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第二章群岛之港及《古拉格群岛》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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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古拉格群岛 作者: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 书号:44579 时间:2017/12/3 字数:219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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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在一张大桌上铺开我们祖国的大幅地图。请在所有的首府,所有的铁路枢纽,所有铁路线与河道、河道与土路联结处的转运站打上耝大的黑点。这像是什么呀?莫不是整张地图都落満了传播病菌的苍蝇?告诉你吧,你们得到了一张宏伟的“群岛港口分布图” 诚然,这不是亚历山大-格林招引我们去的 ![]() 没有经历过三五个递解站的犯人是少见的;很多人能记起十来个,而古拉格之子们能够毫不费力地数出半百。只不过它们在人们的记忆中混成了一团,因为它们彼此雷同:毫无知识的押解队;昏头昏脑的 ![]() ![]() 如果谁有准确的记 ![]() ![]() ![]() ![]() 最好不要对这样一个行家说你们知道还有一些城市是没有递解站的,不要去惹恼他。他会向你确切地证明,这样的城市是不存在的,而且是他说得对。萨里斯克?解犯在那里是关在暂羁室,和受侦查人关在一起。每个区中心都是这样办。这跟递解站有什么不同?在索里-伊列茨克吗?有递解站!在雷宾斯克?设在修道院的第二监狱是⼲什么的?哦,那里可安静啦。院子是石板铺的,空 ![]() ![]() ![]() 你要明⽩,亲爱的先生,没有递解站的城市是不可能存在的!要知道到处都有法院在开庭。怎么样把犯人送到劳改营去?坐机飞吗? 当然,递解站并不尽然相同。但是要说哪个好点,哪个坏点——那是争不出结果的。三四个犯人凑在一堆,每人必定夸奖他“自己的”那一个。 “虽说伊万诺沃递解站算不上什么有名的。可是你去问问一九三七到三八年那个冬天在那儿蹲过的人。狱里不失火——可是非但冻不着,而且上层铺的人连⾐裳也穿不住。为了不憋死,窗户上的玻璃全给打掉了。二十一号监室定员是二十人,实际关了三百万十三!板铺下面都是⽔,就在⽔上也搭块板子睡人。破窗户眼正好朝那地方灌寒气。板铺下面那一展完全像北极之夜:没有一点亮光。板铺上的和站在过道里的人把光线全挡住了。通往便桶的过道 ![]() “伙计们,问题不在伊万诺沃监狱本⾝,关键在年份。一九三七到三八年,那是自然的。不用说犯人,就连递解站的石头也挤得哎哟叫唤了。伊尔库茨克的也一样,它也算不了什么特别的递解站。可是在一九三八年,狱医们连往监室里伸伸头都不敢,只在走廊里转悠。牢头朝监室里喊;‘昏 ![]() “三七年,伙计们,经过西伯利亚往科雷马去的人流没有断过,全都堵在鄂霍茨克海岸和符拉迪沃斯托克。往科雷马去的轮船一个月只能运三万。可是莫斯科不管这一套,一个劲儿地朝这边轰人。结果积庒了十万。明⽩了吗?” “谁数过?” “该数的人数过。” “如果说的是符拉迪沃斯托克递解站,那地方三七年二月顶多有四万人。” “可是一卡在那儿就是好几个月。