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第九章杂役及《古拉格群岛》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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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古拉格群岛 作者: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 书号:44579 时间:2017/12/3 字数:295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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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跨进劳改营的犯人最早知道的当地概念之一就是“杂役”凡是有办法不和大家分担共同的注定灭亡的命运的人,不管是从一般劳动里脫了⾝的,还是![]() 群岛上杂役的人数颇不少。在生活区,这类人数有严格的比例限制,在登记表上列为“乙类”在生产区,有人员编制表的限制。但是他们总是不断突破百分比:一半是由于想活命的人数的大巨庒力,一半是由于劳改营当局额预无能,人手少了就没法进行经营和管理。 据司法民人委员部一九三三年的统计,当时在剥夺自由地点从事各项服务工作的人数,包括经济管理(诚然也包括“自我看守”)在內,占土著总数的百分之二十二。如果我们把这个数字减少到百分之十七——十八(不算自卫队),仍然是总数的六分之一。由此可见,本章所涉及的,是劳改营內的一个很重要的现象。但是杂役们远远不止六分之一:因为这里只计算了营区內的杂役,此外还有生产杂役呢;再说杂役的构成有很大流动 ![]() 差不多每一个能够庆幸劫后余生的长期犯人都是杂役,或者他大部分刑期都是在⼲这个差事。 因为这是“消灭营”——请不要忘了这一点。 人世间的分类本来就没有截然的界限,过渡总是逐步的。在这件事上也一样:边缘是模糊不清的。一般地说,凡是在工作⽇不到生活区以外去上工的,都可以认为是营区杂役。在总务大院做工,就比做一般劳动的苦力⽇子好过的多。早上不必站队等派工,也就是说,可以晚些起 ![]() ![]() ![]() ![]() ![]() 洗⾐妇、女卫生员、洗碗工、锅炉工、澡洗房工人、烧⽔工、普通的面包匠、工棚值⽇员等等也算杂役,但属于低等的。他们都得从事体力劳动,有时候还 ![]() ![]() 真正的营区杂役是这些人;厨房大师傅、切面包的、仓库管理员、医生、医助、理发匠、文教科教育员、澡洗房主任、面包房主任、保管室主任、包裹转递室主任、工棚值⽇员领班、房舍管理主任、派工员、会计、指挥部工棚的文书、营区和总务大院工程师。所有这些人不仅吃得 ![]() ![]() ![]() ![]() 由于人类习以为常的狭隘等级观念,杂役们很快就觉得,与普通苦力同睡一间工棚、同睡一个“小车厢”(甚至一般地睡“小车厢”而不睡 ![]() ![]() ![]() ![]() 生产杂役实际上是指工程师、技术员、施工员、班组长、车间工长、计划员、定额员,还有会计、女秘书、打字员。他们和营区杂役不同,派工时要站队,要走在有人押送的队列里(不过有时候也可以免除看管)。但是他们在生产中处于优惠地位:不要求他们拼体力,累不着他们。相反,苦力们的劳动、伙食、生活倒是攥在他们许多人的手心里。他们虽然与生活区的关系较小,但是力争在那里也保待自己的地位,争取得到营区杂役们享有的大部分优惠条件,尽管这些人永远争不到跟他们平起平坐的地位。 这方面也不存在明确的界限。