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第九章玉游1及《穆斯林的葬礼》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
![]() |
|
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穆斯林的葬礼 作者:霍达 | 书号:44268 时间:2017/11/23 字数:13435 |
上一章 第九章 玉游(1) 下一章 ( → ) | |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舂天,又是海棠如雪、红榴似火的时候,韩子奇一家在沉闷惶恐的气氛中庆祝爱子天垦的周岁生⽇。没有邀请任何客人,也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只让姑妈做了打卤面,一家人默默地吃,祝愿这个生在多事之秋的孩子健康成长,长命百岁。去年的“览⽟盛会”像一个美好的梦,韩子奇不知道这个梦还能持续多久,他辛辛苦苦创下来的家业,还能够完好无损地传给儿子吗? 一辆洋车停在门口,沙蒙。亨特出人意料地来了。 “亨特先生,今天是⽝子周岁生⽇,谢谢您的光临。”韩子奇把沙蒙。亨特 ![]() “噢,很好!”沙蒙。亨特歉意地说“很抱歉,我没有给令郞带来任何生⽇礼物!” 韩子奇笑了笑:“今年不敢像去年那么张扬了,朋友们都没告诉,您也不必客气。何况,我们十多年的友谊,比什么礼物都珍贵啊!”这话是十分真诚的,他们两人都心里清楚其中包含的內容。十一年前,如果没有沙蒙。亨特的鼓动,韩子奇还不敢那么贸然地脫离汇远斋;而如果没有沙蒙。亨特预付了一大笔货款,他也决没有能力那么快地重振奇珍斋,公开亮出金字招牌。创店之初,他仍然自己琢⽟,自产自销,积累了资本之后,便将作坊撤销,成为以做“洋庄”买卖为主的、敢于与汇远斋争雄的⽟器店。为了信守当初的协定,他把沙蒙。亨特的⽟玦依照原样仿制了三块,做得惟妙惟肖,几可 ![]() 姑妈送上来一小碗打卤面,沙蒙。亨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说:“这长寿面简直太好了!可惜呀,韩先生,明年的今天,我就吃不到了!” “这…什么意思?”韩子奇一愣。 “我要回去了,”沙蒙。亨特放下了筷子“国中的局势令人不安!有消息说,贵国府政向东京表示,愿意和⽇本签订友好条约,并且答应迫使所有的西方利益集团离开国中,把西方的商业权利和租界地转让给⽇本。⽇本的外务当局倒是欣然同意,但是遭到⽇本‘皇军’的拒绝,他们的胃口是以武力服征整个国中!现在,就连那些宁愿忍受独裁统治的国中人,也感到恐慌了!” 韩子奇默默无语。沙蒙。亨特说的这一切,正好切中他的心事,他这个向来不问政治的人,却无法摆脫政治的困扰,近几个月来,越来越不能安宁地潜心于他的买卖和收蔵了。 “现在,许多西方人士都打算撤离这个是非之地。”沙蒙。亨特继续说“我这次回国,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了,也许我们之间的贸易很难继续了呢,韩先生!” 韩子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不是您、我所能够掌握的,只好听之任之。我们的命运掌握在…” “不,韩先生,”沙蒙。亨特说“您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呢?” “这…怎么可能?”韩子奇轻轻地摇了头摇。他本不是一个听天由命的人,十几年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和命运搏斗,忍受了艰难困苦,终于击败了強大的对手,得到了他所想要得到的一切,自己主宰了自己。但是,他现在面临的威胁不是一个小小的蒲缓昌,而是整个北平、整个国中发发可危,在“莫谈国事”的年代,他作为商人、匹夫,又有什么能力和命运抗争呢? “韩先生没有想到《孙子兵法》上说的‘三十六计,走为上’吗?”沙蒙。亨特眨着蓝眼睛。这个精明的英国人引证起国中的经典,简直如数家珍。 “走?我不能像您那样一走了之!我是国中人,往哪儿走?”韩子奇眼前一片茫然。 “和我一起到英国去,继续您的事业!”沙蒙。