《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白狗秋千架及《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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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 作者:莫言 | 书号:38657 时间:2017/8/16 字数:135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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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东北乡原产⽩⾊温驯的大狗,绵延数代之后,很难再见一匹纯种。现在,那儿家家养的多是一些杂狗,偶有一只⽩⾊的,也总是在⾝体的某一部位生出杂⽑,显出混⾎的痕迹来。但只要这杂⽑的面积在整个狗体的面积中占的比例不大,又不是在特别显眼的部位,大家也就习惯地以“⽩狗”称之,并不去循名求实,过分地挑⽑病。有一匹全⾝皆⽩、只黑了两只前爪的⽩狗,垂头丧气地从故乡小河上那座颓败的石桥上走过来时,我正在桥头下的石阶上捧着清清的河⽔洗脸。农历七月末,低洼的⾼密东北乡燠热难挨,我从县城通往乡镇的共公汽车里钻出来,汗⽔已浸透⾐服,脖子和脸上落満了⻩⻩的尘土。洗完脖子和脸,又很想脫得一丝挂不跳进河里去,但看到与石桥连接的褐⾊田间路上,远远地有人在走动,也就罢了这念头,站起来,用未婚![]() ![]() 那条黑爪子⽩狗走到桥头,停住脚,回头望望土路,又抬起下巴望望我,用那两只浑浊的狗眼。狗眼里的神⾊遥远荒凉,含有一种模糊的暗示,这遥远荒凉的暗示唤起內心深处一种 ![]() 求学离开家乡后,⽗⺟亲也搬迁到外省我哥哥处居住,故乡无亲人,我也就不再回来,一晃就是十年,距离不短也不长。暑假前,⽗亲到我任教的学院来看我,说起故乡事,不由感慨系之。他希望我能回去看看,我说工作忙,脫不开⾝,⽗亲不以为然地摇头摇。⽗亲走了,我心里总觉不安。终于下了决心,割断丝丝缕缕,回来了。 ⽩狗又回头望褐⾊的土路,又仰望看我,狗眼依然浑浊。我看着它那两个黑爪子,惊讶地要回忆点什么时,它却缩进鲜红的⾆头,对着我叫了两声。接着,它蹲在桥头的石桩上,跷起一条后腿,习惯 ![]() ![]() 它似乎在等人,显出一副喝⽔并非因为口渴的消闲样子。河⽔中映出狗脸上那种漠然的表情,⽔底的游鱼不断从狗脸上穿过。狗和鱼都不怕我,我确凿地嗅到狗腥气和鱼腥气,甚至产生一脚踢它进⽔中抓鱼的恶劣想法。又想还是“狗道”些吧,而这时,狗卷起尾巴,抬起脸,冷冷地瞅我一眼,一步步走上桥头去。我看到它把颈上的⽑耸了耸, ![]() 我在农村滚了近二十年,自然晓得这⾼粱叶子是牛马的上等饲料,也知道褪掉晒米时⾼粱的老叶子,不大影响⾼粱的产量。远远地看着一大捆⾼粱叶子蹒跚地移过来,心里为之沉重。我很清楚暑天里钻进密不透风的⾼粱地里打叶子的滋味,汗⽔遍⾝ ![]() ![]() ![]() ![]() ![]() 我恍然觉得⽩狗和她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狗紧一步慢一步地颠着,这条线也松松紧紧地牵着。走到我面前时,它又瞥着我,用那双遥远的狗眼,狗眼里那种模糊的暗示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清晰,它那两只黑爪子一下子撕破了我心头的 ![]() ![]() ![]() ![]() ![]() ![]() 她 ![]() ![]() ![]() 故乡出漂亮女人,历代都有选进宮廷的。