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短篇小说集》尤代表轶事及《陈忠实短篇小说集》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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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陈忠实短篇小说集 作者:陈忠实 | 书号:39111 时间:2017/9/5 字数:120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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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了尤家村,在田野上劳动休息的闲聊中,社员们谈论尤代表,笑声解除了劳作的疲倦;在东邻西合互相串门的火炕上,尤代表很自然地又成为开心的话题。⽗⺟训示儿女的时候,也习惯拿出尤家村男女老幼都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这位人物来做鉴戒。 尤代表几乎无所不在! 这是个人物… 东沟“猿人” 四清工作组组长老安同志,从炕上跳下来,在炕和桌子之间狭窄的空档里踱步。他刚从一户社员家吃罢早饭回来,等候着两名组员,约定中午去访问一户至今没有照过面的贫农。 老安同志踱着步,心里发急,进村快一个月了,揭露尤家村 ![]() 工作是够细致、够扎实的了。他和组员们对尤家村所有贫农和下中农社员,挨家挨户访问过了,进门先问寒问暖,忆苦思甜;扫地担⽔,搭手做活;坐在炕头上,一点不怕虱子钻到 ![]() ![]() 第一次下乡的这位城区的文教局长,几天来心里很不安,夜里常常失眠。县四清总团每周一期的“四清战报”登载着多少显赫的战果!相比之下,尤家村的工作进展是迟缓的,只能算是下游了。这儿——尤家村——的⼲部真没有问题吗?不会!因为绝不会存在一个风平浪静的世外桃源。那么,是工作方法不⼊窍呢?还是群众落后呢?还是象“战报”上一再警告的“某些同志”思想右倾呢?他的脑⽪发⿇了… 政治上和经济上出不了战果的局面,无论如何,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从昨晚到今天早晨,连着开了工作组全体⼲部会,分析了原因,决定进一步发动群众… 就在早晨的会议上,一户一户分析了所有贫农和下中农社员的情况以后,他忽然发现,访问中漏掉了一户贫农。是谁呢?经过认真查问,才打听到村子东边沟里居住着一户居民。他决定带两个组员亲自去访问,以弥补工作上不该有的耝疏。 两个组员相继到来,一个是热情⾼、⼲劲大、文化低的小马,从外县农村菗调出来的积极分子;另一个是城里来的大生学小郭。 三个人出了村,沿着一条窄窄的小路,顺着东沟往上走。五月天,沟里一派鲜绿,桃树上结満一串一串⽑茸茸的桃子,柿树上的方形花蕾含苞待放,野花点点,蜂蝶嗡嘤。老安和两位小将无心赏景,一路走着,一路瞧着,寻觅那位独居东沟的阶级兄弟的住室。 走上一道坡梁,在沟西岸的崖坎下,有柱青烟袅袅升起,那儿有一孔窑洞。三人相对一看,加快了脚步。 老安和两个组员走进窑洞,看见脚地铺着一窝麦秸,胡 ![]() 那个人从锅下抬起头来,烟火熏得満脸油腻,抹着一道一道烟灰,只是那一双⽩仁多黑仁少的眼睛扑闪着灵光。他从地上站起来,看见这么多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吓得瑟瑟抖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狐疑地打量着站在面前的来人。 