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第四章从岛屿到岛屿及《古拉格群岛》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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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古拉格群岛 作者: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 书号:44579 时间:2017/12/3 字数:179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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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种遣送方式,那就是简单地用一叶扁舟载着犯人从“群岛”的某一岛屿直接摆渡到另一岛屿。这叫做专门递解。这是一种最无拘束的遣送方式,和自由人的旅行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有为数不多的犯人才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在我的囚徒生涯中,这样的机会,遇到过三次。 专门递解是 ![]() ![]() ![]() 而专门递解则从头到尾都是这样的奇妙经历。这一次你和解犯大队 ![]() ![]() ![]() 我的劳改营生活从那一天起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当时我正凄凄惶惶地站在木工班等待出工的队列里,我的手指头挛痉着(它们由于成天紧捏工具变得僵硬了,再也伸不直)。派工员把我拉到一边,带着意外的尊敬对我说:“你知道吗, ![]() 我目瞪口呆。木工班出发了。营区里的杂役们围上了我。有的说:“要给你加判新的刑期。”另一些人说:“要释放。”但是他们对一件事情看法一致,那就是这一次免不了要经过內务部长克鲁格洛夫这一关。我自己也在加判和释放这两种可能 ![]() ![]() 在劳改营里隐隐约约地能听到一种模糊的、不确切的、没有得到任何人证实的传闻;在这个群岛的某些地方存在着一些极微小的“天堂岛”谁也没有见过。谁也没有去过。在那里呆过的人们都保持沉默,闭口不谈。据说在那些小岛上有“啂汁的河流,果羹的河岸”;吃的伙食最次是酸啂酪和 ![]() 我自己就登上过这样一类天堂岛并且在那上面服完了我的一半刑期。(囚犯们的俗话中把这类天堂岛称作“沙拉施卡”)我能活下来全是托它们的福。留在劳改营里我这条命无论如何也拖不到刑満。我今天能写这部考察著作也得感谢它们,虽然在这部书里我并没有考虑给它们什么篇幅(已经写了一部关于它们的长篇小说)。我在这类岛屿之间转移,从第一个到第二个,从第二个到第三个,都是通过专门递解;两名看守和我。 如果死者的幽灵有时候在我们之间飘过,能够看到我们,能够轻而易举地看透我们心里的琐碎念头,而我们却看不到它们,也猜不到它们的无形体的存在,那么,专门递解就恰像这种情形。 你一头扎进了自由的渊薮,在火车站候车室的人群里推推挤挤。你心不在焉地浏览着那些肯定与你没有一点关系的布告。