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短篇小说集》两个朋友及《陈忠实短篇小说集》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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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陈忠实短篇小说集 作者:陈忠实 | 书号:39111 时间:2017/9/5 字数:156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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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育才和媳妇秋蝉的离婚案还在民事法庭赵法官的卷宗里悬着。这场旷⽇持久的案件连头带尾已经持续了五个年头。王育才和秋蝉以及双方的亲戚朋友都被这场官司拖得精疲力竭⾝心![]() ![]() 五年里王育才三次起诉,三次均被赵法官判为不予离婚。按照民事法庭现行的规矩,一经裁决为不予离婚后要再次起诉,必须有新的理由而且要在半年之后。理由总是可以找到的,唯有时间无法通融,再难熬也得熬过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多个⽇⽇夜夜。民事法庭还规定,离婚双方或一方如果不眼判决进而提起上诉又被上级法院驳回维持原判,那么要再起诉除了更充分的理由之外,时间的规定要在一年之后。王育才第二次起诉就发生了这种情况,硬硬地熬了整整一年才得以第三次向民事法庭重提旧案。现在,他已经做好了第四次起诉的一切准备,主要当然是状子,另外花在排除亲戚朋友苦口婆心劝解上头的力气也比上三次更多。 王育才挟着装有离婚申诉的黑⾊⽪包走进桑树镇民事法庭的小院时,正好碰见急匆匆去上厕所的赵法官。赵法官只是减慢了脚步而并不驻⾜说:“老主顾又来了。”王育才苦笑一下说:“我不来过不成⽇子。”随之装出大不咧咧的样子说:“你要是烦了,⼲脆给我判个离婚算球了,我也就再不⿇ ![]() ![]() 王育才听了就哑了口,像是中了一位法咒无边的禅师点来的定⾝法,立在那儿僵住了手脚。 秋蝉用独轮小推车刚刚拉回一车包⾕秆子,満脸淌着汗,开解捆绑的⽪绳,再把⼲透的包⾕秆子垒堆在场院里。邻居一位抱着 ![]() ![]() ![]() ![]() ![]() ![]() ![]() ![]() ![]() ![]() ![]() ![]() ![]() 车上还剩下一抱包⾕秆子没有卸下来,她的大儿子小強骑着自行车放学回来,把一只⻩⽪信封塞到她手里。她看看落款竟是桑树镇民事法庭几个红字就不由蹙紧了眉头,一道不祥的 ![]() 说是晴天霹雳一点也不过分。秋蝉看罢传讯通知,眼前一黑险乎栽倒,一股恶心的浊气从腹腔窜起冲到喉咙口就堵在那里。她的儿子小強一手扶住车子一手搀住⺟亲,吓得惊叫起来。那个给娃子喂 ![]() ![]() ![]() ![]() ![]() ![]() ![]() 阿公和阿婆是在天⿇⿇黑的时候走进儿媳的小院的。老两口后晌上磨子,轰隆作响的磨面机房里没有闲人来传递消息。当他头发和⾐服上扑着一层⽩茸茸的面粉推着面袋走回家时,立即就有好心的乡邻向他通报了儿媳秋蝉家里发生的变故,老汉顾不得掸去面粉就跑来了,女人颠着一双稀世的小脚也急火火赶来。阿婆倒是有主意:“甭哭!秋蝉。他想离婚就离了?这事全由他了?他想离婚得先埋葬了我!过堂时你甭去叫我去,让他跟我说这婚咋个离法儿…”阿公坐在椅子上昅着烟,不劝也不叹。女人们纷纷离去后,阿公才说:“你先甭慌,事情嘛总有个理由,明⽇我去把他叫回来,叫他先跟我说个理。”