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第四章蓝滚边及《古拉格群岛》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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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古拉格群岛 作者: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 书号:44579 时间:2017/12/3 字数:246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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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拽着从大夜店的小齿轮间通过,心灵被磨成齑粉,⽪⾁一条条地耷拉着,像流浪汉的褴褛⾐衫——在那里,太多的苦难,太深的痛楚,使我们不能用透彻和预见的目光瞧一瞧那些摧残我们的面⾊铁青的夜间刽子手。涨満![]() 我们留下的一个共同的、实在的回忆就是:一群败腐的东西——一整个空间都烂透了。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十年,并不是发怈怒气和怨恨,但我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里仍保留着这个深信不疑的印象:他们是一些下赚的、幸灾乐祸的、居心不良的并且可能还是一些不清不⽩的人。 ![]() 不能否认,对于一个君主来说,这里有道德上的动机,是他从精神的角度观看一下事物的需要和尝试。 但是不可能想象我们的侦查员,包括阿巴库莫夫和贝利亚在內,其中有任何人能够即使用一小时去体验一下囚犯的处境,在单人监室里蹲蹲并寻思寻思。 他们在职务上不需要成为有教养的、有广博的文化和眼光的人——所以他们就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在职务上不需要合乎逻辑地思考——所以他们就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在职务上只需要确切地执行指示和对痛苦的冷酷无情——所以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我们这些从他们手里经过的人,至今仍窒息地感觉到他们彻底丧失了一般人类观念的躯体。 别人不说,侦查员心里清清楚楚,案情是捏造的!他们除了在会上以外,在私下或扪心自问总不能认真地说他们是在揭露罪犯吧?但他们不是仍然一页一页地书写坑害我们一生的笔录吗?这正是那种盗贼的原则:“今天该你死,明天才是我!” 他们明⽩,案件是无中生有的,但仍然年复一年地去⼲这种事。这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強迫自己不去思考(这就已经意味着人 ![]() 但是,记得纳粹分子不也是曾经搬出过这个理由吗? 谁也免不了要对盖世太保和家国 全安部做一番比较:年代和方法都太符合了。由叶夫 ![]() 或许这就是“先进的学说”花岗岩的思想体系。在凶险的奥罗多⼲(一九三八年的科雷马惩戒出派点),一个侦查员因未费吹灰之力就使克里沃罗格联合工厂经理M-卢里耶签名同意给自己再判一次劳改刑,他的态度缓和下来,在余下的时间里对卢里耶说:“你以为我们采用影响手段(这是对拷打的温和说法。)有什么乐趣吗?但是我们应当做 ![]() ![]() 但经常是恬不知聇。蓝滚边们懂得绞⾁机的运转过程,并且喜 ![]() ![]() ![]() ![]() “只要有人,我们就能造出案子来。”——他们当中许多人这么说着玩,这是他们的谚语。我们说是磨折人,他们说是工作好。侦查员尼古拉-格拉比辛科(伏尔加运河)的 ![]() ![]() 为什么他们大家不是一心查明真相,而是热衷地一味追求被处理者和被判刑者的数字呢?因为这样做对他们最方便,不致跟不上总的嘲流。