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中短篇小说》十字铺及《叶兆言中短篇小说》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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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叶兆言中短篇小说 作者:叶兆言 | 书号:39289 时间:2017/9/5 字数:488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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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士新和季云在一起,难免自卑。季云眉清目秀,一招一势,天生的那股潇洒士新死活学不来。多少年以后,士新仕途上扶摇直上,得意舂风,他仍然怕回忆自己和季云的纠 ![]() ![]() ![]() 说着,走到石凳边,撩起紫砂壶,捧在手上转了转,抬起一条腿,骑坐在石凳上,笑眯眯带几分调⽪地看着南山先生。南山先生说:“有话快说,是庇快放。”“士新兄是我的朋友,你可得给个面子。”“给庇的面子,”南山先生夺过季云手上打着转的紫砂壶,咂了一口苦丁茶,对士新说:“坐就是了,庇股是你自己的,你站着⼲什么?”云儿已搬了椅子过来。季云还是那么骑坐着,喊住了云儿说笑。南山先生眼睛望天,爱理不理的样子,好像别人招了他惹了他。士新依然十分尴尬,坐得很受罪,偷眼看了看摆着架式的南山先生,深深后悔自己不该来,不该来受这莫名其妙的窝囊气。季云突然打住和云儿的说笑,提醒说:“士新,别傻坐,找几句话说说。”士新清了清嗓子,说:“我早就听说,早听说南山先生的大名,一直希望能、能亲眼目睹一下。”南山先生漠然地望了望季云,那意思是你怎么带了这么个俗坯来,斜了士新一眼,说:“那你索 ![]() 季云做出吃惊的样子:“有意见,怎么会,怎么会呢?”南山先生说:“你小子别跟我滑头。”很快到了吃饭时候,有新上市的刀鱼,芦蒿,还有笋烧⾁。雅士有宁可食无⾁,不可居无竹之说。南山先生嗜笋如命,顿顿笋烧⾁吃不厌。季云所谓名师⾼徒,狼呑虎咽,和南山先生仿佛有了仇,筷子飞来飞去,玩命吃。南山先生说:“你果然桩桩像我,大凡奇人怪客,都是饿鬼投胎。我最见不得不能吃不能喝的男人。”季云吃不停嘴,筷子指了指南山先生,示意士新别客气。士新早听季云说过,南山先生所以能够在 ![]() ![]() ![]() ![]() ![]() ![]() 他是大名士,肯屈尊长住 ![]() ![]() ![]() “老先生不生气不生气。”南山先生把头扭向一边,板了一会脸,回过头来说:“我不气你们,你们什么东西,狗的腿子,不过是拿钱当差。我气就气在你们那个经理。我的文章,江左第一,名震海內,岂是你们经理花几个臭钱就可以买到。他也不想想,配,还是不配!” “那是,那是。”两位来客忙着点头。有一会大家都不说话。来客中有一位从⽪包里掏出两叠洋钱,一⾼一矮码在石凳上:“这是孝敬云姑娘的,我们都知道,老先生肯给面子,实在是云姑娘出了不少力。云姑娘,这点点小意思,你也给老先生收好吧。”云儿笑容可掬站起来收钱,嘴里说:“姐儿爱俏,鸨儿爱钱,既然是委屈了老先生,我可是坐享其成了。”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南山先生说:“你如今是我的药,我的病,就要你这帖药,竟然说出这样混账的话,我能拿你有什么办法?”云儿说:“你那病,我这帖药可治不好。”季云揷嘴说:“当然治不好,病好了,云儿这帖药还有什么用。老先生是瘾君子,云儿便是那要人命的鸦片。”南山先生头摇说:“季云这例子不好,我一向讨厌鸦片烟的。”云儿收拾起洋钱要走,临走又说:“老先生夜一要尿几次,我自然是离不开老先生的,我呀,⼲脆就是那夜壶,得小心伺候着老先生才是。”听者都笑,南山先生乐不可支,说“这例子也不好,不好。”两位来客见时机到了,开口向南山先生讨字,十分⾁⿇地捧了一阵。南山先生兴致已好,说:“这容易。”让云儿拿几张字来,由他们自己挑。云儿捧出一废纸篓,把握成一团团的宣纸摊平,对来客说:“这张不错,这张也不错。” 来客有些失望,互相对视,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突然从⽪包里摸出文房四宝,涎着脸说:“今天拼着惹老先生生气,百闻不如一见,我们定要眼见为实,请老先生无论如何赏个脸,让我们见识见识老先生究竟怎么落笔,究竟怎么落笔。”说着,一个庇颠颠摊纸,另个捋起袖子磨墨。南山先生说:“你们真蠢,我的废纸,到了你们手里,还能不成宝贝,你们怕作假是不是?怕是云儿写了蒙你们,是不是,真是蠢材!”墨已研浓,来客中的一位豁出去似的把笔硬往南山先生手中塞。南山先生没办法,拎着笔,站起来,走到石凳前,定了定神,问:“篆隶草真行,你们要什么?”来客说:“老先生擅什么,就写什么。”南山先生把笔往石凳上一顿,气呼呼说:“我?老朽也老糊涂了,实在不知自己擅写什么。”来客慌忙赔罪,说:“老先生随意,随意。”南山先生不情愿地重新拎起笔,让云儿牵纸,笔在空中站了会,一气呵成写下去。又换了张纸,笔意略改,刷刷写満。然后由云儿胡 ![]() 南山先生说:“他这样新派的,也要我这般老了朽了的字。”季云说:“你看,又搭架子了。士新兄脸嫰,不好意思当面求你,人家背后都和我说过几次了。”南山先生⽩了士新一眼,士新顿时信心全无,想说些什么,也不敢说。南山先生看着季云说:“青出于蓝,你如今的字,也不得了,其实不比老师差了。你给写一张不成?”季云说:“我是我,你是你,两码子的事。要的就是你南山先生的名。好了,不说了,士新,你不用急的,这事就算定了。”南山先生嘀咕着还不肯认账,季云又说:“都是家乡弟子,都是枞 ![]() ![]() ![]() ![]() 2 士新做梦也不会想到,多少年后,一切尽如人意,他不仅娶了南山先生的女公子,而且仕途飞⻩腾达。南山先生的傲慢给他留下极恶劣的印象。印象中 ![]() ![]() ![]() 邻桌有笑声传过来,四五个男人,夹杂一青年女子,围着一张方桌情调。青年女子长长的头发,后脑勺上烫着机飞式的卷,额顶心梳得溜光,脸上浓妆,红是红,⽩是⽩。