亨特伸开两手比划着“山重⽔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又…”他一时忘记了下面的词儿该怎么说。 “又一村!”韩子奇苦笑着说“这‘又一村’恐怕我去不得!我这儿有商店,有家,有老婆孩子…” 沙蒙。亨特不以为然:“不,对一个商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有资本!只要有资本,一切都会有的!您可以把夫人和令郞带走,把家搬走嘛,英伦三岛的二十四点四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难道没有您立⾜的地方?” “哦,我从来…没这么想过,”韩子奇觉得沙蒙。亨特向他描述的景象只不过是海外奇谈, ![]() 沙蒙。亨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国中人的乡土观念太重了,太恋家了!岂不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贵国府政面对⽇本的蚕食,步步退让,今天的东三省和察哈尔、河北,恐怕就是明天的北平!请问:又有谁会想到北平有一个奇珍斋和‘博雅’宅面手下留情呢?一旦战火烧到北平,您的心⾎结晶也就难免⽟石俱焚!” 韩子奇打了个寒战,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指掐着眉心,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不可避免的凄惨景象! “您大概还不知道吧?”沙蒙。亨特低声说“故宮博物院的珍宝,已经秘密地运走了二十四万件,整整装了六列火车!” “唔?运到哪儿去?” “海上。为防不测,现在存在英、法租界里,这是我的朋友透露的可靠消息! ![]() 韩子奇愣住了。赏⽟的內行,政治的外行,他办了一件多么糊涂的事!去年踌躇満志的“览王盛会”赢得了“⽟王”的美称,却把自己推向了绝境!“亨特先生,我该怎么办呢?” “防患于未然,转移!”沙蒙。亨特说“如果您信得过我,我愿意为朋友效劳!京北饭店就有英国的通济隆旅行社的办事机构,车票、船票、客运、货运都可以委托他们理办,您和我一起走,会方便得多!您要是觉得合适,我就等一等您…” “唔…”韩子奇动心了“谢谢您的友谊,亨特先生,请让我再想一想,对我来说,这件事毕竟太大了。” 沙蒙。亨特起⾝告辞,又叮嘱说:“我不能等您太久,要早下决心啊,老朋友!不要忘了鸿门宴上项羽的教训,我现在扮演的是范增的角⾊,您要‘决’啊!”他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仿佛是捏着一块⽟玦。送走了沙蒙。亨特,韩子奇默默地走回来,在院子里那棵海棠树下站了半天。海棠的繁茂花期已是尾声,微风吹来,落英缤纷,天井中撒得満地,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韩子奇踏着落花,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伤感:万物都有代谢,花开之后便是花落!不知明年花开之⽇“博雅”宅主⾝在何方? 韩太太见他那闷闷不乐的样子,就问:“孩子的生⽇,一整天都耷拉着脸,这是怎么了?那个洋人来找你,有什么事儿啊?” 韩子奇一言不发,只是连连叹息。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把心里想的事儿向 ![]() 天快黑的时候,⽟儿突然回来了。她好像在路上赶得很急,脸上冒着汗珠儿,⽑背心脫下来拿在手里,⾝上只穿着那件月⽩⾊旗袍,还不停地把⽑背心当扇子扇。 “今儿又不是礼拜六,你怎么回来了?”韩太太看她那气 ![]() “咦,不是天星要过生⽇吗?我特意赶回来的!明天没什么重要的课,不碍事的!” “哟,还是小姨疼我们天星!”韩太太笑着说“姑妈,您快着把小‘寿星老儿’抱过来呀!” “哎!”姑妈答应着,从东厢房里抱着天星到上房里来,刚刚満周岁的天星,长得虎头虎脑,个头儿像个两三岁的孩子,挣扎着要下地。姑妈扶着他的 ![]() “哎,好天星,乖天星,小姨想你都快想疯了!”⽟儿伸手把他抱起来,在那红粉⾊的圆脸上亲个没够“天星,小姨还给你带来了生⽇礼物呢!” ⽟儿从⾐兜儿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锦盒,取出一只碧绿的如意,给天星挂在脖子上。 “好看,好看!这一打扮,我们天星就更俊了!”姑妈喜得合不拢嘴。 韩太太撩起那只如意看了看:“翠的?你呀,给他买这么贵的东西?” “这不是买的,就是考我上燕大的时候,奇哥哥送给我的那块!给天星吧,他是我们奇珍斋的小主人,一切都是该属于他的!”⽟儿又亲着天星“绿⾊象征和平、生命,小姨祝你幸福成长、万事如意!”说着,她那双大眼睛突然嘲 ![]() 韩太太伸手把天星接过来,嗔笑着说:“你看,你看,疯子似的,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儿却忍不住泪,掏出手绢儿来擦,眼睛红红的。 韩子奇疑惑地看着她:“你今天是怎么了?” ⽟儿強做笑容说:“没什么…就是心里憋得慌,看见天星,就好多了。就盼着下一代能幸福,别再像我们…” “你们学校出了什么事儿吗?”韩子奇发觉她好像有些不正常。 ⽟儿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说:“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失踪了…” “噢!是投河了?还是上吊了?”姑妈揷嘴问。 韩太太 ![]() “都不是。让察警抓走了!”⽟儿说。 “因为什么?”姑妈又问。 “因为他宣传抗⽇…” “这帮子挨刀儿的!”姑妈愤愤地骂道“胳膊肘儿朝外拐,向着⽇本人!我也骂过⽇本人,叫他们来抓我吧!” “得了,别这儿裹 ![]() 姑妈嘟嘟囔囔地走了,韩大太沉着脸问⽟儿:“你说的那个人,是男的?是女的?” “男的,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同学。”⽟儿擦着泪说。 韩太太心一动:“跟你没有什么连扯吧?” “什么连扯?都是国中人!” “我是说…” “你说什么?你什么也不懂,尽瞎猜!人家是个正派的人,同学们都敬重他!就因为他散发过传单,就被抓走了!” “没你的事儿,就好。”韩太大放心地说“一个大姑娘家,在外头可别惹事儿,踏踏实实地念你的书…” “念书?”⽟儿鼻子里哼了一声“人心 ![]() “那你想怎么着?”韩太太不⾼兴地瞪了她一眼“家里省吃俭用供你念书,你倒⾝在福中不知福!要不,就甭念了,回家来帮帮我,也省得…”她本来想说:就是因为你帮不了我,才收留了姑妈,养着个外人。可是,话到⾆尖儿又咽住了,姑妈是个苦命人,这一年来给她带孩子、做饭、洗⾐裳,什么活儿都⼲了,却没要过一个子儿的钱,把这儿当成自个儿的家了,她不忍再说什么,让姑妈听见,准得难受。 ⽟儿却冷笑着说:“燕大的大笼子还不够我受的?你还要把我关到家庭的小笼子里?够了!” “说什么疯话呢?”韩大大听她说话没谱儿,心里就有气“家是笼子?赶明儿我给你找个好‘笼子’!请‘古瓦西’给你打听个人家儿,早早儿地把你聘出去,省得你这么没事儿找事儿!” “算了吧你,我才不会像你似的当管家婆呢!我这辈子决不会嫁人,当做饭、生孩子的机器,我谁也不爱!谁也不爱!”⽟儿像是和姐姐赌气,又像是在借题发挥地倾吐她 ![]() 韩太太脸一沉:“越说越琊乎,你上哪儿去?” ⽟儿擦着泪说:“你甭管!这里的空气太沉闷了,要憋死人,我要离开这个世界,躲到世外桃源去!” 韩子奇一直揷不上嘴,⽟儿的话,他听得似懂非懂。近一年来的局势变化,使他也感到沉闷和庒抑,但是,⽟儿的情绪反常似乎还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会不会和那个男同学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儿不是小孩子了,她是个大姑娘了,在大学里,男女生相处在一起,会不会她和那个同学有了某种情感,这个突然变故刺 ![]() ![]() “英国?”⽟儿突然不哭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英国没有⽇本人吧?没有抓生学的察警吧?去,咱们去!你和亨特说定了吗?” “还没有,”韩子奇没想到她会对此感到这么大的趣兴“我还没跟你姐商量呢,我觉得…” 不等他说完,韩太太就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什么?这一个还没哄好呢,你又出来了新鲜的?