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民间音乐及《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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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 作者:莫言 | 书号:38657 时间:2017/8/16 字数:135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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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历四月里一个温暖和煦的⻩昏,马桑镇上,到处都被夕![]() ![]() 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八隆河堤上密匝匝的槐树枝头一片雪⽩,浓郁的花香竟使人感到 ![]() ![]() ⻩昏悄悄逝去,天空变成了淡淡的蓝⽩⾊,月光清澈明亮,八隆河上升腾起氤氲的薄雾。这时候,花茉莉的邻居,开茶馆兼卖酒菜的瘸腿方六、饭铺“掌柜”⻩眼也提着马扎子爬上河堤来。后来,又来了一个小卖部“经理”⿇子杜双和全镇闻名的泼⽪无赖三斜。 堤上聚堆而坐的五个人,是这小小马桑镇上的风云人物,除了三斜以他的好吃懒做喜造流言蜚语被全镇人另眼相看外,其余四人则都凭着一技之长或一得之便在最近两三年里先后领证办起了商业和饮食服务业,从此,马桑镇有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商业中心”这个中心为小镇单调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和谈话资料。 由于基本上各⼲一行,所以这四个买卖人之间并无竟争,因而一直心平气和,买卖都做得顺手顺心,彼此之间和睦融洽。自从舂暧花开以来,每晚上到这河堤上坐一会儿是他们固定的节目。泼⽪三斜硬掺和进来凑热闹多半是为了花茉莉富有魅力的斜眼和丰満圆浑的 ![]() ![]() ![]() ![]() 四个买卖人各自谈了一套生意经,三斜也有一搭无一搭地瞎吹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鬼话,不觉已是晚上九点多钟,河堤上已略有凉意,秃顶的⻩眼连连打着呵欠,花茉莉已经将折叠椅收拾起来,准备走下河堤,这时,三斜神秘地说:“花大姐,慢着点走,您看,有一个什么东西扶那边来了。” 花茉莉轻蔑地将嘴 ![]() 走过来的模糊影子还很远,看不清楚,只听到一种有节奏的“笃笃”声隐约传来。 五个人沉默地等待着,月光照耀着他们和満堤开着花的槐树,地上投下了一片朦胧的、扭曲的、斑驳陆离的影子。 “笃笃”声愈来愈清晰了。 “不是驴驹,是个人。”方六说。 花茉莉放下折叠椅,双手抱着肩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渐渐走近的黑影。 一直等到那黑影走到面前时,他们才看清这是个孱弱的男子汉。他浑⾝上下横披竖挂着好些布袋,那些布袋有细长的、有扁平的、有一头大一头小的,全不知道里边装着一些什么玩意。他手里持着一 ![]() 三斜划着一 ![]() “我是瞎子。面前的大叔、大哥、大婶子、大嫂子们,可能行个方便,找间空屋留我住一宿?” 五个人谁也没有吭气。他们先是用目光把小瞎子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然后又彼此把目光投 ![]() “瞎子,老子倒是想行行善,积点德讨个老婆,可惜家中只有一张三条半腿的 ![]() “那自然只好作罢。”