老安笑着,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尤喜明。”声音也有点颤抖。 “啥成份?”老安更加和气地问。 “贫贫儿的贫农哇!”尤喜明带着感情回答。 “你在这儿住了几年了?” “七八年了。”尤喜明叹一口气。 “大小队⼲部没有人过问你吗?” “唉…”尤喜明不知如何回答, ![]() “你不要怕!”老安说。 尤喜明眼里转过一缕亮光,摆出一副难言的苦楚神情:“人家谁管咱嘛!” “你怎么弄成这光景?”老安十分情动地问“你说说你的⾝世,让俺们受受教育。” “唉!一言难尽!”尤喜明流下泪来“我少年丧⽗⺟,地主尤葫芦霸占了我的地,国民 ![]() 这无疑是一个苦大仇深的贫农了,老安和两个组员不约而同 ![]() 小马气愤地说:“当权派尤志茂,新房旧房四大间。对比太強烈了!” 小郭感触更深:“农村阶级分化,想不到严重到这种地步!” 窑里的柴烟散去了,明亮起来,老安揭开小铁锅,正煮着半锅包⾕掺子。窑里仅有的一只小瓷瓮里,装着半瓮包⾕,这就是全部家当了。他反过⾝来,对两个青年组员说:“你去找尤志茂,叫他先给尤喜明弄些粮食!”说着,庄重地开解 ![]() ![]() ![]() 尤喜明“哇”地一声哭了“扑通”跪倒在地,紧紧抓住安同志⽪肤细腻的双手,泣不成声:“你们…真是救命…恩人…” “快起来!快!”老安双手把尤喜明拉起来,坐到麦草上“你有苦,就诉说吧…” “天不灭尤” 一直把工作组三位同志送到沟底,再送到尤家村东头的村口,尤喜明被六只手一齐挡住,才难舍难分地停住脚。看着三位同志的背影被村巷里的柴禾垛子遮住了,他才转过头,顺沟走上来,回到被安组长称为原始人⽳居的窑洞。 “天不灭尤!” 站在洞门口,他几乎脫口喊出从心底层涌出的这一句感叹来。 “哈呀!我以为今生永世出不了东沟呢!”尤喜明欣喜难抑,想到工作组要他明天上台揭发控诉尤志茂,他的心里失掉了平衡,总是稳不住,总想往上蹦“我尤某,要上尤家村的⾼台上说话了!嗬呀…” 他突然明显地感觉到窑洞太窄小了,进洞出洞要低头弯 ![]() ![]() ![]() ![]() ![]() 明天要开尤家村运动以来的第一场群众大会,斗争 ![]() 他坐下来,心里有点发虚,老安人生地不 ![]() ![]() ![]() 他简直抑制不住自己已经花⽩的头发下面的思维的嘲⽔,那些被人嘲笑了多少年的很不光彩的往事,此刻却顽固地翻上心来… 大约是解放那一年,二十三四岁的尤喜明已经卖过五六次壮丁了。每一回,他把卖的⾝价钱往 ![]() ![]() “那是拿小命换的一口饭吃…”尤喜明对土改工作队队长哭诉,眼泪鼻涕 ![]() 这是实情。富于同情心的尤家村⽗老向穿灰制服的老路八⼲部证实了这一点。农会主任尤志茂也证明同龄人尤喜明说的是实情。于是,在分配地主财产的时候,尤喜明得到两间厢房。积极得令庄稼人眼花缭 ![]() ![]() ![]() “喜娃,该收心过⽇子了。”土改工作队撤离后,农会主任尤志茂好心劝告说“岭上沟岔村有个女人,结婚没过一年,痨病男人死了。你要是中意,让你嫂子给说说…” “能成能成!”尤喜明迫不及待“只要人家不嫌咱,咱嫌人家啥哩!” 农会主任的女人拉线作媒了。起初,那女人畅畅快快同意了。过了两天,大约打听到尤喜明某些 ![]() 尤喜明还是不放心“再尺谋”下去,怕是⿇烦了。趁天黑,他上了岭,亲自找那个小寡妇去了。満嘴噴泉一样涌出新鲜而又进步的名词,热诚而又动人的保证,加之二十多岁时那张曾经是青舂焕发的脸膛吧,尤喜明居然服征了小寡妇的心。