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售棉大路及《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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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 作者:莫言 | 书号:38657 时间:2017/8/16 字数:111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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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加工厂大门口那盏闪烁着银⽩⾊光芒的⽔银灯还像一点磷火那样跳跃不定,棉花加工厂⾼大的露天仓库黑黢黢的轮廓还只像一些大巨的馒头坐落在山岭之上,棉花加工厂轧花车间的机器轰鸣声听来还像一群藌蜂在遥远的地方嗡嗡嘤嘤地飞翔。总之,离棉花加工厂大门口还很远很远,杜秋妹就不得不把她的排子车停下。満带着棉花的各种车辆已经把大路挤得⽔怈不通。杜秋妹本来还想把车子尽量向前靠一靠,但刚一劲使,车把就戳在一个正在喂马的男人⾝上,惹得那人好不⾼兴地一阵嘟哝。杜秋妹暗中吐吐⾆头,连声道歉着,无可奈何地将车子退到马车后边去。 正是农历的九月初头,正是九月初头的一个标准的秋夜,正是一个标准的秋夜的半夜时分,肃杀的秋气虽不说冷得厉害,但也尽够人受的。杜秋妹拉着八百斤棉花走了四十里路,跌跌撞撞赶了几个小时,沿途汗流浃背,此刻让冷气一吹,觉得浑⾝冰凉,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上下牙咯咯地打着架,便赶紧从车上拽出一条⿇袋披在肩上,然后坐在车上静静地等待天明。 已是后半夜了,夜⾊幽远深沉。但马路上并不宁静,不时有车马人声在路上响起,杜秋妹的车后边,又排起了一条长龙。这时,她的前前后后都闪烁着车老板挂在辕杆上的风雨灯发出的昏⻩的光亮,骡马驴牛都在吃着草料,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使这冰凉的秋夜显得更加漫长和不可捉摸。 天仿佛越来越冷,杜秋妹跳下车来,披着⿇袋在地上跳动,跳一会儿,又爬上车去,苦熬苦挨。时间仿佛凝固了,黑夜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杜秋妹仿佛等了几年似的。但夜⾊依然是那么厚重沉郁,绝没有半点喜光出现。她忽发奇想,脫掉鞋袜,把脚放在花包上蹭了几下,然后劲使伸进一个棉花包里去,上⾝往后一仰,就势躺在车上,拉过⿇袋蒙住了脑袋。她终于 ![]() ![]() 黎明时分,她被冻醒了。这时,天忽然格外黑起来,暗蓝的天幕变成黝黑。天幕上寒星点点,空气冰冷嘲 ![]() ![]() ![]() 直到这时候,杜秋妹才算是真正看清楚了这条长蛇般的车马大队,而且也搞清楚了自己的排子车在这条长蛇阵中的位置:棉花加工厂坐落在一个小山岭上,一条砂石路从对面岭上爬下来又爬上去,一直爬进厂里去。这两道岭,恰似两个大波浪,杜秋妹的位置正好在双峰夹峙的波⾕。 太 ![]() ![]() ![]() ![]() ![]() ![]() 杜秋妹的排子车前是一辆装得小山般的马车,马车主人披着光板子羊⽪袄,戴着黑狗⽪帽子,看上去像个半老头,但当他摘掉⽪帽子,杜秋妹才发现他是一个 ![]() 杜秋妹是第一次来卖棉花,心里没底,便向年轻的车把式打听起来。车把式正忙着捡粪,不愿答理似的抬起头来,但一看到杜秋妹黑红的脸盘上那两只⽔灵灵的大眼睛,马上就舂风満面了。杜秋妹问道:“捡粪的大哥,你是车把式,走南闯北见识多,估摸着俺们这块什么时候能卖上?”车把式抬腕看看表,不无炫耀地回答道:“现在是七点二十八分三十一秒,十二点兴许差不离儿。”