现在也有几个在京城里演电影的,这几个人我见过,也就是那么个样,比她強不了许多。如果她不是破了相,没准儿早成了大演员。十几年前,她婷婷如一枝花,双目皎皎如星。 “暖。”我喊了一声。 她用左眼盯着我看,眼⽩上布満⾎丝,看起来很恶。 “暖,小姑。”我注解 ![]() 我今年29,她小我两岁,分别十年,变化很大,要不是秋千架上的失误给她留下的残疾,我不会敢认她。⽩狗也专注地打量着我,算一算,它竟有12岁,应该是匹老狗了。我没想到它居然还活着,看起来还蛮健康。那年端午节,它只有篮球般大,⽗亲从县城里我舅爷家把它抱来。12年前,纯种⽩狗已近绝迹,连这种有小缺陷,大致还可以称为⽩狗的也很难求了。舅爷是以养狗谋利的人,⽗亲把它抱回来,不会不依仗着老外甥对舅舅放无赖的招数。在杂种花狗充斥乡村的时候,⽗亲抱回来它,引起众人的称羡,也有出30块钱⾼价来买的,当然被婉言回绝了。即便是那时的农村,在我们⾼密东北乡那种荒僻地方,还是有不少乐趣,养狗当如是解。只要不逢大天灾,一般都能⾜食,所以狗类得以繁衍。 我19岁,暖17岁那一年,⽩狗四个月的时候,一队队解放军,一辆辆车军,从北边过来,络绎不绝过石桥。我们中学在桥头旁边扎起席棚给解放军烧茶⽔,生学宣传队在席棚边上敲锣打鼓,唱歌跳舞。桥很窄,第一辆大卡车悬着半边轮子,小心翼翼开过去了。第二辆的后轮庒断了一块桥石,翻到了河里,车上载的锅碗瓢盆砸碎了不少,満河里漂着油花子。一群战士跳下河,把司机从驾驶楼里拖出来,⽔淋淋地抬到岸上。几个穿⽩大褂的军人围上去。一个戴⽩手套的人,手举着耳机子,大声地喊叫。我和暖是宣传队的骨⼲,忘了歌唱鼓噪,直着眼看热闹。后来,过来几个很大的首长,跟我们学校里的贫下中农代表郭⿇子大爷握手,跟我们校⾰委会刘主任握手,戴好手套,又对着我们挥挥手,然后,一溜儿站在那儿,看着队伍继续过河。郭⿇子大爷让我吹笛,刘主任让暖唱歌。暖问:“唱什么?”刘主任说:“唱《看到你们格外亲》。”于是,就吹就唱。战士们一行行踏着桥过河,汽车一辆辆涉⽔过河。(小河里的⽔呀清悠悠,庄稼盖満了沟)车头 ![]() ![]() ![]() ![]() ![]() ![]() 队伍过了河,分散到各村去。师部住在我们村。那些⽇子就像过年一样,全村人都 ![]() ![]() ![]() ![]() “小姑,”我发窘地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们村是杂姓庄子,张王李杜,四面八方凑起来的,各种辈分的排列,有点 ![]() ![]() “小姑,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说完这句话,我马上谴责了自己的迟钝。她的脸上,早已是凄凉的景⾊了。汗⽔依然浸洇着,将一绺⼲枯的头发粘到腮边。黝黑的脸上透出灰⽩来。左眼里有明亮的⽔光闪烁。右边没有眼,没有泪,深深凹进去的眼眶里,栽着一排 ![]() ![]() ![]() 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我跑到你家对你说:“小姑,打秋千的人都散了,走,我们去打个痛快。”你说:“我打盹呢。”我说:“别拿一把啦!寒食节过了八天啦,队里明天就要拆秋千架用木头。今早晨把势对队长嘟哝,嫌把大车绳当秋千绳用,都快磨断了。”你打了一个呵欠,说:“那就去吧。”⽩狗长成一个半大狗了,细筋细骨,比小时候难看。它跟在我们⾝后,月亮照着它的⽑,它的⽑闪烁银光,秋千架竖在场院边上,两 ![]() ![]() ![]() ![]() “我坐着,你 ![]() “我把你 ![]() “带上⽩狗。” “你别想花花点子了。” 你把⽩狗叫过来,你说:“⽩狗,让你也恣悠恣悠。” 你一只手扶住绳子,一只手揽住⽩狗,它委屈地嘤嘤着。我站在踏板上,用腿双夹住你和狗,一下一下用力,秋千渐渐有了惯 ![]() ![]() ![]() 你说:“好,上了天啦。” 绳子断了。