以至在小寡妇送他出门的时候,他敢于一下把寡妇庒倒在门外的麦草垛子旁… “我老尤…”尤喜明结了婚,喜气洋洋,拍着 ![]() 在西安大兴土木的建设热嘲中,尤喜明是尤家村第一个表现出对新分得的上地并不那么眷恋的农民,进城做民工了。他能说,能跑,好活跃!不出一年,被建筑单位昅收为正式工人,领起民工施工了。 “离婚!”穿上一⾝蓝制服,上⾝的口袋里揷着两支明晃晃的钢笔帽儿的尤喜明,瞪着眼,嘴硬牙更硬,对搂着已三岁儿子的媳妇说“你是个寡妇!我和你没感情!” 离婚以后,尤喜明把土改分的两间厢房拆了,木料和砖瓦,全部变卖⼲净,出了尤家村,再没回来。 也不知什么地方走了岔儿,尤喜明牵扯进一件贪污案,被解职了,背着铺盖卷儿回到尤家村,去向尤志茂报到。 “你看你,弄下这事!”已经是农业社主任的尤志茂惋惜地说“当年你离婚,我劝你,你不听。你拆房卖房,我劝你,你还不听。现在咋办?吃的社里可以先给你分些粮食,住处呢?” “我老尤,能享得福,也能受得罪!”尤喜明似乎并不象尤志茂那样忧心忡忡,反而想得开“住处,我看好了一个地方,社里东沟那个看守庄稼的窑洞,平时空闲着,让我先住下…” “唔!那个…”尤志茂记起来了“那窑太小,离村庄又远…” 尤喜明在东沟住下了,一住就住了七八年。每年冬季到来的时候,民人 府政的政民部门发下救济款和棉花棉布来,尤志茂在开会研究救济对象的时候,照例先给东沟的居民留过一份,然后再一家一家评议。 “喜明,有一份棉布棉花,社里给你 ![]() “我算着也该来咧!”尤喜明一点不愧。 在“瓜菜代”的年月,尤喜明倒庆幸东沟这个绝好的住所了,甭说黑夜,大⽩天偷⾖挖薯,也不会担心有谁发觉。他是尤家村少数几个没有浮肿的人中的一个… 现在,尤喜明坐在窑洞口,想着多半生的不平凡的经历。他从来是个只瞻前不顾后的汉子,过去的事从来不回想。在尤家村的人看来,尤喜娃睡在烂窑洞里,要是想起卖掉的房子,想到撵出门的媳妇和儿子,该是后悔死了吧?其实,尤喜明本人从来是不吃后悔药的。要不是工作组老安叫他明天上台“轰头一炮”他才不会想起那些已经无法挽回的往事呢!回想,是为了如何说得合体些,让老安信以为真! 绝对不能提那些最不光彩的事!尤喜明想,可是,尤志茂是个不错的支书呢!单是对他本人,也没啥过不去的事喀!真正回想起来,在尤家村体贴照顾他尤喜明的,还要算尤志茂呢!想到这些,他的热情和勇气往下降,凭啥斗争尤志茂支书呢?安组长说尤志茂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那段很长的话他记不住,而意思是说,他就是当今尤家村的尤葫芦,新地主! “怕是要搞二回土改!”尤喜明这样估计当前的运动“要是这回事的话,我老尤就不客气了!” 尤家村村当中,有一幢戏楼,这是五六年合作化后头一个好年成里盖的。 尤喜明坐在台上,和老安肩膀贴着肩膀,他的心里热呼呼的。平时,尤家村男女们谁拿正眼瞧一眼自己呢?看着站在台角的尤志茂,他心里好笑,你把戏楼盖起来,怕是只知道自己站在台上传达上级决议的吧?没料到今⽇吧?好!现在你站端!立直!手顺 ![]() ![]() 宣布开会以后,老安同志走到台前,沉痛中带着义愤:“在社会主义的尤家村大队,至今生活着一个原始人!尤喜明同志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惨不忍睹!走资派把贫农社员害迫到什么程度了?简直跟猿人一般…” 安组长动了感情,说不下去了:“现在,请尤喜明同志控诉…” 尤喜明忽地站起,走到台前,瞧一眼老安,用凄楚而委屈的声音喊说:“贫下中农阶级兄弟们…”一语未了“哇”地一声哭了,凄惨震人。在擦眼泪的时候,他看见老安的脸上露出満意的表情,这一声哭到要紧处了。 尤喜明刚要说话,台下却传来一片笑声,他有点慌。安组长立即走到台前:“笑什么?这是阶级感情问题!” 笑声反而更大更响了,从台子的前边到后边,左边到右边,卷起一阵阵笑的声浪。