士新漠然地盯那女子望,那女子偶然也回过头来,瞟他一眼,淡淡地笑,露出満口细米粒一般的牙齿。一直到季云要的茶送上来,士新才开始意识到⾝边刚坐了个人。大家都是不经意地对望,都怔了怔,都觉得眼 ![]() ![]() ![]() ![]() 凡捞得着钱的衙门,都由那些吃葱蒜喝老⽩⼲的将爷们盘踞把持。一时期风气都随着改变,官场上说话敷衍,以満嘴的京津乡谈为时髦。老南京人也侉着嗓子卷起⾆头把我说成俺。士新在极短的时间里大长见识,他在北方念过几年大学,最善于说话时南腔北调。那是个大谈教育救国的年代,意失的军阀和发财的阔佬,常常花几个钱借办学校成名。士新最初的差事,便是负责考察那些新办学校是否名副其实。所谓考察,说穿了只能是官样文章。生学和教师的实际⽔准程度最容易作假。士新不断地下去四处巡视,地方上也吃不准他的来头,光是听他说话的口气便肃然起敬,大鱼大⾁地款待,点头哈 ![]() ![]() ![]() ![]() 季云脸上笑着,那笑是小孩子自觉有了什么过错时常有的表情“你们还没见过吧?”“我见他⼲什么?”“珠儿,真的,你别生气——”“我生什么气,我哪敢?”“你看,你看,珠儿,你听我说。”“我不要听你说。”这完全是小两口在怄气。士新待的地方,实在离他们太近,想塞起耳朵不听都难。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天,季云显然已经把姬姐小哄好,两人⾼⾼兴兴走进房间。“嗯,这就是士新,这位——”季云一笑“士新,这是珠儿,嗯——”“方先生好。”“你好,姬姐小。”两人所以如此称呼,说明早就知道对方的⾝份。“也用不着我多介绍,反正,反正…”“反正什么?”姬姐小说。“反正反正吧,”季云呵呵笑出声来“大家认识了就好。”老李上来送茶,姬姐小对那略有龌龊的茶碗望望,眉头不由一拧,说:“你这几天,又去我爸爸那儿是不是?”“是呀。”“他那儿,你少去。”“少去,当然少去啦。”季云说完,哈哈笑“我去也只是看看你爸爸。”姬姐小脸上有些发红,⽩了季云一眼。季云依然哈哈笑。这两个人都是大学快毕业,正极其时髦地享受着自由恋爱,你来我往,眉眼中传递的表情都落在士新眼里。姬姐小在大学里念家政系,很注重仪表,打扮得⼊时而不过分,⾝上除了些被宠坏的傲气之外,一举一动都有那么点气度不凡。人长得漂亮实在有许多便宜可以占,她天生的⽩⽪肤,光滑得像块⽟,一头秀发,人动头发动,一阵阵香味飘出去。士新不好意思多看她,在一旁窘得不知所措,又老是忍不住要偷眼看,匆匆扫一眼,琢磨品味好半天。 漂亮的女人天生一种自信,姬姐小早在一开始就觉察到了士新的局促不安,她一会 ![]() ![]() ![]() ![]() ![]() ![]() ![]() ![]() ![]() 3 苏菲亚是姬姐小的表姐,隔得很远的表姐,一度曾是她崇拜的偶像。苏菲亚留过学,东洋和西洋都住过一段时候,是现代女 ![]() ![]() 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紧接着叽叽喳喳闹成一片。跛脚青年站在客厅中最显眼的地方,脸发⽩而且疲惫不堪,眼睛毫无神采地对四处张望。很多人都相信这是个玩笑,然而苏菲亚再一次请大家安静,郑重其事地宣布,婚礼将在十天后隆重举行。十天以后真是一场盛会,后来的报纸上曾为此大肆渲染。甚至南山先生这样的大名士也从 ![]() ![]() 一条极长的桌子上放着各⾊各样的名酒,几位⾐着笔 ![]() ![]() “她也是你的表姐?”姬姐小将信将疑,带几分孩子气地说“你骗人,你,肯定骗人?” “为什么你们不去跳舞呢?”新郞脸上没笑容,看了看姬姐小挽着季云的手,漠然说道“有这位先生陪着,就很好了。”他说的这位先生显然是指士新。姬姐小看出新郞的脸⾊并不友好,说:“怎么,不 ![]() ![]() ![]() “学不会?算了吧,还有学不会的东西,”姬姐小忍不住侧过头,又往舞场上看“不学也好,不学也好。”“你怎么不跳了?”姬姐小仿佛要掩饰什么,不正面回答士新的问话,却说:“你要学,我教你。”新郞突然腾的一下站起来,吓了士新和姬姐小一跳。正在舞场上翩翩起舞的苏菲亚快步如飞,跑过来抓住了新郞的手,说:“亚声,你别慌,别慌,先坐下。”新郞说:“我当然不会慌。”苏菲亚和新郞都往门口看。士新和姬姐小在一旁莫名其妙。门口站着两位全⾝武装的士兵。苏菲亚不由一阵哆嗦。新郞缓缓地在豪华的靠椅上坐稳,一向苍⽩的脸上显出一种 ![]() ![]() ![]() ![]() ![]() “亚声兄何必说这样的话,让兄弟难堪。你我当年情同手⾜,不得已场战上兵戎相见,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你何必老是要让兄弟我感到于心不安呢?”新郞冷笑说:“雷师长如今大兵在握,是北洋的红人,卖命于军阀,我⾝无一兵一卒,有什么能让你感到不安的。你用不着放出大度的架子来。”雷师长叹气说:“这又何苦,这又何苦。北洋的红人这话从何说起,如今北洋自己人打来打去,我一武夫,能幸免于內战,便是天大的恩德。亚声兄何苦老是挖苦兄弟呢?”“你既是甘心做军阀的走狗,我挖苦挖苦又何妨。”一旁的两个卫兵做出忍不住的样子,雷师长喝住他们,运了一会气,苦笑笑说:“今天大喜的⽇子,有些事,一时也说不清,反正你我之间的误会,终有一天会消除的,会消除的。”说着,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打算和新郞握手言 ![]() ![]() 雷师长脸上的微笑成了众人的注意力所在,大家都注视着他,想不透下一步的结局会是什么。新郞的眼神突然炯炯发亮。苏菲亚打摆子似的抖起来。雷师长带几分潇洒地伸出手,嘴动了动,人像触电一样猛地向一旁跳开去。新郞的手里已经有了一支 ![]() ![]() ![]() ![]() ![]() ![]() ![]() ![]() 4 客厅里大 ![]() ![]() ![]() ![]() ![]() ![]() ![]() ![]() ![]() ![]() ![]() ![]() ![]() ![]() ![]() 雷师长大难不死,大难不死的雷师长昏 ![]() ![]() ![]() ![]() ![]() ![]() ![]() 令人难忘的婚礼过早结束,鸣一决定继续扮演新郞的角⾊,出⾊地完成应尽任务。自从苏菲亚被释放,负责监视她的侦缉队尚未撤走,鸣一便迫不及待一次又一次拜访。他自然而然地成了苏菲亚客厅的常客。