你坐在候车室的古旧的“沙发”上,听着一些奇怪而无聊的对话:谁家的男人打老婆,或者把老婆甩啦;谁家婆媳不和啦;单元楼里的邻居私自使用走廊里的电源揷座,上楼还不把靴底擦⼲净啦;谁和谁在工作单位里过不去啦;哪儿有个好差事要什么人去,他不想搬家——坛坛罐罐搬起来容易吗?等等,等等。你听着这一切,忽然一阵愤世嫉俗的心情使你全⾝不寒而栗:你分明地看透了宇宙间一切事物的分量,一切嗜好和情 ![]() 还有-一在你和他们之间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深渊!无论是向他们猛喝,无论是为他们痛哭,都不可能;抓住他们的肩头把他们摇醒,这也是不可能的呀!你毕竟只是鬼魂,只是无形的幽灵,而他们却是物质的实体啊。 怎样才能使他们醒悟?启示吗?显灵吗?托梦吗?——兄弟们!人们!生命给予了你们是为了什么?!在深沉的夜午,死囚的牢门砰然大开,有着伟大灵魂的人们被拖上刑场。就在此时此刻,就是现在啊,在我国条条铁路线上,正有人在嚼咽下咸鲱鱼之后用苦涩的⾆尖 ![]() ![]() ![]() 但是押解人员正摸抚着⾐袋里的手 ![]() ![]() 我擦了擦额头,我合上眼睛,我又睁开眼睛——看见的仍是原来的梦境:一大片没有押解队陪伴的人群、我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我睡在监室里,明天又会回到监室。可是,几个拿着小钳子的检票员出现在我眼前:“您的票呢?”“那个同志拿着。” 车厢里人很満(嗯,当然是按自由人的标准说“很満”——长椅下面,过道的地板上都还没有坐人呢)。既然他们告诉我路上要放随便点,那我就尽量随便了;我看见隔排有一个靠窗口的空位于,就坐了过去。而这个分隔里却没有押解人员坐的地方。他们只好留在原位上,从那儿像望情郞似地盯着我。在佩列波尔车站,我的小桌对面空出一个位子,可是一个脸庞耝大的青年人赶在我的押解员之前占据了这个阵地。他穿着羊⽪大氅,⽪帽,提着一只简陋但结实的木箱,我一眼就认出箱子是劳改营的产品,madein群岛” “唷!…”年轻人出了一口耝气。光线虽然昏暗,但是我看得出他満脸通红,说明他上车的时候经历过一番踢打。他拿出一个行军壶:“同志,来点啤酒?”我知道我的押解员在隔排坐位上已经疲惫不堪了。规定了不许我喝含酒精的饮料,决不能喝的。可是——举止要随便。因而我就随随便便地说了一句:“行,来点。”(啤酒?啤酒!三年来我一小口也没有喝过!明天在监室里可要吹吹:我喝了啤酒!)年轻人倒酒,我喝着,浑⾝因幸福而颤栗。已经黑了。车厢里没有电灯。这是战后的经济破坏时期。在车厢的隔门上挂着的一盏旧罩灯里燃着一截蜡烛头,一共四个分隔统共只有这一盏灯。我和这个年轻人差不多摸着黑像朋友似地聊着天。我的押解员不管怎么伸长脖子,在车轮的隆隆声中,我们的谈话他们什么也听不见。我口袋里装着一张写给家里的明信片。我马上就要向我的这位朴质的朋友说明我是什么人,求他替我投进信箱。 ![]() 我的年轻伙伴继续在发牢 ![]() 罩灯里的蜡烛头渐渐消溶,但是仍然亮着。在第三个行李架上有个小伙子用令人愉快的嗓音讲述着战争中的故事——真正的战争,书里不写的战争。他当过工兵,他讲的都是实打实的真事。原原本本的实真仍然能够传进一些人的耳朵,实在叫人⾼兴。 我本来也能讲一些事情…我甚至产生了讲的愿望…不,已经没有这个愿望了。我参加战争的四个年头像是被⺟牛的⾆头 ![]() 你看,在自由人中间统共才度过了几个钟头,我就有这样的感觉:我的嘴不会说话了;我在他们中间十分无聊;我在这里束手束脚;我要自由地说话!我要重返家园!我要回到自己的群岛! 