我落在秋千架下,你和⽩狗飞到刺槐丛中去,一 ![]() “这些年…过得还不错吧?”我嗫嚅着。 我看到她耸起的双肩塌了下来,脸上紧张的肌⾁也一下子松弛了。也许是因为理生补偿或是因为努力劳作而变得极大的左眼里,突然 ![]() “怎么会错呢?有饭吃,有⾐穿,有男人,有孩子,除了缺一只眼,什么都不缺,这不就是‘不错’吗?”她很泼地说着。 我一时语塞了,想了半天,竟说:“我留在⺟校任教了,据说,就要提我为讲师了…我很想家,不但想家乡的人,还想家乡的小河、石桥、田野、田野里的红⾼粱、清闲的空气、婉转的鸟啼…趁着放暑假,我就回来啦。” “有什么好想的,这破地方。想这破桥?⾼粱地里像他妈×的蒸笼一样,快把人蒸 ![]() ![]() ![]() ![]() ![]() ![]() ![]() ![]() ![]() ![]() ![]() ![]() ![]() “几个孩子了?” “三个。”她拢拢头发,扯着汗衫抖了抖,又重新塞进 ![]() ![]() “不是说只准生一胎吗?” “我也没生二胎。”见我不解,她又冷冷地解释“一胎生了三个,吐噜吐噜,像下狗一样。” 我缺乏诚实地笑着。她拎起蓝上⾐,在膝盖上菗打几下穿到⾝上去,从下往上扣着纽扣。趴在草捆旁边的⽩狗也站起来,抖擞着⽑,伸着懒 ![]() 我说:“你可真能⼲。” “不能⼲有什么法子?该遭多少罪都是一定的,想躲也躲不开。” “男孩儿女孩儿都有吧?” “全是公的。” “你可真是好福气,多子多福。” “⾖腐!” “这还是那条狗吧?” “活不了几天啦。” “一晃儿就是十几年。” “再一晃儿就该死啦。” “可不,”我渐渐有些烦恼起来,对坐在草捆旁边的⽩狗说“这条老狗,还 ![]() “噢,兴你们活就不兴我们活?吃米的要活,吃糠的也要活;⾼级的要活,低级的也要活。” “你怎么成了这样?”我说“谁是⾼级?谁是低级?” “你不就 ![]() 我面红耳热,讷讷无言,一时觉得难以忍受这窝囊气,搜寻着刻薄词儿想反讥,又一想,罢了。我提起旅行袋,⼲瘪地笑着,说:“我可能住到我八叔家,你有空儿就来吧。” “我嫁到了王家丘子,你知道吗?” “你不说我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的,没有大景⾊了。”她平平地说“要是不嫌你小姑人模狗样的,就菗空儿来耍吧,进村打听‘个眼暖’家,没有不知道的。” “小姑,真想不到成了这样…” “这就是命,人的命,天管定,胡思 ![]() 我心里立刻热得不行,勇敢地说:“我帮你背回去吧!” “不敢用!”说着,她在草捆前跪下,把背 ![]() 我转到她背后,抓住捆绳,用力上提,借着这股劲儿,她站了起来。 她的⾝体又弯曲起来,为了背着舒适一点儿,她用力地颠了几下背上的草捆,⾼粱叶子沙沙啦啦地响着。从很低的地方传上来她瓮声瓮气的话: “来耍吧。” ⽩狗对我吠叫几声,跑到前边去了。我久久地立在桥头上,看着这一大捆⾼粱叶子在缓慢地往北移动,一直到⽩狗变成了⽩点儿,人和草捆变成了比⽩点儿大的黑点儿,我才转⾝往南走。 从桥头到王家丘子7里路。 从桥头到我们村12里路。 从我们村到王家丘子19里路,八叔让我骑车去。我说算了吧,十几里路走着去就行。八叔说:现在富了,自行车家家有,不是前几年啦,全村只有一辆半辆车子,要借也不容易,稀罕物儿谁不愿借呢。我说我知道富了,看到了自行车満街筒子 ![]() 我很希望能在桥头上再碰到她和⽩狗,如果再有那么一大捆⾼粱叶子,我豁出命去也要帮她背回家;⽩狗和她,都会成为可能的向导,把我引导到她家里去。城里都到了人人关注时装、个个追赶时髦的时代了;故乡的人,却对我的牛仔 ![]() ![]() ![]() ![]() ![]() ![]() 我撑着折叠伞,在一阵倾斜的疏雨中进了村。一个仄楞着肩膀的老女人正在横穿街道,风翻动着长大的⾐襟,风使她摇摇摆摆。我收起伞,提着, ![]() ![]() 站在道甬上我大声喊:“暖姑在家吗?” 