杜秋妹听罢,心中十分⾼兴,忽然记起夜里的事,便笑着问:“大哥,昨夜里俺的车把戳的就是你吧?对不起呀…”车把式咧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浅⻩的牙齿:“嘿嘿,没啥,俺就是那⽑病,爱嘟哝,你也别往心里去。”“哪能怪你呢?”杜秋妹说罢忍不住地格格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马车右边那台十二马力拖拉机的主人,一个紫赭⾊面⽪,留着小胡子,穿着喇叭 ![]() ![]() ![]() ![]() ![]() ![]() 车把式疾恶如仇的举动赢得了杜秋妹极大的好感,她用信任的目光瞅着他,并给了他一个甜藌的微笑。车把式走上前来,刚想张嘴说点什么,一句话未及出口,就听到前边一阵喧哗,回头一看,只见车马攘攘,这条像僵死了的长蛇一样的车马大队开始 ![]() ![]() ![]() ![]() ![]() 然而,现实情况却使杜秋妹大大失望,她的排子车仅仅向前移动了五米的光景,便触到了马车的尾巴,再也走不动。车马大队又像一 ![]() 半个小时后,车队终于又移动了一次,移动了大约有十几米远。以后,车队就以每小时大约四十米的速度前进着。这种拥拥挤挤的、吆二喝三的、动动停停的前进方式,磨折得杜秋妹神经⿇痹,烦躁不安。她不停地抬头看着可以代替时钟的太 ![]() 到了十二点光景,车马大队再一次像死蛇一样僵在路上。杜秋妹闲得无聊,便与腊梅嫂再度攀谈起来。这一次她彻底地了解了大嫂各方面的情况,知道了大嫂看上去三十多岁,实则只有二十六岁多一点;知道了大嫂的丈夫在⿇栗坡当副连长,一九七九年自卫还击作战被越南人的弹子在头⽪上犁开一条沟,至今还留着一道明晃晃的大疤瘌,致使他大热天也不好意思摘帽子;还知道了她的六十岁的患有气管炎的婆婆和八个月零三天的左腮上有个酒窝窝的小女儿,等等,等等。什么话都说完了,口里的唾沫全耗⼲了,可是一切如故,车马大队还是一动也不动。 骡马都焦躁地弹起蹄子来,远处几头拉车的⻩牛不顾主人的叱咤卧倒在地上。车把式支撑起草料笸箩喂起口牲来。拖拉机手早已把机子熄了火,钻到车顶上用花包支起的洞洞里,打开了收音机,电台正在播放京剧《打渔杀家》,拖拉机手时而扯着破锣嗓子跟着瞎唱一气,时而又卷起⾆头吹口哨,旁若无人,自得其乐。 太 ![]() ![]() 车把式走上前来,跟杜秋妹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杜秋妹替他照看着口牲,由他到周围的沟里去打点⽔来,一是润润人的喉咙,二是饮饮口牲。杜秋妹面有难⾊地说:“万一前边走开了怎么办?俺一个人顾不了两辆车啊。”车把式思索了一会,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他把杜秋妹的排子车拴在马车尾巴上,这样,马车就拖着排子车前进。车把式还说,即使他找⽔回来,也可以不把排子车解下来,这样就能省她一些气力。杜秋妹还想让腊梅嫂把排子车再拴到自己的车尾巴上,但车与车首尾相连,很难揷进来,腊梅嫂也连声拒绝,于是只得作罢。 腊梅嫂的嘴 ![]() ![]() ![]() ![]() ![]() ![]() ![]() ![]() 杜秋妹一边手忙脚 ![]() ![]() ![]() 杜秋妹是决不吃哑巴亏的,她挥动着鞭子愤愤地说:“哎!你积点德好不好?” 机手不屑地耸耸鼻子,反 ![]() “你加什么油门?!” “废话!不加油门车能动?” “有你这样加油门的吗?像菗羊角风一样!别以为你大姑没见过拖拉机,你大姑家里有两辆大汽车没愿开来哩!” 周围的人们友好地笑起来。机手很尴尬,自寻台阶下驴,说:“看你是个老婆,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放庇!”杜秋妹大骂一声,抬手就是一鞭子,机手一闪⾝,躲了过去。这一鞭子没打着,杜秋妹紧接着骂道:“你娘才是个老婆!” 机手猛跳下车,冲到杜秋妹面前,但一见杜秋妹横眉竖目准备拼命的样子,便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缩了回去。 