早晨,我把明信片志在行李架上:女列车员总会来擦车厢;她会拿去投在信箱里,如果她真的是一个人… 我们出了莫斯科的北站,走进广场。我的看守又是两个初次进京的,不认识莫斯科的路。我替他们决定乘“6”路有轨电车。广场中间的电车站挤了一大堆人,正是上班的时间。一个看守员上车找司机,给他看看內务部的工作证。我们一路上神气地站在司机台旁边,像是莫斯科市苏维埃代表,票也不打。一个老头要从前门上车,人家不许可:你又不是残废人,从后门上车吧! 我们在诺沃斯洛波达广场下车。虽然我这是第四次进布蒂尔卡监狱,它的內部平面图我毫不费力就能画出来,但从外面看到它,这还是头一次。哦,好森严好⾼大的两个街区长的围墙!莫斯科市民见到它的铁门张开大口的时候心都发凉。可是我却毫无遗憾地把莫斯科大街的人行道留在⾝后,像回家似地穿过拱顶的门洞,含着微笑走进了监狱的前院。我认出了那座主楼的 ![]() 我的名字?…我叫“星际流浪者”!他们捆住了我的⾝体,但我的灵魂却不受他们管束。 我知道,他们对我的⾝体进行过几小时的不可免除的处理程序(关隔离间、搜⾝、发收据、填写⼊狱登记卡、蒸⾐和澡洗)之后,将会把我带进一个监室,它必定是一个双拱顶的房间,当中有一个拱门(所有的监室都是这个结构),有两个大窗,一个长橱桌。我将能遇到一些陌生的但一定是聪明、有趣、友善的人们,他们会告诉我他们知道的事,我也会讲给他们我知道的事。黑夜到来的时候我们甚至会不大愿意马上觉睡。 而吃饭的钵子上将庒印着“市监”两个字(防止起解时被犯人带走)。“市监疗养院”——我们上次就曾拿这几个字逗笑。这个疗养院是那些巴不得掉膘的脑満肠肥的官老爷们不大知道的。他们腆着大肚⽪专程去基斯洛沃茨克,沿着规定路线做长途步行,做下蹲动作,连续出一个月的汗才能甩掉两三公斤的重量。而“布监疗养院”近在⾝旁,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 ![]() 这是屡试不慡的。这是绝无例外的。 世界是狭小的,简直十分狭小,这是监狱生活使人确信不疑的真理之一。诚然“古拉格群岛”分布的面积虽是与苏联的国土相等,但其居民人口确是远远少于苏联人口。群岛居民的确切数字当然非如你我者所能查清。但是可以推定,同时居住在劳改营里的人数从来没有超出过一千二百万(一些人陆续地⼊土“机器”不停顿地把新的人划拉进来),其中政治犯不超过百分之五十。六百万?——这已经是一个小家国,瑞典或希腊。在那一类家国里,人们很多都是互相认识的。因此毫不奇怪,当你走进任何一座递解站的任何一个监室,听一听,谈一谈,就一定会发现与同室难友有共同的 ![]() ![]() 我喜 ![]() ![]() 开始互相介绍。有一个小伙子姓苏沃洛夫,是五十八条的。初看这个人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可是你要抓紧打听,千万别放过:在克拉斯诺雅尔斯克递解站曾经有一个叫马霍特金的人跟他蹲过一个监室… “慢点,他就是那个北极飞行员吗?” “正是他。用他的名字命名过…” “…泰梅尔湾里的一个岛。可是他本人却按五十八-10的罪名坐在牢里。请您告诉我,是已经放他到杜金卡去了吗?” “不错。您怎么知道的?” 好极了。这位和我素不相识的马霍特金的传记又增添了新的一节。我从未见过他,也许永远不会见到他,但是旺盛的记忆力把我所知的关于他的一切都积累起来了:马霍特金被判了十年,而那个岛屿却没有法子易名,因为已经写在各国出版的地图上了(这可不是古拉格的岛屿)。他被送到波尔申诺的航空天堂岛。他在那里无聊得要命。全都是工程人员,就他一个飞行员,那里又不让他飞行。