因为这些数字就是他们的安宁生活、就是他们的附加工资、奖励、升官,就是机关本⾝的扩大和福利。在数字完成良好的情况下,可以偷偷懒,敷衍一下工作,也可以夜里出去玩玩(他们正是这样做的)。数字低,那就会遭到撤职、降级,失掉这个饭碗,——因为斯大林不会相信,在某个区里、城市里或队部里突然间没有他的敌人了。 因此,对于那些不肯被纳⼊数字的“熬鹰”、噤闭、饥饿都治服不了的顽固不化的囚犯,他们不是产生恻隐之心,而是抑制不住受触犯和被 ![]() “蓝⾊商店”的从业员们按其工作的种类和所作出的生活选择来说,是丧失了人类存在的⾼级领域的,他们全副⾝心贪婪地生活在低级领域里。在那里掌握和指使着他们的,是低级领域最強烈的本能(除饥饿和 ![]() 权力是一副毒剂,这是几千年来就知道的事。要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得到过支配别人的物质权力该多好呀!对于相信在我们众生之上还有着某种最⾼的东西,因而认识到自己的局限 ![]() 记得托尔斯泰关于权力是怎样写的吗?伊万-伊里奇占有这样的职位,这使他能够毁灭任何一个他想毁灭的人。所有的人,毫无例外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任何最重要的人都可以作为被告给带到他那里去。(这不正是说我们那些蓝箍帽!这都不需要作什么补充!)他觉得对这种权力的意识(“以及使它变得温和一些的可能 ![]() 何止令人神往!——简直令人陶醉!须知这⾜以使人昏昏然——你还年轻,说句随便的话,你还是个拖鼻涕的小家伙,没有多少⽇子前⽗⺟还为你伤脑筋,不知往哪里安置你,你又蠢又不爱念书,可是你在那个学校里混了三年以后——立见出息了!你在生活中的地位起了多大变化呀!你的动作变了!你的眼神、脑袋转动的势姿也变了!学院的学术委员会在开会——你走进去,大家都注意,大家甚至都哆嗦了一下;你不在主席的座位上就位,让院长坐在那里去张罗吧,你在旁边坐下,但大家都明⽩,这里的主要人物是你——特别部门。你可以在那里坐上五分钟就走,这是你比教授们优越的地方,可能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把你叫去——但后来你对他们的决定可以动动眉⽑(或者最好是动动嘴 ![]() 只是有一点你永远也不要忘记:如果你不是侥幸成为机关-一这个像人⾝体里的绦虫~样寄生在家国內部的柔软的完整的生物-一的一个小环节的话,那你也会是同样的一段木头。现在一切是属于你的,一切是为了你的!-一但是你必须忠于机关!你永远会受到袒护!随时都会有人帮助你吃掉你的仇人!扫清你路上的任何障碍!但是要忠于机关!执行它命令做的一切。你的位置也会替你考虑好:今天你是特科⼲部,明天会坐上侦查员的 ![]() 侦查员的工作当然需要付出劳力:⽩天要去上班,夜里也要去上班,几小时几小时地坐在那里,——但是不要为“证据”去绞脑汁(此事让受侦查人去伤脑筋吧),不要去思考什么有罪无罪——照机关所需要的去做,这就万事大吉了。至于怎样进行侦查,那就已经由你去斟酌了,搞得愉快些,不太累人,最好能捞到点什么好处,不然的话即便能寻寻开心也好。坐着,坐着,突然间想出了一种影响手段——可找到啦!——马上给朋友打电话,到各办公室去串串门讲讲——多好玩呀!来试试,伙计们,拿谁试呢?老一套可太乏味了,老是这些颤抖的手、央求的眼睛、胆怯的顺从,真没意思——找个把敢抵抗一下的!“我喜 ![]() 要是碰到一个这样強的对手,他怎么也不屈服,你的一切办法都没有结果,那时该怎样呢?你气疯了吗?用不着克制狂怒!这是一种极大的乐趣,这是翱翔!——尽情发怈你的狂怒吧,不给它任何阻挡!让肩膀发庠吧!正是在这样的状态中就会往可恶的受侦查人张开的嘴里吐痰!把他的脸往満満的痰盂里按!(伊万诺夫-拉祖姆尼克书中所述瓦西里耶夫遭遇的事。)正是在这种状态中也就会揪住神甫的发辫拖来拖去,往跪在地上的人脸上撒尿!在发怈了狂怒以后,你就会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或者审讯一下“勾搭外国人的女郞”艾斯菲尔-P.一九四七。那你就跟她来两句荤的,就问问她:“怎么,国美人的那玩艺儿是有棱角的吗?光俄国人不够你用的?”你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她认这些外国人那里一定长了点什么见识。