我说那个洋人大中午地跟你嘀咕个什么呢,闹半天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英国?我们在国中好好儿地待着,⼲吗上英国?” “还‘好好儿地’呢?也许到了明年,你就连炸酱面都吃不上了!愚昧呀,北平眼看就是⽇本人的了!”⽟儿为姐姐的目光短浅而叹息。 韩太太不知道“愚昧”是什么意思,只当她是着急,就说:“我就不信,国中养着那么多的兵,能让⽇本人打过来?不会跟他们打吗?” “听你的?”⽟儿鄙夷地说“连个抗⽇传单都不许发,还打呢?我们的军队要是真打,大姐的丈夫和孩子也就不至于…” 姑妈端着面送上来,⽟儿就不再说下去了,但她还是听见了,勾起了満腹心事,从韩太太怀里接过天星,絮絮叨叨地说:“我那孩子也満一岁儿了,他的生⽇比天星还早三天呢!唉,这一年,跟着他爸,爷儿俩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儿说:“得了!您还等着他们?⽇本人杀人不眨眼…” 话说了一半,见韩子奇给她使了个眼⾊,就又不说了。 姑妈抬起袖子擦着泪说:“不能吧?⽇本人也是爹娘生养的,能对个月壳儿里的孩子下毒手?我老是做梦梦见他,长得胖乎乎的,也跟天星这么样儿!我盼着,盼着,不知道多咱娘儿俩才能见面儿?要是⽇本人进了北平城,我…我就问他们要人!” 面坨在碗里,谁也没心思吃了。本来,一家人已经在中午为天星吃了“长寿面”现在是因为⽟儿回来,又“找补”的。⽟儿挑了一筷子面,她已经很饿了,吃起来却觉得一点味儿也没有,就把筷子放下,对姑妈说:“您啊,真是个贤 ![]() ![]() ![]() “那您就好好儿地等着吧,”⽟儿苦笑着说“我们可要走了!” “走?上哪儿去?”姑妈一个 ![]() “上天涯海角、世外桃源,不在这儿当亡国奴!”⽟儿说着,站起⾝来,拉着天星的小手“天星,走不走?” 天星撅起红粉⾊的小嘴,含混不清地模仿着小姨的话音儿:“九(走)!…” ⽟儿笑了,眼睛里闪着泪花:“走吧,咱们走!” 姑妈顿时像丢了魂儿似的,心里空空 ![]() ![]() 韩太太赌气地端起碗吃面,对姑妈说:“大姐,您甭听她瞎咧咧!天塌砸众人,又不是咱们一家儿的事儿,甭怕!哪能拍拍庇股走人?”又朝韩子奇瞥了一眼“你也是,三十多的人了,一点儿谱儿也没有,听洋人的!你有家、有业,有老婆、孩子,有一大家子人呢,你能走?” 韩子奇抑郁地说:“是啊。我也是这么说来着。亨特先生的意思,是劝我把全家都搬走…” “什么?你疯了吧?”韩太太斜睨着他“奇珍斋你能搬走?这房子你能搬走?还有你満屋子的⽟,也能搬走?” 韩子奇不言语,把手里的筷子颠过来倒过去地摆弄,心里七上八下。 “哼,守财奴!”⽟儿撇撇嘴,就要回自己的房里去。 “你回来!”韩太太厉声说“⽟儿,别以为你大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要是没有你哥,咱们这个家早就散了架子了,还能供你念书,上大学?这个家,是他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攒的,是他的⾎汗挣的!你如今连他都敢骂了,反了你!” ⽟儿站住了:“我可没说奇哥哥,你别给我们‘拴对儿’!我说的是你,守财奴,守财奴!抱着元宝跳井,舍命不舍财的守财奴!” 韩太太火了“啪”地把筷子扔在桌上:“好哇你,蹬着鼻子上脸了!你拍拍良心想一想,你姐哪点儿对不起你?” 韩子奇心烦意 ![]() 天星被大人的争吵吓得“哇”地哭起来,姑妈“嗷嗷”地哄着他,却不知该劝谁才好,急得团团转:“瞧瞧,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 夜深了。这是一个 ![]() 东厢房里,姑妈搂着天星睡着了,只有在睡梦中,她才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的丈夫,他还是那么壮实,那么安分,脸上挂着让 ![]() ![]() 西厢房里,还亮着昏⻩的煤油灯光。⽟儿最怕北平的舂天,或者说,北平的舂天 ![]() ![]() ![]()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好一个“绿肥红瘦”易安居士把花儿的不幸、人的愁苦都说尽了!她从 ![]() 她不忍再看镜子里的自己,恹恹地转过⾝来,茫然地望着那盏昏⻩的孤灯。