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短篇小说集》南北寨及《陈忠实短篇小说集》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
![]() |
|
八毛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陈忠实短篇小说集 作者:陈忠实 | 书号:39111 时间:2017/9/5 字数:10658 |
上一章 南北寨 下一章 ( → ) | |
腊月里,深更半夜,正是庄稼人棉被热炕睡好觉的时分。南寨大队![]() ![]() ![]() 他拉开街门,黑漆漆的门口,看不清大队长的脸⾊,只有他的烟锅一闪一亮。不等常克俭开门,吴登旺就亲昵地抱怨:“说你 ![]() ![]() ![]() 进得里屋,常克俭坐在方桌边,摸出烟袋、烟包慢慢装烟。他不招呼大队长,他们俩在南寨共事二十多年,他进大队长吴登旺的家,吴登旺进他常克俭的家,都跟在自家屋一样,饿了在笼里摸蒸馍,渴了取暖⽔瓶倒⽔。事业把这两个年龄相差不多,而 ![]() ![]() ![]() ![]() ![]() ![]() ![]() 这时,吴登旺拿起捅条,把封严的只留一个透气小孔的砖盘火炉戳开,顺手从桌子上的搪瓷茶盘里拿起装茶叶的小铁盒,对着套间故意问:“老嫂子!茶叶在哪达搁着哩?”常克俭的女人在屋里嗔怒的回答:“还不是在老地方嘛!”吴登旺做个鬼脸,滑稽地一笑:“噢!我当你睡着咧!你把被子盖严噢——” 常克俭哑然失笑。这家伙,肯定是什么事儿办得顺利,正在兴头儿上,你看眉眼里那个得意劲儿嘛!看着自己的同志热心集体事业,情绪 ![]() 庒抑了半宿的火炉一经捅开,蓝⾊的火苗呼呼窜上来,格外 ![]() “噢!这事——”多少有点出乎常克俭的意料之外,他眨着眼,说“就这事,你也等不到天明,半夜三更,冷熊砸门…” “好事!大大的好事呀!”吴登旺从炉边站起,牢 ![]() 常克俭仍然捉着烟袋杆,长着一溜黑胡须的嘴和鼻孔里同时悠悠冒烟,轻淡地说:“这何必要你背上粮食口袋去问他!咱早都料到这一步——瞎子也能猜摸到这一步!” “我把北寨人借粮的口袋给他背去,看他给我说个啥!” “嗨呀!好我的伙计呢!这还用得着你问嘛!”常克俭不屑地说“韩主任早就敞开说,‘宁要低产的社会主义的北寨,不要⾼产的修正主义的南寨。’你再问啥吗?” “鬼话!”吴登旺气愤得脸红了“弄得 ![]() ![]() ![]() “啥道理?颠倒子道理!歪歪子道理!现时就兴这!”常克俭说“不要发牢 ![]() 吴登旺象怈了气的⽪球,拉长声调说:“那好吧,让北寨人跟上王样板和‘鸽鹁客’,享他们没粮吃的社会主义的福去吧!咱们——”登旺又来了劲,优越地说“咱甘当咱的‘黑斑头’!咱今晚的会一开完,分给我的工作,我安排了一下,几个小队队长劲大着哩,赶腊月二十,全部结束平地任务!我跟饲养员老大说了会议精神,今年要多杀几头猪,老大⾼兴死了,说明天就加料,赶腊月二十六八,正好追肥!好哩!咱杀猪过年!…” “好咧!不说那些了,刚才会上安排过的事就不说了。”常克俭打断吴登旺的话。显然,吴登旺没听明⽩他问话的意思,就直接提出来:“北寨人没吃的,年怎过呀?⽇子怎过呀?” 吴登旺睁着虎眼,直愣愣看着常克俭,吃惊不小!他忽儿眼睛一眯,脖子一仰,哈哈笑起来,笑毕,说:“叫寨人过不了年,要你南寨支书同志 ![]() “不宽。伙计!”常克俭说“你知道不?北寨有人在咱南寨借粮,怎么借呢?今年借一斤包⾕,忙后还一斤麦子;还有掏⾼价买的,你看这问题是个啥问题呢?咱该管不该管?” 