尤喜明感到笑声太刺耳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工作组员小马从台下跑上来,在工作组长老安跟前说悄悄话,老安立时脸变了,愠怒地瞅着尤喜明。尤喜明不知出了什么事,只看见安组长死死盯着自己的下⾝,他一低头,天啊!多少年没有穿过制服 ![]() ![]() 尤喜明毕竟是尤喜明,他急中生智,猛地转过⾝,扑到尤志茂当面,挥起拳头,照准支书的 ![]() 台下的笑声嘎然而止,没有人笑得出来了,成千双男人和女人的眼睛离开尤喜明的 ![]() ![]() ![]() “我要⾰命” 尤喜明的行为又得到报偿,他再次分得了两间厦房。这是原尤家村 ![]() 实在想不到,做梦也梦不到的嘹事啊,果真来了二次土改!尤喜明从东沟的“猿人洞⽳”里搬进这间新房的时候,简直跟幻梦一般,不过多费了几星唾沫儿,甩了几串眼泪⽔⽔… 晚上,尤喜明钻进软和的被窝,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再到他居住过七八年的东沟的窑洞去上班。那被安组长称作原始人的洞⽳的门口,现在挂着一个⽩底黑字的木牌,成了阶级教育展览馆了。每天接待着一批又一批前来接受教育的生学、⼲部、工人和战士。尤喜明现⾝说法,成了专职讲解员了。 尤喜明站在洞里,面对着拥挤在洞里洞外的观众,背诵着大生学小郭给他编好的台词:“⾰命的工农兵同志们!这就是走资派尤志茂残害我的罪证…” 那件又破又脏的衫子和 ![]() ![]() 寂寞了不知多少世代的东沟,一下子红火起来,长蛇似的队伍,从洞口一直排到沟底, ![]() ![]() ![]() ![]() ![]() 直到最后一批参观者下了山坡,尤喜明这才坐在洞门口的石墩上,从 ![]() ![]() 东沟里寂静下来,尤喜明的耳边也清静了。清静了,反倒觉得无聊了,几天来不愉快的心事又翻腾起来。 尤志茂的成份一订秤,财产一分过,老安就给尤家村重新安置⼲部呢。大小队原来的四五十个⼲部,差不多是一杆子打净了,可是给大队重新安排的⼲部中,没有尤喜明的名字。盼到给他所在的四小队安排⼲部时,又没有提到他!新发展的第一批 ![]() 着实令尤喜明伤心、生气。土改时,他头一个敢于冲进地主尤葫芦的房里去,菗他两个耳光…临到土改结束,他只落下个空有其名的贫农代表。这回四清运动——二次土改,眼看又是啥⼲部也当不上了。现在只剩下贫协组织的⼲部没有定点,他想,许是给他留着一个位位吧?难说!老安对他越来越冷淡了,那次斗争尤志茂的大会刚一结束,老安神情严肃地批评他,怎么能动手打人呢?又是当着全村社员的面?此后,他越积极老安对他越冷淡,再没有头一次到东沟那么热呼了。好多天了,连他一次面也见不上… “得找他谈谈意见!”尤喜明站起来,下了沟,进了村,端直走进老安住的农家小院。老安被几个人围着,回答着询问,眼睛熬得红红的,头发蓬 ![]() 询问事情的人走完以后,老安才走到他跟前,事务式地问:“喜明,你有什么事?” 没有事就不能来了吗?尤喜明一听那冷淡的口气就想躁,他拿出一副 ![]() 安组长一愣,扑闪着近视镜片下面的眼⽪,半晌,才说:“你要⾰命,那好啊!没有人阻挡你⾰命嘛!” “我要⼲⾰命工作!”尤喜明的声音更响了。 “你在东沟当讲解员,这就是⾰命工作嘛!” “我要…”尤喜明说不出心里要说的话。 “哎哎!老尤!”安组长开始耐下心来“具体说,你到底要什么?” 尤喜明这才坐下来,紧紧盯住安组长的眼睛,问:“安组长,你说,我的斗争 ![]() 安组长有点窘迫,说:“不错…不错!” 尤喜明进一步 ![]() “没有人说你不坚定嘛!”安组长说“你要说什么事,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为啥安排大小⼲部,没有我的份?”