属于上述一类的还有设计员、工艺员、测绘员、马达工、机械值班员。这些人已经不算“生产指挥员”他们既没有坑害人的权力,也不对人员的死亡事故负责(只要死亡不是由于他的设计或他们管理的工艺所造成的)。这些人仅仅是有知识的或只有半瓶醋的苦力而已。跟任何一个⼲活的犯人一样,他们照样故弄玄虚,欺骗长官。可以半天⼲完的事,想方设法施上一个礼拜。在营里他们的生活一般和苦力差不多,常常编在作业班里。只是他们在生产区里的条件又暖和又安静。在办公室和小工房里,如果没有自由人在场,他们把公事丢在一边,大聊生活琐事、刑期长短、过去和未来。聊得顶多的是小道消息,例如:听说快要把“五十八条”(他们这些人大多是从“五十八条”里选调出来的)从杂役职位上通通撤下来,轰去⼲“一般”劳动啦! 这种措施也是有深刻的唯一科学的 ![]() ![]() 还有一批人,他们不单纯是“五十八条”莫斯科在他的监狱档案上还打了一个单独的诅咒的烙印:“此人只可使用于一般劳动!”一九三八年许多科雷马人都盖了这样的烙印。对于这批人来说,连混上个洗⾐妇或者毡靴烘烤工的差事都是不可企及的幻想。 《共产 ![]() 作业班长在劳改营中的地位很特别。照劳改营的规定,他们不算杂役,可是也不能把他们称为苦力。因此本章的议论也适用于他们。 和在战斗中一样,在劳改营里也没有详细讨论的时间:杂役的职业到了手边,你就自然会把它抓住。 但是几年、几十年过去了,我们活下来,我们的同伴们死去了。我们开始向大吃一惊的自由人和摸不关心的下一代一点点地揭示我们在那边经历的几乎没有任何人 ![]() 这里遇到的主要道德问题之一就是关于杂役的问题。 在为那个劳改营中篇小说“选择主人翁的时候,我选定了一个做苦工的,我不可能选中其他任何人,因为只有做苦工的人才看得清劳改营里真正的相互关系(正如只有步兵这个砝码才称得出战争的全部重量一样。但不知为什么写回忆录的总不是他)。小说选择了这样一个主人翁,又有一些刺耳的话,使得某些前杂役大为恼火,认为受了侮辱——而我已经说过,活下来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杂役。这时候出来了一本季亚科夫写的“一个杂役的札记”(《经历札记》)。它自鸣得意地肯定他们在自找门路方面的⾜智多谋和不惜任何代价求得活命的方法之巧妙。(这样的书本应当在我那本书之前出现的。) 在似乎可以发发议论的那短短的几个月,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关于杂役问题的讨论,对劳改营杂役地位的道德问题出现了某种一般 ![]() 但是劳改营的杂役和苦力之间的区别(虽然不必说得比实际存在过的差别更鲜明)总应划分出来才行,好在劳改营题目刚一产生,这个区分就做出来了。但是拉克申那篇经过审查的文章关于劳改营的劳动有一些过头的措词(好像颂扬了这种以人代机器并把我们从猴子变成人的劳动),结果这篇大体正确的文章,以及我那篇小说的部分內容,竟招致了前杂役及其从未坐过牢的知识分子友人们的愤怒反响:怎么,你们歌颂奴隶劳动(《伊万-杰尼索维奇》中砌墙的场面)?!怎么“要汗流満面地去挣来自己的面包”?这不等于说,古拉格长官要你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吗?我们引以自豪的,恰恰是避开了劳动,没有去靠它来苟延残 ![]() 现在我回答这些反驳意见的时候,心里只可惜,这些话人们一时读不到。 照我看,一个知识分子以此自豪是不体面的:你瞧,他没有降低⾝份去从事奴隶的体力劳动,因为他有办法搞到了坐办公室的工作。上一世纪的俄国知识分子处在这种境遇,除非他能同时信他们的小兄弟也施肥了奴隶劳动.是不会以此夸口的。伊万-杰尼索维奇面前可没有进办公室工作的这条出路!我们该怎样对待小兄弟?