瞎子心平气和地说,他的声音深沉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 ![]() “⻩掌柜,”瘸子方六道:“你家二闺女才出嫁,不是有问闲房吗?” “哎哟我的六哥呐,你难道忘了我的三闺女已经十五岁,她姐前脚出门,她后脚就搬进去了…还是⿇子老弟家里宽敞,新盖了三间大瓦房。” “我家宽敞不假,只是今⽇才去县里进了一批货,摆得没鼻子没眼,连揷脚的地方也没有啊…方六哥,你家…” “快甭提俺家,老爷子就差点没睡到狗窝里去了…”方六着急地嚷起来。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多谢诸位乡亲。”小瞎子挥动竹竿探路,昂然向前走去。 “你们这些臭买卖主,就是他妈的会油嘴滑⾆,这会儿要是来一个粉嫰的——像花大姐一样的女人找宿,有十个也被你们抢走了,三爷我…” “滚你娘个蛋!”没等三斜说完,花茉莉就将保温杯里的残茶十分准确地泼到他的脸上。然后,她将折叠椅夹在胳肢窝里,几步赶上去,拉住小瞎子的竹竿,平静地说:“跟我来吧,慢着点走,这是下堤的路。” “谢谢大嫂。” “叫我大姐吧,他们都这样叫。” “谢大姐。” “不必。” 花茉莉再没说什么,小心翼翼地牵着小瞎子走下河堤,转到⿇石铺成的街上。站在堤上的四个人听到了花茉莉的开门关门声,看到了从花茉莉住室的苹果绿窗帘里边突然透出了漂亮而柔和的光线。花茉莉晃动的⾝影投 ![]() 河堤上,三个买卖人互相打量着, ![]() ![]() 唯有泼⽪无赖三斜被这件事大大震惊了。花茉莉的举动如同电火雷鸣猛击了他的头顶。他大张着嘴巴,两眼发直,像木桩子一样撰在那儿。一直等到三个买卖主也摇摇摆摆走下河堤时,他才真正明⽩过来。在三斜眼里,这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他心里充満醋意与若⼲琊恶的念头,他的眼睛贪婪地盯着花茉莉映在窗帘上的倩影与小瞎子那一动不动的⾝影,嘴里咕咕噜噜吐出一连串肮脏的字眼。 现在该来向读者介绍一下花茉莉其人了。如果仅从外表上看,那么这个花茉莉留给我们的印象仅仅是一个媚妩而带着几分佻薄的女人。她的那对稍斜的眼睛使她的脸显得生动而活泼,娇 ![]() ![]() ![]() 花茉莉不久前曾以自己的离婚案轰动了,震撼了整个马桑镇。那些⽇子里,镇上的人们都在一种亢奋的、跃跃 ![]() ![]() ![]() ![]() 花茉莉一开灯,就被小瞎子那不凡的相貌触动了灵魂。他有着一个苍⽩凸出的前额,使那两只没有光彩的眼睛显得幽邃静穆;他有着两扇大得出奇的耳轮,那两扇耳轮具有无限蓬 ![]() ![]() 花茉莉在吃喝上从不亏待自己,她给小瞎子准备的夜餐也是丰富无比,有香嫰的小烧 ![]() “你喝了这杯⻩酒吧。” “大姐,我从来不喝酒。” “不要紧,这酒能活⾎舒筋,度数很低。” 小瞎子沉思片刻,端起酒来一饮而尽。然后便开始吃饭。小瞎子食 ![]() ![]() 花茉莉把小瞎子安置在东套间里,自己睡在西套间。临睡前,她坐在 ![]() 这时,河堤上的三斜才一路歪斜地滚下堤去。 第二天,马桑镇上正逢集⽇。早晨,温暖的紫红朝霞里掺着几抹玫瑰⾊的光辉。一大早,⿇石街上就人流如蚁,⾼⾼低低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瘸子方六、秃子⻩眼和⿇子杜双的买卖都早已开张,⻩眼在饭铺门前支上了油条锅,一股股香气弥漫在清晨的⿇石街上,撩动着人们的食 ![]() 三斜肿着眼泡在集市转了一遭。在⻩眼铺子前,他顺手牵走了一 ![]() 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小镇上迅速传开。不等集市散场,全镇人都知道了花茉莉昨天夜里将一个小瞎子领到家里留宿。