啊,这灯太暗了,像 ![]() 煤油灯旁边,书桌上堆着一些过时的书报,她懒懒地坐下来,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又几乎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段文字映⼊她的眼帘,上面还被她用红铅笔画了一片断断续续的线。那是蒋委员长的文章: 今天绝大多数国中人的态度是随波逐流和无动于衷。…我们的员官伪善、贪婪、腐化;我们的民人一盘散沙,对家国的利益漠不关心;我们的青年堕落,不负责任;我们的成年人有恶习,愚昧无知。富人穷奢极 ![]() ![]() 唉!⽟儿拿起桌上的红铅笔,在旁边的空⽩上画着一连串的惊叹号和问号,发出无声的叹息。这就是委员长眼中的国中人,可是,人们还不自知呢!历史又要重复北宋沦亡的时代,我除了像李清照那样落荒而逃,还能做些什么呢?可怜,愚昧无知的姐姐,你完全不知道妹妹是怎样爱你、爱这个家,你眼里只认得钱! 上房的卧室里,也亮着灯,韩子奇夫 ![]() “你别跟⽟儿一般见识,都是我把她宠成了这个样儿。爸爸‘无常’得早,妈又没能耐,⽟儿起小儿就跟个‘耶梯目’(儿孤)似的。我比她大八岁,她在我跟前儿就跟在妈跟前似的,由着 ![]()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 ![]() “咳!这么点儿事儿你还记着?这算什么?颐和园她自个儿不知道逛了多少回了呢,现如今又想逛外国了,你也依她?” “她哪是要上外国逛嗅,”韩子奇抑郁地说“燕大里头,什么消息都能得着,读书人的见识宽,她说的恐怕有些道理。” “有什么道理啊?”韩太太翻⾝转过脸去“一个⻩⽑丫头说的话你也当真?我瞅着,她非得把这个家都拆了才踏实呢!我们为这个家,十几年就跟拉磨驴似的,容易吗?” “唉,人哪!有一口气儿就挣啊,挣啊,没命地挣钱,挣了钱又怎么样呢?人成了钱的奴隶,就把什么都忘了!等到老了,回想这一辈子是怎么过来的?咦,什么趣味也没有,好像到人世上来走一遭,就是来当一头驮钱的驴!” “瞧你说的,你这是让钱烧的!钱是人的⾎脉,没有钱,人就寸步难行,我可真是穷怕了!当初要是有钱,咱俩能那么样穷凑惨地成了亲?连四个‘窝脖儿’都没有,比人家要‘乜帖’的都不如,唉!…”韩太太说起往事,忍不住自怜自叹,过去的岁月,她受了多少委屈!“想想那会儿,瞅瞅这会儿,我知⾜着呢!要是没有钱,你能供⽟儿上大学?能买下这房子?还能买下那么多值钱的⽟?” 这后又点到了韩子奇的心病上,他烦躁地从 ![]() “嫌迟累,你不会卖了哇?” “卖?我哪儿能卖啊?” “不卖,留着不当吃,不当喝,还得担惊受怕的,倒不如卖了钱,揣在 ![]() ![]() “咳,你呀!”韩子奇连连感叹,生长在⽟器世家、和他患难与共的 ![]() ![]() “不明⽩!”韩太太⼲脆回答“我们梁家祖辈就是小门小户、小本生意,没有闲玩儿的痛,只知道能卖钱的才是好东西,我巴巴、我爸爸,一辈子做了那么多的⽟器,不都卖钱养家了吗?也没给儿女留下一件玩玩儿!到了你这一辈儿,谱儿比谁都大了,搁着好东西不卖,等着它们给你下金子?” 韩子奇不想再和她争论,只发出一串痛苦的呻昑。 韩太太却说:“别这么唉声叹气的,你不想卖就不卖吧,反正是⽟越老越值钱,我懂!都给我们天星留着,我才不怕旁人说我是‘守财奴’呢!” “怕的就是想守都守不住啊!要是⽇本人打到了北平,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韩子奇咂着嘴“如今,故宮里的宝物都腾空了,防的就是这啊!”“噢!”韩太太也含糊了,愣了一阵,说“那…咱也把东西挪个地方?” 韩子奇说:“往哪儿挪?我没权没势,没亲没故,哪儿有我容⾝的地方?打起仗来,谁还能顾得了我的东西?看起来,只有走亨特指的这条路了!” “上外国?”韩太太喃喃地自语,她不得不认真考虑考虑洋人亨特出的这个“没谱儿”的主意了“我的主啊!带着吃 ![]() “不成,这不成啊!”她恐惧地睁开眼,紧紧地抓住丈夫的胳膊,好像一失手就会落进汹涌的波涛“咱不能走,天星太小,受不了这样的惊吓;再说,他正吃 ![]() “命?”韩子奇抚着 ![]()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求真主祥助吧!”韩太太把脸贴在丈夫的肩头,那男子汉的坚实的肌⾁好像给她壮了胆子。十年前,这副肩膀挑起了梁家的千斤重担,使她有了依靠;现在,她多么希望这副肩膀不要松、不要垮,继续顶起奇珍斋的大梁,让娘儿几个踏踏实实地过⽇子!