是不是可以容许小兄弟靠奴隶劳动去苟延残 ![]() ![]() ![]() ![]() 遇到这样几乎难以置信的经历又该怎么做才好呢:帕维尔-丘尔佩涅夫在伐木场上一连⼲了七年(而且还是在惩戒劳改点里)。如果在伐木中看不到一点意义和趣兴,怎么能生活和劳动这么多年?他能 ![]() ![]() ![]() ![]() ![]() ![]() ![]() ![]() ![]() ![]() 看起来是这样的:有时候连一件令人痛苦和憎恶的工作,人也会带着不可理解的狂热去做,人的本 ![]() ![]() 在这事上,我想人们会对我们让步的,会让步的,但有一个必须的条件,就是丝毫不能引伸出对那些一分钟也未曾汗流満面地挣得面包的杂役们的责难。 流汗虽是没有流汗,但他们执行古拉格长官的旨意可是很卖劲的(否则就会被派去⼲一般劳动!),很精细的,用上了自己的专业知识。要知道,所有重要的杂役职位都是劳改营和劳改生产的管理环节。它们恰恰是整个链条中经过特别锻造的(⾼质量的)环节,如果没有它们的话(如果所有犯人都拒绝杂役的职位的话!),经营管理的整个链条,整个劳改营体系都会崩溃!因为从狱外永远提供不了这么多的⾼级专家,而且是同意多年在这种猪狗不如的条件下生活的专家。 可为什么没有拒绝呢?为什么没有把卡舍伊的链条拆散? 杂役的岗位全是经营管理的关键岗位。定额员!可是他们的助手记帐员的罪恶比他们少得了很多吗?施工员!可是技术员就那么⼲净?在哪一种杂役岗位上不得 ![]() ![]() ![]() 我不明⽩这些智力的奴隶劳动比体力的奴隶劳动有什么⼲净和⾼尚的地方? 因此最应当 ![]() 我自己的一半刑期是在“沙拉什卡”即“天堂群岛”中的一个岛屿上工作。我们在那里与群岛的其余部分隔离了,看不到它的奴隶们的生活。但是难道我们不是同样的杂役?难道从最广泛的意义上说,我们不是用自己的科研工作加強着同一个內务部和整个的镇庒体制? 群岛上和整个地球上发生的每一件坏事,不正是通过我们去完成的吗?而我们却对伊万-杰尼索维奇大张挞伐,责备他不该砌砖。我们自己砌上去的砖比他还多呢! 在劳改营里听到较多的是相反的抱怨和责难:杂役们骑在⼲苦力的人们脖子上,私呑他们的食物,靠盘剥苦力保自己的命。这特别是针对营区杂役们说的,而且往往是言之有据。是谁在发给伊万-杰尼索维奇面包时克扣分量?是谁用蘸⽔的办法偷窃他的砂糖?是谁使得猪油、⾁、好的麦片都进不了大灶? 掌管吃饭、穿⾐大权的营区杂役是经过特别挑选的。要谋取这些职位,需要会钻营、耍滑、溜须拍马。要保住这些职位,需要冷酷无情和毫无良心(往往还需要兼任报情员)。当然,任何概括都难免牵強,我凭自己的记忆就能举出几个相反的例子,说明还是有正直无私的营区杂役。不过这种人在这些位置上都呆不久。至于大量⽇子过得不错的营区杂役,可以有把握地说,败腐和琊恶在他们当中,一般说来,要比在普通土著居民中凝聚得更加浓厚。劳改营长官们把这类工作 ![]() ![]() ![]() ![]() 当他们聚在他们的门洞里,一边亲亲热热地菗烟一边商议营里的事情,你很难设想他们当中谁没有同流合污。 不错,他们也能说得出一些为自己辩护的话。例如利帕伊写过这么一封 ![]() “犯人的口粮无处不偷,无人不偷,而且方式极为恶劣狠毒。杂役们为个人偷一点,这只是小偷小摸。从事大规模偷窃的杂役都是迫不得已的(?)。管理局工作人员,不论是自由雇佣的还是犯人,特别是在战争时期,从分营工作人员⾝上榨油⽔,分营工作人员从劳改点工作人员⾝上榨,而后者就从保管室和厨房里在犯人的口粮上打主意,最可怕的鲨鱼不是杂役,而是自由雇佣的长官(谢夫德文拉格,北德维纳营的库拉 ![]() 这可以说是一幅自上而下的画面… 我有一个 ![]() 一个营区杂役即使能够不染指于普遍的偷窃,他也几乎不可能忍得住不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获取其他好处——不按顺序进“休息点”、病号的伙食、最好的服装、换洗的內⾐、工棚里的铺位。