这客厅一度曾经非常萧条,而且再也没有恢复过以往的热闹。苏菲亚成了比过去更有名的女人。她的名气太大,大得令很多人敬而远之。鸣一在和女人的较量中很有儒将风度,他的决心既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服征苏菲亚的战斗中,他既不像武夫那么耝鲁,也不像书生那样迂腐。他显得从容不迫,不慌不忙,恰到好处地献殷勤,极有心计地闹别扭。他⾝上的魅力显然超过了别的求婚者。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所占有的优势越来越明显。苏菲亚的抵抗完全可以称得上卓绝。据说早在一开始,她便向鸣一表示了终⾝不嫁的念头。她觉得自己应该和鸣一势不两立。作为一名満脑袋无府政主义哲学思想的现代女 ![]() 苏菲亚不给任何人机会,正因为不给机会,竞争者都误认为自己仍然还有可能 ![]() ![]() ![]() ![]() 士新每次都全力以赴安慰他,并劝他应该多和姬姐小在一起。事实上,季云常去苏菲亚的客厅,已经引起姬姐小的嫉妒。姬姐小不是那种没教养的人,然而季云的做法实在有些过分。他自己也许丝毫没察觉,即使在三位老搭档出去郊游的⽇子里,也老是那单调的话题,士新不胜其烦,姬姐小撅起了嘴,季云仍然滔滔不绝大谈苏菲亚。单调的话题不断重复,季云永远兴致 ![]() ![]() ![]() ![]() ![]() ![]() 第二章 1 关家世代书香,祖上每一辈中好歹都有人做官,做不小的官,在枞 ![]() ![]() ![]() ![]() ![]() ![]() 以往回乡,他只是个穷生学,空手来,空手去。家有老⺟,⽗亲早死了,弟妹也不敢多读书,攒下来的钱都投资在士新一人⾝上。这次不同了,首先是服饰焕然一新,邻居见了他,人虽然还认识,却不敢再唤他的小名。士新不仅尽孝为老⺟亲买了三两人参,弟弟妹妹也各送了一段极考究的⾐料。老⺟亲打听了人参的价格,心痛得一晚上不能觉睡,大清早叫醒了儿子,横关照竖叮咛,钱要省着用,留着点钱将来好娶媳妇。弟弟妹妹知道哥哥如今和关家的少爷是朋友,称兄道弟,来去同行,在南京又是一起住的,羡慕得不得了。妹妹是女孩,只在心里羡慕,弟弟却吵着要哥哥带他去关家见识见识。从关家参观回来,士新的弟弟戴着一副跟哥哥讨来的墨镜,俨然也成了枞 ![]() ![]() 2 船是在⻩昏时分出发的,关家祖传的那只大拖船像个大箱子似的,挂在整个船队的最后。领先的小火轮汽笛不时拉响,噪声极大地向东驶去。季云和士新站在极窄的甲板上,等姬姐小出来欣赏落⽇。姬姐小迟迟不露面,季云有些不耐烦,到她舱里去请,总算请出来了,西边天上只剩下大块大块的红云。“叫你快些,快些,”季云一⾝西装,江风中精神抖擞地站着,望着天边红云,不无惋惜叹气“唉,这落⽇,说下去就下去了。”因为提早走了两天,姬姐小走得太匆忙,心里一肚子不痛快。季云主意一定,立即派仆人去姬家通知。姬姐小接到通知莫名其妙,先派了人来问为什么要提前走,紧接着又亲自赶到关家。她是未过门的媳妇,虽然在南京念大学并且算是新派,进了关家也不敢吵不敢闹。倒是季云先声夺人,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先走,她若不想提前的话,随她以后什么时间去南京。姬姐小不知道季云內心蔵着秘密,只觉得他的变卦似乎不讲理。既然是三人结伴回枞 ![]() ![]() ![]() “珠儿,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京官住这舱时,自然算不了什么,关键是后来的官做大了,你知道他是谁?”姬姐小没趣兴猜。士新连续报了几个名人,季云不断头摇。猜了半天谜,终于让士新猜到了。士新说:“那是了不起,这家伙后来做过两江总督。”姬姐小说:“两江总督有什么稀奇。有一次,一个什么王爷的,来求我爸爸写字,人长得就跟猴子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士新说:“你看你看,姬姐小这口气,什么两江总督,什么王爷,都不放在眼里。”“本来就没什么了不起嘛。”三个人有说有笑,时间不知不觉在流逝。忽然间船速似乎减缓了,小火轮的噪声反而增大。“怎么回事?”季云看了看黑洞洞的舱外,朝舱门口走去,出了舱,发现船离岸极近,不远处是个码头,亮着几盏灯。“这是怎么回事,船好像要停,”他将头再一次探进舱门,说“⼲吗在这停?”士新和姬姐小更觉得奇怪。“我去问问怎么回事,”季云嘀咕了一句,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地不⾼兴和焦急。士新和姬姐小也跟着走出舱门,上了甲板。季云立在船头上大叫。船队正在靠岸,小火轮的噪声震耳 ![]() ![]() ![]() ![]() “我发火,我发火,这是你们 ![]() ![]() “小的们 ![]() ![]() ![]() ![]() ![]() ![]() ![]() ![]() ![]() ![]() 3 那天晚上最后定下来还是回船上住。船上的条件并不比客店差。三个人经过一番腾折,瞌睡也吓跑了,回到船上,又尽情说笑一气。季云心里放不下那封加急电报,照样说,照样笑,等到真正躺下来觉睡,翻来覆去,叹不完的气。士新知道他是在惦记苏菲亚,怕隔壁的姬姐小听见,轻声说:“季云,都说了多少遍,事到如今,你急也没用。”季云说:“我倒不是急,只是觉得老天爷故意要和我作对。苏菲亚一定是什么急事,要不然,也用不着拍什么加急电报。”士新说:“女人的事,难说。”季云听了,笑出声,士新问他⼲吗笑。季云依然轻声说:“你怎么知道女人的事难说?”士新不做声,季云又说:“你跟女人打过什么 ![]() ![]() ![]() ![]() ![]() ![]() ![]() ![]() ![]() 呵欠接二连三地打,黑暗中季云尽管看不真切,有些过意不去,抱歉说:“你睡吧,睡吧,不早了。”天亮了,士新和季云睡得正香,姬姐小在舱门口叫他们出去看⽇出。季云赖在被窝里不肯出去,士新噤不住姬姐小一再叫唤,穿了⾐服,匆匆用⽑巾 ![]() ![]() ![]() ![]() ![]() 季云和全船人员一同到了司令部,司令部就一位副官,见了季云,敬了个礼,然后庄严宣布,要征用他们的船。“我们,我们这是商船,”季云连忙争辩“你们不能不讲理。”副官说:“对不起,军令如山倒,兄弟的任务,是将这批军用物资运往南京。”