臭虫満 ![]() ![]() ![]() ![]() ![]() “为什么老说你们的三七年、三七年?四九年在瓦尼诺湾,第五隔离区,——不想说吗?三万五千人。也是一连呆好几个月!又是因为解决不了去科雷马的运输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他们每天夜里把人们从一间棚屋赶到另一间,从一个隔离区赶到另立个。就跟在法西斯那儿一样:又是吹哨,又是吼叫——‘一个不剩地出来!’而且都得跑步!⼲什么都得跑步!押着一百人去领面包——跑步!领菜汤——跑步!什么食具也没有。菜汤能盛在哪儿就盛在哪儿——用⾐襟兜着也行,用手捧也行!喝的⽔是用大⽔箱运来的,没东西舀,就打开口子让它自己流。谁能把嘴凑上去,⽔就是他的。犯人们在⽔箱前头⼲起架来——了望塔上就朝他们开了火!和在法西斯手里一楼一样。乌斯维特勒的长官捷列维延科来到现场。一个空军驾驶员当着大伙的面向他走过去,扯开 ![]() ![]() ![]() ![]() “不,伙计们,这些还不算递解站。基洛夫递解站才是真格儿的!不说什么情况特殊的一年,就拿四七年来说吧——基洛夫递解站监室的房门要靠两个牢头用⽪靴硬把人蹬进去才能关上。九月间(基洛夫市以前叫维雅特卡,可不是在黑海边上),三层板铺上所有的人都热得脫光了⾐裳坐着——说‘坐着’是因为 ![]() ![]() ![]() 我本来也想揷进去谈谈胜利年的夏天——一九四五年八月的红⾊普列斯尼亚。可是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夜间总还能伸直腿,臭虫也还算温和,只是苍蝇整夜在強烈的灯光下把我们这些热得光着⾝子,汗⽔淋淋的人们叮得难受。不过这实在算不了什么,拿这个来夸耀实在害臊。我们一动弹就一⾝汗,吃完饭⾝上简直跟’下雨一样。在一间比普通单元房间稍大一些的监室里装了一百人。我们挤得死死的,地面上没有下脚的空当。两个小窗户被铁⽪“笼口”挡着,是朝南的,不但不通风,反而被太 ![]() 莫斯科很少人知道这个具有光荣的⾰命名称的递解站。没有人去参观。咳,哪能参观!它到今天还在使用呢。要想靠近它看一看,用不着走远——它紧挨着诺沃霍洛舍夫环行铁路。 正像递解站本⾝是没头没脑的一样,关于递解站的谈论也都是没头没脑的,所以本书的这一章也八成会写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该首先抓住什么好,介绍哪一个好,开头说点什么好。递解站里积庒的人越多,它就变得越加没头没脑。它搞得使人不堪忍受,对于古拉格也没有好处。可是人们仍是一个月又一个月地滞留在里面。递解站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工厂:口粮面包使用在工地上抬砖用的那种担架运送;冒热气的菜场盛在六提桶容量的大木桶里面,用撬杠揷进孔眼里抬着走。 科特拉斯递解站比许多别的站更加紧张,更加开诚布公。更紧张是因为它是通往整个欧俄东北部的门户,更开诚布公是因为它已经处在群岛的腹心地带,不需要对什么人躲躲闪闪。它就是一块空地,上面用板墙分隔成许多小格子,每一格子都上锁。尽管一九三0年流放农民的时候,曾有过稠密的人口在这儿定居(应当设想当时在他们头顶上是没有房顶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告诉我们这些事了),然而到了三八年,用⽑板钉成的…帆布顶的摇摇 ![]() ![]() ![]() ![]() 越深⼊群岛的腹地,混凝土筑成的港口越显眼地变成了木桩结构的码头。 