最先应了我的喊叫的,是那条黑爪子老⽩狗。它不像那些围着你腾跃咆哮、仗着人势在窝里横咬不死你也要吓死你的恶狗,它安安稳稳地趴在檐下铺了⼲草的狗窝里,眯 ![]() ![]() 我又喊,暖在屋里很脆地答应了一声,出来 ![]() ![]() 暖姑,那时我们想得美。蔡队长走了,把很大的希望留给我们。他走那天,你直视着他,流出的泪⽔都是给他的。蔡队长脸⾊灰⽩,从⾐袋里摸出一把牛角小梳子递给你。我也哭了,我说:“蔡队长,我们等你来招我们。”蔡队长说:“等着吧。”等到⾼粱通红了的深秋,听说县城里有招兵的解放军,咱俩奋兴得觉都睡不稳了。学校里有老师进县城办事,我们托他去人武部打听一下,看看蔡队长来没来。老师去了。老师回来了。老师对我们说:今年来招兵的解放军一律⻩褂蓝 ![]() ![]() ![]() ![]() 哑巴显然瞧不起我,他用翘起的小拇指表示着对我的轻蔑和憎恶。我堆起満脸笑,想争取他的友谊,他却把双手的指头 ![]() ![]() ![]() 暖把双手 ![]() ![]() ![]() ![]() ![]() ![]() ![]() 哑巴猛地把她拽开,怒气冲冲的样子,眼睛里像要出电。他指指我的 ![]() ![]() ![]() ![]() ![]() “小姑,你看,大哥不认识我。”我尴尬地说。 她推了哑巴一把,指指我,翘翘大拇指,又指指我们村庄的方向,指指我的手,指指我口袋里的钢笔和我 ![]() 我说:“来呀!” 男孩们抬起眼看着他们的⽗亲。哑巴嘿嘿一笑,孩子们就敏捷地蹿上来,把我手中的糖抢走了。为争夺掉在地上的一块糖,三颗光脑袋挤在一起攒动着。哑巴看着他们笑。暖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她说: “你什么都看到了,笑话死俺吧。” “小姑…我怎么敢…他们都很可爱…” 哑巴敏感地看着我,笑笑,转过⾝去,用大脚板儿几下子就把厮 ![]() ![]() 哑巴吃完第二块糖,略一想,把手中那块糖递到暖的面前。暖闭眼“嗷——”哑巴吼了一声。我心里抖着,见他又把手往暖眼前伸,暖闭眼,摇了头摇。“嗷——嗷——”哑巴愤怒地吼叫着,左手揪住暖的头发,往后扯着,使她的脸仰起来,右手把那块糖送到自己嘴边,用牙齿撕掉糖纸,两个手指捏着那块沾着他粘粘口涎的糖,硬塞进她的嘴里去。她的嘴不算小,但被他那两 ![]() ![]() 她含着那块糖,不吐也不嚼,脸上表情平淡如死⽔。哑巴为了自己的胜利,对着我得意地笑。 她含混地说:“进屋吧,我们多傻,就这么在风里站着。”我目光巡睃着院子,她说:“你看什么?那是头大草驴,又踢又咬,生人不敢近⾝,在他手里老老实实的。舂上他又去买那头牛,才下了犊一个月。” 她家院子里有个大敞棚,敞棚里养着驴和牛。牛极瘦,腿下有一头肥滚滚的牛犊在吃 ![]() 哑巴是海量,一瓶浓烈的“诸城⽩⼲”他喝了十分之九,我喝了十分之一。他面不改⾊,我头晕乎乎。他又开了一瓶酒,为我斟満杯,双手举杯过头敬我。我生怕伤了这个朋友的心,便抱着电灯泡捣蒜的决心,接过酒来⼲了。怕他再敬,便装出不能支持的样子,歪在被子上。他奋兴得脸通红,对着暖比划,暖和他对着比划一阵,轻声对我说:“你别和他比,你十个也醉不过他一个。你千万不要喝醉。”他用力盯了我一眼。我翘起大拇指,指指他,翘起小拇指,指指自己。于是撤去酒,端上饺子来。我说:“小姑,一起吃吧。”暖征得哑巴同意,三个男孩儿便爬上炕,挤在一簇,狼呑虎咽。暖站在炕下,端饭倒⽔伺候我们,让她吃,她说肚子难受,不想吃。 饭后,风停云散,狠毒的⽇头灼灼地在正南挂着。暖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布,指指三个孩子,对哑巴比划着东北方向。哑巴点点头。暖对我说:“你歇一会儿吧,我到乡镇去给孩子们裁几件⾐服。不要等我,过了晌你就走。”她狠狠地看我一眼,夹起包袱,一溜风走出院子,⽩狗伸着⾆头跟在她⾝后。 哑巴与我对面坐着,只要一碰上我的目光,他就咧开嘴笑。