这时,车把式提着一桶⽔回来了。杜秋妹抢上前去,把嘴贴到⽔面,咕咚咕咚灌了一个 ![]() ![]() 一会儿工夫,东北风忽然大了起来。东北方向的地平线上,也滚起了一些⽑茸茸的灰云。 ![]() ![]() 这包棉花烧掉了大约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经过众人反复检查,确信没有余烬时,才又帮助机手抬到车上。早晨替他和车把式劝架的老者走上前去,说:“小伙子,你怎么尽⼲些没庇眼的事儿呢?⼲这活儿怎么敢动烟火呢?老爷子烟瘾比你不大?烟袋都扔在家里不敢拿哩… 众人也纷纷议论起来:“伙计,你今天好大灾福!再晚一会,这车棉花就算报销喽!” “连我们也要跟着沾光!东北风这么大,还不闹个火烧连营!” “嗨,多亏了姑娘鼻子好使,顶风还能闻得到…” 人们一齐又把赞赏的目光投到杜秋妹⾝上,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她的手上烫起了几个大⽔泡, ![]() ![]() 机手红着脸,嗫嚅着:“…大姐,您宰相肚里跑轮船,刚才…”可杜秋妹扭过⾝去再也不去理他。 车把式关切地走过来,请她坐到马车上去,杜秋妹摇头摇拒绝了。这时,前边的车辆又纷纷行动,车把式急忙跑回去照料车马。腊梅嫂执意不肯再让杜秋妹帮她拉车,但拗不过,只好又递给她一 ![]() ![]() 东北风愈刮愈大,风里夹杂着嘲气和泥土腥味,马路两旁收获后的庄稼地袒露着 ![]() 腊梅嫂急得嘤嘤地哭起来。她那 ![]() ![]() ![]() ![]() ![]() ![]() ![]() 人们愤愤的牢 ![]() ![]() 杜秋妹敏感地跳起来,嚷道:“听到了没有?有雷阵雨!局部地区有雷阵雨!”听到这消息,霎时间,人们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七上八下,全没了主意。杜秋妹说“雷阵雨,人倒不怕,权当洗个凉⽔澡,可是棉花、棉花可就完了。加工厂是不会要 ![]() 这将要来临的秋季少见的雷雨,对车马大队的威胁显然是大大超过了棉花加工厂的夜间关门。车把式毫不犹豫地点亮了他的剩油不多的风雨灯。人越聚越多,暗淡的灯光照着一张张惶惶不安的面孔。大家都抬头看天,天果然有些不妙,风利飕有劲,嘲气很重,东北方向的天空像有千军万马在集结待命,乌庒庒,黑沉沉,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会冲过来,就会遮天盖地。投有被 ![]() 雷声一响,人们纷纷跑回到自己的车旁,至于跑回去⼲什么,恐怕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杜秋妹、车把式、拖拉机手、腊梅嫂这几个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聚在一起,冷静地分析了情况,大家一致认为:走是不现实的,因为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要想掉转车头抢在雷雨之前赶回家,简直比登天还难。于是,剩下的只有一条路,留在这里,听天由命,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上。不是说局部有雷阵雨吗?也许我们是在那个局部之外。但还必须采取一些防护措施… 拖拉机手有一块篷布,车把式车上有一块塑料薄膜。车把式提议把四辆车上的棉花统统卸下来垛在一边,上边用篷布和塑料薄膜蒙住,这样,在一般情况下可保无虞。杜秋妹和腊梅嫂不愿给他们添⿇烦,尤其是不愿给拖拉机手添⿇烦,因为他的篷布很大,完全可以把拖斗罩过来。拖拉机手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便表现得慷慨大度,说了一些有苦同受有福同享之类的话,杜秋妹和腊梅嫂一时都很感动,于是大家便按计划行动起来。 棉花盖好了。人无处躲蔵,就一齐坐在马车上,静候着雷雨的到来。