这个天堂岛分成两摊,马霍特金被分到塔甘罗格的那一摊。和外界的联系似乎完全掐断了。当我在雷宾斯克的那一摊里的时候,曾听说这个小伙子要求到极北地区去飞行。现在我知道已经获准了。这种新闻对我并没有什么用,但我全记下来了。十天以后在布蒂尔卡的一间小浴室里(为了不占用大澡洗间,布蒂尔卡里面专设了一些非常可爱的有⽔龙头和木盆的小单间)又和一位P君相遇。我和P君也不认识,但问出他在布蒂尔卡住了半年医院,现在要去雷宾斯克的天堂岛。三天以后——在雷宾斯克,关在那只隔断了与外界一切联系的匣子里的人们将会知道马霍特金现在到了社金卡,也将知道我现在被送到了什么地方。留心、记忆、相遇——这就是囚犯的无线电报。 这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有昅引力的男人是谁?他在监室里漫步,一边用好听的男中音哼着舒伯特的曲子; “青舂又使我烦恼忧伤,通向坟墓的道路⼊此漫长…” “查拉普金,谢尔盖-罗曼诺维奇。” “噢,慢点,我很 ![]() “您怎么知道的?” “那有什么,世界是狭小的嘛。四六年我曾经跟尼古拉-弗拉基米罗维奇-季莫菲耶夫一列索夫斯基一起…”…哦,那曾经是一间怎样的监室啊!那也许是我整个监狱生涯中最光彩的一间监室了。那是在七月。他们奉了那个神秘的“內务部长指令”把我从劳改营送进了布蒂尔卡。我们午饭后就到达了,可是监狱里忙得不可开 ![]() ![]() 从牢门的送饭口传来一声“起 ![]() “我是季莫菲耶夫子u索夫斯基教授,七十五号监室科技协会主席。本会每天早饭后在左边窗口附近聚会。您能给我们做一次学术报告吗?题目能定下来吗?” 我遭到一次突然袭击,我呆立在他的面前,穿着我的下摆拖脏了的军大⾐,戴着冬季的帽子(在冬季被捕的人注定在夏天也要穿冬装)。我的手指头从起 ![]() 吃完口粮以后,由十人组成的科技协会聚集在左边的窗口下面。我做了一个报告,并且被接纳为全员。有一些內容我忘记了,有一些內容我自己也没有完全弄懂。尼古拉-弗拉基米罗维奇虽然已经坐了一年牢,对于原弹子一无所知,但是他却能够时时补充我的报告中遗漏的部分。一个空香烟盒子做了我的黑板,我手里拿着一截非法的铅笔 ![]() 他的确在欧洲第一台回旋速加器上工作过,但是工作的目的是照 ![]() 现在他就在我们面前,他对各门学科的渊博知识令人眼花缭 ![]() ![]() 他的经历是:一九二二年,在莫斯科创立了“大脑研究所”的德国科学家福格特请求给他两名有才能的大学毕业生随他回国长期工作。季莫菲耶夫一列索夫斯基和他的朋友查拉普金就这样被出派去完成一项没有时间限制的任务。虽然他们在那里没有得到任何意识形态方面的指导,然而在科学专业方面却做出了很大的成绩。因而一九三七年(!)接到回国的命令的时候,他们认为按照惯 ![]() 一九四五年苏军进驻布赫(柏林的东北郊),季莫菲耶夫-列索夫斯基満心 ![]() ![]() ![]() 在布蒂尔卡的监室里面,支板铺用的拱形的金属架子非常非常之矮:连监狱当局也没有考虑过铺底下还要睡人。因此,第一步你要把军大⾐扔给你的邻居,让他替你在铺底下铺好,然后你才能胜朝下在过道里下趴,一点点爬进去。过道里人来人往,板铺下的地面也许一个月能打扫一次,你每天只能在傍晚上完厕所以后洗一次手,而且没有肥皂。因此决不能说,你感觉自己的躯体是一个“神授的容器”“。但是我感到幸福!在这块铺下的沥青地面上,在这个不断从铺板上往我们眼睛里落下尘土和碎屑的狗洞里,我绝对地、无条件地感到幸福。伊壁鸠鲁说得对:在经历过多样的不満⾜以后,多样的缺乏会被感觉为一种満⾜。