“奇哥哥,”她轻声呼唤着这个渗透着兄妹情谊和夫 ![]() ![]() “怎么会不记得?”韩子奇抚着 ![]() ![]() ![]() “是真主的慈悯…”韩太太欣慰地露出笑容。 “也许是吧?”韩子奇喃喃地说“我总觉得那位‘⽟魔’老先生没有走,他在这儿等着我,给我⽟,给我房子,给我天星…” “吉人自有天相,这房子是块宝地,咱不能走,不能走啊!”韩太太陶醉在幸福之中,忘记了窗外的狂风呼号,忘记了韩子奇向他描述的迫在眉睫的危险。 “不走,不走了…”韩子奇抚着 ![]() 他们偎依着,进⼊了梦乡… 风停了,天晴了“博雅”宅里的藤萝、海棠、石榴又开花了,花团锦簇,灿烂夺目!天星长大了,长成了像爸爸一样⾼大的男子汉,穿着整洁的长衫,戴着崭新的礼帽,年轻的奇珍斋主,比爸爸更英俊、更潇洒!他悠闲地在院子里漫步,观赏着満树繁花。他伸手攀着花枝,花枝大放毫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啊,那不是花,是一串串的珠宝⽟石!绿的翡翠,红的玛瑙,⽩的羊脂⽟,紫的紫晶,还有月光石,蓝宝石,红宝石,猫眼石,勒子石,欧泊,紫牙乌,芙蓉石…像天上的繁星,闪闪烁烁,挂満了藤萝树,海棠树,石榴树!天垦伸出手去,摘取这些天赐的珍宝。突然,一股飓风从天而降,飞沙走石,树木在摇晃,房子在摇晃“轰”的一声巨响,一切都化为乌有! “啊…啊…”韩子奇从梦中惊醒,剧烈地 ![]() “你…这是怎么了?”韩太太猛然睁开眼,看着丈夫惊惶失措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走!还是得走!”韩子奇失神地喊着。 北平的舂天在风沙中逝去了,炎热的暑季又熬煎着人心惶惶的百姓,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些资金雄厚的商店、银号、洋行,在为自己准备后路了,有的南迁海上、港香,有的远走海外。 当年九月十八⽇,华北的⽇本驻军強行侵占了丰台,直 ![]() 沙蒙。亨特不能再等了,他急于要离开这个內忧外患都已到了顶点、大战一触即发的家国! 韩子奇终于下了决心,要和沙蒙。亨特一起踏上遥远的征途,他的固执的本 ![]() ![]() ![]() 韩太太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她这个家,韩子奇不得不决定只⾝抛 ![]() ![]() ![]() ![]() ⽟儿要跟着他走,韩太太执意不肯:“我都不去,你跟他⼲吗去?”韩子奇就安慰⽟儿,让她安心地把大学念完,要是北平出了什么事儿,就赶快回家,和姐姐互相照顾。⽟儿一转⾝就回西厢房去了,扑在 ![]() 姑妈抱着天星来和爸爸告别,将近两岁的天星已经会说很多话了,他搂着爸爸的脖子, ![]() ![]() “院子里太冷,别抱着孩子出来了,我…走了!”韩子奇回过头,再深情地望望儿子、 ![]() “踏踏实实地走吧,别挂念家!昨儿晚上,我给你念了平安经了,为主的祥助你,平平安安…”姑妈的叮嘱声从⾝后传来。 “先生,您放心走吧,家里的事儿有我呢!”老侯说着,随手带上了大门。 韩子奇伸手摸抚着“⽟魔”老人留下的那两行大字:“随珠和壁,明月清风”… 走了,走了… 沙蒙。亨特在正 ![]() 火车上的乘务员对金发碧眼的沙蒙。亨特非常客气,把他们引上预订的软卧包厢。老侯把手里的⽪箱递给韩子奇:“先生,一路平安,早去早回啊!”“老侯,你回去吧!” 现在,韩子奇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了,他只希望上了火车就倒头睡去,免得车窗外的正 ![]() 走进包厢,韩子奇疑心走错了地方:那里,已经有一位穿着旗袍的姐小,提着行李坐在铺位上,脸朝着窗外。 韩子奇正想转⾝退出,那位姐小转过脸来——“Hello,Miss梁!很⾼兴在离别国中的时候,还能和您见面!”沙蒙。亨特快活地喊道。 Www.BaMxS.CoM |
上一章 穆斯林的葬礼 下一章 ( → ) |
八毛小说网为您提供由霍达最新创作的免费综合其它《穆斯林的葬礼》在线阅读,《穆斯林的葬礼(完结)》在线免费全文阅读,更多好看类似穆斯林的葬礼的免费综合其它,请关注八毛小说网(www.bam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