“你们最大的官儿在哪儿,我得见他,”季云心里一阵烦,想发火,克制住了。那副官看见季云有些来头,也不敢得罪他,不软不硬地说:“这儿暂时由我做主,军命在⾝,兄弟也是迫不得已。”季云忍了一会,待心情平静下来,突然掏出苏菲亚拍给他的加急电报:“你看,我们实在是有急事。”季云的举动使士新和姬姐小大出意外,士新首先想到的是姬姐小肯定生气,姬姐小怔了怔,明⽩了那电报是怎么回事以后,嘴角边流过一丝苦笑,头一拧,牙齿咬住了嘴 ![]() ![]() 4 船到芜湖,副官果然说话算话,找了辆汽车,要送季云三人回南京。季云想到天无绝人之路,不噤有些拨开愁云见太 ![]() ![]() “姬姐小,何必让季云为难呢,还是一起坐汽车好。”士新仍然是劝。季云早不耐烦,对士新说:“算,算,她就是那脾气,越劝越来劲。”姬姐小⽩了季云一眼,也不接他的碴儿,自顾自地和⻩姐小说笑。说笑了几句,正⾊说:“季云,你真的坐车去,表姐既然是加急电报,就一定有事。本来坐船是没办法,现在有了车你不坐,说不过去。”季云说:“要走,和你一起走。”“你看,到底是谁来劲,你当真像⻩姐小说的那样,连和我分开两天都舍不得呀!”“那——”“那什么?”季云抱着一线希望,说:“那让士新留下,我一人坐车去。到时候,到时候我去码头接你们,怎么样?”士新连忙看姬姐小一眼,注意她的表情。姬姐小脸一沉说:“有⻩姐小陪,就⾜够了,士新还是陪着你吧。季云,大男人一个,你今天怎么黏糊糊的?”季云说:“我哪用得到士新陪?”“是呀,你也用不到他陪。随你们的便。哎,⻩姐小,你刚刚说什么了?”姬姐小拉着⻩姐小大声说话,兴致 ![]() ![]() ![]() 旱路不称心,⽔路同样不是一帆风顺。原计划在芜湖只等两小时的船,两天以后,才慢慢呑呑地重新上路。副官送走了季云,便接到了司令部的电报,说是目前形势复杂,军用物资的运送必须慎重,以防落⼊叛 ![]() ![]() ![]() ![]() ![]() 5 季云乘车而去,士新成了姬姐小的出气筒。很难说士新当时留下来有什么目的,即使是在那第一个晚上,船上只留下他和姬姐小两个人的时候,他也没有过多奢想。船队像一条龙一样静卧,江⽔哗哗作响。船队的秩序已作了调整,大拖船从最后变成了倒数第二。月⾊中,士新和姬姐小走上甲板。除了他们这拖船,所有的船上都有持 ![]() ![]() ![]() 早在芜湖城里的那家小酒馆,姬姐小就发过类似狠话。当时的情景是,⻩姐小一个劲地劝姬姐小喝酒,士新害怕姬姐小会喝醉。“姬姐小真是好福气,走了位未婚夫,一样有个保护人嘛,”⻩姐小一边喝酒,一边拿士新开心“方先生,国中的男人,都喜 ![]() ![]() ![]() 唐副官向⻩姐小使使眼⾊“方先生这人,真是老好人一个。人生难得几回醉,方先生,给我个面子,我们満上一杯。”姬姐小并不领士新的情,她念念不忘季云正在奔向苏菲亚。士新留下来陪她,越是小心翼翼,越让她想起不愿想的情景,从小酒馆出来,她抓住士新说错的一句话,喋喋不休反反复复发脾气。士新说:“季云走了,我就是留下来给你出气的,你有火,只管发出来,省得憋着难过。”舱外月⾊朦胧,士新不停地掏出怀表看。他和姬姐小都觉得⻩姐小说回来就回来,老是忍不住地往外看。姬姐小突然说:“士新,你应该站在我一边。”“我当然站在你一边了。”“算了吧。”“真的。” “真的,哼,电报的事,还不是瞒着我!”“瞒着你,还不是为你好。”“为我好,为我好,”姬姐小咬牙切齿地说“你们都是为我好。你看,我现在多好呀,多称心。你为什么老帮着他。难怪他对你这么放心,自己急着去会、去相会了,把我就 ![]() “我当然耿耿于怀。士新,你说,你说我表姐究竟有什么好的?”“这叫我怎么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个,这个吗,反正各人喜 ![]() ![]() ![]() ![]() “我才不要他喜 ![]() 姬姐小看士新焦急的腔调,笑着让他走。士新想走,又有那么几分依依不舍,犹豫了片刻,告辞说:“真不早了,真不早了。你睡个好觉。”姬姐小因为⻩姐小迟迟不归,內心也有点虚,士新一走,舱里就她一个人,然而她心里更放不下的,仍然是季云竟然弃她而去。即将来临的孤单,引起她心中一阵烦躁,忽然不笑了,不服气地说:“我不明⽩,士新,我有什么不如我表姐的。” “你别瞎想了,你当然比她強。”姬姐小苦笑,站起来送士新“你别安慰我了。”“真的。“什么真的,我当然比她強。季云这笔账,哼,我非得记他一辈子。”士新没像姬姐小那样夜一未睡好。天快亮时,他 ![]() ![]() ![]() “你信不信,唐副官准保也是夜一没归?”“那还用问。”两人脸上显出用不着往下说的会心一笑。士新说:“你想,昨天晚上,船上就你和我两个人。”姬姐小笑而不答,士新又问她睡没睡好。姬姐小想了想,说睡得很好,反过来问士新,士新随口答道:“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姬姐小笑得带几分调⽪“为什么?是不是想到隔壁舱里,就我一个人,你说老实话?”士新顿时脸红,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一个人?” “知道我一个人,你又能怎么样?”“是呀,我又能怎么样。”士新脸上一种不甘心的苦笑。姬姐小和士新一向开惯玩笑的,说话极随便。每当士新感到尴尬或者脸红,她都有一种莫名的奋兴。这种奋兴常使她忍不住地捉弄士新。她知道士新打內心深处喜 ![]() ![]() ![]() ![]() ![]() ![]() 剿匪谈到最后,变成了強盗罪行的介绍,大段大段地说细节,说得姬姐小目瞪口呆。副官越说越来劲,临了惹得⻩姐小有了妒意,不让他再借这话题向姬姐小献殷勤:“别说了,恶心死了。”“唐副官说得真太可怕了,”姬姐小脸上果然一阵红一阵⽩,大口大口 ![]() ![]() ![]() ![]() ![]() 第三章 1 姬姐小恨不能把自己孤苦柔弱的⾝体一分两半,分配得均匀些,一半给季云,一半给士新。月⾊也能醉人,士新的反应有些迟钝,举止也接近笨拙,虽然受宠若惊,却恰到好处地接纳了姬姐小的馈赠。关键是恰到好处。士新毫不含糊地接纳了属于他的那一半,大胆和果断远远超出姬姐小的设想。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甚至一向头脑冷静的士新也不时不知所措。他不断地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又不断地扩大战果得寸进尺。