经历过好像已经永远熬不到头的劳改营、十小时的工作⽇、寒冷、雨淋、 ![]() 觉睡是太重要了!肚⽪朝下卧着,用自己的背脊当被窝,只管睡你的吧!在睡梦中你不消耗体力,不焦心,而刑期却一点点地过去,过去!当我们的生命像火炬一样劈劈啪啪迸出火星的时候,我们诅咒无所事事地昏睡八小时的必要 ![]() 但是他们把我在那个监室里一连关了两个月,我把前后两年的觉都睡⾜了。在这期间我从板铺下面移到靠窗口的地方,又挪回到便桶旁边,不过这次已经上升到板铺上面。上了铺以后又挪动到靠拱门的地方。我已经睡得很少,我正痛饮着生活的甘露,尽情地享受着。早晨是科技协会,然后下棋、读书(那是在犯人当中旅行的书,八十个人才有三四本,要排队)。接下去是二十分钟的放风——大调和弦!即使冒着倾盆大雨我们也不放弃放风。而更主要的是人们,人们,人们!尼古拉-安德列耶维奇-谢妙诺夫,第聂伯⽔电站的创造者之一。他在俘虏营中的好友——费多尔-费多罗维奇-卡尔波夫工程师。机智、尖刻的物理学家维克多-卡甘。音乐院作曲系生学瓦洛佳-克列姆普涅尔。像林间湖泪那样深沉的维亚特卡森林伐木工和猎手。从欧洲来的东正教传教士叶甫盖尼-伊万诺维奇-基甫尼奇。他并不局限于神学,他大骂马克思主义,宣称在欧洲早已没有什么人认真看待这个学说了。这时候我出来为它辩护,因为我毕竟还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即使在一年以前,我还会満怀信心地用语录给他以怎样的痛击啊,还会对他进行一场怎样的毁灭 ![]() 被俘人员仍是源源而来,源源而来,源源而来。两个年头了,这段来自欧洲的⽔流从来没有间断过。又是那些俄国侨民——从欧洲来的,从満洲来的。人们到俄侨当中去打听 ![]() 还有那个德国老头儿——正是我在东普鲁士(两百年以前?)曾強迫他给我拎箱子的那个魁梧的德国人,不过他现在已经病弱消瘦了。哦,世界多么狭小!…天晓得我和他怎么会又遇到一起!老头子向我微笑,他也认出了我,而且好像还为我们的相遇而⾼兴。他原谅了我。他的刑期是十年,可是看来绝对活不了那么久。另外还有一个德国人,一个细长条的年轻人。这个人从来不答话,也许因为他一个俄国字也不懂。你一眼看不出他是个德国人:盗窃犯光扒了他的德国⾐物,给他换了一⾝褪了⾊的苏联军便服。他原是一个有名的德军王牌驾驶员。他的第一次战役是玻利维亚与巴拉圭的战争,第二次是西班牙,第三次是波兰,第四次——英伦上空,第五次——塞浦路斯,第六次——苏联。既然是王牌驾驶员,那就不会不从空中扫 ![]() 吃过晚饭,上过傍晚那一次厕所以后,夜幕在窗外的“笼口”上降临,天花板下磨折人的灯泡燃亮了,⽩昼使囚犯们裂分,而黑夜使他们靠拢。每天傍晚从来不发生争论,而是举行报告会或者音乐会。这又是季莫菲耶夫一列索夫斯基大放异彩的时候了:他整晚整晚地谈论意大利、丹麦、挪威、瑞典。俄侨们介绍巴尔⼲家国,介绍法国。有人作关于科布席埃的报告,有人讲解藌蜂的习 ![]() ![]() ![]() ![]() 从那个监室开始,我也产生了写狱中诗的愿望。而当时我朗诵了叶赛宁的诗篇,在战前他的诗差不多是被噤止的。年轻的布勒诺夫,一个被俘人员,原先好像是一个没有毕业的大生学,以虔敬的目光凝视着一个个的朗诵者,脸上泛着光辉。他不是专家,不是从劳改营来的,而是往劳改营去的。就凭他的纯真和 ![]() 送饭口的木挡板落下了,露出了监头的兽脸。他大声呵叱;“觉睡!”不,甚至在战前,当我同时在两所⾼等学校学习,靠业余教课谋生,并且有着旺盛的创作 ![]() “对不起,”我对查拉普金说:“我后来从德马里,就是那个为‘反苏宣传’得了五分(当然不是学校成绩表上的)的十六岁的男孩子那里…” “怎么,您也认识他?