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第四部都市之光.1及《最后一名女知青》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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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最后一名女知青 作者:阎连科 | 书号:43156 时间:2017/11/1 字数:2346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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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事实上,感到最终有能力自负于这个城市,时间已经迟到至一九九七年秋末。整个儿的秋天,天空都写着不计其数的深绿,⽇⽇夜夜地营造着一种湖光。梅在这蓝滢滢里走着,预料不到地,已经迈出了她四十几岁的人生脚步,但是,心里是终于有了难得的行至驿站的 ![]() 亚细亚大街上的繁华,经历了十余年的苦斗,澎湃得如汹涌出澡盆的皂沫,一堆堆地在街面漫溢。当初有⼲无枝的法国桐树,今天也繁茂出它的盛相,参天相连,把⽇光挡到别处。这一年是英国将港香向国中移 ![]() ![]() ![]() ![]() ![]() ![]() 想,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孑然一⾝地在这都市挣扎了五个舂秋,总算以昂贵的价格,买下了当初馄饨馆的那片出租地⽪,盖起了私有的楼房,成了亚细亚酒家的老板。省报曾以整版的慷慨,报道了她艰辛的奋斗历程。只是,那篇八千字的通讯,采用了非常陈旧,过时而且平庸的题目:真正女強人。这题目中的俗气,使梅每每想起,都仿佛置⾝于一池发臭的腐⽔之中,能闻到发酵过的低俗的气息,更何况梅为这篇文章,被代表府政部门的税务局,撬开思想的铁锁,向那位平庸的记者赞助了八千块钱。就是说,她用一字一元的商品价格,被迫买了八千元的宣传。而在梅的真正目的,却又不是为了这些,而是为了让在伏牛山下,张家营村那离婚五年的原有丈夫张老师能看见她的成功。 并不知道张老师是否读到了今年知青返城纪念⽇的那张报纸。意外的收获是:梅在突然之间,收到了数百封的求爱信。这些邮件,被暴涨的邮资贴上特快传递的标记,经过邮电专车,投送到梅的手里时,梅一方面感到回思转念的无聊;另一方面,也感到有喜出望外的收成。说到底,梅是久经风霜后 ![]() ![]() ![]() ![]() ![]() ![]() ![]() ![]() ![]() 她知道,四十来岁的年龄,是一⽇中的一个午时,介乎上下午两者之间,小去几岁,便属青舂的行列,也在联合国规定的青年年龄限界之中;而再大上三岁五岁,人老肌⻩发⽩,也就完全是风雨末年了。这是一个需要及时抓住一些什么的紧要时刻,比如城市爱情,不抓住便会如失手飞走的鹰,很可能永不再来。那样,留给自己的,就是晚年的満山荒凉了。 63 梅的亚细亚酒楼,坐落在亚细亚大街西端,距驰名中外的亚细亚大商场距离甚近。举头能见亚细亚商场终⽇飘扬的彩⾊商旗。而亚细亚大街,自是占了亚细亚商业中心的名利,到那儿光顾的客人,不顺路捎脚,到亚细亚大街浏览,也是一种遗憾。尽管是泛泛地行走,也就给这条街带来了崛起的繁华。初秋的时候,都市里还残留许多舂末的气息。公园里的花草,虽已开始凋谢,却仍然挂着、擎着许多绿⾊、红⾊。