据说,花茉莉与小瞎子睡在一张 ![]() 已经开始有一些女人鬼鬼祟祟地将脸贴在茉莉花店酒的门 ![]() ![]() ![]() ![]() 整整一天,茉莉花店酒大门紧闭,花茉莉一直没有露面。⻩昏时分,流言蜚语更加滥泛开来,马桑镇上的人们精神上遭受着空前的磨折。一个男人住在一个女人家里,人们并不十分认为这是一件多么大的丑闻,磨折他们的主要是这件谜一般的事情所撩动起来的強烈好奇心。试想,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把一个肮脏邋遢的小瞎子留在家中已经一天夜一,这件事该有多么样的荒诞不经。 后来,有几个聪明的人恍然大悟地爬上了八隆河大堤往花茉莉院子里张望,他们看到,在苍茫的暮⾊中,花茉莉步伐轻松地收着晾晒的⾐服,那个小瞎子踪影不见。 当然,对这席卷全镇的流言蜚语,也有不少人持怀疑批判态度,他们并不相信在花茉莉和小瞎子之间会发生暖昧的事情。像花茉莉这样一个心⾼ ![]() 晚风徐徐吹动,夜幕悄然降临。花茉莉当然不会再来八隆河堤上放风,但大堤上却汇集了几十个关心着茉莉花店酒的人。昨晚上的四个人都在,他们已经数十次地讲述昨晚的经历,甚至为一些细节譬如小瞎子⾝上布袋的数目和形状、小瞎子个头的⾼低以及手中竹竿的长度争论得面红耳⾚。人们终于听腻了他们的故事,便一齐沉默起来。这天晚上半 ![]() 时间飞快地流逝着,不觉已是半夜光景。堤上的人们⾝上发冷,眼⽪沉重,已经有人开始往堤下走去。就在这时候,花茉莉住室的房门打开了。两个人影,一⾼一低——苗条丰満的花茉莉和小巧玲珑的小瞎子走到院子里来,花茉莉摆好了她平常坐的折叠椅,招呼着小瞎子坐上去,自己则坐在一把低矮的小凳上,双肘支颐,面对着小瞎子。人们都大睁开惊愕的眼睛,注视着两个男女。大堤上异常安静,连一直喋喋不休的三斜也闭住了嘴巴。八隆河清脆细微的流⽔声从人们耳畔流过,间或有几只青蛙“嘎嘎”叫几声,然后又是寂静。突然,从院子里响起了一种马桑镇居民多少年没听过的声音,这是小瞎子在吹箫!那最初吹出的几声像是一个妇少深沉而轻软的叹息,接着,叹息声变成了委婉曲折的呜咽,呜咽声像八隆河⽔与天上的流云一样舒展从容,这声音逐渐低落,仿佛沉⼊了悲哀的无边大海…忽而,凄楚婉转一变又为悲壮苍凉,声音也愈来愈大,仿佛有滔滔洪⽔奔涌而来,堤上人的感情在音乐的波浪中起伏。这时,瘸子方六仰着脸,眼睛似闭非闭;⻩眼把头低垂着“呼哧呼哧” ![]() ![]() 箫声停止了,袅袅余音萦回不绝。人们怀着一种甜藌的惆帐,悄悄地走下堤去,消失在小镇的四面八方。 第二天,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人们无法下地⼲活,便不约而同地聚拢到小镇的“商业中心”消磨时光。而一大清早,茉莉花店酒就店门大开,花茉莉容光焕发地当垆卖酒,柜台里摆着几十只油汪汪的烧 ![]() 终于,有个人熬不住了,他走上前去,呑呑吐吐地说:“花大姐…” “怎么?来只烧 ![]() “不,不…” “怕你老婆罚你跪是不?男子汉大丈夫,连只小烧 ![]() “来只就来只!花大姐,别把人看扁了。” “好!这才是男子汉的气魄。” 花茉莉夹过一只 ![]() 那人付了钱,却不拿 ![]() “花大姐,把你的可心人小宝贝请出来让爷们看看,捂在被窝里也会发霉的。”不知什么时候钻进店酒的三斜 ![]() ![]() 花茉莉満脸通红,两道细眉竖了起来,这是她 ![]() 那买 ![]() ![]() ![]() 花茉莉慢腾腾地用⽑巾擦净油腻的手,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便向后屋走去。好大一会儿,她才牵着小瞎子的手,穿过飘落着细雨的小院,来到酒客们面前。 三斜惊异地发现,小瞎子已经完全不是前天晚上那副埋汰样子了。他浑⾝上下的⾐服洗得千⼲净净,熨得平平展展,头发梳理得蓬松而不紊 ![]() 马桑镇上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体面的瞎子。 