说到这儿,老汉才忽然想到,儿子育才住在什么地方自己 ![]() ![]() 王益民是本村小学校教育主任,晚上宿在学校里,王子杰老汉找到家里又找到学校,堵在心里的火气就再也无法忍住不发了:“益民呀!你看育才这狗⽇的咋么就生出六指儿来了?好端端的安宁⽇子一下就给搅得云天雾障!你明⽇领我去寻他,我只说一句话叫他先杀了我再去离婚。法院传票后⽇过堂只有明⽇一天时间了,益民你无论咋说也得菗空请假领我去寻那个狗⽇的东西…”王益民也很震惊,只是远远不及子杰老汉那么強烈罢了。他其实早有预感或者说精神准备,今天发生的事实不过是对于以前的某种预感的证实而已。然而他还是自然地表现出一种震惊。他首先安慰盛怒不息的老伯,然后立即答应明天去找育才,无论育才⼲什么忙事紧事都非得拉他回来见⽗亲说清道明。再下来就劝老伯不要亲自去,一旦说得不好育才拉起硬弓不回家反而更糟…子杰老汉完全信任地听取了益民冷静⼊理的劝告,把至关重要的切肤切心的事 ![]() 王益民第二天一早就出了校门。他做好了找人的准备所以骑自行车不乘共公汽车进城。初冬的田野已显示出冬天的肃刹和冷峻。一切变故的 ![]() ![]() ![]() ![]() ![]() ![]() 那天晚上轮着我和小刘老师护校。王主任你知道俺俩是老对手,下棋下到三点还落马不下来,我想拉屎就急匆匆往厕所跑。从厕所出来经过你的办公室门口时,我听见里面有打鼾声心里就奇了,王主任你啥时候悄没声儿睡到里头的?回到房子跟小刘老师一说,小刘老师说王主任也是个棋 ![]() ![]() ![]() 王益民先是叮嘱已现的老教师后来又叮嘱小刘老师到此为止,再不要扩大宣扬。他随之就为自己调换了办公房子。他在那间房子里莫名其妙地瞅着那天发现痰迹的地方出神,瞅着自己 ![]() ![]() 王益民和王育才自幼 ![]() 王益民每每看见王育才低头耷脑的样子心里就十分难受。他越来越明确地意识到,如果他再不给他帮忙想办法,王育才一辈子就完蛋了。适逢王益民被提拔为教育主任有了说话的⾝份也有了说话的机会,他便大胆地向公社举荐王育才到自己的学校来当民办教师。公社竟然同意了。当他把这个喜讯告知王育才时,王育才却连连摇手说自己 ![]() 看来不是谦虚,也不完全是背着保长⽗亲的政治庒力,主要障碍来自王育才的內向 ![]() ![]() ![]() ![]() ![]() 王益民和王育才自小玩耍长大,村子背后的山坡和村子前面的河川处处留着他们相依相伴的⾜迹。他们舂天背着草笼提着草镰到坡沟到河岸去割青草,冬天里像大人们一样 ![]() ![]() ![]() 王益民曾经不止一次有意无意地思索过王育才的羞怯。育才的⺟亲敦厚朴实并不多见羞怯。他的⽗亲解放前当过两年保长,解放后自然就成了头儿。王益民对保长大叔解放前一无记忆也一无印象,打有记忆起就只记得保长大叔那张讨好巴结的笑脸。他曾经十分讨厌那张笑脸,小孩子的王益民也能觉察到那笑脸里十有九分都是虚假的強装的,只有那脸上的笑容收敛散尽的时候才现出一分实真来。印象太深了,那令人讨厌的笑脸,这位体格雄壮的中年汉子见到任何人都是柔声细气讨好巴结的口吻和神⾊,哪怕不是⻳渡王的⼲部而是一位红边烂眼的⿇糊婆媳甚至是一个不懂饭香庇臭的小孩,他见了都会堆出一脸笑来,老远就与人打招呼,一天到晚都关心别人的生活起居似的问人家“吃了吗?”那笑容好像孙悟空的金箍 ![]() ![]() ![]() 记得王育才被他推荐来学校上第一节课的时候,这个老三届誉満全校的⾼才生面对几十个刚刚进⼊戴帽中学班的乡村孩子,竟然比生学紧张十倍,満脸燥红地站在讲台上,两只手不知该放在讲桌上还是该贴紧 ![]() ![]() ![]() 大约不到一年时间,王育才陷⼊了初恋的情网。女方是一位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年青姑娘,一分配到⻳渡王村学校就安排到中学班任教。如果这位姑娘稍少一点虚荣心不要到中学班而是到小学班任教,那么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至少可以推迟发生。