卡拉巴斯——卡拉⼲达附近的一个递解站——这个字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名词。在几年之內经过这里递解的犯人达到五十万(尤里-卡尔贝一九四二年经过那里的时候,登记号码已经是四十三万三千多号)。关人的房屋是一些低矮的夯土墙棚屋,泥地。每天的消遣是叫犯人带上东西,统统赶到屋外,由美术家在地面上刷⽩灰,甚至画出地毯的花样。晚上犯人们躺在地上,用⾝子把⽩灰和地毯一道蹭掉。 卡拉巴斯比别的递解站更有变成博物馆的价值。可是,呜呼,已经不存在了:在它的原址上现在是一座钢筋混凝土制件厂。 克尼亚⽇一波戈斯特递解点(北纬63)的营地是一些支在沼泽地上的窝棚!用树 ![]() ![]() ![]() ![]() 地往上冒,夜晚冻得梆梆硬。隔离区里各个地方的通道也是用细脆摇颤的小树 ![]() 在同时蹲过五千人的沃格沃兹金诺递解点(它离乌斯特-魏姆几公里远。读到这一行以前,哪一位读者知道有一个沃格沃兹金诺?有多少个这类不知名的递解站!请将它们全都乘以五千吧!),供应的食物是稀汤,但是照样没有钵子。然而也想到了办法(我们俄罗斯的急中生智的本领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菜场倒在澡洗盆里,一次发十个人的,让他们你争我夺地抢着喝吧。 诚然,在沃格沃兹金诺没有人蹲过一年以上(蹲一年以上的有过,是那些只剩一口气的家伙,所有劳改营都不接受)。 在群岛上著的生活风貌面前,文学家的想象力实在惊人地贫乏。当他们想写出点有关监狱的最可谴责、最丑陋的东西的时候,总是拿便桶作为非难的对象。便桶在文学中变成了监狱的象征,屈辱和污秽的象征。噢,全是无知妄说!难道便桶是囚犯们的灾难吗?它是狱吏们最仁慈的发明。一切可怕的情景是从监室里没有了便桶的那一瞬间开始的。 一九三七年西伯利亚的某些监狱里面是没有便桶的,因为不够用。事先没有准备下那么多——西伯利亚的工业跟不上大逮捕的规模。仓库里发不出新建监狱需要的便桶。老监狱里倒是有便桶,可是又旧又小,这时候唯一明智的办法是把它们取消,因为在人数猛增的情况下,跟没有一样。例如,米努辛斯克监狱老早是按五百人的容量建造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没有进去过,因为他是以自由人⾝份乘车去流放地的),现在装一万人。那就是说每一只便桶应当增大二十倍!但是它并不能增大呀…。 我们俄国人的笔写东西从来是耝线条的,我们经历的事情可谓多矣,但是描写出来,揭示出来的几乎等于零。在惯于通过显微镜观察生活的微小细胞、惯于在照明器的光束下摇晃试管的西方作者们的笔下,处在超员二十倍又没有便桶而且一昼夜只许出来解一次手的监室里的人类心灵的惶 ![]() ![]() ![]() ![]() 你看,我们还幻想过在港口里休息一下,松快一下呢!在“泽克车厢”包房里挤成一团的那几天几夜里,我们是怎样地幻想着递解站啊!想的是在这里我们可以伸伸 ![]() ![]() 可是到了这里,即使我们一部分梦想能够变为现实,也总要被另外一些事情弄得十分扫兴。 澡洗房里会遇到什么你永远说不准。忽然他们动手剃光女人的头发(红⾊普列斯尼亚,一九五0年十一月)。或者让清一⾊的女理发员给我们一长串光庇股的男人剃头。在沃洛格达的蒸气浴室里,胖大婶莫吉亚吆喝着:“男人们,排好队!”然后用蒸气管子朝整排男人们⾝上放气。伊尔库茨克递解站的见解不同,认为澡洗房服务人员全部是男 ![]() ![]() 一跨进递解站,你就会发现在这里掌握你命运的不是看守员,也不是戴肩章穿制服的,这些人不管怎么说总得遵从一点成文的法律。