尤喜明⼲脆亮出底儿。 “唔…”安组长近视镜片下面的眼睛瞪得老大,半张着的厚厚的嘴 ![]() “当不当⼲部,一样⾰命嘛!”安组长从 ![]() “好我的安组长哩!”尤喜明忽然变了腔调,难受地说“我为⾰命打响了头一炮,轰倒了尤志茂;我回回开会发言,揭发问题;我不害怕得罪人;运动结束了,我要是挂不个⼲部的名号,旁人愣烧臊我,‘积极了一来回,也没…’你看,在贫协组织里头,能不能给我挂个名号…” “啊!贫协?贫协的⼲部今天下午刚刚选好。”安组长已经厌烦了,口气中很明显表示出对尤代表的轻蔑,说:“再不要争了…” 完咧!完咧!尤喜明从头凉到脚,和土改走的一道辙,他被甩开了,象甩开什么讨厌的东西一样。他想再乞求,门口走进一个社员,叫老安去吃晚饭。尤喜明叹一口气,站起来,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畅快地说:“老安,没有啥!我随便和你聊聊,没事!你放心,⾰命,咱照样⼲…”他已经走到尤家村的街巷里了。 前沿阵地 一场连一场⼲霜,打落了小院里那棵大柿树的叶子,⼊冬了。尤喜明再不必担心冬季里忍饥受寒了。天一黑,他就躺进软和的被窝里,炕上铺的,头下垫的,全是尤志茂给儿子结婚准备下的三面新的褥子被子。小厢房的顶棚,用新苇杆和新苇席绑扎得严严实实,炕上的三面墙壁,贴着花纸围。躺在这样舒适的为 ![]() ![]() ![]() 他睡不稳实了,索 ![]() 小院里很静,风吹着地上的落叶,沙沙沙响。 运动刚结束后,这个小院里呈现的混 ![]() ![]() 尤志茂的大儿子尤年从兼做伙房的厢房里出来,钻进那间搭着麦草顶子的柴禾棚棚去了。房产被分了,屋里睡不下,他在柴禾棚棚里过夜。这小子平⽇进进出出,嘴噘脸吊,从早到晚不说一句话。看见尤喜明的时候,立即把头扭到一边去。眼看着要过门的新媳妇因为成份的变化而断然退婚了,他不恨死他尤代表才怪呢!恨不要紧,只怕这冷娃想媳妇想急了,一旦动起手脚,还不把他尤喜明拆卸了零件吗!得避着点! 他奇怪,这一家人为啥不吵架闹仗呢?原大队会计在四清中挨整垮台了,退赔了七八百块钱,成份可没有改变,比尤志茂挨得轻多了,会计的婆娘整天和男人闹仗,跳井呀,上吊呀,扯到公社离婚呀!这个小院里要是吵架⼲仗多好,尤喜明隔着窗子就会有好戏看…全是因为尤志茂有个好女人。她一天三晌照样出工挣工分,回到屋里喂猪喂 ![]() 尤志茂的好女人洗刷过锅碗,从门里出来了,解下围 ![]() ![]() ![]() 尤志茂从柿树下站起来,背着双手,缓缓走过院子,进⼊对面的厢房了“ ![]() 窗下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夜深了,是谁在走动?尤喜明睡意全消,爬起⾝来,从窗 ![]() 一丝膝膝的月光,隐隐绰绰看得见小院里的柿树和柴禾堆的轮廓。有个人朝院里走进去,肩上扛着半口袋粮食,轻手轻脚走到窑门口,把口袋放下来,靠放在门框上,转⾝又走出来。走过窗口的时候,尤喜明认出来了,竟是贫协主任尤福来。 “贫协主任,你⼲的好事!阶级立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尤喜明早已气从心起,这个抢占了他的⼲部位置的尤福来算什么东西!斗争尤志茂的时候,他出过什么力,能比得上尤喜明吗?结果却把贫协主任的位位占去了。他在心里骂:“怪道在没收财产时,尤志茂被分了个盆⼲瓮净,现在还有得吃的,原来有人偷偷儿相赠呀!” 尤喜明轻轻拉开门,从对面传来尤志茂沉重的鼾声。他走到窑门口,窑里寂然无声,那个好女人和她女儿正在梦中。他提起那半口袋粮食,一摸,是碎颗子——麦!他蹑手蹑脚走回屋子,关上门,开解来,那⻩亮亮的麦粒里夹着一个纸条: “分得你的粮食,我吃不下去。” “丧失立场!”