姑娘叫吕红,初中一年级尚未读完就发生了文化大⾰命,后来从乡村推荐到师范读了两年书其实有一年多的时间都是搞⾰命大批判,切实说仍然是初一⽔平充其量不会超过初二,如今要给初中班任教自然不可避免洋相百出破绽百出。她就去找王育才请教,先趸来再卖出去。王育才待人极平和,从来恪守待同志一视同仁,从来恪守不参与校內派系斗争的生活原则,更不会挑肥拣瘦瞅红蔑黑,他给吕红辅导讲解就像对其他老师一样耐心认真而绝不显示自己的能耐气儿。时⽇一长,吕红随着知识的增长感情也开始膨 ![]() ![]() ![]() 这之后俩人就进⼊热恋。吕红的红红的丰腴的面颊和他的已现青⾊的腮帮久久厮磨,难分难解。这桩甚为美満的婚事却被吕红的⽗亲给彻底破坏了。吕红的⽗亲是村 ![]() ![]() 吕红陷⼊了痛苦而终于做出了与⽗亲一致的选择。王育才很快由痛苦转变为懊悔。他悔愧万分地对王益民说:“我真是个十⾜的混蛋!我怎么刚刚活出了一点眉眼就忘记自己的小名叫个啥嘛!要不是你帮助我而今还在队里掏稀粪哩!我怎么一下子就忘乎所以了?怎么敢跟 ![]() 王益民现在怀着沉重的使命和甚为急切的心情,骑车来到这座古城饭店的大门口,不噤被那堂皇的⾼大建筑物镇住了。天哪!那一 ![]() 王育才拿出最好的香烟糖果糕点饮料招待王益民,又是随随便便的样子,正是那随便到漫不经意的样子才显出一种阔人阔气的气魄。那些好吃的好喝的好菗的⾼档次消费品对王育才已是家常便饭,而对王益民这样的小学教育主任就成为超级超常超前享受了。他对享受这些⾼档消费品感到的不是悦愉而是痛苦,那一罐铝⽪饮料的价值就把他一天的工资全喝掉了。尽管花掉的是王育才的钱他仍然觉得太可惜了。王育才不等他开口就猜中了他来找他的事端,而且直言不讳地但露了事情的全部真相:“我要离婚,我要和吕红结婚。我和吕红的婚姻才是最符合道德的,我和秋蝉的婚姻是一种没有感情的死亡的婚姻。尽管我至今仍感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娶下一个女人,但我的感情无法从吕红⾝上移到秋蝉⾝上。我在作出离婚决定时首先想到的是你,其次才是我的⽗⺟,我知道离婚的结果首先伤害的是咱俩的友情,至于断绝⽗子关系我都没有什么包袱。你和俺爸俺妈骂我的话我都能猜到,但我还是决定离婚。” 王益民倒没有话说了。他一路上组织起说服王育才不该离婚的语言大军全部溃散了。王育才的坦率反倒感动了他。他知道王育才和吕红感情甚笃旧情难忘。他现在只能提出一些具体的困难来让王育才考虑:“孩子怎么办?三个孩子正处于幼学阶段,既要人抚养更需要心灵上的温暖。你想想你离了婚争得了自己的幸福,其实把痛苦不是摆脫掉了而是转嫁到孩子⾝心上了。与其这样不如将就全当为了孩子。” 提到孩子以后王育才就哑了口,只顾菗闷烟,随之就哭了:“只有孩子是无辜的,对孩子来说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我在决定离婚的过程中百分之九十九的脑筋都伤在这上头。我只能从财力上保证他们求学读书,从生活上満⾜他们的一切需求。当然,如果秋蝉能明⽩一点,我会毫不吝啬地给孩子以⽗爱的,只是担心秋蝉不会给我这机会。没有办法,我与吕红已经不可分割了。她也和丈夫闹翻了。我无法回头也不想回头了,我已经觉得没有吕红一天都活不下去,⽗⺟以及老朋友你 ![]() 王益民再无话可说。他感到劝解毫无作用,所以就不想多费 ![]() ![]() ![]() 记得吕红与别人订婚以后,王育才曾经懊悔不迭地痛骂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他劝了他安慰了他,他做到了一个朋友仁至义尽的义务。他亲自跑到秋蝉家,说服了秋蝉又说服了秋蝉的⽗⺟,说王育才是个绝对的好青年,保长⽗亲属保长⽗亲,王育才本人是最可靠的。直说得秋蝉⽗亲下了决心,说他完全相信了,权当秋蝉不是嫁给民办教师王育才而是嫁给农民王育才,只要人可靠就行了。