这里掌握你命运的是递解站的杂役。是那个前来招呼你们这批新到解犯的,脸⾊ ![]() ![]() 是了,又是那些盗窃犯!又是那些乌乔索夫歌颂的扒手!又是那些任卡-若果里,野兽谢廖嘎和吉姆卡-基施肯尼亚…只不过他们现在已经不是蹲在铁窗里面,他们已经洗⼲净、穿整齐,成了官方人物,神气活现地维护着纪律——只要我们遵守的纪律,如果有人带着一点想象力仔细端详这一些嘴脸,他甚至可能得出这样的印象:他们也是从我们俄罗斯的 ![]() 任何一个递解站的首长都会找这个窍门:所有编制內职务的工资都可以付给呆在家里不上班的亲属或者由监狱头头们私分。监狱里的差事只要你吹一声口哨,社会亲近分子中自报奋勇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他们只图一点,就是可以在递解站系缆,从此不下矿井,不上矿山,不进泰加森林。这些派工员、文书、会计、教育员、浴室服务员、理发员、保管员、炊事员、洗碗工、洗⾐工、 ![]() ![]() ![]() ![]() ![]() “这些人可不是盗窃犯!”我们当中的內行们解释给我们听。“这些人是‘⺟狗’.是给监狱当差的。他们是正经扒手们的敌人。正经扒手是那些蹲在牢房里的。”但是这一套对于我们这些家兔们的脑子是太难懂了。他们的派头都一样,他们⾝上刺的花纹也都一样。也许这一帮是那一帮的敌人,可全都不是我们的朋友,这是明摆着的事儿… 这时候,他们叫我们在院子里紧挨监室窗户的地面坐下。窗户都有“笼口”看不到里面,但是里面有人用沙哑而善意的声音忠告我们:“乡亲们!这儿有规矩:凡是茶叶、烟末之类散装的东西,搜⾝的时候都要没收。谁有,快摆到这儿来,撂进我们窗户里来。我们以后还给你们。”我们能知道什么?我们是“福来儿”是家兔。说不定真地要没收茶叶和烟末。我们在伟大的文学著作里面谈到过囚犯之间普遍的团结精神,囚徒是木会欺骗囚徒的!称呼得那么亲热——“乡亲们!”我们把烟荷包撂给他们。纯种的扒手们在里面接住,然后传出哄堂大笑:“哎,法西斯小傻瓜们!” “别想在这儿讲理!”“把你的东西全 ![]() ![]() ![]() ![]() ![]() ![]() 据说一九四二年在⾼尔基递解站几个被捕的军官(加甫里洛夫、军事技术员谢别金等人)竟然奋起反抗,痛打盗贼,硬把他们整服帖了。但是对这种事一般都当做传奇看待:只在一个监室里整服帖了?服帖了很长时间?蓝边帽是⼲什么吃的,能让异己分子打亲近分子?至于有人说,四0年科特拉斯递解站小卖部旁边盗窃犯从政治犯手里抢钱,政治犯动手狠揍他们,别人制止不住,这时候警卫队带着机关 ![]() 糊涂的亲人哪!她们在外面奔走借贷(因为家里没这笔钱),给你们捎进东西和食物——守活寡的 ![]() ![]() 一块石头落地!——东西收下了(这表示我们将不在这一个递解站把它们贡献出去,而是在下一站)。只剩下倒霉的食品包裹还在我们手里晃 ![]() ![]() ![]() ![]() 难道我是个胆小鬼?我原来觉得并不是。在开阔的草原上我曾钻进过炮弹炸爆的火网,我曾敢于乘车通过明知埋设了反坦克地雷的小道。当我把炮兵连带出包围圈并且再次返回去抢出一辆打坏了的“嘎斯”的时候,我始终是十分镇静的。那么我为什么不揪住一只这样的人面耗子,把他的鲜红的嘴脸按在沥青地上劲使 ![]() ![]() 我站起来,朝他们的一个头目转过⾝去。在紧挨窗口的二层铺上,所有抢去的食品都摆在他面前:小耗子们一星半点也没有往嘴里放,他们有纪律。