车把式的风雨灯熬⼲了油,不死不活地跳动了几下,熄灭了。风也突然停了。一只雨信鸟尖叫着从空中掠过,翅膀扇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原先一直低唱浅昑的秋虫也歇了歌喉。一切都仿佛在耐心地等待;一切都仿佛进⼊了超生脫死的涅境界。就这样不知待了多长时间,突然,一种窸窸窣窣、呼呼噜噜、轰轰隆隆的声音从东北方向滚滚而来,一时间天地之间仿佛有无数只舂蚕在野咬桑叶,无数只家猫在打着鼾,无数匹野马掠过原野。紧接着,一直在东北方横劈竖砍的闪电亮到了头顶,震耳的雷声也在人们耳边响起。顷刻之间,风声大作,风里夹杂着稀疏但极有力的雨点横扫下来,像鞭子一样菗打着人的颜面。杜秋妹和腊梅嫂紧紧地偎在一起,像打摆子一样浑⾝战栗着。车把式把他的光板子⽪袄蒙到了两个女人头上。风雨雷电像四个互相撕咬着、纠 ![]() 真是幸运极了,这场外強中⼲、虚张声势的雷阵雨并没落下多少,连光板子⽪袄都没打 ![]() ![]() ![]() ![]() ![]() ![]() ![]() 车把式听到两个女人的哭泣,以为她们是给冻的,便又把狗⽪帽子摘下来扣到杜秋妹头上,机手也把雨⾐披到两个女人⾝上去,两个女人说她们不冷,把帽子和雨⾐还给车把式和机手,依然菗泣不止。 车把式在黑暗中抓住杜秋妹的手,问她是不是病了,如果病了,他可以背着她从田野里斜揷到另一条公路上去,到就近的医院里去求医。杜秋妹连连头摇,车把式又问为什么?腊梅嫂终于说道:“妇女的事,你打听什么?”车把式像扔掉一块热铁一样放开了杜秋妹的手,这时他才意识到竟然荒唐大胆抓住了一个大姑娘的手。他知趣地 ![]() 凌晨四点多钟,杜秋妹被腊梅嫂推醒。她睁开蒙昽的眼睛,看到车把式和机手已经把拖拉机和两辆排子车全部重新装好,机手正在用绳子将腊梅嫂的排子车拴到拖拉机的尾巴上。两人急忙跳下马车,冻⿇了的腿脚使她们行动起来连瘸带拐,十分滑稽可笑。她们満腹的感 ![]() ![]() ![]() 经过这夜一风雨中的同舟共济,他们四个现在成了可以相互信赖的好朋友了。从昨天车马的进度看,他们对今天也不抱太大的希望。这样,四个人都聚到一起商量,应该到附近买点食品回来,准备在这儿再熬一天。车把式提议要买两把暖壶,到附近村庄去灌两壶开⽔。杜秋妹提议绐两个男子汉买一瓶烧酒,让他们喝一点,驱驱寒气,解解困乏。这个提议立刻得到腊梅嫂的赞同。两个女的没有带钱,机手口袋里只有几个钢镚。车把式摸摸口袋,看看腕上的表,忽然说他有钱,一切他包了。但杜秋妹明确表示,卖了棉花她愿把账目全部承担;其余三人当然不⼲,于是决定暂时不管这件事,到时再说,决定派两个男的去采购,女的留守原地看管车辆。 早晨七点多钟,站在车上一直朝西南方向晾望着的杜秋妹奋兴地叫了起来,腊梅嫂也看到了跌跌撞撞地朝这跑着的车把式和机手。她们像 ![]() ![]() 四个人好一阵狼呑虎咽。按他们肠胃的感觉还刚刚半 ![]() ![]() 吃过饭,车把式把腊梅嫂拉到一旁,红着脸递给她一个纸包,让她转 ![]() 半小时后,她们每人抱着一些青草回来。杜秋妹把青草丢给饿得咴咴叫的骡马,面孔通红,双眼直直地盯着车把式憨厚的脸,低声说:“好心的大哥,俺一辈子忘不了你…” 拖拉机手瞥见了这一幕,脸上出现极为复杂的表情。 又是太 ![]() ![]() ![]() 中午时分,她们和他们的车涌进工厂的大门,经过扦样、测⽔、检验、定等级等手续,再到垛前过磅,过完了磅又把棉花包滚到⾼⾼的垛上去,最后到结算室算账领款。领到了钱,杜秋妹要付给车把式买东西的钱,车把式哪里肯依,说只当是自己请客,其他两位也只好这样作罢。 临分手时,杜秋妹突然想起:一整天没见车把式捋着袖子看电子表了。她对这位尚不知姓名的青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她用深情的眼睛向车把式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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