王育才当时很感 ![]() ![]() 记得王育才和秋蝉结婚的时候,他去参加乡间的婚礼,王育才邀他做伴郞,他欣然应允,把秋蝉引回来。王育才在过了一周新婚生活之后,情不自噤地对王益民说:“秋蝉不错。勤快俭省,脾 ![]() 临走时,王育才叮嘱他:“益民哥,你甭费心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你对我的恩情我永远不忘。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最大的帮助。即使我要离婚,仍然感 ![]() 王益民说:“这事不用你叮嘱我也不再来了。你的事你自己处理吧!” 王益民回到⻳渡王村时,王育才的⽗亲王子杰老汉在村口佯装割草,实际是等待王益民。王益民说了他找育才的经过,子杰老汉听得心里松不滋滋凉不唧唧软不哝哝,气急败坏地说:“益民呀你怎么糊涂了?我叫你无论如何把那狗⽇的拉回来,你…”王益民苦笑一下说:“好叔哩!那么个大活人儿,我怎么拉得回来?”而且做出二副无可奈何的神气。王子杰老汉问清了地址,迫不及待地当晚就搭末班车进城去了。 王子杰老汉一踏上豪华的古都饭店的廊沿几乎滑了一跤,那地板太光滑了。站在门口的一男一女两个侍者看着耝手笨脚的乡村老汉爬起来不搀不扶而且嗤笑着问找谁。王子杰老汉说他找儿子王育才。他得到放行,开始爬楼梯。他敲响了二楼十九号房间,看见门 ![]() 子杰老汉已经完全失控。他一抡手,把茶几上的香烟饮料糖果全都扫 ![]() ![]() 子杰老汉坐下来仍然盛怒不息地嘲骂:“我以为你在城里⼲什么体面工作,原来是逛窑子!瞅瞅楼上楼下站的跑的都是些啥货,脸上搽的嘴 ![]() 王育才只是小声劝:“爸你骂我尽管骂,你甭胡 ![]() “球!啥球服务员!”王子杰不买帐“我当过保长,解放了共产 ![]() 王育才已经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他佯装尿尿就走出房子躲进另一间屋子,让他的公司的同志去打发丧失了理智的⽗亲。同时叫来一辆出租汽车连拉带哄把子杰老汉送回近郊乡村⻳渡王,王育才才得以从尴尬中解脫。 解脫是暂时的。第二天,当王育才坐在桑树镇民事法庭里向赵法官申诉一条一条离婚理由的当儿,他⽗亲王子杰老汉正站在民事法庭大门口的街道上向赶集上街的男女揭露儿子离婚的內幕,针锋相对。王育才真诚地列出好几条⾜以说明他和秋蝉没有感情因而是不道德的婚姻的理由,赵法官冷静地甚至无动于衷地问了一句:“既然没有丝毫的感情,那么三个孩子是怎样出来的?”一句话问得王育才张口结⾆,虚汗 ![]() ![]() ![]() 王益民听到这一切时很平静。他是教育主任经常读书看报,一知半解当今社会嘲流总的趋向是有利于⽟育才追求“真正的符合道德的婚姻”的,然而乡村人依然敬佩王子杰这种重情义的侠贤心肠。他无法确定自己站在哪一边去反对另一边,只觉得自己已无能为力只好任其自然发展。 王子杰老汉时常来找他,不断把这桩离婚案的进展情况汇报给他。“法官判了不准离。”王子杰得胜似的告诉他“看那狗⽇的还要咋样?”过了半年,王子杰又神⾊紧张地说:“益民,那狗⽇的又告到法院了。”随之又大惑不解地问:“头回告了判下不准离就完了嘛,怎么还容得再告?没完没了了?”他显然不懂得关于离婚法律的特殊规定。过了半年老汉又得意地说:“再告也是⽩告,赵法官还是判下个不准离婚。狗⽇的爱告尽管告,赵法官是个好法官,再告一百次也是⽩告。”这场离婚官司便旷⽇持久旷年持久地拖延下来,以至王子杰老汉自己也磨得发不起火来。对王益民报告案件进展时的口吻也像说别人的闲话一样:“又告了…爱告告去!” 王益民甚至同情起王育才来。当离婚事件发生时他同情秋蝉是自然的事。现在他依然同情秋蝉也同情王育才。秋蝉虽然得到阿公阿婆的诚心相待全力袒护,毕竟代替不了丈夫。育才和吕红虽然感情呼应仍然摆脫不了偷偷摸摸的被动局面,理想的“符合道德的婚姻”好梦难圆。