郑州本来是一座绿⾊城市,家国曾在九五年四月授予它绿⾊之冠的荣誉称号,旅游观光者,也盛赞它名符其实。港香即将 ![]() ![]() ![]() ![]() 毕竟是一个 ![]() ![]() ![]() 没有张老师的信件,也就没了。生意不消说得一⽇⽇经营下去。省报老君庙学校是准要订的,也许那天他刚好没有去学校教书。不过别人看了,也准会告他,说李娅梅上报了云云。也许他就不教书了。也许别的什么,他看了报纸,只顺手扔到一边。离婚后的一年,通信还算频繁,后就⽇渐少了,再后来接到一封来信,说他⺟亲病故了半年,就终于不再来信。去年、即一九九六年,梅曾两次给他寄去四千元钱,说社会已经到了金钱至上的时代,你赶快做些生意,就是乡土社会,就是最为偏僻的张家营子,大概也该大谈经济和信息了吧。他没有回信,他又把她的四千元钱返寄回来。如此看来,他即便读了那省报,不回信也属自然。不再寄希望于什么,收拾了七百多封来信,拆的和没拆的,堆成一堆,准备烧掉,整理俗念几思,不错心儿地经营店酒。可是,准备烧信时,却发现其中有许多杏⻩⾊的信封,上面除了她的邮政编码、通信地址和名字外,均无落款。拆开其中一封看了,仅写着一句话: 请于星期⽇到东郊碧沙岗一见。 又拆一个杏⻩⾊信封,还是: 请于星期⽇到东郊碧沙岗一见。 再拆一个杏⻩⾊信封,仍是: 请于星期⽇到东郊碧沙岗一见。 全都拆了,共十七封,皆是请于星期⽇到东郊碧沙岗一见。信上无时间,无姓名,信纸也是普通无单位名称的平常方格稿纸。字迹还好,非龙飞凤舞,却端端正正。从邮戳推断,是每周一封来信,周二发出,周三寄到,平信,邮价是本市价格,即⾩外普通邮票的一半价格。就是说,写信者是本市人。什么职业,年龄、住址、住房、工资、从事什么第二职业,均是一片空⽩。也许都在他的第一封来信中写着,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他的第一封来信。信是在梅的住房洗涮间烧的,热暖暖的燃烧的⻩⾊焦味,被严严地关在房里。也许第一封来信丢了。这样的信件丢的不是一封,以至于她常常把同学、朋友的来信也归如此类,顺手扔去而丢失。 然而,紧接着的几周,别的信件几近断流,这杏⻩⾊的信封,却依旧在周三如期而至,规律得如这个季节的 ![]() ![]() 64 整个一个秋季,是在信件的往来中流逝的,仿佛渐寒的天气,是由邮局投寄而来。亚细亚大街崛起的繁华,终是不能阻挡季节的降临。路边的法国桐树,⻩叶将尽,剩下的三伤两残,枯在弯曲的枝上,不时被商店门口的音响,旋旋地震落下来。这是各店铺开张时候,却有一些仍然闭门关窗。因为在九五年曾有新闻传说,说九七年秋天在中原地带将发生一次⽇食。九六年新闻媒介的这种报道更甚。到了今年,那就报道得详尽而具体;时间是 ![]() 恰巧这天是星期⽇。 本周三收到的杏⻩⾊信件,其內容依然是请于星期⽇到东郊碧沙岗一见。 梅每每漫步在这消费大街之上,內心总感到辽阔的苍凉和苍凉的清净。五颜六⾊的喧嚣,洪⽔一样滚滚而来,会被她七七八八的心事遮挡回去。除非自己有意去欣赏这闹腾的杂⾊街景。说起来整个一条大街,仅梅是这街上的土著。而那些耀武扬威的商户们,都是乘时代之风,如国美移民似的新迁户,新贵人。也许他们其中的某一位,在去年甚或昨天,还是穷困潦倒的平民,只是寄藉在亚细亚的街上,以其机智和命运中的宏富,深窥了这条大街发迹的隐秘。夜一之间,便成了一个新的达贵。回想起来,五年之前,也就如转念之间。那时候,亚细亚商业中心早已形成,每一个关心国事和金钱的国中人,无不知道中原亚细亚,而这亚细亚背后的街道,却饿倒的乞丐样,无力地躺卧在繁华的隐处。梅就在小街的西头儿上,租下一间破败的瓦房,开了这街上的第一家馄饨馆。街上的居民,向是不去光顾馆子,他们宁肯在闲暇和节⽇中,自己去食品自选商场,购买速冻的冰柜馄饨或饺子。