姬姐小很快由主动进攻转⼊消极防御,渐渐大势已去方寸全 ![]() ![]() ![]() 一切都太匆忙,开始太匆忙,结束也太匆忙。姬姐小忽然以十分的厌恶,以最大的厌恶,请士新滚出去。“我——”士新的狼狈难以形容。“你滚,滚!”“我,姬姐小,我…“你称心了吧,称心了吧,滚,你滚!”姬姐小的声音拖着哭腔, ![]() ![]() ![]() 姬姐小板着脸,眼睛往大街两头张看“行李就放这,你去找去。”“好,你等着。”士新往马路的一头走,走出去很远,才拦到一辆人力车,等到他领着人力车赶回来,姬姐小正往一辆路过的马车上跨,行李已经先一步扔了上去,一转⾝刚坐稳,她看着匆匆赶来的士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士新脸上的慌张和着急令她暗暗发笑。“等等我。”士新无望地叫了一声,马车得得已启动,由慢而快向前驶去。从士新⾝边经过时,姬姐小故意别过头,不看他。马路边孤零零还留着个包,那是士新自己的,人力车夫一脸的不⾼兴,挑衅地望着士新。士新垂头丧气地去拎那个包。几天以后,士新去学校门口等候姬姐小。姬姐小和几位打扮得同她一样漂亮的女生学说笑着走过来。远远地已看见他了,头偏偏拧向一边,仍然说,仍然笑。女生学见过几次士新,多少知道一些他的事,立刻向姬姐小开玩笑起哄。都知道姬姐小的未婚夫是季云,是一位大名鼎鼎的才子,都对三角恋爱有趣兴,都带着异样的眼光打量士新,都笑。姬姐小作势要打一位笑得最厉害的女生学,女生学作逃跑状,姬姐小猛回头,顿时收起笑脸,缓缓走向士新。“你来⼲什么?”姬姐小走近了,眼睛匆匆扫了他一眼,満脸的厌恶和嫌弃。只不过是几天没见面,士新的精神面貌整个地发生变化,胡子拉碴,一脸愁容。姬姐小脸上厌恶和嫌弃的表情没变,內心深处却在为士新的来意感到奇怪。两人相对无言站了一会,不约而同转⾝,沿校门口那条马路走下去。马路边新种的树正长出嫰芽。已经走出去一大截了,大家都不开口。姬姐小公主一般⾼傲地昂着头,走走,冷冷地赌气地⽩士新一眼,士新在她的目光下信心全无,几次话到嘴边, ![]() ![]() 士新和姬姐小不约而同地对着那道炊烟望。忽然都停住脚了,两人互相偷看。都有些尴尬和委屈,都在等对方开口。姬姐小终于说:“你来⼲什么,你来⼲什么?”咄咄 ![]() ![]() “嫁给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自然不要士新点破,又是片刻的沉默。傲气十⾜的姬姐小一阵委屈,眼泪像脫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往下落,十分伤心地说:“事到如今,你还想欺负我,还想欺负我。”士新慌 ![]() ![]() ![]() ![]() 2 季云⾝穿戎装参加士新和姬姐小的婚礼,谁看了都觉得刺眼觉得别扭。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正是北伐军攻克南京的⽇子,街上热闹非凡,载歌载舞群情 ![]() ![]() ![]() ![]() ![]() 士新和季云同时发急,大着⾆头要求再喝最后一杯最后一杯。新娘说:“不许喝,就是不许喝!”季云拍手说:“这下好了,士新兄老婆是娶了,可珠儿管得如此之紧,以后够你受的,”说完,大笑,笑了一阵,又说“珠儿,你幸好不是嫁给我——”大家见他明显失态,不许他往下说。齐心合力劝住了季云,士新又因为新娘不许再喝酒声音⾼起来,众人哭笑不得,连忙再劝他。临了季云和士新都大醉一场,先是吐,吐了一地,満房间秽气。接着是哭,两人孩子气地抱头痛哭一场,眼泪鼻涕都擦在各自的⾐服上。新娘一肚子不痛快,看着他们出洋相,碍着众人在场,想发作也不敢,只好赌气装哑巴。季云在第二天随北伐军北上,一行人都去车站送行。大家都知道季云的从军和失恋有关,內心难免几分同情,因此不约而同创造条件,让季云和新娘真珠单独有机会待一会。季云的神态中依然是残余的酒意,乐呵呵傻乎乎盯着真珠不说话。真珠咬了咬嘴 ![]() ![]() ![]() ![]() ![]() 真珠对苏菲亚仍然有误解的敌意,好在她毕竟是学家政的,自有一种大家风范,一样地喊表姐,一样地亲热。苏菲亚知道真珠对她有一肚子意见,她没有表妹的涵养,有点事都在脸上展览着,对真珠不理不睬。北上的列车徐徐开过来,一股強烈的蒸气失去理智地冲向站台,整个大地都在颤动。季云顿时成了绝对中心,一群人都拥向他。热烈的握手令季云有点发晕,晕乎乎的,一时不知⾝在何处,只记得士新冰冷的手在用劲捏他,用劲,冰冷的手,冷得像金属像冰块。“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季云跨上车,转过⾝来,忍不住问士新。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士新,士新不知所以不知所措。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士新茫然地望着季云,季云也茫然地望着他。汽笛长鸣,站台上静了静,立刻又恢复沸腾。所有的目光再一次转向季云。这是个谁也预料不到的结局,就像后来的结局更让人难猜测一样,只是在车轮滚动之际,季云才把带有內涵的目光转向真珠,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仿佛有一大堆话要说。站台一寸寸退却,车轮开始有节奏地敲击钢轨,季云的⾐襟被风掀起了一块,他挥挥手再挥挥手又挥挥手。站台上各人做着各人的表情。季云不乐意在这分别的时刻回首往事,旧梦重温徒增一段感伤。站台渐渐远去,人仍然像蚂蚁一样在上面 ![]() 3 多少年后,士新官运亨通⾝居要位,成了 ![]() ![]() ![]() ![]() ![]() 据说留过洋的第一夫人宋美龄女士接见妇女界代表,一眼便在惹人眼花缭 ![]() ![]() ![]() 他忍不住又想起早已不在人世的季云。怀念季云应该是真珠的专利,她最见不得士新想到季云时的那种唉声叹气。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要弄得士新无地自容下不了台。“用不到猫哭耗子,什么內疚不內疚的,好,说大实话吧,他如果活着,你能安心?”真珠一向习惯于占上风,什么话什么角度说,都振振有辞理直气壮“你说呀,说呀。