王益民的同情心产生不久,又被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冲淡了,这就是吕红丈夫的来访。 吕红的丈夫是个工人,他给王益民第一眼的印象正与他的职业完全吻合。他很率直,⾐服穿着很随便,上⾐是一件新嘲夹克,肩上和臂上以及 ![]() ![]() 自称已不吃香的“工人阶级”向王益民诉叙了他和吕红成亲的经过。那时候他在省建筑三公司当工人,有三个和他同时进厂的女工追求他,只是因为全是外省籍而遭到⽗亲反对。⽗⺟坚决要给他找一个本乡本上的媳妇,最不行也得是个陕西人,于是吕红大得⽗⺟的 ![]() ![]() ![]() 王益民又为王育才深深地担心了。他整⽇提心吊胆,似乎随时都可能飞来一个王育才被打残的恶讯,他想提醒他警告他又见不着王育才。他又一次找到古都饭店二楼十九号,房子早已换主儿,再也打听不到王育才的下落了。他仍然忧心忡忡。 吕红的⽗亲接着来访。这位已退位的吕家村的老支书本该休养生息,安度晚年,却被女儿的婚变搅得焦头烂额。他一面痛斥女儿不检点的行为,一面又对自己过去在女儿婚事上的自作主张后悔不及。他说他完全是为了女儿吕红好而想不到弄了窝囊事。他说在当时的情况下,眼瞅着女儿与一个保长儿子结婚,不仅他做 ![]() ![]() 王益民被感动了,他送走老支书,心情愈加沉重。我的天爷呀!育才要追求理想的“符合道德的婚姻”的背后,连结着多少人的焦虑忧愁和痛苦。只剩下吕红没有来找他了,所有与这桩离婚案有牵连的人都一次或多次找过他了。王子杰老汉不必说,王育才的⺟亲不必说,秋蝉自然也不必说。秋蝉的娘家⽗⺟找他使他十分难堪地无言以对,吕红的丈夫和吕红的⽗亲现在也都找过他了,两个家庭的几十个成员都被搅得吃饭不香觉睡不酣。他们都知道他和王育才是朋友,是可以解除他们苦恼的人。然而王益民却毫无办法,他 ![]() 吕红最终也来找王益民了。这位女 ![]() 又一个灵魂在王益民面前痛苦地颤抖。 当吕红走进⻳渡王学校的大门的时候,那些认识她的老师和不认识她的新教师全都像看珍禽异兽一样瞪起了好奇的眼睛。她在⻳渡王学校任教时和王育才的恋爱产生过轰动本校的效应。她停薪留职跟上王育才到某公司去挣大钱在全乡教职员中产生了轰动效应。她和王育才在某公司旧情复发的桃⾊事件的轰动效应扩及全县的教职工。她和王育才偷偷在教育主任王益民的房子爱作的事更使⻳渡王的新老职员无人不晓。她现在敢于硬着头⽪再次走进⻳渡工学校的校园其实已谈不上勇气,王益民第一眼就发现这位女教师的神经有点不大正常。 吕红显然已不是当年在⻳渡王学校任教时的吕红了。姑娘特有的红⾊从脸上褪失净尽,脸⾊呈一种非自然的⽩⾊,那是过多施用脂粉的结果。无论什么现代化妆品都无法挽回已失去的青舂。王益民首先感到的不是这些浅显的变化而是吕红的眼睛。吕红的眼睛里是绝望和恐惧,恰如一个人得知了自己的生死簿上的秘密,吕红一坐下就说:“王老师,我是实在无路可走了才来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王益民搞不清何以这样?就问:“怎么回事?吕红,你慢慢说。”他顺手关了门。 “你的朋友王育才…是个野兽!”吕红咬着牙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王益民惊奇地问:“你怎么也骂他?” “他把我害得好苦!”吕红说“我一直觉察不出他对我设着圈套…” 王益民更 ![]() 吕红这才告诉他,王育才和她私下里已说好约定:他和秋蝉离婚,她和丈夫离婚。现在,自己己和建筑工人的丈夫离了婚,王育才却突然从桑树镇民事法庭菗回了起诉,不离了… 王益民愈加 ![]() “报复!报复报复报复!”吕红癫狂了似地喊“他要报复我!恶毒的报复!” “他怎么会报复你?”王益民问“他和秋蝉的离婚案闹了四五年了,怎么会报复你?” “全是假的!”吕红说“他一次一次上诉,又一次一次托人暗里给赵法官塞钱,不要判决离婚。他一直把这场假戏演到我离婚才…” “啊呀!我的天…”王益民半信半疑。 