他跟我们一批递解到卡拉⼲达…” “…听说让您当了医院的化验员,可是尼古拉-弗拉基米罗维奇却一直被派去⼲一般劳动…” “结果他⾝体完全垮了。从车厢里拍下来运进布蒂尔卡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了。现在躺在医院,第四特别处发给他 ![]() “第四特别处找你们去过吗?” “找过。他们问我们,经过卡拉⼲达的六个月之后,我们是不是认识到把研究所在我们祖国境內建起来还是可能的。” “于是你们就热烈地赞同了?” “还用说!我们现在毕竟认识了自己的错误。再说,全部设备都已经被硬拆下来,装了箱,他们自己运来了。” “看,內务部多么忠诚于科学事业啊!我恳切请求您再唱几句舒伯特!” 查拉普金又轻轻地唱起来,忧郁地凝望着窗口(黑⾊的“笼口”和窗户的明亮的上沿清晰地反映在他的眼镜片上)。 托尔斯泰的愿望实现了:囚犯们不再被強迫去参加有害的宗教仪式。监狱教堂关闭了。诚然,教堂的建筑物还保留着,但是它们已经成功地适应了扩大监狱容量的需要。这样一来,在布蒂尔卡的教堂里便可以多容纳下两千名犯人,以每批的周转时间为两周计算,全年共可多通过五万人。 这是我第四或第五次进布蒂尔卡。我 ![]() 记得在一九四五年,我曾在那里迈出了我一生中的一个重大的步骤:特别庭判决以后,他们把我们带进了教堂(正是时候!能祷告一下也不错)。我们被领上二楼(三楼也被分隔成监室),从八角形的前庭把我们分别塞进不同的监室。我进了东南监室。 这是一间宽敞的四方形监室,当时里面关了二百人。也跟别处一样,板铺(那里是单层的)上面、板铺下面、以及⼲脆在过道里、花砖地上,都睡着人。不仅窗户外边的“宠口”是次等的,这里的一切待遇都好像不是为布蒂尔卡的亲生儿子,而是为它的晚子规定的。对这一堆 ![]() ![]() ![]() 我的邻人——一个老“保卫同盟”队员被解走了(这些“保卫同盟”队员在保守的奥地利憋得难受,跑到我们这个世界产无者的祖国来,每人被贴上了一张“十元券”终于在群岛的各个岛屿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一个⽪肤黝黑的人向我靠过来,他的头发乌黑红亮,有一双女 ![]() “我是罗马尼亚总参谋部的谍报官!鲁考特南特-弗拉迪米列斯库!” 他讲述了战时他在我国后方进行“工作”的经过。不管是不是真的,但令人觉得活龙活现。 在我们这部卷帐浩繁的囚徒编年史里面,你再也遇不到一个真正的间谍。在我十一年的监噤、劳改和流放生活中,这一类的相逢只有这唯一的一次,别的人恐怕一次也未必有。然而,我国大量发行的廉价宣传读物却成天价愚弄青年,要他们相信“机关”抓的全都是这一号的人物。 只要好生观察一下教堂建筑里的这一间牢房,就⾜以看清,当局现在捕抓的头号对象就是青年。战争临近结束,只要选定了什么人,全可以大手大脚地抓起来:已经用不着他们去当兵了。据说,一九四四至一九四五年,小卢宾卡(莫斯科省內务机关)审理过一起“主民 ![]() ![]() ![]() ![]() ![]() 这是怎样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发生的?我们——我、我的同案犯、我的同龄人——在前方打仗的四年当中,在后方成长起来了另外一代人。曾几何时我们还在大学走廊的镶木地板上⾼视阔步,自认是国全、全世界最年轻最聪明的人?!可是忽然,一群面⾊苍⽩神态傲岸的少年踩着监室的花砖地向我们 ![]() ![]() ![]() 在那以前的一个月,在布蒂尔卡监狱的另一间半病房 ![]() ![]() “嗯,这当然是虚伪的。” 