不能错过机会,这可跟到国外出一次差差不多!于是你就追 ![]() .你(侦查员波希尔科,克麦罗沃家国 全安局)要一个女速记员来记录审讯——给派来了一个模样好看的,你在受侦查的男孩子(中生学米沙-B)目睹下把手伸到她怀里去——他好像不是个人,不必顾忌他。 是呀,一般说来,你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如果你喜 ![]() 我早就有了一个短篇小说《弄坏了的 ![]() ![]() ![]() ![]() ![]() ![]() ![]() 这类事件应当是不少的。这是一个最能 ![]() ![]() 不,这应当亲⾝去体会-一什么是蓝箍帽!任何东西,你看到了——就是你的!任何住宅,你暗中看好了——就是你的!任何女人——是你的!任何仇人——滚开!脚下的土地——是你的!头上的天空——一是你的!它也是蓝⾊的呀! 至于发财的 ![]() ![]() 如果我们能够探悉每次逮捕的暗中动力,我们就会惊奇地看到,尽管抓捕具有一般的规律 ![]() 例如,B-T-弗拉索夫十九年的群岛旅行是怎样开始的呢?起因是,他是区消费合作社主任,有一次专门给 ![]() ![]() ![]() ![]() 蓝滚边们的打算和行动有时小气到令人惊奇的程度。行动特派员先琴科取走了被捕的带兵军官的图囊和军用包,并当着他的面使用起来。借助于笔录上的花招取去了另一个被捕者的外国手套(在我军进攻时期特别勾起他们不快的,是他们的战利品不是第一手的)——逮捕我的第48集团军的反间谍人员,对我的烟盒起了觊觎之心——其实这甚至并不是什么烟盒,而是德国人办公用的某种小盒子,但具有 ![]() ![]() 一九五四年,这个精力充沛和意志坚強的女人(她的丈夫对一切,甚至对死刑判决,都原谅了,并劝阻说:别去⼲这事!)出庭揭发侦查员克鲁⽇科夫。由于克鲁⽇科夫⼲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而且违反了机关的利益,他得到了二十五年。然而在那里能呆久吗?… 这类事件是无穷无尽的,只要有系统地问问过去的被捕者和他们的 ![]() 请看他们的姓名——好像他们是 ![]() 又要怪囚犯的记忆力;II-科尔涅耶夫忘掉了那个同他一起蹲过弗拉基米尔隔离所的家国 全安机关上校的姓名,他是孔科尔吉娅-约塞的朋友(科尔涅耶夫也认识她)。这个上校是追求权力本能和追逐暴利本能的混合化⾝。一九四五年初,在最宝贵的“战利品”时期,他死气⽩赖要求到机关中负责监督这种抢劫的单位去工作,这些单位(由阿巴库莫夫亲自带头)不是为家国而是为自己拼命捞取“战利品”(并且很得手)。我们这位英雄搜刮了整整几车厢的东西,造了好几所别墅(一所在克林)。战后,他的气派那么大,当他一抵达新西伯利亚车站时,就命令把餐厅里的全部顾客赶走,并让人把姑娘和女人们赶到一起,強迫她们光着⾝子在桌子_L跳舞,以供自己和他那些酒⾁朋友寻 ![]() ![]() ![]() ![]() ![]() 这种倒霉的命运——自己坐牢,对于蓝滚边们并不是那么稀有的,避免这种命运的真正包票是没有的,但不知何故他们很少昅取过去的教训。想必又是由于缺乏⾼级理 ![]() ![]() 在患难中自己人确实尽力照顾,他们有一条默契:对于自己人至少在待遇上要给予优惠(马尔芬特种监狱里的H-q-沃罗比约夫上校、卢宾卡监狱里的上面已经说到过的B-H-伊利英在八年多的时间內一直享受优待)。他们中因人私过失而个别坐牢的那些人,由于这种行帮內的照顾措施,通常过得并不坏,这使他们认识到平时工作中那种逍遥法外的感觉是有 ![]() 但是,有失掉一切的危险的是那些落⼊⽔流中(他们也有自己的⽔流!…)的家国 全安人员。⽔流——这是一种自然力量,这是一种比机关本⾝还要強的力量,这里谁也不会来帮你的忙,否则连自己也会被卷进这个深渊去。 在最后的时刻,如果你消息灵通,有強烈的契卡人员意识,你还可逃出这个狂澜,证明你与它无关。例如萨延科大尉(不是那个以 ![]() ![]() ⽔流县依照某种神秘的更新机关的法则而产生的-一定期作点小小的牺牲,以使留下来的人们具有洗净了的样子。机关的人员更替应当比一代代人的正常生长和衰老进行得快一些:家国 全安人员中一批批的鱼群应当像为给后代让位而死在河底石子上的鲤鱼那样,毫不动摇地献出脑袋来。