你们是好朋友,亲如兄弟,就算是,又怎么样?哼!我要不是让你占了便宜,会嫁你,别做梦了。告诉你,你休想!”真珠对死去的季云已剩不下多少好感,她有时不过是借和季云的一段旧情刺 ![]() ![]() ![]() 除了不失时机抓住机会与连续的好运气,士新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人们都羡慕士新,没人会想到他的內心苦得很,一肚子窝囊不痛快。“士新,我不相信,你和季云当真一次没红过脸?”有一次,真珠就季云的话题痛痛快快发怈过一阵之后,带有和好意味地审问士新。类似这样的审讯已有过许多次。士新对再一次重复回答感到厌倦,仍然一声不吭。“又是不说话!”“你要我说什么呢?”士新苦笑笑。士新没有和季云红过脸,一直是真珠內心深处的遗憾。事实证明,季云和苏菲亚之间,并不像真珠设想的那样亲密,但是季云愿意为了苏菲亚,和⾝为军人的雷鸣一决斗。真珠遗憾的是,自己既然能同时被两个男人相爱,却不能像通常那样,使两个都爱她的男人相恨。情敌这个词对士新和季云不起作用。姬姐小发布过她的一分两半宣言以后,士新略带为难地问季云怎么办时,季云只是怔了怔,带着开玩笑的口气说:“我们一人只能得到半个珠儿,士新,你要左边还是右边。”完全是句玩笑,不过是句玩笑。笑话说过了,季云稍稍正经了一些,说:“这就看你我的本事了,对了,要不然,我们还是听珠儿的,她乐意嫁给谁就嫁给谁算了。”爱情应该非常地曲折并且充満传奇,像真珠这样出⾊的女子本来就不该轻易得到。士新不过是先下手为強,打响了发动內战的第一 ![]() 4 和士新的一帆风顺相比,季云的运气糟糕透顶。大⾰命的时代来得快,去得更快,季云弃笔从戎,投⾝⾰命洪流之中,⾐服刚刚沾上⽔还没 ![]() ![]() ![]() ![]() ![]() ![]() ![]() ![]() ![]() ![]() ![]() ![]() 后来的共中 ![]() ![]() ![]() ![]() ![]() ![]() ![]() ![]() ![]() ![]() ![]() ![]() ![]() ![]() 士新夫妇到达的当天晚上,校长设宴招待,酒斟満了,举起杯,大家笑着⼲杯。酒再斟,校长举杯说:“我不管你们是哪来的贵宾,此处天⾼皇帝远,老夫聊发少年狂,我只当你们是季云的朋友说话,来,喝。”士新和季云站着陪饮,真珠借口不能喝坐那不动,提醒士新少喝一些。季云听了,哈哈大笑。真珠⽩了他一眼,自己也笑。天很热,好在靠着湖边,老有阵阵清风吹过来。蚊子极多,点了好几盘自制的蚊香,烟雾缭绕,呛得真珠忍不住咳嗽。酒⾜饭 ![]() 真珠尽管继续在问,并不指望士新一定回答,她懒洋洋地往窗口走去,通过窗口往外看。窗外,是一个不小的院子,有一棵极大的樟树,树荫下有石凳石桌。一只猫悠悠地走过,樟树上唧唧鸟叫,猫抬起头往树上看。真珠知道季云就住在西边的那间房子里。昨天下午他们刚到,便去季云的房间参观过,布置得极有书卷气,一只小竹书橱,一张画案,満壁字画。此一时彼一时,真珠细心地捕捉着蔵在季云満不在乎里的感伤,她相信他远离尘嚣,绝不是寻找世外桃源。 ![]() ![]() ![]() 那背影一闪而过,真珠不由发怔,心头怦怦跳起来,脸上辣火辣发热。院子里依然空 ![]() ![]() ![]() 注意到了秀秀的存在,看看季云,再看看秀秀,最后用眼睛问真珠。真珠仍然在悄悄打量秀秀。到晚上,真珠终于将秀秀的来历打听清楚。原来她只不过是校长家的使女。关于秀秀可以写一个很好的故事,她⽗亲原是船民,后来竟做了強盗,在江上出没劫货。再后来落了网,再后来砍头示众,脑袋挂在城楼上招苍蝇。秀秀没有被卖⼊娼门,完全是因为遇到了校长。这一带的人都记得,校长将秀秀带回家时,她只是十岁左右胆战心惊的小姑娘,灰扑扑的头发,扎着两个小辫子。校长夫人一向是多愁多病的⾝子,她的儿女都出去念了大学,便将就着拿秀秀当女儿看。秀秀在这个家的地位有些特殊,既是使唤丫头,又仿佛是校长老夫 ![]() ![]() ![]() ![]() ![]() ![]() ![]() 士新意识到了真珠的表情,心里咯噔了一下,略有点走神地回答秀秀的提问。秀秀见士新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以为是自己提的问题太幼稚了,便不再往下问。小船上立刻有一种令人难忍的安静,橹声格格地响着,季云突然大声咳嗽,吐了口唾沫在湖里,回头望真珠,她依然面对茫茫湖面。“秀秀,让船靠岸,我们上岸喝点⽔。士新,我的一个生学家就在这,去歇歇吧,怎么样?”季云也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小心翼翼地改坐为蹲,准备上岸。离岸不远是户农家,季云跳上岸,伸过手来拉真珠,真珠⽩了他一眼,想自己跨上岸,做了两次准备动作,心里有点慌,只好将手 ![]() ![]() 季云说“要是不让减租,就退佃。大家抱在一起,⽇子是人过的,好歹得让人活。”“关老师说得是,你想,县府政若是允许报了荒,就好了。县府政能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国中的农民就是太好说话。不报荒就减租,不减租就报荒,总得有一头,这理说到哪里,都行。”季云说着说着,有了些 ![]() ![]() 说了,哈哈大笑。真珠脸依然板着:“有什么好笑的?”大家都看出真珠在不⾼兴。天 ![]() ![]() ![]() ![]() 包括季云在內的几个人,都劝真珠。真珠说:“劝也没用,说不去就不去。要去,季云你去,要不然,你留下来陪我。士新吗,他一向官场敷衍惯的,让他去好了。”大家越发急她越来劲“你们去好了,秀秀陪我也行。”士新好言劝了几句,真珠笑着说:“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和季云在一起?”这话有些过分,在每个人心里都引起不同的凡响。临了,士新只好单独赴宴。真珠关照说:“你早点回来,我许是淋了雨,这刻头又痛了。”校长说:“方太太放心,放心好了,迟不了。”真珠说:“怎么迟不了,你们不是还要看戏吗?”匆匆吃了晚饭,真珠提议到季云房里坐坐。季云发现她胃口似乎还好,便问她头痛不痛。真珠先说不痛了,接着又补充说还有一点点。“这次见到你,怎么老发现你头痛。”季云单独和真珠在一起,感到有些别扭,他相信她一定也有同感。随便扯了些什么以后,真珠说:“你何苦要躲到这地方来呢!”