这个贼头的脑袋的前半部分,即两⾜类⾝上通常称为面孔的那个部位,是大自然怀着嫌恶与憎恨的心情捏塑出来的,但也可能是他的禽兽生活使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歪斜松垂的脸⾁,低额头,原始社会的刀疤和门牙上镶的现代的钢齿冠。他的一双小眼恰好⾜以看到他所 ![]() 他等着。而我做了什么呢?蹦上去哪怕在这兽面上擂它一拳再跳下来回到过道里?瞎,我没有这样做。 我是个卑劣的人吗?在这以前我一直觉得不是。但是,在被掠夺、被屈辱了以后,再乖乖地肚⽪贴着地爬回板铺下面,我觉得太委屈了。我恨懑地对贼头发话,我说既然你们抢走了吃的,至少该在铺上给我们腾个位子。(嗯,作为一个城里人,作为一个军官,这不是个很自然的要求吗?) 结果呢?贼头同意了。要知道我这就等于自愿放弃了咸⾁,等于承认了他的至⾼无上的权威,等于暴露出与他的观点相似——他也会赶走最弱者。他命令两个灰⾊的中立人物离开靠窗口的下铺,把位子让给我们。那两个人顺从地离开了。我们在最好的位子上躺下。对于我们的损失我们还难过了一阵子(我的马 ![]() ![]() 我们就是这样像一窝小猪一样用 ![]() 但是,即使对于一个新犯人,尽管他在递解站被剥一层⽪,去一层壳,递解站也是非常非常需要的。它使他能够逐步地向劳改营过渡。因为一步完成这样的过渡是人的心脏经受不起的。他的意识不可能马上在这一片漆黑中判明方向。需要逐步地过渡。 还有,递解站给予他一个和家庭联系的表面机会。他在这里写出第一封合法的家信:有时候是告诉家里他没有被处决,有时候是通知发配的方向。总之,是一个被侦查的,用犁头反复翻耕过的人初次写家信的时候使用的那些不习惯的字眼。在家人的记忆中,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他已经永远不会再成为原来的那个人了——这一切会像电光一闪似地通过几行歪歪斜斜的字迹呈现在家人眼前。歪歪斜斜,这是因为递解站虽然准许写信,院子里也挂着个邮箱,但是纸和笔均不可得,更谈不到削铅笔的工具。不过总能搞到一张展平了的马合烟包装纸,或者一张包砂糖的纸。另外,监室里面总归会有人蔵着铅笔。于是几行难以辨认的潦草字迹便写成了。这几行字将成为家庭今后是合是分的契机。 丧失理智的女人们有时候还会凭着这封信冒冒失失地长途跋涉到递解站来,想见到丈夫一面,尽管这里永远不会准许他们会面。她能做到的只是送去一些东西给她的丈夫添累赘。这样的妇女当中有一个,据我看,提供了为所有这些 ![]() 事情发生在古比雪夫递解站,时间是一九五0年。这个站设在一片洼地里(然而从那里却可以看见伏尔加河上的⽇古里峡口)。一道杂草丛生的⾼峻的山梁矗立在它的近旁,环抱着洼地的东侧。山梁在隔离区以外,整个地势很⾼;我们从下方看不到从外面登山的道路。山梁上也很少有人影出现,偶尔见到山羊在上面吃草,或者有小孩在上面 ![]() ![]() ![]() 我想,如果就在她站立的地方,在俯视着递解站的山梁上,采取她站立的势姿,面朝着⽇古里的方向,建立一座像她这样的妇女的石像,也许能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们稍许明⽩一些事情吧。 不知道为什么好久没有人上去赶开她,可能是警卫队懒得爬山。后来终于有一个当兵的爬了上去,朝她吆喝,挥手,——把她赶走了。 递解站还能打开囚犯的眼界,让他看到广阔的事物。俗话说,虽然忍饥挨饿,但是过得快乐。在这里的永不休止的流动中,在成十成百人的 ![]() ![]() 监室里忽然关进来一个奇迹般的人物;一个有着罗马人脸型的⾼个子的年轻军人,头上仍然保留着淡⻩⾊的鬈发,穿着一⾝英军制服,好像是一个直接来自诺曼底海岸的登陆队部的军官。