这一条法则,具有⾼级理智的人们是看得很清楚的,但蓝边帽们怎么也不想承认和预见这个法则。于是机关的骄子们,机关的要人和部长们本人,每当大限一到,就得把脑袋放到自己的断头台上。 一个鱼群带走了雅戈达。大概有许多我们将在本书《⽩海运河》一章中称颂不已的光荣名字也落⼊了这一群中,而他们的姓名后来就从诗篇中给涂掉了。 第二个鱼群很快就把昙花一现的叶若夫拖了进去。三七年的好汉们有的就在这股⽔流中牺牲了(但不应夸大,远非所有的好汉都进去了)。叶若夫本人在侦查时挨了打,样子看来很可怜。这次大逮捕中,古拉格也失去了爹娘。例如与叶若夫一起⼊狱的还有古拉格的财务局长、古拉格的卫生局长、古拉格的军队警队长,甚至还有古拉格的契卡行动处长——所有劳改营的头头们! 后来就是贝利亚的鱼群。 那个胖大笨重、自以为是的阿巴库莫夫则在此以前单独地摔了跤。 机关历史的作者们有朝一⽇(如果档案不烧掉)会一步一步向我们叙述这个情况-一有数字,也有显赫的名字。 我在这里只想稍稍说一点——说一点我偶尔得知的关于留明——阿巴库莫夫的历史情况(关于他们已在别的地方讲过的不再重复) 靠阿巴库莫夫飞⻩腾达并受阿巴库莫夫宠信的留明,于一九五二年底到阿巴库莫夫那里去报告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说是医生艾廷格尔教授已经承认对⽇丹诺夫和谢尔巴科夫作了错误的诊治(抱着害死的目的)。阿巴库莫夫不相信这种事,他深知这类勾当,断定是留明走得太远了(而留明对斯大林的心意体会得更好!)。为了核对起见,就在当晚对艾廷格尔举行了 ![]() ![]() ![]() ![]() ![]() ![]() ![]() ![]() ![]() ![]() 而他的忧虑是枉然的:机关并没有因此而灭亡。 但是,像民间智慧所奉劝的:要说狼的坏话,也要说出狼的道理。 这个狼种——它在我们民人中是从哪里出来的呢?它是不是我们的 ![]() 是我们的。 为了别那么起劲地扯起正人君子的⽩袍当旗子摇晃,清每个人问一问自己:如果我走了另一条生活道路,——我不会也成为这样的刽子手吗? 这是一个可怕的问题,如果我们诚实地回答的话。 我回忆起一九三八年秋天,我正念大学三年级。我们这些男团员曾被叫到共青团区委会去过,第二次被叫去的时候几乎不征求同意就让我们填写履历表,说你们这些物理数学系、化学系的生学够多了,现在祖国需要你们去上內务民人委员部的学校(永远是这样,不是某某人需要,而是祖国需要,祖国需要什么,总有个什么官儿代替她知道并代表她说话)。 前一年,那个区委会还曾动员我们进航空学校。我们也顶回去了(舍不得扔了大学),但不像现在这一次那么坚决。 四分之一世纪之后,人们可能认为,当然馆,你们当时明⽩,周围正在大张旗鼓地抓人,你们知道监狱里怎样 ![]() ![]() 阻止我们同意进內务民人委员部学校的没有任何理由的內在原因,用三言两语是讲不清楚的。它绝不是来自我们听过的历史唯物主义课:这种课讲得很清楚,反对內部敌人的斗争是一条 ![]() ![]() 这种观念是源远流长的,大约是来自莱蒙托夫吧。它来自那几十年的俄国生活,当时哪一个正派人都会公开表示,没有比宪兵的差事更坏更丑恶的了。不,还要更深远些。我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我们曾祖时代的金卢布被兑换成一些烂铜板,他们用这些烂铜板把我们从那个时代赎买出来。在那个时代道德还没有被认为是相对的,而善恶是单纯地由心灵来区分的。 但毕竟我们中间有些人当时应募了。我想,要是施加的庒力很大——也许我们大家都会屈服。所以现在我就想设想一下;如果在战争爆发前我已经有了蓝领章——那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当然,现在可以自我安慰,我的心一定忍受不了,我会在那里发表反对意见,我会发脾气、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但是,躺在监狱的板铺上,我开始又一次回顾自己实真的军官道路——我便感到害怕起来了。 我不是从一个大生学一下子直接成为军官的,而是经过了半年受庒抑的当兵生活,那时全⾝好似都浸透了必恭必敬随时准备服从那些也许并不值得你服从的人的精神。以后是半年军事学校的煎熬。