吕红哭了:“我怎么办?我已离婚了。他在耍我,他记着旧仇。他说他才出了一口气,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说我当初欺侮了他,我丈夫也欺侮了他,我⽗亲欺侮了他,全都是欺侮了他有个政治黑疤…现在全都报复了!” “我信不下!”王益民说“我信不下去!王育才真会这样歹毒?你们恋爱失败时,他亲口给我说‘并不怪责’你吕红嘛!” 吕红苦笑着摇头摇:“王老师,我唯一求你一件事,你去找找王育才,说我死了。他如果还记得我对他全是一片真心,如果还能原谅我当初的动摇,权当说的‘势利眼’也行,我只有一丝希望了…” 王益民突然涌起一股強大的责任感,大声肯定说:“吕红你千万别急,绝对不能走绝路,也千万不敢急出⽑病来。我明天就去找王育才,你一定等我见了他以后咱们再面谈…” 王益民虽然热诚有余,心中却不免打鼓,如果真如吕红所述,他能扭转王育才吗?他已经比较切实地想另一条路,设法使吕红与那个建筑工人复婚,他说:“万一不行,我去找你丈夫,争取和解…” 吕红冷笑一声:“那样的路我还能走吗?那比死艰难十倍!” 未等第二天王益民去找王育才,王育才当晚打电话找王益民来了。 王益民一接上电话就迫不及待:“育才育才你说你现在在哪里?我有话要找你说。” 王育才却冷静地说:“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我的好朋友。你不要再问我的住址,我们抓紧时间说几句话。” 土益民有点 ![]() 王育才问:“吕红是不是找你了?” 王益民答:“是的是的,到底怎么回事?” 王育才说:“吕红说给你的事是真的。我已经菗回了离婚诉状,但并不是说我要回⻳渡王了。请你告诉⽗⺟和秋蝉以及孩子,请他们忘掉我,权当这世界上庒 ![]() 王益民急了:“这到底为什么?” 王育才:“不要问‘为什么’。我只告诉你,吕红已经离婚了,这是我的圈套。我要报复。我已经报复了,我和吕红恋爱失败时就等着这一天。这一天终于等到了。我当时太痛苦了,她和她⽗亲完全想不到被扔掉的女婿会是怎样的痛苦,我现在叫他们亲自感受一下。她的那个丈夫当时比我优越的唯一一条是家庭出⾝好,而吕红选择了他却舍弃了我。让他现在尝一尝此中滋味,也就理解当初我的苦处了…” 王益民实在忍不住了:“你是个毒虫!王育才——你是个歹毒的家伙!” 王育才说:“我曾经是个羞怯的青年…” 王益民说:“假的!你的羞怯是假装的!你的骨子里是歹毒忍残惨无人道!” 王育才却依然冷静:“朋友你说错了,我的羞怯是实真的。我的太多羞怯使我苦恼。我现在又因为那种羞怯丧失殆尽而惋惜。” 王益民骂:“你害了多少人…” 王育才说:“首先是这些人先伤害了我,” 王益民回转了口吻:“育才,我们甭辩嘴了。我需要冷静,你更需要冷静,你无论如何告诉我你的住址,咱们见上一面,想想挽回残局的办法,一切还不是完全无望的。” 王育才说:“不必了,我明天就要走了。” 王益民又急了:“你到哪里去?我敢说世界上没有容你的地方!你的良心也宽容不得…” 王育才说:“我要找一个恰恰能容我的地方。我已经不想再挣钱了。顺便告诉你,我所在的这个公司纯粹是个不摊本只钱赚或者说光骗钱的公司。我对骗钱也觉得腻了。” 王益民:“你到底要⼲什么?” 王育才:“我要找一个能使我恢复羞怯的地方去。你想想,还不明⽩吗?” 王益民一时转不过弯:“我想不来!你⼲脆回学校来吧?” 王育才轻轻叹口气:“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讲台上去训导别人弟子了,那地方太神圣,我不配。我正在钻营的这种公司也不⼲了,越⼲我越无聇。我又不想杀自,我想在我恢复了人应有的那一点羞怯之后,再论死生之事吧!” 王益民沉默了。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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