他走进来的时候态度非常⾼傲,似乎预料着所有的人都会在他面前肃然起立。实际上这是因为他 ![]() ![]() ![]() 如果不是艾里克-阿尔维德-安德森幸免剃光的头发(这是全古拉格的奇迹),如果不是他那洋里洋气的派头,如果不是他那一口流利的英语、德语、瑞典语,他讲出来的事情恐怕谁也不会相信。据他说,他是瑞典的一个不止是百万富翁而是亿万富翁(好吧,就当他吹了一点牛)的儿子,是德国英占区司令官罗伯特将军的外甥。作为一个瑞典公民,战争期间他以一名志愿者的⾝份在英军中服役,真的参加过诺曼底登陆。战后,他成为瑞典军队的一名职业军官。然而他一直对考察社会制度怀着趣兴。对社会主义的向往超过了对⽗亲的资本的留恋。他对苏联的社会主义抱着深厚的同情,而且当他作为瑞典军事代表团成员访问莫斯科的时候,他还通过亲眼所见确信了它的繁荣昌盛。主人为他们举行宴会,邀请他们到乡间别墅。在那里他们可以不受阻碍地和普通苏联公民——漂亮的女演员们——接触。她们都不忙着去工作,都很乐意陪他们消磨时间,甚至私下在一起。这样最终地确信了我国社会制度的胜利之后,艾里克回到西方就开始发表一些捍卫和盛赞苏联社会主义的文章。这终于成了他毁灭的祸 ![]() ![]() ![]() ![]() ![]() ![]() ![]() ![]() 这两个年头使他牢固地确立了对西方的忠诚。他对西方的信任达到盲目的程度。他不愿意承认西方的弱点。他认为西方的军队是不可摧毁的,西方的政治家是不会犯错误的。我们告诉他,在他关押期间斯大林下了封锁柏林的决心并且相当顺利地实现了,他不肯相信;当我们嘲笑邱吉尔和罗斯福的时候,艾里克的啂⽩⾊的脖颈和 ![]() ![]() ![]() ![]() 人们不断地流动-一带进来,带出去,单个地和成批地。解犯的队伍一个接一个地出发。表面上如此有条理、有计划,实际上其中充満了胡闹荒唐,简直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一九四九年建立了特种劳改营。遵照某人的最⾼决定,大批女犯从苏联欧洲部分的极北地区和外伏尔加地区经过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递解站迁往西伯利亚泰谢特市的奥泽尔拉格。可是到了一九五0年,某人又认为把女犯拉到奥泽尔拉格是不方便的,不如集中到莫尔多维亚捷姆尼基地方的杜布罗夫拉格。于是这同一批女犯又经过同一个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递解站逦西行,一路享受着古拉格旅行的全部舒适条件。一九五一年在克麦罗沃省建立了几座新的特种营(卡梅施拉格)——闹了半天,原来需要妇女劳动力的还是这个地方!于是这一批时运不济的女犯们现在通过同一个可诅咒的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递解站又登上了奔赴克麦罗沃特别营的苦难历程。释放犯人的时代来临了,但不是所有的人全放啊!在全面松动的赫鲁晓夫时代仍需服完刑期的女犯们又从西伯利亚经过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递解站被装运到莫尔多维亚:上面认为把她们全集中在一起比较牢靠。 反正这全是我们內部的业务,各岛屿全是我们自己的。它们之间的距离对于我们俄国人来说也并不那么遥远。 个别倒霉的男犯有时也遇到同样的情形。申德里克——面容憨厚、乐呵呵的大块头青年,在古比雪夫的一座劳改营里从事着所谓诚实的劳动,他没有料到会有什么灾祸。但是祸从天降。