是我活该永远当兵受苦,忍饥挨冻,体无完肤地过⽇子吗?不。为了安慰起见,给我在肩章上钉上了两颗小星,然后是三颗、四颗——于是一切都忘掉了!… 那么,我是不是至少保持了大生学的爱好自由精神呢?可是,这种精神我们从来就没有过。我们有的是爱好列队、爱好行军的精神。 记得很清楚,正是从军官学校开始,我感到了一种⾝为军人无须思考的简单化的喜悦;尝试按一般人的习俗、按我军国界的惯例生活的喜悦;把从童年时代养成的细腻感情一概忘却的喜悦。 在学校里我们经常吃不 ![]() ![]() 于是,在对军官领章的殷切期待中我们练就了老虎般的军官步态和发号施令的金属般的嗓音。 终于给拧上了军官领章!过了个把月,在后方编组炮兵连时,我已经 ![]() (在机关里就更不用说了…) 骄傲在心中增长起来,像猪⾝上的肥膘一样。 我向下属发出一个个不容争辩的命令,坚信再不能有比之更好的命令了。甚至在火线上,处在死亡好像使我们人⼊平等的地方,我的权力使我相信,我是⾼等的人。我坐着听取他们“立正”站着报告。打断他们的话,作指示。对那些论年纪能当我⽗亲或祖⽗的人,我以“你”相称(他们当然称我为“您”)。派他们钻到 ![]() ![]() ![]() ![]() 瞧,肩章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子。祖⺟在圣像前的谆谆告诫都到哪儿去了呀!还有少先队员关于未来神圣的平等的幻想都到哪里去了! 因此,当反间谍人员在旅长的指挥所里从我⾝上撕下这一对可诅咒的肩章,卸下⽪带,连推带搡地把我带出去上他们的汽车时,尽管我整个命运已经完蛋了,我仍然为一件事不安:我在这种被罢官的状态中怎能走过电话员们的房间呢——我这副样子不应当让列兵们看到! 在被捕后第二天,就开始了我的徒步的弗拉基米尔之旅。一批被抓获的人犯从集团军反间谍机关发送到方面军反间谍机关。从奥斯特罗德押送我们步行走到布罗德尼茨。 把我从噤闭室带出去列队时,那里已经站着七名囚犯,排成三对半背向着我。其中六人穿着破旧不堪的 ![]() ![]() ![]() ![]() 第七名囚犯是一个德国平民,穿着一套黑⾐服,黑大⾐,黑呢帽。他已经五十开外了,个子⾼⾼的,保养得很好,有着一张吃⽩净粮食养成的⽩净的脸。 我排在第四对,押解队长鞑靼人军士用头示意,要我拿起放在一旁的我那只贴上封条的箱子。在这只箱子里装着我的军官用品以及在我目睹下取得的判我的罪用的全部书面证据。 怎么说——拿箱子?他,一个军士,想要我这个军官拿着箱子走?就是说,拿着新的內务条令噤止的大件物品走路?而旁边却空手走着六名列兵?还有——一名战败民族的代表? 我没有那么复杂地向军士表达这种种想法,只是说: “我是一个军官。让德国人拿吧。” 听到我的话,囚犯中没有一个转过⾝来:转⾝是噤止的。只有和我并排站着的那个,也是SU,惊异地瞟了我一眼(当他们离开我们军队的时候,这个军队还不是这样子的)。 然而,反间谍机关的军士并没有感到惊异。虽然,我在他的眼里当然已经不是军官,但他和我所受到的训练是相同的。他把那个毫无过错的德国人叫过来让他拿箱子,好在他连我们的话也听不懂。 我们其余的人,都把手背了起来(战俘连一个小背包也没有,他们空手离开祖国,空手回到祖国),于是由四对人排成的我们这个纵队便出发了。我们不会和押解人员 ![]() 正是变化无常的早舂天气。一会地薄雾弥漫,即使在硬坚的公路上走,靴子底下也令人心烦地扑哧扑哧响着稀泥。一会儿大空明朗起来,淡⻩⾊的柔和 ![]() ![]() 前面是六个背影,固定的六个背影。有时间去反复细看这些弯弯扭扭的丑恶烙印SU和德国人背上发亮的黑⾐料。也有时间去反复思量过去的生活和认清现在。而我却不能。 ![]() ![]() 六个背影。在它们的晃动中既没有赞同,也没有责怪。 德国人很快就累了。他把箱子不断地倒手,一手按住 ![]() 然后其他的战俘也都不用押解人员的命令轮流拿了箱子。然后又是德国人。 但我除外。 而谁也没有对我说一个字。 有一次,我们遇到了长长的一列没有载货、的马车队。驭手们好奇地回头观望,有的在车上站起来,瞪大眼睛瞧着。很快我便明⽩了,他们的活跃和痛恨表情是冲我来的——我跟其余的人有显著的区别:我的军大⾐是新的、长长的、照⾝材 ![]() ![]() ![]() ![]() 我被他们想象为一个什么际国恶 ![]() 我能回答他们些什么呢?一句话都噤止我说,而我却应当向每个人说明全部生活。