吴登旺说得很⼲脆:“开个社员大会,宣布一条,借啥粮还啥粮咱不反对,谁要是耝粮换细粮,卖⾼价的话…” 常克俭笑着头摇:“粮食政策谁不知晓?可没啥吃总得想法子喀!北寨人掏了⾼价,南寨人得了⾼价,都不吭气!你逮住都说借的!没一个人承认是买的,换的!咱的社员弄这号事,管不管呀?” 吴登旺闷住了,这是实际情况!他烦躁地说:“北寨胡整,弄的咱也不得安宁!” “也能看出咱思想上的⽑病,咱的工作没做好哩!”常克俭告诉吴登旺,北寨社员到南寨买粮借粮的事,前几天他就发觉了。先是亲戚到亲戚家来借, ![]() ![]() ![]() ![]() ![]() “那咱有啥办法?”吴登旺说“总不能叫咱给北寨把粮供上!” 吴登旺本来说的反反话,常克俭此时却抓住,大胆加以肯定:“我就想和你商量这事:拿一批储备粮,借给北寨!” 吴登旺把茶缸一放,从火炉边跳了起来,惊奇得瞪大了虎眼:“借给北寨?把咱的储备粮给北寨?”他重复着常克俭的话问“让北寨人吃 ![]() 常克俭不恼,他早已料到吴登旺会 ![]() 吴登旺重新坐下,摇着手:“不行!我通不过!哪怕把粮食 ![]() 南寨人人佩服好脾气的 ![]() 吴登旺噴着大口大口的烟气,沉静了。 常克俭从椅子上下来,找了一只小木凳,放到火炉跟前,和大队长面对面坐下,说:“伙计,咱明明⽩⽩看见北寨的病害在那里,瞎在那里嘛!你不听北寨社员和咱的社员遇在一搭,悄悄话怎说哩?他们没办法喀!” “行么!”吴登旺拖长声音,带着并不实心实意的赞同口气说“你开⼲部会讨论吧!只要大家同意,我没意见!” 克俭笑着:“⼲部会上,你还可以畅开说。” 吴登旺心里不噤纳闷,以往,他们商量事情, ![]() ![]() ![]() ![]() ![]() ![]() “你老哥的心长,真个心长!”吴登旺挪揄着,突然把戴棉绒帽的脑袋一拍,大声吃惊地叫:“啊呀!咱俩说了半夜话,那俩还在饲养室里呢!” “谁?”克俭莫名其妙。 “北寨那俩借粮的——长顺和马驹。” “你把人家搁在饲养室做啥?” “我问他借的,还是买的?啥价?死活不说,我说,‘你几时露了底儿几时走’!” “啊呀呀!你咋弄下这事嘛!”克俭老汉站起来“走走走,快快快,咱俩送人家回去!” “我只叫他 ![]() “咱的事,咱能弄清!”常克俭说“走,快!” 常克俭和吴登旺走出门,朝饲养室走去。村里传出第一声 ![]() 夜正深,也正寒。 冬上金,腊上银。南寨大队各小队按照大队的安排,平整土地工程暂停,突击一周,给冬灌过的麦田施肥。抓住了生产的主要环节,社员那个劲头真是热火朝天。为了适应冬⽇天短的特点,各小队先后都改一天出三次工为两大晌,午饭在十二点吃。 ![]() ![]() 大队长吴登旺和几个社员,正坐在⽟米秆柴堆前吃着吃着,看见他,说:“老常,‘鸽鹁客’找你哩!” “你没问啥事?” “我没问!”吴登旺说“他放他的鸽鹁,我务我的庄稼!谁不粘谁!” 几个一堆吃饭的社员哄地笑了。 这家伙总是这样!常克俭走着想着。他眼里容不得他看不顺眼的人!大队长的正直秉 ![]() ![]() ![]() 拐过弯,他一眼瞅见,韩主任站在他门外的晒柴禾的小场地上,庇股后头撑着一辆自行车,一手揷在 ![]() ![]() 韩主任现出急事在⾝的神气,事务式地说:“今⽇下午,在小学里开会,男女社员都参加!两点半,记住!”说罢,跨上车子奔北寨去了。 小学校位于南寨和北寨之间,两个村子的孩子在这儿读书。土改时,南寨和北寨是一个行政村,通称南北寨,经常在一起开会。合作化时,成立了两个大社,以后又成为民人公社的两个大队,各自立独活动,在一起的时候不多,但这两村离得近,亲戚套亲戚,年时八节往来频繁,又加上地连畔,渠接渠,⼲活休息时,两村的社员对着烟锅点火菗烟哩!会议安排在这里,很适中。