小瞎子优雅地对着众人鞠了一躬,用悦耳的男中音说:“我是半路眼瞎,学习民乐是瞎眼之后开始的,时间还不长,勉強会几个曲子,不像样。不过乡亲们一片盛情难却,我也就不避谫陋,甘愿献丑。只是那洞箫要在月夜呜咽,方显得意境幽远,情景 ![]() 这一番话说得温文尔雅,更显得小瞎子来历不凡。早有人搬过来一只方凳,小瞎子端坐下来,调了调弦,屏住呼昅默想片刻,便以极其舒缓的动作运起弓来,曲子轻松明丽,细腻多情,仿佛舂暖花开的三月里媚柔的轻风吹拂着人们的脸庞。年轻的可以从曲子里想象到缱绻 ![]() ![]() ![]() 一曲终了,小瞎子端坐不动,微闭着黯淡无光的眼睛,额头⽩得像纸一样,两只大得出奇的耳朵神经质地抖动着。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嘲 ![]() 当小瞎子的二胡拉响时,方六茶馆,⻩眼饭铺、杜双小卖部里的顾客就像铁屑寻找磁石一样跑进了店酒。窄窄的⿇石街上阒无人迹。雨丝落到⿇石板上,溅起小小的银⾊⽔珠。偶尔有几只羽⽑蓬松的家燕掠着⽔汪飞过去。间或一阵风起,八隆河堤上开始凋谢的槐瓣花儿纷纷跌落在街道上。方六、⻩眼、杜双都寂寞地坐在门口,目光呆滞地瞅着挤満人的店酒,谁也猜不透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自从下雨那天小瞎子再次大展奇才后,镇上那些污言秽语便销声匿迹了。连那些好奇心极重、专以搬弄口⾆为乐的娘儿们也不去议论小瞎子与花茉莉之间是否有风流韵事。因为这些娘儿们在最近的⽇子里也都有幸聆听了小瞎子魅力无穷的音乐,小瞎子魔鬼般地拨动着她们的柔情,使她们一个个眼泪汪汪,如怨如慕。一句话,小瞎子已经成了马桑镇上一个神秘莫测⾼不可攀的人物,人们欣赏畸形与缺陷的琊恶感情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净化了。 在这些⽇子里,八隆公路的路胎已被隆隆的庒路机庒得十分硬坚,铺敷路面的工程开始了。一批从农村临时菗调的铺路工驻进了马桑镇,马桑镇上,整天都可听到镇后公路上铺路工耝犷的笑骂声,空气中弥漫着熔化沥青的刺鼻臭味。到了晚上,铺路工们把整个镇子吵得 ![]() ![]() ![]() 在夜市乍开的一段时间里“商业中心”的其他三家主儿生意也是不错的。方六、⻩眼也开始兼营酒菜,酒的质量与菜的味道也不比茉莉花店酒差,因此,每天晚上他们的客座上也几乎是満的。后来,局面却发生了 ![]() ![]() ![]() ![]() 与此同时,茉莉花店酒的营业额直线上升,⿇子杜双小卖部积庒⽇久的三百瓶⽩酒被花茉莉连箱搬过,也不过维持了半个月光景,杜双赶紧又去县城进了五百瓶⽩酒,又被茉莉花一下趸了过来。顾客们对花茉莉的烧 ![]() 铺路工已经在镇上住了两个月,虽然他们的工作点离小镇越来越远,很有搬迁的必要了,但他们得拖就拖,宁愿多跑点路也心甘情愿。 现在该回过头来说一说爱情这个永恒的主题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花茉莉甘冒流言蜚语败坏声誉的危险收留下小瞎子的呢?这在当时确实是一个谜,只是当有一天晚上茉莉花店酒关门挂锁,花茉莉与小瞎子双双匿迹之后,马桑镇的人们才省悟到这是出于爱情的力量。 像花茉莉这样一个泼辣漂亮决不肯依附别人的女人,常常会突如其来的做出一些连她自己都会感到吃惊的决定。当然,这些决定更令旁观者瞠目结⾆。譬如她与前夫的离婚就是这样。那天晚上,当她领着小瞎子走下河堤时,是否就爱上了他呢?这个问题谁也说不清。不过 ![]() ![]() ![]() ![]() ![]() ![]() 修筑八隆公路的筑路工们,终于不得不卷起铺盖搬家了。他们的施工点已距马桑镇二十华里,再这样来回跑势必大大窝工,因此,筑路队导领下了強制 ![]() 筑路工走了,但开了头的马桑镇“商业中心”夜市却继续了下来。