我怎样才能使他们明⽩我不是潜⼊的破坏分子,我是他们的朋友,为了他们我才在这个地方?我便微笑起来…我朝他们那边瞧,我从起解的囚犯队伍里向他们微笑!但是,我露出的牙齿在他们眼里要比嘲笑更坏,于是他们便更加 ![]() 我微笑着,我感到自豪的是,我的被捕并不是因为偷窃,并不是因为背叛祖国或者临阵脫逃,而是因为以猜想的力量看透了斯大林的恶毒的秘密。我微笑着,因为我想要并且也许还能稍稍改正一下我们俄国的生活。 然而,这个时候我的箱子却由别人拿着… 我甚至对此并不感到內疚!如果走在我旁边的那个陷塌的脸上两星期来已长満柔软的茸⽑、眼神充満痛苦感受的人,当时用清清楚楚的俄语责备我,说我求助于押解人员是降低了自己囚犯的荣誉,说我使自己凌驾于别人之上,说我傲慢自大——那我是不会理储他的!也许我⼲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要知道我是一个军官呀! 如果我们中间的七个人注定要在途中死去,而第八个可以被押解人员救出来——那末有什么能妨碍我喊出: “军士!救我。我是军官! 请看,什么叫做军官,即便他的肩章并不是蓝⾊的! 如果肩章还是蓝⾊的呢?如果他被灌输了他是军官中的位使者的思想呢?如果他被灌输了这种想法,即他比别人更受信任,他比别人知道的更多,因此他就应当让受侦查人的脑袋夹在腿两中间并在这种状态中把他塞进管道去呢? ⼲吗不塞呢?… 我自以为具有无私的自我牺牲精神。然而却是一个完全培养好了的刽于手。要是我在叶吉夫时期进了內务民人委员部的学校——那末在贝利亚时期不是正好适得其位了吗?… 如果有读者期待这本书将是一种政治上的揭发,那就请他在这里合上吧。 如果是那么简单就好了!在某个地方有一些坏人, ![]() ![]() 谁能消灭掉自己的一小块心呢?… 在一颗心的生命过程中,这两条线 ![]() 苏格拉底”给我们的遗言是:认识自己! 我们准备把欺侮我们的人推进深坑,但我们在坑前停下来,我们张惶了:须知当时是他们扮演了刽子手的角⾊,而不是我们,这只是形势所致。 如果马柳塔-斯库拉托夫向我们喝令一声,大概我们也会照办不误!… 民间谚语说,从善到恶,一念之差。 那末,从恶到善也是如此。 社会上关于过去那些非法行为和刑讯的回忆刚一被 ![]() 他们的“好人”我们是知道的:那是这样一些人,他们向老布尔什维克们咬耳朵说“当心点!”或者甚至暗中给放上一块夹心面包,而对其余的人则一个挨一个地用脚踢。至于超出 ![]() ![]() 一般说来那里不会有:那里不要这种人,招收时就留意了的。这样的人自己也想方设法躲掉。谁要误⼊到那里-一或者是随遇而安,与环境同流合污,或者受它的排挤,给撵走,甚至有自寻短见的。但毕竟-一没有剩下来的吗? 在基什尼奥夫,希波瓦尔尼科夫被捕前一个月,有一个年轻的中尉——家国 全安人员上他那里去说:“走吧,走吧,他们要逮捕您!”(自动前来?还是⺟亲派他来拯救牧师?)在逮捕后,正好赶上也是他去押解维克多神⽗。他惋惜地说:为什么您不离开呀? 或者请看这件事。我部下有一个排长奥夫先尼科夫中尉。我在前线没有比他更亲近的人了。整个战争有一半时间我与他共用一个小锅,为了不把汤放凉了,在弹雨纷飞下吃过,在两次炸爆的空隙吃过。这是一个农村青年,心灵那么纯洁,观点丝毫不带偏见,无论军官学校,无论军官职位,都一点也没有把他搞坏。他在许多方面也使我变得温和起来。他当军官只为做一件事:尽力保全手下士兵(他们中间有许多上了年纪的)的生命和体力。我从他嘴里头一次知道了农村的现状和集体农庄是什么东西(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 ![]() ![]() ![]() 如此而已…以前的信,他好像没有收到。他不想同我见面(如果见了面——我想整个这一章我会写得更好些)。在斯大林时期的最后几年,他已经当了侦查员,一股脑儿给所有抓起来的人扣上二十五年的刑期。这个弯子在他头脑里是怎样转过来的?他的思想是怎样变黑的?但我还记得过去那个泉⽔一样清澈的有自我牺牲精神的小伙子,难道我能相信,一切都永不复返了?在他⾝上已经没有留下什么活的萌芽了? 当侦查员戈尔德曼让薇拉-科尔汉耶娃按照刑诉法典第二百0六条的规定签名时,她明⽩了自己的权利,着手对他们的“宗教集团”全部十七名参加者的案卷详细地研究起来。侦查员心中怒不可遏,但又不能拒绝。