营里接到一项紧急指示-一不是来自一般人物,而是来自內务部长本人(部长从哪里知道申德里克这个人?):立即把这个申德里克送往莫斯科第十八监狱。他被提出来,拽到古比雪夫递解站,从那里毫不拖延地送到了莫斯科。但并没有把他投进什么第十八监狱,而是和别人一起关进了大名鼎鼎的红⾊普列斯尼亚。(申德里克本人庒 ![]() ![]() ![]() ![]() ![]() ![]() 这一类人物的隐现,这一类的遭遇,这一类的故事,使递解站大为生⾊。老劳改犯传授经验说:“躺着,别管闲事!在这儿能吃最低保证的口粮,也不需要卖牛劲。人不挤的时候,你只管⾜⾜地睡。伸直了腿,吃了睡,睡了吃。吃不 ![]() 诚然,递解监狱的主人们由于念念不忘劳动创造了人以及只有劳动才能改造罪犯的理论,有时由于有一些辅助 ![]() ![]() 在上面说过的那个科特拉斯递解站里,战前时期这种 ![]() ![]() ![]() 阿尔扎马斯递解站在战争期间给犯人吃的是甜菜疙瘩,而让他们⼲的劳动却是长期 ![]() ![]() ![]() ![]() 一九四五年夏天我们自报奋勇地从红⾊普列斯尼亚的闷热窒息的监室里出去⼲活;这是为了取得一整天呼昅空气的权利,为了取得在安静的板条钉的厕所里不慌不忙、不受阻挠地蹲一会儿的权利(这可是一种常常被忽略的鼓励手段!)。八月的 ![]() 青年时代(我的青年时代就是在那里面度过的!)的回忆常常 ![]() ![]() 没有指定我。可是我为什么要当这个?那只会使我做出更加可聇的错事。 哦,和权力分手是多么困难哪!这是必须懂得的。 红⾊普列斯尼亚曾经有一个时期几乎成了古拉格的首府——不论到哪里去都不能绕过它,正如不能绕过莫斯科。那个时期在国內旅行,无论从塔什⼲到索契,还是从切尔尼戈夫到明斯克,最方便的路线是通过莫斯科。运囚犯也一样,不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要沿铁路线拉着他们经过普列斯尼亚。我在那儿的时候正好赶上了这个时期。普列斯尼亚苦于人満之患,正在盖一座新楼。只有运送反间谍机关判处的犯人的直达闷罐列车沿着环城线路绕过莫斯科,它们恰巧在普列斯尼亚旁边通过,说不定在过站时还向它鸣笛致意呢! 如果你是从外地到莫斯科中转的普通旅客,手里总归是拿着车票的,总归有希望或早或晚登上所需方向的列车。然而战争末期和战争结束后的普列斯尼亚,不仅被运到这里的犯人,就连最上头的人,就连古拉格的头头们,事先也说不出谁该往哪里去。监狱的秩序还没有像五十年代那样定型化,谁的档案上也没有写明途径路线和目的地。顶多有个工作上的附记:“严加警戒!”“只可使用于一般作业!”押解队的中士们把用散 ![]() ![]() ![]() ![]() 这种事情委托给几个派工员去完成。他们是从递解站杂役里头挑选的——这些人是一些“⺟狗”、或者“半带⾊的”他们可以在监狱走廊里随意走动,随意进⼊办公楼。是把你的档案随手放进坏的递解批次还是费心劳神地找出你的档案以便塞进好的批次,这全要仰仗他们。(新进来的犯人打听出有一些恶劣透顶的劳改营,这个情况他们没有搞错,但是他们以为还有一些好的劳改营,那可是受骗上当了。不可能有“好的”劳改营,只可能在劳改营中谋求某类较好的命运,不过那只能就地去争取。)囚徒们的整个前途依赖着另一个跟他们⾝份一样的囚徒的态度。人们盘算着是不是该找机会跟这个人谈谈呢(哪怕是通过浴室服务员拉拉关系)?是不是该给他塞点东西呢(哪怕是通过财物保管员的后门)?——这可真不如听天由命的好。存在着这样一种捉摸木定的机会——一件⽪外套可能把诺里尔斯克改换成纳尔契克,一公斤咸⾁可能把泰谢特改换成银松林(⽪外套和咸⾁也可能⽩丢)——它徒然给已经疲惫不堪的心灵增加痛苦和不安。