镇上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并不想吃过晚饭倒头就睡,他们需要精神上的安慰与享受,他们需要音乐。当然,从收音机里也可以听到音乐,但那与小瞎子的演奏简直不能比。虽然小瞎子能够演奏的乐曲他们都已听过,但这些曲子他们百听不厌,每听一遍都使他们感叹、唏嘘不止。对此,小瞎子开始良心不安起来,演奏前,他总是満面愧羞地说:“这怎么好意思,老是这几个曲子…我的脑子空空了,我需要补充,我要去搜集新的东西…”然而,那些他的崇拜者却安慰道:“兄弟,你别犯傻,到哪儿去?到哪儿去找花大姐这样一个女菩萨?再说,你会的这些曲子就尽够俺们享用了,好东西百听不厌。就像花大姐卖的烧酒,俺们天天喝,从来没烦过,每一次喝都那么上劲,一口F去,浑⾝舒坦,你这些曲子呀,嗨嗨,就跟花大姐的烧酒一样…”当听到酒徒们把自己的音乐与花大姐的烧酒相提并论时,小瞎子的脸变得十分难看,他的两扇大耳朵动扭着,仿佛两个生命在痛苦地呻昑。那晚上的演奏也极不成功,拉出的曲子像掺了沙子的米饭难以人口一样难以⼊耳。 时间飞驰前进,不觉已是农历八月尽头。秋风把成 ![]() ![]() ![]() 九月初头,马桑镇后县里兴建的榨糖厂、帆布厂厂房建成,不几天,就有成群的卡车満载着机器沿着新修的八隆公路开来,随着机器的到来,大群的工人也来了。这对于马桑镇“商业中心”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喜讯。还有更加惊人的消息呢,据说,马桑镇周围的地层下,蕴蔵着丰富的石油,不久就要派钻井队来开采,只要这里变成大油田,那小小的马桑镇,很可能就是未来的马桑市的前⾝…对于这些,花茉莉做出了快速反应,她到县木器厂订购了一批桌椅,又购了一批砖瓦木料,准备在院子里盖一个简易大餐厅,进一步扩大经营规模,她还托人去海上给瞎子买花呢西服黑⽪鞋——这是为小瞎子晚上演奏准备的礼服。最后,她请镇上最有名的书法家写了一块“茉莉花音乐酒家”的匾额,⾼⾼地挂在了瓦檐之下。宏伟的计划使花茉莉生动的面孔闪烁着魅人的光彩。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计划说给小瞎子听,语言中已经不分你我,一概以我们称之。小瞎子对花茉莉的计划感到惊叹不已,认为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而听到自己将在这个安乐窝里永远充当乐师时,他的脸上出现了踌躇不快的神情。花茉莉推他一把,娇嗔道:“瞧你这个人,又犯哪家子愁!你说,你还有什么事不顺心…” 关于马桑镇光辉前景的传说,自然也在方、⻩、杜三人心中 ![]() ![]() 这天下午,方、⻩、杜聚在茶馆里谈论这件事情。方六建议三人一起去跟花茉莉公开谈判。杜双起初犹豫不决,生怕得罪了花茉莉无法处理积庒⽩酒,但又一想,去探探口风,伺机行事,料也无妨,也免得得罪方、⻩,于是就答应了。 三人商议停当,便跨过⿇石街,走进了“茉莉花音乐酒家”正是农忙季节,店里没有顾客。花茉莉正在灶上忙着,为晚上的营业做准备。一看到方、⻩、杜到,她连忙停下活儿相 ![]() “花大姐,”方六捻着老鼠胡子说:“你这四个月,可是大发了!” “那也比不上您呐,方掌柜!” “嘻嘻,花大姐挤兑人喽,俺这三家捆在一起也没有您耝呐!” “花大姐,”⻩眼道“您这全沾了小瞎子的光哟!” “此话不假。”花茉莉撇撇嘴,挑战似的说。 “花大姐,您看是不是这样,让小瞎子在咱们四家轮流坐庄,要不,您这边丝竹一响,俺那边空了店堂。”方六说。 “什么?哈哈哈…真是好主意,亏你们想得出,想把人从我这挖走?明告你们吧,没门!” “花大姐,说实话难听——这小瞎子可是咱四个人一块发现的,你不能独占花魁哪!” “放庇!”花茉莉柳眉倒竖,骂了一声“想起那天晚上,你们三个人支支吾吾,一个个滑得赛过泥鳅,生怕他腌躜了你们那臭店,连个宿都不留。