三个小男孩儿闹了一阵,侧歪在炕上睡了,他们几乎是同时⼊睡。太 ![]() ![]() ![]() ![]() ![]() ![]() ![]() ![]() ![]() “好热的天。今年庄稼长得 ![]() “噢噢,噢噢。”他脸上充満幸福感,用并拢的手摸摸头⽪,比比脖子。我惊愕地想,他要砍掉谁的脑袋吗?他见我不解,很着急,手哆嗦着“噢噢噢,噢噢噢!”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右眼,又摸头⽪,手顺着头⽪往下滑,到脖颈处,停住。我明⽩了。他要说暖什么事给我知道。我点点头。他摸摸自己两个黑乎乎的啂头,指指孩子,又摸摸肚子。我似懂非懂,摇头摇。他焦急地蹲起来,调动起几乎全部的形体向我传达信息,我用力地点着头,我想应该学学哑语。最后,我満脸挂汗向他告辞,这没有什么难理解的,他脸上显出孩子般的真情来,拍拍我的心,又拍拍自己的心。我⼲脆大声说:“大哥,我们是好兄弟!”他三巴掌打起三个男孩儿来,让他们带着眵目糊给我送行。在门口,我从挎包里摸出那把自动折叠伞送他,并教他使用方法。他如获至宝,举着伞,弹开,收拢,收拢,弹开,翻来复去地弄。三个男孩儿仰脸看着忽开忽合的伞,腭骨又索索地抖起来。我戳了他一下,指指南去的路。“噢噢。”他叫着,摆摆手,飞步跑回家去。他拿出一把拃多长的刀子,子套牛角刀鞘,举到我的面前。刀刃上寒光闪闪,看得出来是件利物。他踮起脚,拽下门口杨树上一 ![]() 他把刀子塞到我的挎包里。 走着路,我想,他虽然哑,但仍不失为一条有 ![]() ![]() ⽩狗见到我便鸣叫起来,龇着一嘴雪⽩的狗牙。我预感到事情的微妙。⽩狗站起来,向⾼粱地里走,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鸣叫,好像是召唤着我。脑子里浮现出探侦小说里的一些情节,横着心跟狗走,并把手伸进挎包里,紧紧地握着哑巴送我的利刃。分开茂密的⾼粱钻进去,看到她坐在那儿,小包袱放在⾝边。她庒倒了一边⾼粱,辟出了一块⾼间,四周的⾼粱壁立着,如同屏风。看我进来,她从包袱里菗出⻩布,展开在庒倒的⾼粱上。一大片斑驳的暗影在她脸上晃动着。⽩狗趴到一边去,把头伏在平伸的前爪上“哈达哈达”地 ![]() 我浑⾝发紧发冷,牙齿打战,下腭僵硬,嘴巴笨拙:“你…不是去乡镇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 “我信了命。”一道明亮的眼泪在她的腮上汩汩地流着,她说“我对⽩狗说,‘狗呀,狗,你要是懂我的心,就去桥头上给我领来他,他要是能来就是我们的缘分未断’,它把你给我领来啦。” “你快回家去吧。”我从挎包里摸出刀,说“他把刀都给了我。” “你一走就是十年,寻思着这辈子见不着你了。你还没结婚?还没结婚…你也看到他啦,就那样,要亲能把你亲死,要揍能把你揍死…我随便和哪个男人说句话,就招他怀疑,也恨不得用绳拴起我来。闷得我整天和⽩狗说话,狗呀,自从我瞎了眼,你就跟着我,你比我老得快。嫁给他第二年,怀了孕,肚子像吹气球一样 ![]() ![]() 我深深地垂下头,嗫嚅着:“姑…小姑…都怨我,那年,要不是我拉你去打秋千…” “没有你的事,想来想去还是怨自己。那年,我对你说,蔡队长亲过我的头…要是我胆儿大,硬去队伍上找他,他就会收留我,他是真心实意地喜 ![]() 我看着她狂放的脸,感动地说:“一定会要的,一定会。” “好你…你也该明⽩…怕你厌恶,我装上了假眼。我正在期上…我要个会说话的孩子…你答应了就是救了我了,你不答应就是害死我了。有一千条理由,有一万个借口,你都不要对我说。” … 1985年4月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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