也许有人真的得到好处,也许有人真的换来如意的安排——但是最幸福的还是那些无可奉献或不愿为此惶惶不可终⽇的人们。 听天由命,完全排除自己对自己生活前途的意志,认识到预测吉凶非但无用而且很容易导致你走出将使你遗恨终生的一步。这可以使一个囚犯获得某种程度的解脫,使得他比较安详,甚至比较⾼尚。 这样,当囚犯们横七竖八地躺在监室里的时候,他们的命运也⾼如山积地堆放在监狱办公室的各个房间里,而派工员们则是从容易下脚的地方取出卷宗。因此.一部分犯人要在这个可诅咒的普列斯尼亚恭候两三个月,而另一些人则可能以流星的速度从这里一闪而过。由于犯人的密集、办事的匆忙、案卷的混 ![]() ![]() 有一个时期,囚犯的案卷上不注明递解目的地,在那些年代,递解站变成了奴隶市场。递解站里最受 ![]() ![]() ![]() 人类的天 ![]() ![]() 新囚犯到达递解站时精神上感到的一些天真无琊的快慰也会被明⽇劳改营中那一场苦战的浓重 ![]() 普列斯尼亚监室里关进了一个专用犯人,他在我⾝边睡了两夜。“专用通知单”是总局开具的一张随犯人转送到各地的通知单。他就是按照这样的通知单的规定解送的,那上面写明他是建筑技术人员,各地必须按他的专业使用他。专用犯人途中乘坐普通的“泽克车厢”拘押在递解站的集体监室,但是他心里有底:他受到通知单的保护,不会分派他进森林里去伐木。 这个业已服完大半刑期劳改犯的面部表情的基本特征是忍残和果断。(我当时还不知道这样的表情正是古拉格岛民的民族特征。有着温良柔顺的表情的人们在岛上是不能生存的)他嘲弄地观望着我们手⾜无措的挣扎,好像人们在看着一窝刚生下两周的狗崽子。 我们在劳改营里将遇到什么?他出于怜悯之心给我们上了一堂课: “你们一跨进劳改营的大门,所有的人都会劲使地哄骗你们,抢劫你们。除了自己,对谁都不要相信!要瞻前顾后:提防有人偷偷过来咬你们一口。八年前我初到卡尔戈波尔劳改营的时候也是这样天真。下了列车,押解队正要带我们上路:离劳改营还有十公里,全是松软深厚的雪地、这时来三辆雪橇。一个⾝材虎势的大叔招呼我们说:‘弟兄们,快把东西放在雪橇上,我们替你们拉去!’押解队也不⼲涉。我们回想起文学书里说过囚犯的东西是用大车拉的。我们寻思,劳改营也并非那么不人道,对人还是 ![]() “这怎么可能?那儿没有法律?” “别问这些傻瓜问题。法律有。法律就是泰加森林。而正义——一古拉格从来没有过,也永远不会有。这个卡尔戈波尔事件差不多是劳改营的象征。你们还必需习惯于这一条:劳改营里谁也不会⽩做什么事,谁也不会出于善心做什么事。一切都必须付给代价。如果有人向你们提出什么大公无私的建议,你们必须知道这是圈套,这是引你上当。最主要的:必须逃避一般作业!从头一天起就要逃避!如果头一天掉进去了,你们就完蛋了,永远完蛋了。” “一般作业?” “一般作业——这就是一个劳改营的主要作业。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这个。他们全都得像口牲一样倒毙。全部。然后又会运来新的人去⼲‘一般’作业。⼲这种劳动,你周⾝力气都会使尽。永远吃不 ![]() ![]() 不惜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吗?… 在红⾊普列斯尼亚我汲取和接受了这个忍残的专用犯人的这些丝毫不夸张的忠告,只是忘了问他一件令:代价的尺度是什么。它的最⾼界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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