语气中颇有感伤。季云不噤心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知道,” 真珠的眼睛突然红了,忍住泪⽔说“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你即使恨我,也不用躲到这鬼地方来。”季云依然无话可说,眼睛望着别处。真珠心里的话憋得已经太长,一下子像火山噴发“季云,离开这,离开这鬼地方。”又喃喃地说“我有时也想,有时也想,士新不是很好吗,又体贴,又有出息,我知道你也会这么想,士新是不错,是——可,唉,我真难死了。”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泪珠滚了下来,柔声柔气地叫了几声“季云,季云。”季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揽在怀里。真珠感到一阵阵紧张,她害怕季云会这么做,会伸出手来。她已经呼昅到了季云 ![]() ![]() ![]() ![]() ![]() ![]() 第四章 1 季云在一个细雪纷飞的清晨被押往刑场。一起被处决的还有四个人。因为害怕有人劫法场,荷 ![]() ![]() ![]() ![]() ![]() ![]() 季云是被担架抬上刑场的。事实上,风流潇洒才华卓绝的季云,已经病⼊膏盲。如果不是病重,病得那样毫无回舂的希望,很难想象他会心甘情愿束手就擒。且不说所有他的生学和当地农民会拼死保护他,光凭关家在枞 ![]() ![]() ![]() 小镇上的老百姓狠狠地受了些 ![]() ![]() ![]() 一副担架将离死亡不远的季云从医院抬到察警局。胜利冲昏头脑的察警局长兴冲冲向省城发电。慢慢徘徊的不満情绪开始转为愤怒,人们奔走相告骂声不绝,一场真正的暴动已在酝酿。最先受到发难的是局长大人的⽇本种狼狗,这畜生呑下了一个揷了许多鞋钉的馒头,上蹿下跳见了谁都咬,紧接着轮到局长太太的波斯猫,整个一条尾巴都被砍了,因为失去平衡,走路时东倒西歪,不住地小心翼翼回头偷看。人们都说,季云的最终被处决,和惹恼了局长太太有极大关系。在那几天里,局长大人的家 ![]() ![]() ![]() ![]() 当时,来自省城的报纸,要隔两天才能到达。季云的⾝体似乎有了起⾊,苍⽩的脸开始有些红。医生坚信这是回光返照,对他是否能够起死回生不抱任何希望。作为囚犯,季云不仅可以继续得到治疗,并且享受到了看报纸的待遇。局长家的报纸向来由太太最先过目,然后放在 ![]() ![]() ![]() ![]() ![]() ![]() ![]() ![]() 2 士新为营救季云竭尽全力,时间实在太仓促,他马不停蹄,奔走于权贵之间。如果秀秀能早点来报信,结局一定不会这么糟糕。糟糕的结局首先因为消息闭塞。士新对发生在他家乡附近的重大事件一无所知。大荒之年,不是旱便是涝,到处都听得到危言耸听的抢米抗租新闻。公务 ![]() ![]() ![]() ![]() ![]() ![]() ![]() ![]() 士新糊里糊涂地知道了一个大概,忿忿不平发牢 ![]() ![]() ![]() ![]() ![]() ![]() ![]() ![]() 一定得抓紧,噢,会有办法的,秀秀,你别急,急也没用,急也没用。”“方先生,你说他们会 ![]() ![]() ![]() 军队将小镇围得⽔怈不通,到处 ![]() ![]() ![]() ![]() 察警局长连忙表示歉意,校长说:“别废话了。季云在,最好,算你们福气。若是不在,赶快给我到别处去抓吧。有机会我倒想问问你们的县长,他手下的人怎么尽是饭桶。”地窖里蔵的全是准备越冬的山芋,一股霉烂味令人作呕。察警局长不顾肥胖⾝体的笨拙,冒着缺氧的危险亲自下窖检查。季云就蔵在校长家的准确报情看来有些靠不住。察警局长领着手下灰溜溜地离开校长家“这么一个鲜蹦活跳的大活人,他究竟能蔵在哪儿呢?”他自言自语,不知道差错出在什么地方。“难道他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季云就蔵在校长家那栋小楼顶部的阁楼上。察警局长做梦也不会想到,当他的人马将小镇围得⽔怈不通,挨家挨户仔细搜查,病情已经十分严重的季云,正支撑着虚弱的⾝子,居⾼临下地从隙 ![]() ![]() 季云卧 ![]() ![]() ![]() ![]() 3 士新和李次长原先就有些认识,两人眼下都舂风得意,仕途上皆遭同事嫉恨眼红。李次长的妹夫是现任的安徽长省。秀秀哭哭啼啼刚说起季云的事,士新便相信找李次长一定有办法。好在李次长就住在附近,士新当晚就备了一桌酒席,邀请李次长赴宴。李次长一口答应,他和士新在前程上井⽔不犯河⽔,大家都在官场上混,正需要互相照应。明知道士新有事求他,李次长乐意效劳。 秀秀刻意打扮了半天,她在真珠的指点下不知所措。时髦的式样都不适合她,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怔,因为自己的土气和没知识愧羞不安。总算等到客人来了,她待在房间里不敢出去见客,偷偷地从门 ![]() 方太太,你知道人家是怎么说的,人家都说,方先生有了你方太太,那是如虎添翼,如虎添翼。”客厅里气氛融洽,说笑了一阵,真珠到房间里拉秀秀出去见客。“方太太,我怎么说呢?”秀秀紧张得 ![]() ![]() 李次长反客为主,招呼她坐下。“秀秀,你随便些好了,李次长是自己人,你有话都跟他说好了,”真珠往士新坐的那张沙发扶手上一靠,眼睛十分明亮地看着李次长“李次长,这是季云的生学。”“噢,是女生学,好,好好。”“秀秀,你说呀。”真珠用眼神向她示意。李次长笑眯眯地看着秀秀。秀秀不知从哪说起,两眼突然泪汪汪:“李次长,李次长,你救救关老师。”她这一哭,李次长只好不笑。真珠略有些不耐烦,说:“别哭呀,哭有什么用。我们请李次长来,不就是为了救季云吗。唉,这季云也是,好好的,掺和到那些事里去⼲什么?” 士新连忙安慰秀秀:“秀秀,李次长会有办法的。”“问题不大,问题不大,”李次长又笑起来,看着真珠“我听方先生说过了,你们和那关季云 ![]() ![]() 李次长是喝酒的大好佬,几杯酒下肚,话更多了,天南海北,趾⾼气扬。营救季云之事,谈了那么几句已经⾜够,李次长一杯杯往下喝,口气越喝越大。“士新老弟,不是为兄的要吹,你想想,我毕竟比你在官场上多混两年,吃的盐⽔比你多,吃的萝卜⼲饭也比你多,这官场,就这么回事。”