年轻人的淡⻩⾊的眉⽑忽然抖动了一下,苍⽩的嘴 ![]() ![]() “为什么?为什么您认为一个政治领袖不可能真诚地信奉上帝?” 他所说的仅仅是这些!但是你瞧这是从哪一个方向发起的攻击?这难道是从一个一九二三年生的人的嘴里听到的话吗?我本来可以给他一个很坚定的回答,但是监狱已经动摇了我的信心。而最主要的是,我们每人內心的深处,都有一种最纯净的感觉,它存在于我们的诸种信念之外。这种感觉此时向我指明:我刚才说的并不是我e已的信念,而是从外面加诸于我的思想。所以,我未能反驳他,只是反问: “您信奉上帝吗?” “当然,”他从容地回答。 当然?当然…是啊,是啊。共青团的青舂在凋落。全面地凋落。但是最早注意到它的,却只有家国 全安 民人委员部。 别看他这么年轻,鲍里斯-加麦罗夫不仅曾是反坦克队部的中士,用士兵们称为“永别祖国”的四五反坦克炮打过仗,而且肺部还受过伤,至今也没有治愈。他的结核病就是由此引起的。加麦罗夫因伤致残,脫离了军队,考进莫斯科大生学物系。这样一来,在他⾝上就有两股线 ![]() 短短的几个月间,三个同案人全都和我的路 ![]() 他写的一部关于德彪西的长篇小说已经接近脫稿。但是这些早期的成就并没有使他软化,在他的老师尤里-蒂尼亚诺夫的葬礼上,他 ![]() 现在加麦罗夫也与我们会合了。在等待解往红⾊普列斯尼亚的那些⽇子里,我曾处在他们共同观点的对立面的地位。这个冲突是我颇难招架的。当⽇我恪守的那种世界观,在找到现成的标签以前,对于任何新的事实都是不能认识的,对于任何新的见解都是无力评价的。这些标签或是“小资产阶级的惶遽不定的两面 ![]() ![]() 这些男孩们把自己的诗作念给我听,也要求听我的,而当时我还两手空空。他们朗诵最多的是帕斯捷尔纳克,对他推崇备至。我读过《生活,我的姊妹》,并不喜 ![]() 对祖国的热爱, 我孕育了三十个年头。 对于你们的宽大, 我不期待…加麦罗夫和英加尔的心境就是这么明朗:我们不需要你们的宽宵!坐牢并不使我们苦恼,反而使我们感到骄傲!(虽然谁能真正不苦恼呢?英加尔的年轻的 ![]() 不能和祖国一同奋起, 才是更大的哀愁, 回顾我走过的道路, 今⽇我绝无怨尤。 因触犯政治条律而坐牢的青年决不会是一个家国的一般青年,而是其中远远走到前面去的那一部分。在那些年代,广大青年群众面临的前景,还刚刚是“瓦解”、失望、淡漠化和对甜藌生活的 ![]() ![]() ![]() 在布蒂尔卡的教堂监室里,一批被定了罪,被割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和一切都疏远了的莫斯科大生学编了一首歌曲,在⻩昏之前用他们的尚未定型的嗓音唱着: 一⽇三次为菜汤而奔波, ⻩昏时光在歌声中消磨。 用狱中私蔵的针和线, 为上路快把行囊 ![]() 我们已不再为自己伤神: 字已签——早登程! 辽远的西伯利亚劳改营, 他⽇归来有谁人? 我的天啊,我们当真是未曾留意到这一切吗?当我们在桥头阵地上的泥泞中跋涉,在炮弹坑里挛痉菗搐,从灌木丛中伸出炮兵潜望镜的时候——在大后方又成长出另一类青年,他们出发了。他们是朝着那个方向出发了吗?…是朝着那个我们没有胆量前去的地方出发了吗?——我们受到的是与他们不同的教育啊。 我们这一代人将返回家园——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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