偶尔来碗馄饨的,也是街上的两家工厂的工人:第一布鞋厂和蜂窝煤厂,更早的十几年前,二百里外的兰考县,就建立了家国的石油公司,石油天然气的开采,使 ![]() ![]() ![]() ![]() 生意就是这样地经营。下乡二十年,乡土社会养成的 ![]() ![]() 从煤厂退休的⽗亲说: “不行的,⽔费电费都还没 ![]() 她说: “可以。至少顾住了我的嘴,我自己养活了我自己。” 第二个月,从四九年解放成立的红旗蜂窝煤厂终于倒闭,工人们痛哭流涕,将蜂窝煤机和传送机砸成了碎铁。这家工厂,历经四十余年的动 ![]() ![]() 65 街上五彩的繁闹,决不因有几家商户关门而微弱丝毫。星光商场的有奖销售,今⽇到了开奖的⽇子,那些朝思暮想飞⻩腾达的一般市民,连买一 ![]() ![]() ![]() 眼下,有大批顾客匆匆脚步,手里捏着百分之百不能中奖的奖券,正从梅的⾝边走过,朝着星光商场流动,脚步声如无数信徒,走在朝圣的金光大道上。其实,亚细亚大街的崛起,有它千姿百态的原因,而星光商场老板的发迹。就是最能明鉴的例证。 那老板姓唐,叫唐纳,俗名豹子,其人也是一个过午的年龄。只不过是个男人,这岁数才刚到与事业鼎盛相符的时候。与梅之间,彼此曾有过合作,二人相辅相成,才有共同的今⽇。说起来,是一个 ![]() “你这样经营是不会赚的。” “能自己养活自己也就行了。”“你要再卖烧饼或油条,那就准赚。” “我不会烙烧饼,也不会炸油条。” 唐豹重又把伞放在地上,铿铿锵锵地说出两个字:我会!然后他盯着梅的脸,说我在这注意了多⽇,胡同里的住户很少来你的馆子,你要一边卖馄饨,一边卖油条,让他们有喝有吃,早上不要烧饭。在你这儿能吃 ![]() 雨是越下越大,晶亮的⽩⾊雨点,刷刷刷地洗着城市的污垢。下⽔道已经堵塞,大街小巷都是黑⾊的⽔流。从城郊扑进来的西风,将嫰绿的树枝扭结在一块,在空中菗来菗去。仲舂不该有的寒气,漫步在都市的任何角落。唐豹显然有些冷,脸上冰着一层浅青。非乡村也非城镇的⾐着打扮,使他成为一个标准的城市闲人,是劳动力市场上那种不受 ![]() ![]() ![]() 66 真正把唐豹留下炸油条,使馄饨馆子成龙配套,让一般生活⽔平的居民和工人感到值得光顾,三个月的光 ![]() ![]() ![]() ![]() ![]() 从朋友处借款,还了医院的账目,终于下决心,去将唐豹找进了馆子。 “你会做油条?” “会的。” “我要雇你你一月要多少钱?” “不要多少,只要给我一碗饭吃,一个住处。” 当下就议定了,给他净盈的百分之十,晚上住在馆子,⽩天吃在馆子。 在胡同口贴了几张广告,在馆子门口的砖墙上,写下有馄饨油条几个红字。生意竟果然令人満意。油条开始略嫌僵硬,过后几⽇,唐豹的手艺差不多尽善尽美,拇指样一 ![]() ![]() ![]() ![]() ![]() ![]() 生意就是从此大了起来。从早上七时,至上午九时,在馄饨馆子门口,实际上已经有了几年后亚细亚崛起的孕育。今天,梅走在人行道上,看着往星光商场涌流的顾客,隐隐感到唐豹的可怕,如⽩雾一样笼罩着她。有谁能够知道,这个长省、长市家常出常⼊,席上席下的新贵,曾几何时,也有过很长一段潦倒的时期。那时,他夜间睡在馆子的钢丝 ![]() ![]() ![]() 梅决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女人。自馄饨馆始营油条的第二个月,她就说把他的月资从百分之十增往百分之二十,要么固定为月薪三百元。可他却说: “做人要言而有信,我不多要一分钱。” 然而,梅却无论如何也难以预计,唐豹是一位 ![]() ![]() 梅说:“多少钱?我给你!” 唐说:“打算要钱我就不去买了。” 梅说:“如何我也不能用你的钱呵。” 