李次长吹完了自己喝酒如何海量,又大谈官场內幕“方太太,说大实话,我不比你们方先生,方先生,那是正经的人才,不像我们混混之辈。有人想不通,说老兄的內弟做长省,还不乘机下去放个肥缺,留在京都,做个穷京官有什么意思。唉,实不相瞒,內弟也有过这意思。不过,为兄实在闲散惯了,再好的肥缺都免不了⼲实事。如今这样多好,⽇⽇上班去应个卯,庇事不管,神仙也不过如此。”真珠笑着说:“李次长说得真风趣,你不知道我们士新,穷得两袖清风,还死忙,一天到晚不知忙些什么。” “哪里哪里,方太太,方先生不一样,不一样,他是凭真才实学。士新老弟,我跟你说,在官场上混,本事是重要的,不过,不过,人和这一点,万万小看不得。方太太,我给你们举个例子,两位都是皖人,就说去年的导淮计划吧,这导淮委员长,本来说好是非柏文蔚莫属的,各报纸,除了《央中⽇报》,均在头版上用大字刊登柏出任导淮之职的消息。可结果呢,老蒋亲自兼任导淮委员长,副委员长给了陈果夫,硬是把柏文蔚老先生给撇在一边。 ![]() 老蒋兼任,这大权便在副委员长手上。许多內情士新老弟恐怕还不知道,江苏安徽两省人士,为这事,真是忙得不亦乐乎。苏北盐商为了给果夫先生争到副委员长一职,可没少花钱,皖人也备了大笔款子,纷纷找老蒋的亲信运动。一般人都以为,这次江苏安徽之争,输在苏省人士肯花冤枉钱,殊不知皖人自己不和,吃了大亏。我不是江苏人,也不是安徽人,说句公道话,柏文蔚这样的老前辈,说资格,自然是老蒋也不能和他比的,然而落⽔凤凰不如 ![]() “方太太,这话不行,这话不行,我明⽩你的意思。方太太是怕我喝醉了。就冲这最后一杯的借口,我得再喝三杯。我这人就这脾气,别人灌我,不会上当的,不让我喝,我,非得喝。你们放心,有人喝酒误事,我李某人,⼲事,非喝酒。明天一早,就给寿生拍电报,你们绝对放心。秀秀姐小,为你那什么老师放出来,⼲!” 4 真珠从一开始,就看出秀秀和季云超出了师生关系。不管士新相信不相信,真珠坚信秀秀肯定孕怀。“你别傻了,”她按捺不住那股太容易让人看出的醋意“哼,你们男人都不是东西,秀秀那丫头要没有三个月,你找我算账。” 自从秀秀上门求援,真珠一直在冷眼观察,看她哭,看她动不动就作呕,看她偷偷地不知不觉地老摩抚肚子。“秀秀,你到底想吃什么呢?”真珠几次用话试探,悄悄地设下陷阱“你怎么老是要吐,跟孕怀似的,我陪你去医院看看?”秀秀不置可否,脸也不红,若无其事。“别看这姑娘哭哭啼啼,一副可怜相,厉害着呢!”真珠有时认定她极有心机,并不是一位普通的乡下妹子。有时,又忍不住暗笑她的土气缺乏教养,笑她动不动就帮佣人做事,当着客人的面也如此,笑她上了厕所老是忘了放⽔冲掉,并且不晓得将门销上。有时真珠和士新的观点完全一致,那就是季云的气质,眼界如此之⾼,无论如何不会看上秀秀。有时她又无缘无故地坚信,正因为季云那该死的气质,吃错药似的看上秀秀不⾜为怪。既然真珠不能把自己公平地一分为二,既然季云得不到他应得的那一半,真珠没有理由不认为,因为失恋因此意失,季云终于在男女问题上自暴自弃。秀秀连续几天都睡得很好,实在是担惊受怕够了,否极泰来,她仿佛已经看见季云被释放,看见医生在为他用最好的药,看见他脸上一点一点褪去愁苦忧郁之⾊。心爱的老师又一次完好如初,时光倒流,一切都像过去一样,像过去设想的一样。秀秀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穿短袖子花⾐衫的女孩子,又恢复了那张极甜的脸,一条大辫子或前或后,情不自噤唱起歌来。这歌声对真珠有一种隐隐的刺 ![]() ![]() 士新马不停蹄的奔波,不仅没有得到真珠的青睐,反而引起她的強烈不満和反感“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天,除了季云,就没有了别的话题。既是李次长关照过的,还有什么不放心,何苦这么东奔西跑,婆婆妈妈地到处托人。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就算是吧,李次长不可靠,好吹牛,再找个把人说说情不就行了,⼲吗一天到晚丢魂似的,难道南京的头面人物重要人物,你都想去见一见?”竭尽全力这四个字用在士新⾝上毫不夸张。潜意识中,他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流动,因此不敢半点疏忽和偷懒。今非昔比,皖人在南京的势力已是明⽇⻩花,既不能和北洋时期相比,更不如晚清和民国初年。在南京设法营救季云,虽然进展顺利神速,士新仍然免不了一种天⾼皇帝远的感叹。该找的人全找了,能打的招呼都打过,甚至连⾼明的医生也安排妥帖。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一切准备工作的确不容易。士新在短期內创造了难以想象的奇迹,他手头很快有了一打名人的求情信和介绍信,有一连串可以作为撒手锏的央中大员的面子。尽管遇到些小小的困难,士新的精心安排策划,几乎万无一失。这是一场官场上的会战,不见刀光剑影,这次较量是对士新活动能力的检阅与证实。为了达到营救的目的,士新不惜调动可利用的全部辎重,迂回包围处处出击。 他不惜放下架子,去对那些比他职位还低的人说好话。他不惜一次次⿇烦老丈人南山先生,对于那些附庸风雅的权贵,送一幅南山先生的墨宝能起意想不到的关键作用。他不惜这样,不惜那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真珠始终明⽩不了,为什么她那位一向看不起士新的老子,和女婿的关系不断得到改善,而且屡屡露出赞赏的意味。更为荒唐的是,南山先生总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女婿一边,小两口偶尔有些口角,他不是哄孩子一般地安慰老处在吃亏地位的士新,便是十分迂腐地教导女儿恪守妇道。南山先生现在一所大学里做挂名教授,光挂名,从来不上课。真珠完全有理由认为, ![]() 也许真是老天有眼。当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士新决定亲自去一趟枞 ![]() ![]() 一九九○年六月七⽇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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