为了不跟她一起受罪,便把她带到一间大办公室去,那里坐着六七个各种各样的工作人员。起初科尔涅耶娃只是阅看材料,后来不知怎地,也许是工作人员们为了解闷,攀谈起来——这时薇拉开始了一场真正的布道(她这人可不简单。这是一个头脑灵活、口才流利的光芒四 ![]() ![]() 请看科尔汉耶娃在家国 全安机关办公室里的这些听众——为什么一个微不⾜道的女囚犯的话能打进他们的心里? 前面说过的捷列霍夫到现在还记得第一个被他判处死刑的人:“很为他惋惜。”能保持这样的记忆说明他总还有点人心吧(而那以后被他判死刑的许多人他已经记不得了,而且也没有给他们记数)。 这是捷列霍夫的一个揷曲。当他向我证明赫鲁晓夫统治下司法制度的公正时,劲使用手劈桌面玻璃——在玻璃边缘上划破了手腕。按了一下电铃,一个工作人员进来打了个立正,值班军官给他拿来了碘酒和双氧⽔。他一边继续谈话,一边把蘸了药⽔的棉花在划破的地方无可奈何地按了一个来小时:原来他的⾎不容易凝固。老天爷通过这一点清清楚楚向他表明了人的局限 ![]() “大楼”的监管人员不管怎样冷若冰霜——而心灵的內核,內核的內核,在他们⾝上总还应当保留着吧?H-普一娃说,有一次带她去审讯的是一个冷漠的好像既没长嘴巴又没长眼睛的女传带员——突然炸弹在“大楼”近旁接连炸爆,好像现在就要扔到他们头上。女传带员朝自己的犯人猛跑过去,在恐怖中抱住了她,寻求人的融和与同情。但轰炸过去了。于是又依然故我:“把手背起来!走!” 当然,在死的恐惧中流露人 ![]() ![]() ![]() 他们不撒手地看中了天空的颜⾊已经一百多年了,这是什么原故呢?在莱蒙托夫的时候就有——“你们天蓝⾊的制服!”然后是蓝帽子、蓝肩章、蓝领章,后来叫他们不要那么显眼,大片的蓝⾊渐渐避开了民人的感恩的视线,渐渐集中到他们的头上和肩上——只剩下细滚边,厌帽箍——但毕竟还是蓝⾊的! 这——只是一场假面舞会吗! 或者这表示任何黑暗的东西偶尔也要去领受苍天的圣餐? 这样想倒是很美丽的。但是,你知道雅戈达是穿着什么制服去参拜神圣的吗?…据一个目睹者(此人与⾼尔基过从甚密,同时和雅戈达也很接近)说:;在莫斯科近郊雅戈达的领地上,在澡堂脫⾐间里,特意放着一些圣像——雅戈达及其同伴们脫⾐后先要用手 ![]() ![]() 这怎样理解呢,因为他是恶人吗?恶人又是什么意思?世上有这种人吗? 我《已更接近于这种想法:不可能有这种人,没有这种人。童话里描绘恶人——说给孩子听,为了情节的明了,是可以容许的。但是,当历代的世界文豪——一莎士比亚也好,席勒也好,狄更斯也好——接二连三地给我们炮制出一些漆黑一团的恶人形象的时候,我们感到这在现代人的心目中已经多少有点滑稽和笨拙了。主要问题在于描绘这些恶人的手法。他们的恶人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恶人,意识到自己的灵魂是黑的。他们⼲脆就这样思考:我不作恶便不能生活。让我来唆使⽗亲去反对兄弟!让我来享受牺牲者的痛苦吧!雅各明确地说出自己的目的与动机是黑暗的,是由仇恨产生的。 不,没有这样的事!一个人要作恶,事先必定在心中把它当作善,或当作一件有意义的合乎常规的举动。幸而人具有为自己的行为找出正当理由的天 ![]() 麦克佩斯的理由是无力的——所以受到良心的谴责。雅各也只是一只小羊羔。莎士比亚的恶人们的想象力和气魄也就止于几十具尸体。因为他们没有思想体系。 思想体系!——它使暴行得到所需的辩解,使坏人得到所需的持久的坚強意志。那是一种社会理论,这种理论使他能够在自己和别人面前粉饰自己的行为,使他听到的不是责难,不是咒骂,而是颂扬和称誉。宗教裁判者的精神支柱是基督教服征者——是使祖国威名远扬,殖主民义者——是文明,纳粹分子——是人种,雅各宾派和布尔什维克(早期的和晚期的)——是后代的平等、博爱、幸福。 由于思想体系,二十世纪遭逢了残害千百万人的暴行。这些暴行是不能否认的,不能回避的,不能闭口不言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敢坚持说恶人是没有的呢?这千百万人是谁消灭的呢?要是没有恶人,群岛就不会存在。 在一九一八——九二0年间有过一个传闻,似乎彼得格勒的契卡和敖德萨的契卡不是把自己的已决犯人统统 ![]() 莎士比亚的恶人不能逾越的界线,有思想体系的恶人却能越过去——并且他的眼睛依然是清朗的。 