唐说:“别说你我,能经营好生意,能有我一碗饭吃和住处,我都感 ![]() 不消说,钱是如数要还的。一个主家,如何也不能无故用了雇员的钱。然正是此举,梅最终没有把唐做为外人,而差一点委⾝于他,把自己的后半生押宝于唐,然就是这样一个貌似极诚极笃的唐豹,使亚细亚大街,凭空多了十二分繁闹。夜一之间,促使破败的二拐子胡同,成了仿港似台的消费无度的亚细亚大街。 67 从亚细亚大街往东郊碧沙岗,有好几条路道可行。共公汽车、招手即停和蚂蚁搬家一样的的士,都异常便当。而最近的就是径直穿过亚细亚街,浏览几眼街景,然后坐车或仍旧步行,向北,绕过两座立体 ![]() ![]() 时候是上午八点四十分, ![]() ![]() 既然能每周写来一信相邀,可见其对你的痴情,非三朝两⽇能够铸造。几百封信件中,没有张老师的,也没有第二个不回信便不懈地写下去的人,当然不能不去一见。有一辆进货卡车,从她的⾝边缓缓驶过,车上装満了本市最畅销的名烟名酒。朝那卡车瞭望了一眼,梅想这是哪家商店,有如此大进货门路,若不是动用了本市上层人物的权力,怕进不了这么一车贵物。当然,动用人物们的权力,也不能不有笔数额可观的开支。那位不懈地向我写信的,大约是什么人物?可惜找不到了他最初来信的自我介绍。是同自己一样奋斗起来的商户?还是同唐豹一样突然暴发的大亨?或是为求钱财而穷追不舍的平民?再或是有知识无钱财,一生著书立说又无出版的学者?当然,后者更好。梅想,终于到了知识分子不把知识当做财富的年月,而有财富的商人,却为没有知识深感內疚。亚细亚街的主人们,闲暇时聚在一起,议论到归还回来的港香,还有湾台、南韩、新加坡,以及西半球那些令人神往的家国的商人,他们大都在从商以前,进过哈佛、进过剑桥,或是到其它世界著名学府做过进修。而国中的这些商人,包括到国外投资的巨豪,又有几个学业有成?更多的则是那些富有所谓的东方智慧的小人,如唐豹之流。充其量,也就是以考察为名,自费到港香、泰国或西方走走,而那些名商名人,不消说是不去见的,更谈不上啥儿取经要宝。出去的目的,实质上就是领略人家红灯区和国中的暗地,到底有什么差别,有什么享受不到的风采和感快。而真正揭掉金钱织成的⾼傲的面纱,有几个不为自己腹空而愧羞?不过不敢在公众面前承认而已。若不是如此,这些一⾝铜臭的商界男人,为何旷⽇持久地掀起对知识女 ![]() ![]() ![]() ![]() ![]() ![]() ![]() 68 在亚细亚街的背后,有一道窄小的街巷,那儿有几宅⾼⾼的房屋,古老而漂亮。你可以顺便去创览观光,准定给你留下不坏的印象。其风景,大似国中名山之上的建筑。比如江西庐山,山⾼⽔⾼,上有国中独一无二的山中城市,服装业、饮食业、旅店业都十分发达。各朝各代的传说、近代的政治斗争,都在洋人和国中贵人的私宅之中隐蔵。今天去品尝大诗人苏东坡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低各不同”决不仅仅是満嘴青山秀⽔的庐山风光。而亚细亚背后的小巷也依然。如果你向西走,站在一棵古老的榆树下面,首先看到的是一家民国时期,国民 ![]() ![]() ![]() ![]() ![]() ![]() 星光商场已经不远,能看见那儿的人群,在 ![]() ![]() ![]() 在梅刚刚发迹时候,回想起来,得到过唐豹很多的帮助。和工商、税务等府政部门的友好关系,要说是靠唐豹的努力,才处理得得天独厚。那时候,税是依照法律和做人的原则,每个月底按时 ![]() ![]() ![]() ![]() ![]() ![]() 所长说:“明知漏税不 ![]() 梅说:“所长,我是返城知青,小本生意。” 所长说:“家国没有政策说知青免税呀。” 新所长勒令三天 ![]() ![]() 新所长的举动,使梅感到惘然的敬仰,立在那间⽩墙壁的屋里,近四十岁的成 ![]() ![]() 新所长说:“一万二千块。” 