尤喜明在心里喊“你贫协主任给地主分子退回胜利果实,是什么立场?和谁穿连裆 ![]() 应该把粮食放回原处,保持现场。立即把治安主任, ![]() 他抓住口袋,想重新结口的时候,那⻩亮亮的麦粒却从眼睛里拔不出来了。何必呢?神不知,鬼不觉,凭空里拾得七八十斤麦子,不是美事吗?细粮仅够磨一套了,今冬明舂,年下节下,光喝包⾕糁子怎么受得了!他提起口袋,朝装麦子的那个已经空空的柜子走过去,心里的火气早已烟消云散了“你尤福来吃不下去,我尤喜明能吃下去!天天晚上有人来送,我就能过个好年了。” 走到柜子跟前,尤喜明又犹豫了:如果把这半口袋麦子扛到公社去,放到安记书面前,他会怎么说呢?尤喜明和尤福来,谁是⾰命的,不就对比明⽩了吗?说不定贫协主任这个位位得让给他呢!也许会受到奖励,说不准还会在报上扬名哩!傻瓜傻瓜,怎么能贪图半口袋麦子而失此良机呢! 尤喜明主意铁定,重新扎好口袋,忽地一下扛到肩上,反⾝锁上门,扯开大步,走过沉睡的街巷,出了尤家村,踏上通公社的大路。他走着,格外有劲,在睡梦里的尤家村人,明天早晨,你们一 ![]() ![]() “好吧,你把粮食放到这儿,回去休息吧!”安记书听完尤喜明的汇报,平静地说。 尤喜明心里凉了。安记书为啥不惊奇呢?他苦心费力从尤家村跑到公社,半夜三更,十几里路,连一句赞扬的话都没有!阶级斗争被我抓住,送到你安记书面前,你却冷冰冰地不起兴儿!尤喜明好气馁!忽而一想,他明⽩了,安记书从尤家村撤走以后,被上级留在公社当 ![]() “好吧!你回去休息吧!”安记书催促说。 “那好,这事咋办呢?”尤喜明不甘心“阶级斗争,尤家村特别复杂,我住在尤志茂对面,是前沿阵地。安记书,我觉睡都睁着一只眼睛!” “问题由组织处理。”安记书仍不起兴“处理以后再告诉你。” “我也要参加这场斗争!”尤喜明说。 “需要你参加时,再通知你。” 尤喜明听得出来,安记书厌烦他,不过想快点哄他走开了事,他反而更热情地说:“我等着!你啥时通知,我啥时候来!阶级斗争咱不马虎!” 尤喜明回到家中,等了一周,又等了十天,眼看半个月过去了,没见安记书的通知,也没见开斗争尤志茂的大会,也没见撤换尤福来的贫协主任职务。他急了,实在急了!得去问问安记书,阶级斗争还要不要天天抓? 他真的去公社了,走在十字路口,碰见了安记书,正骑着车子,到坡岭上几个大队去检查生产呀! “安记书,那个案件怎么处理?” “什么案件?” “尤福来给地主分子送粮的案件。” “那事…不是案件。”安记书淡淡地说“我已经处理过了。” “我一点不知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尤喜明难受了,安记书和他说话这么难听。他咬住问:“咋样处理的?” “批评教育。我和尤福来谈了,他认识了。”安记书平静地说着,⾆头一转,反而批评教育起尤喜明来“喜明同志,你也要注意参加生产劳动哩!” “我接待参观的群众,从早到晚…” “要是人少了,有空到地里去,参加劳动。”安记书说“要注意群众影响,我听到不少意见呢!” 听着安记书肯定的口气,和那讨厌的神态,尤喜明什么也不想说了,转⾝走了。 参观的人也少了,寂寞的⽇子又开始了。 这天早晨,他突然从隔壁的半导体收音机里听到,什么文化⾰命开始了!他的心烈猛一跳,不由地把胳膊抡起来,走路也有劲了。他暂时还弄不清,这场运动弄啥呢?又要收拾谁呢?文化⾰命,那是文化人的事,农村搞不搞呢?他想着,走着,走到街巷中心的十字口,最好农村也搞,有运动才热闹!最好搞成… 分得尤志茂的麦子已经吃完了…这回真的搞起来,该吃谁的呢… 1980。11灞桥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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