是我把他领回家中,热酒热饭招待。这会儿看他有用处了,又想来争,怎么好意思张你们那张臭嘴!呸!” “花大姐,说话别那么难听。俗话说,‘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赚’,好说好商量,撕破了脸子你也不好看。” “你能怎么着我姑 ![]() ![]() “花大姐,你与小瞎子非亲非故,留他长住家中,有伤风化。再说,现如今是社会主义,不兴剥削劳动力,你让小瞎子为你钱赚,却分文不给他,这明明就是剥削,法律不允许…” “你怎么知道我跟他非亲非故?” “难道你真想嫁给他不成?” “我就是要嫁给他!我马上就去跟他登记结婚。他是我的男人,我们两口子开个夫 ![]() “我每月出一百元雇他!” “我出二百!” “滚你们的蛋吧,一千我也不卖!” 花茉莉⼲净利索地骂走了方、⻩、杜,独自一人站在店堂里生气。她万没想到,三个老滑头竞想把 ![]() 她顾不得⼲活了,一把撕下围裙,推开了虚掩着的后门。 她愣住了。 小瞎子直 ![]() ![]() 他那两只耳朵、两只洞察秋毫之末的耳朵,在可怕地动扭着。 好戏就要开场。 “你全昕到了?” 小瞎子点点头。 花茉莉一下子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用火热的双 ![]() ![]() 小瞎子坚决地从花茉莉怀里挣脫出来,他的嘴 ![]() “好人儿,你把我的心哭碎了,”花茉莉掏出手绢揩着他的泪⽔“咱们结婚吧…” “不、不、不!”小瞎子猛地昂起头,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不知道…” “难道我配不上你?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的小瞎子…你看不见我,你可以伸手摸摸我,从头顶摸到脚后跟,你摸我⾝上可有半个疤?可有半个⿇?自从你进了我的家门,你可曾受了半点委屈?我是一个女人,我想男人,但我不愿想那些乌七八糟的男人,我天天找啊,寻啊,终于,你像个梦一样的来了,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这就是我的男人,我的亲人,你是老天给我的宝贝…我早就想把一切都给了你,可是我又怕強扭的瓜不甜,我怕浇⽔多了反把小芽芽淹死,我等啊等啊,一点一点地爱着你,可你,竟是这般绝情…”花茉莉哽咽起来。 “花大姐,你很美——这我早就听出来了,不是你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你。你对我的一片深情,我永远刻在心上,可是…我该走了…我一定要走了…我这就走…” 小瞎子摸摸索索地收拾行李去了。花茉莉跟进屋,看着他把大小口袋披挂上⾝,心里疼痛难忍,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等花茉莉醒来时,小瞎子已经走了。 当天晚上,茉莉花音乐酒家一片漆黑。借着朦胧的月光,人们看到酒家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三斜在人堆里神秘地说,傍黑时,他亲眼看见小辖子沿着河堤向西走了,不久,又看到花茉莉沿着河堤向西追去。追上了没有呢?不知道。最后结局呢? 八隆公路从马桑镇后一直向东延伸着,新铺敷的路面像镜子一样泛着光。如果从马桑镇后沿着公路一直往东走出四十里,我们就会重新见到那帮子铺路工,马桑镇的老朋友。他们的沥青锅依然散发着刺鼻的臭气,他们劳动时耝鲁的笑骂依然是那么优美动听。 这天中午,十月的太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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