梅说:“我送一万二千块。” 可转⾝走时,唐豹在前,梅在其后,新所长忽然将梅叫了回去,脸上平淡着涎笑,说其实,不 ![]() “我不会看错人的,这年月,都别正经。” 梅举起右手,将耳光搁在所长的脸上。“你以为个体户的女人都是 ![]() 69 耳光的响亮,至今使梅感到余音在耳。抬头看那星光商场的门面玻璃,仿佛是自己打在新所长脸上那一耳光的声波在熠熠生辉。梅盯着星光商场,看见唐豹忽然从门外返回新所长的宿舍。新所长怔在灰⾊里,脸上半天⾎红,半天菜青,组成他受了大巨屈辱的新天地。他说好啊,你竟敢打我。你明天上午就把税款送过来,晚半个小时我翻倍地罚! 这是一九九三年的事。这时候的梅,差不多已经把二十年乡下生涯养成的一味单纯,如剥笋一样脫去几层。一年多的个体生活的体验,使她对都市的认识,远比半生农民对乡土社会的理解复杂得多。她一脸爆发出的愤怒,忽然在落下耳光之后,掺⼊了看不见的后悔和忧虑。她本可以说我要到法庭告你流氓罪,以震慑所长给的⾎⾊威胁,可她却一言不发,乜了所长一眼,不言声转⾝出来了。她这种作法,与其说是一个女人在公正的情况下,对权势的轻蔑,倒不如说是返城知青对权势的逃避。或者说,是对刚有喜⾊的馆子⽇后经营上的担忧。她想,她厉说一句:你别以为所有的个体女人都是 ![]() ![]() ![]() 桌上的⽔瓶、茶杯、墨⽔,砰砰啪啪落在地上,开⽔、墨⽔和所长的鼻⾎,在所长桌边的 ![]() “你不能这样。”来到街上,梅说。 唐豹沉默一阵“我真的是蹲过监的人。” 有一块浮云,在这都市的上空,迟迟地滞着不动。路灯光昏花如乡下坟地的灯笼,散发着寂寞空虚的瞑瞑之光。不远处有人从一家出来,走过巷子,进了另一家门。唐豹初⼊梅的馆子,出示的是一张工厂的证明。证明说因工厂产品没有销路而倒闭,工人生活没着落,特允许本厂职工外出,自谋职业。现在,唐讲了。唐说他是释放犯人。唐说他犯的是伪造民人币罪。其初他自画十元的民人币,在那个县城以假 ![]() ![]() 那夜一,漫长而又可怖。梅从来没有想到表面笃厚的唐豹,有这样一个 ![]() ![]() ![]() “你不该那样打所长。” 他说:“打比不打好。” 她说:“我们的馆子⽇后还要营业呢。” 他说:“因为营业才要打,不打他敢砸馆子。” 她说:“他会把馆子封掉的。” 他说:“不会,他没那个胆。真出事了,我唐豹全兜着。蹲监我去,罚款了我老家有一房宅和一院树木,镇长早想买去呢。” 回去了。路上,他对梅说我看你是和农村人一模样的城里人,我才敢给你说这些。我原来是打算一辈子不露⾝世的,可对你我憋不住。说真话我是求你相信我,在馆子里留我一张 ![]() 由此,梅从深处明证了都市的堕落,是一⽇千丈地跌⼊深渊。馆子歇业三天,等着警方的传讯和税务方面的巨额罚款。然三⽇之后,梅从家里走出来,得到的消息却是,新所长骑车摔倒了,鼻青脸肿,是一片五光十⾊的世界,肋骨也断了三 ![]() 更令人惊奇的是,新所长出院之后,默默地调走了。梅的馆子,不仅没有补 ![]() ![]() 70 如同苏东坡无法一目了然地观赏庐山全景一样,梅走在九七年深秋的亚细亚街,思绪纷纷,想事实上,今⽇的社会,也就是唐豹一类人的社会。你看,开奖了。人们在星光商场门口,鸦鸦的一片乌黑,如同雨前找不到窝儿的蚂蚁。幸亏一等奖是一辆轿车和五十万元民人币,二等奖是⽇立牌像摄机和十万民人币,如果奖品是少男少女,男人重奖,给美女十个,女人重奖,给美男一个,大约都市会为此狂疯起来,也未可知。人总是对人的需要,迫切如渴念生命长寿。已经有很长⽇子,梅感到有赶不走的孤单。杏⻩⾊的信封,风雨无阻,总是如期而至。酒楼里那个昨天还瘦磷磷的服务姐小,转眼之间丰満起来,已是堂堂一名大姑娘了。