韩主任让北寨社员集合在北边,南寨集合在南边,各家⼲部好维持秩序。费了好大劲儿,也整理不好,亲戚见了亲戚拉家常哩! ![]() ![]() ![]() 常克俭进得学校 ![]() 一个花⽩胡须的老汉,很神秘地问:“克俭,老叔问你个话,这整天叫农民唱戏打球,不务庄稼的政策,全公社是一律的,还是光叫俺北寨搞?听说你在南寨就没这样弄!” 克俭笑说:“俺还没顾得学哩…” 一个刷刷黑胡须的老汉说:“胡整哩么!克俭!俺老婆快七十岁咧,成天叫唱沙 ![]() ![]() 一个秃顶老汉说:“人家这样胡腾折,社员瞎好不敢放个庇嘛!不对了就谈思想,上会!俺北寨人造了啥孽?受这号洋罪?” 常克俭在老汉的烟包挖着,猛然听到大喇叭上喊:“常克俭同志,吴登旺同志,请到台上来!”这就是社员称作王洋板的北寨大队支书王焕文的轻浮的声音。 花⽩胡子老汉呶呶嘴:“克俭,俺那人物叫你哩!” 吴登旺走到跟前:“老常,你把我代表一下,我不上去了!” 老常说:“叫上就上嘛!怕啥!” 常克俭噙着烟袋,从人堆里挤过去,和登旺坐在一条木凳上。韩主任告诉他们,下午的会议两个內容,先由他作关于当前运动的动员报告,再由北寨联系实际反击“右倾翻案风” 韩主任坐到讲桌前,把讲稿摊开在铺着一条花 ![]() 韩主任刚开口,突然广播里传出“吱啦”一声尖叫,刺人耳膜。王焕文立即折转⾝,笑脸变成怒恼的神⾊,斥责大队电工“怎搞的?” 吴登旺翻了一眼,鼻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常克俭也瞧见这一令人作呕的细节,他若无其事地菗烟。 韩主任讲起来,手舞⾜蹈,一会立起,一会坐下。 吴登旺爬在常克俭耳朵上,悄声说:“老哥,我看如今这世事,也跟放鸽鹁一样,看行市哩!这一集灰鸽鹁值钱哩,下一集⽩鸽鹁又值钱哩!咱们是脫了鞋也赶不上行情!” 常克俭说:“你悄着!你听他讲嘛!有意思哩!”他这样劝吴登旺,再看看韩主任一派大人物给农民讲话的派势,脑子里却也不由地浮现出解放前⿇坊镇上的鸽鹁市场来。穿得七长八短的韩家庄的儿孤韩狗娃,鼻尖上吊着清鼻涕,一手庒着鸽鹁盖子,一只手塞到别人的袖筒里捏码号。⽗⺟死于突发的霍 ![]() ![]() 常克俭想到这些,心里倒觉得吴登旺说的不无道理,这韩主任大概把⾰命也当耍鸽鹁一样搞哩吧?你看他这阵在台上那神气! 韩主任从大到小,由远及近,终于从国全讲到了北寨和南寨:“在北寨,出现了十件新事,呈现出一派新气象;有人对北寨不服,散布不少奇谈怪论…” 常克俭转回头,对満脸怒气的吴登旺说:“伙计,听着…” 韩主任又说:“有的队不学北寨,就出现资本主义滥泛,社员卖⾼价粮,大队⼲部也企图以粮食腐蚀北寨!北寨大队 ![]() 常克俭脑子嗡地一声,只觉一股热烘烘的东西冲上头顶,脸发烧,眼发花,他哆嗦着嘴 ![]() 常克俭拉住登旺的袖子,強迫他坐下,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说:“甭急,甭躁!看这场戏怎么演吧!” 王焕文很得意,走到麦克风前:“北寨有人吃粮没计划,铺张浪费,弄得缺点粮食,有的队就趁机卖⾼价。现在由杨长顺揭发批判——” 杨长顺,五十多岁的老实社员,一脸愧羞,低着头,走到讲台上来了。他停在麦克风前,手也没处放了,惴惴不安:“我,不该出去借粮,咱北寨是先进队,我给红旗抹黑…”老汉深深低下头,离开讲桌,在土台一侧,羞得蹲下⾝去。 王焕文很得意地追问:“你在哪个队借的粮?” 老汉头也不抬:“南寨。” 王焕文瞟一眼常克俭,又和韩主任会意地 ![]() 老汉双手抱着头,不吱声了。 王焕文有点 ![]() 三十六七岁的中年社员马驹,紧皱的眉⽑下, ![]() 王焕文启发引导说:“你和长顺那天黑夜回来,不是还有人给你送进村吗?