物理学上有一种阈限量或阈限现象。当自然界知道的、自然界暗定的某种阈限没有被越过时, ![]() ![]() ![]() 看来,暴行也是一种阈限量。人一生动摇、辗转于善恶之间,滑倒,跌下,攀登,悔悟,重⼊ ![]() 自古以来人们关于公正的概念总是包括两个方面:美德取胜,琊恶受罚。 我们有幸活到这样的时代,现在美德尽管没有取胜,但也不总是被狗追着咬了。挨过揍的、⾝子虚弱的美德,现在被允许穿着自己的褴褛⾐衫走进屋里,在角落里坐下,只是别吱声。 然而谁也不敢提到琊恶。是啊,美德受过辱凌,但琊恶却没有存在过。是啊,有那么几百万人给⼲掉了,却没有应负罪责的人。谁只要吭一声;“可是那些…”——四面八方就会向他发出责备的、起初还是友好的声音:“您怎么啦,同志!为什么要去触动旧伤痕呢?!”(甚至对《伊凡-杰尼索维奇》,退休的蓝箍帽们也正是以此为理由加以反对:为什么要去触痛那些蹲过劳改营的人的伤处呢?应当爱护他们呀!)随后 ![]() 在西德,截至一九六六年,已经判处了八万六千名纳粹罪犯——我们气急败坏,我们不吝惜报纸篇幅和广播时间,我们下班后还留下来开大会和举手表决:“太少啦!八万六千——太少啦,二十年——也太少啦!接着⼲!” 而在我们这里判处了(据最⾼法院军事审判庭所述)——将近三十人。 在奥德河和莱茵河彼岸发生的事情——我们心急火燎。而在莫斯科郊区和索契附近的绿围墙后面所发生的事情,杀死我们丈夫和⽗亲的人正坐着汽车在我们街上经过,而我们还给他们让路,这种事情,我们既不心急,也不火燎,我们无动于衷,不要“翻旧帐”嘛。 然而,如果把八万六千个西德人按比例折合成我国的人数,应当是二十五万人! 可是,在四分之一世纪里,我们没有找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没有把其中任何一个传到法院去,我们怕触痛他们的伤处。作为他们的象征,在格拉诺夫斯基大街三号住着洋洋自得的、头脑僵化的、什么也没有想通的、浑⾝浸透着我们鲜⾎的莫洛托夫,他气度⾼贵地走过人行道,坐上又长又宽的小汽车。 不是我们当代人所能猜出的谜是:惩罚自己的恶人的机会为了什么给予了德国,而俄国却未能得到?如果我们永无清除在我们体內腐烂的秽物之⽇,那末我们将面临一条怎样的绝路?俄国将给世界做出什么样子? 在德国的法庭上时而出现一种奇绝的现象:被告双手抱头,放弃辩护,不再向法庭提出任何要求。他说,在他面前重新展示出来的他犯下的桩桩罪行,使他充満厌恶,他不愿再活下去了。 这就是审判的最⾼成就:琊恶受到如此深重的谴责,连罪犯都避之不及了。 一个从法官席上八万六千次谴责了琊恶(在著作中和青年人中间也进行了不留余地的谴责)的家国——便能够一年一年地、一步一步地摆脫琊恶。 那我们怎么办呢?…将来我们的后代会把我们这几代人称作窝囊废的几代:我们先是乖乖地让人家成百万地毒打,然后我们又关切地照料杀人犯过一个平安的晚年。 如果俄罗斯伟大的忏悔传统他们 ![]() 不言而喻,那些即便是在三七年摇绞⾁机把手的人,现在都已不年轻了,他们都是五十岁到八十岁的人了,他们丰⾐⾜食、舒舒服服地度过了自己一生中最好时光——因此任何同等的还报都为时已晚,都已经不能对他们实行了。 就让我们宽大为怀吧,我们不 ![]() ![]() “是,我曾是刽子手和杀人犯。” 如果这句话在我们家国只说出二十五万次(按比例,以便不致落后于西德)——一也许就够了吧? 在二十世纪,不能几十年不区分什么是应受审判的暴行,什么是“不应该翻的旧帐”! 我们应当公开谴责宣扬一部分人可以惩治另一部分人的思想本⾝!对琊恶默不作声,把它赶进躯体里去,只要不暴露就行——这样做我们就是在播种琊恶,有朝一⽇它将千倍地冒出来。我们不惩罚甚至不谴责恶人,这不单单是在保护他们卑微的晚年,这等于从下代人的脚下挖掉任何公正观念的基础。他们之所以长成“漠不关心”的一代,正是这个原因造成的,而不是因为什么“教育工作薄弱”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装的是,⼲坏事在人世上永远不会受到惩罚,反而一定能带来好处。 生活在这样的家国里够不舒服,够可怕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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