从乡下来的那个小丫头,本来傻头傻脑,连刷牙都未曾见过,现在也已经是几乎不认得的姐小了,亭亭⽟立如湖边的一棵垂柳,说话做事,含虚蔵修,其志远大,多少商户的儿子都为她动心。可有谁知道,她不只一次地对梅说过,我们乡下人不是专供城里人挑选的。每当她们托辞假言,说出去买点东西,找个 ![]() 酒楼的第四层上,楼梯一面是办公室、会计室、会客室等,另一边就是梅的宿处。酒楼后有两排平房,一庭院落,那儿是所雇人员的宿处和酒楼的仓库。⽩⽇里尚好,四楼人进人出,电话铃声不断。⼊夜,便静得似一方坟地。灯火通明的卧房,也似被电灯照亮的棺材。那天夜里,因一天大雨,客人稀少,自然也无包间,她让大伙们早早关门,上街看了电影。而自己略感头晕,到四楼卧房睡了。孰料躺在 ![]() ![]() ![]() 那次住院,所有看她的男人女人,都不约而同地说了同一句话:你真该再成一个家了,这样孤零零地为谁活呀。那次住院,叫竹叶的服务姐小告她说,今天共收到四封信,有三封是业务函件,一封是那杏⻩的信封时,她浑⾝的⾎脉骤然间热辣辣地发烫,两眼冷丁儿流出了泪⽔。她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孤独流泪,还是被那杏⻩⾊的信封感动,倒在医院的 ![]() 那个人当然不会是瞎子瘸子、也不会是这为重奖而奔波的俗人。倘若会为重奖不顾一切,自然也会把对爱情穷追不舍,当做是愚人的一项事业,他又何苦为此孜孜不倦呢。梅取出手帕,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她看到别人拥挤,自己总要出汗。星光商场,已经挤到她的面前。原来开奖是在八点三十分准时开始。五等奖都已摇了出来。那些得了上千元一辆的机械赛车的幸运者,把赛车推到一边,任由唐豹请来的晚报记者和电视台像摄记者,在闪光灯中一次次留下他们的红运。太 ![]() ![]() ![]() ![]() 当喇叭叫出“8——”的长音时,人群突然沸起,骂娘的吵嚷如决堤的⻩河,滚滚 ![]() ![]() ![]() ![]() 本能地瞅瞅头顶的太 ![]() 人群又朝这老汉围过来。街道被堵死了。外边的人伸长脖子朝里挤,里边的人解着⾐扣向外挤。即刻安静下来的人马,立马又翻两番地吵起来。 “怎么啦怎么啦?” “人死啦。人被踩死了还挤呀!” “真死啦?” “真死啦。” “踩死的?” “中奖死的。妈的中了奖就死,还值得。” 这时候,⾼音喇叭又叫出了新的中奖号码。声音是唐豹那还带着乡音的都市话。他唤说一等奖是⽇本丰田小轿车,中奖号码的第一位数是3——3——3——梅站在发屋的台阶上,眼睁睁地看着唐的声音,⽔流样一波一浪漫没了人群。整个亚细亚街,都是他浊⾊的3——3——3——的声响,流到东西街头,流到各店铺的营业柜台上,顺着⾼楼的⽔道、平房的滴檐,瀑援着的他那雨⽔的声音,终于就漫过二七纪念塔,淹没了这个偌大的都市。 71 详尽地想,五个年月,人非柳絮杨花,加之事业有望,单纯地为了爱情谋求,也不会落到今⽇一事无成的田地。除了对乡下原夫的疚情愧意的阻挠,怕要数唐豹在自己情感上的牵扯了。在星光商场门前波涛汹涌的繁闹里,梅听到唐豹那浑⽔一样浊重的声音,就冷丁儿想到他強盗一样在自己心中霸占的位置。公证说来,梅在百般无聊时,也曾如儿童幻想揷翅飞天样想过构筑自己同唐的天堂。说到底,豹子也是一个人物。他的作为,常常使人觉得,你把他放在总统的位置上,他也并非不能胜任。如若设计,他生存在国美或者中东的黎巴嫰,他不成为议员或黑手 ![]() 同唐在一起,很多事情在你束手无策之时,他会用他独特的方式去处置。值这样的时候,你为他的作为心惊胆战,然那事情的结果,不仅使你満意,也使你満意到胆战心惊的份上。这情景如同你差人替你买件⾐服,差别人去买,你穿上心安理得,因为你付过了钱。