说老实话吧!” “那是人家克俭叔和登旺叔帮扶我哩!”马驹立即说明“不是人家卖的!” 这个说明显然是没有力量的,因为他总不说是谁卖的。台下的眼睛一齐 ![]() 这是搞 ![]() ![]() ![]() 韩主任回过头来,却嘻嘻笑着:“不要 ![]() 韩主任十分有把握的神情,登旺的举动,给在场的社员造成了真有其事的印象,常克俭感到了某些庒力,象坐在被告席上,他心里踏实,不 ![]() “我说,行!”马驹咬咬牙,说“我马驹不该到南寨借粮!应该在家等着饿死!饿死也不该给王支书脸上抹黑!” “你胡说!”王焕文脸上像挨了一鞋底“手放下!嚣张成啥哩!” 韩主任却由气恼中很快换出一副笑脸:“现在要你说清,借谁家的粮。责任不在你嘛!” 马驹憋着嘴 ![]() 吴登旺又想站起,老常偏过头:“你不能看这场戏演完吗?坐稳!” “买我的!”台子下边一声喊,台上台下満是吃惊的眼睛,朝着发出声音的右后角看去,南寨五队的张德明老汉正朝前头走来。 “买我的!”德明老汉走到台前,对王焕文说。他转过脸,对站在一堆的长顺和马驹说:“兄弟,你就照实说是买我的喀!怕啥?”他又转过⾝,面对整个会场:“南北寨的乡亲们,马驹和长顺,借了我二百斤包⾕。长顺说他忙后还麦哩,马驹说他月底 ![]() 德明老汉的举动太突兀了!台下的社员没料到! ![]() ![]() 王焕文惶惶然瞧着韩主任,怎办? 韩主任尴尬地站起来,仍然绷着脸:“德明老汉能认错很好嘛!问题在于南寨的⼲部,他们想拿粮食收买人心,给北寨红旗抹黑!” 重新获得启发的王焕文,说:“这事由三队队长揭批!” 这是个四十岁的老诚人——三队队长刘步⾼,忠诚淳厚,他说:“三队不少社员到南寨借粮,我当队长的,脸上象挨耳光!咱是集体,我想集体借下粮食,明年再还,不要叫社员受难场!我和南寨老常透了透这心思,老常说和其它⼲部商量一下,问题不大。昨⽇他见我,说大队⼲部都同意。就是这事!” “没志气!没志气!”王焕文喊着。 刘步⾼难受地说:“我当队长五年了,大家伙儿知道我没本事!这几年,发展不快,好坏社员还没饿着,公购粮也没拖欠家国的。今年,大家明⽩,咱都⼲了些啥名堂!这个弄法,我⼲不了!南寨的粮,我不借了。你给三队另选队长吧,选能唱出粮食的能行人…” 北寨的社员,像受到击撞的蜂箱,嘈杂的议论,愤恨的谴责,难听的咒骂,像嘲⽔一样扑向主席台,埋蔵在 ![]() 吴登旺自坐上台后,一直黑煞煞的脸孔,现在眉眼嘴巴活动起来了,畅快地笑着。太嘹罗!实在好!他坐不住了,摸摸烟包,烟包却空了,亲昵地捅一拳克俭,要过烟包挖着,毫不遮掩嘴角上轻蔑的神情,瞧着韩主任红一阵⽩一阵的脸。 常克俭仍然稳坐着,社员们 ![]() ![]() ![]() 韩主任走到他跟前,严厉地瞅着他说:“现在必须由你说话,说清你搞支援粮食的实真用心!否则…” 听见韩主任的话,台下前头站的社员静下来,从前头往后排,霎时屏声静气,鸦雀无声。南北寨的几百双眼睛,男人和女人的,老年和青年的, ![]() 阵势十分明显: —— ![]() ——受害的群众希望他替他们说话。 常克俭站起来,微微驼着背,手里捏着旱烟袋,走向台口,看着他 ![]() 1978。10小寨 Www.BaMxS.CoM |
上一章 陈忠实短篇小说集 下一章 ( → ) |
八毛小说网为您提供由陈忠实最新创作的免费短篇文学《陈忠实短篇小说集》在线阅读,《陈忠实短篇小说集(完结)》在线免费全文阅读,更多好看类似陈忠实短篇小说集的免费短篇文学,请关注八毛小说网(www.bam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