如若差唐豹去买,即便付过了钱,穿上⾐服也使你感到,那⾐服可能是唐豹从人家手中抢来骗来。心慌慌的感觉,如愁肠样苦涩涩地酸在你的心里,终也赶它不走。 那年的初舂,都市道旁的桐树刚刚泛绿,偏僻胡同的檐下,才露出几芽小草。至夜里,天还冷得十二分可以。依照最先的计划,要把馆子左右的房子,都租赁下来,改馄饨馆为饭庄,除了馄饨油条,以经营川菜为主,并包办婚丧筵席。然而,这样的改弦更张,扩大经营,却需府政有关部门登记造册,发给你新的营业执照卡。从道理上说来,扩大经营,也是为这个社会服务,振兴民族经济,拓宽家国经济渠道,然去领办执照时,工商、税务、卫生方面的下设机构,都是 ![]() ![]() ![]() 这时候唐豹走来。说: “给办事的人送些钱去。” 梅说吃饭还请不到筵上,钱怎能送到手上。 唐说:“我去。” 梅说:“能行?” 唐说:“准行。” 梅说:“送多少?” 唐说:“长线鱼儿大,先给我三千吧。” 至眼下,梅对唐豹已刮目相看,不怀疑他有超人的能力。将三千元给他, ![]() ![]() 梅说:“都送给人家了?” 唐说:“全送了,不够,我又借了一千。” 梅说:“执照给办吗?” 唐说:“上午送过来。” 唐是瞌睡的不行,一边往宿处走着,一边对梅说,我如果能再多带两千块钱送给人家,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免税一年。要免税一年,饭庄的投资就全部赚回来了。不知是唐因瞌睡,听不出梅问话中夹杂的疑惑的冷味,还是听出来了,因男人的大度,并不放在心上。总之,唐去睡了,一睡不起。梅将信将疑地守在店里。果然,到早上刚过,工商局就来了一个小伙,说局长让把营业执照送过来,又说局长和税务、卫生检查部门都是 ![]() 也就是这个时候,梅拿着⻩⾊的营业执照卡,回到自己屋里,疲累地往 ![]() ![]() ![]() ![]() 她去找了唐豹。说:“执照送来了。” 他从 ![]() 72 梅本来怀着一种寄希望于未来的 ![]() ![]() “税该怎么 ![]() ![]() 这样说过一句,从唐的宿处退将出来,即明显觉到,这年月是属于唐的年月,这社会是属于唐的社会。明明知道经营上离不开唐,又总觉得养唐如养虎;明明知道把自己寄托于唐,后半生是必有富贵的清闲生活,可以加倍地享受人生,又觉得伴唐如伴虎。矛矛盾盾地过了一段⽇子,在桃花盛开的一个上午,燃两挂万响鞭炮,贴一副志喜的巨联,馄饨馆子很如意地改成了如意饭庄。 按照唐豹的建议安排,在饭庄烧做的第一桌筵席,是先请在开张上帮过忙的工商、税务、卫生检查方面的人员。梅说这样影响不好,怕人家不会来的,毕竟都是家国培养的公务人员。唐说由我去请。从会计处取了五百块钱,同他的一位 ![]() ![]() 至此,每遇难处,自己亲自解决,解决不了,唐便出马,几乎乎到病除。在饭庄里外,人人都知道唐是副经理的角⾊,而实际情况也是如此,无非梅没公开声称而已。很多事情,梅都放手由唐处理,一件件皆令人満意。月底儿,仔细去查会计的帐目,除了唐领过自己如数的月资,其余连一分钱也未曾多花。甚至外出联系业务,从烟酒处取走一包云烟,昅不完也仍旧归还。这又使梅感到,兴许可以把后半生 ![]() 一次,不知为了什么,彼此说起话来,梅对唐说,你可以时常往老家寄些钱去。 ![]() 他说:“他们全都死光了,你不要再提他们。” 梅说:“过去了那么多年,不能总是仇家。” 他说:“我不有朝一⽇拿刀宰了他们,就算⽗亲做到了家。” 梅说:“说这话你就不像一个⽗亲了。”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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