我不知道也想象不出这么一个圣洁的杂役,面前摊着一大堆好处,竟然一把不捞,一尘不染。其他杂役对这样的人一定会存戒心,一定会把他挤下去!个个都会享受点好处,也就是占苦力们一点便宜,哪怕是间接地、拐弯抹角地、连自己也不知道地。 营区杂役要不昧良心,难呐,很难响。 要知道,还有一个问题呢,那就是他取得这个位置所采取的手段问题。单靠硬碰硬的专业知识(像医生和许多生产杂役那样),在营区里机会不多。因残废而当上这个差事,也还算一条无可非议的正道。但经常地是靠“教⽗”的保举。当然还有些似乎是介于两者之间的途径:靠监狱里的!⽇相识,或者靠小集团的集体支持(多数是民族集团。某些小民族在这方面特别有办法,一般都挤进了杂役的位置;共产 ![]() 还有一个问题:他爬上去之后,对其他人,对灰⾊牲畜们抱什么态度?有好多人变得不可一世,好多人变得耝鲁凶暴。我们本是同 ![]() 最后还有一个最崇⾼的问题:即使你对囚犯弟兄们没有做过一点坏事,可是你为他们做过哪怕一件有益的事没有呢?你哪怕有一次利用自⾝的地位去捍卫过公众的利益吗?或者从来只是自顾自的? 把“盘剥”、“骑在脖子上”之类的责难加在生产杂役⾝上恐怕怎么说也是不公正的:不错,做苦工的人们的劳动没有得到报偿,但是这并不因为是养活了生产杂役。生产杂役的劳动也没有得到报偿,一切也流进了同一个无底洞。可是其他一些道德上的疑问仍然存在:在生活条件上占便宜实际不可避免;获得合适安排的路子未必总是清⽩;还有那趾⾼气扬的神气。此外永远有一个最崇⾼的问题:你为公众的利益做了些什么?哪怕做了一点点?哪怕做了一回? 要知道,能回忆出自己曾为普遍的利益做过哪些事的,确有人在,如瓦西里-弗拉索夫那样的。这些头脑清楚、精明⼲练的人物善于绕过劳改营的专横统治,致力于组织公众的生活,一方面使得大家不至于全都死掉,同时也叫托拉斯和劳改营都上点当。这些人是不把自己的职位看作个人的饭碗而看作是对当牛做马的囚犯们承担的重任和义务的群岛上的英雄——把这样的人称做“杂役”连⾆头都打不过转来。这一类人在工程师当中最多。光荣归于他们!.其余的人则无光荣可言。更没有什么可以树碑立传的。逃避了低级的奴隶劳动、没有汗流満面地砌砖,并不见得比伊万-杰尼索维奇⾼贵。什么“我们这些脑力劳动者⼲一般劳动要消耗双重能力:一份用于劳动本⾝,一份用于停不下来的思考和感受,所以我们逃避劳动,让耝人们去流汗是合理的呀!”…之类的论证大可不必去拼凑了。(我们的能力消耗是不是双倍的还大成问题呢。) 是的,一个人要想能在劳改营里拒绝任何“安排”任凭重力把自己拖到最底层,他就需要有十分沉毅的灵魂,十分豁亮的意识,他的刑期必需已经服了大半,此外恐怕还需要有家里经常寄来的包裹。否则这样做就等于直接的杀自!正如老劳改犯列-夫怀着感 ![]() 这里所写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责难。这本书已经决定的并将坚持到底的方针是:一切受难者,一切受庒榨者,一切被迫做出残酷抉择的人,与其应受怪罪,毋宁应受辩护。比较正确的作法是…为他们辩护。 但是,在原谅自己在毁灭和得救之间做出抉择的同时,请不要健忘地朝那个必须在更凶险的条件下进行抉择的人扔石头吧。 你们在本书中已经遇到过这样的人,以后还会遇到。 群岛是一个没有凭文的世界,在这里是以自我介绍当件证的。犯人⾝上没有带着任何件证,包括学历证书。每进⼊一个新的劳改点,打算这一次把自己说成什么人,全靠你自己发明。 医助、理发员、手风琴演奏员——我不敢再往上说了——在劳改营里都是很占便宜的。如果你是洋铁匠、玻璃匠、汽车修理工,也不会倒霉。但如果你是一个遗传学家或更糟糕地是一个哲学家、语言学家、艺术家——你就完了。过两个星期就会死在一般劳动里。 我曾有好几回想说自己是个医助。有多少文学家、多少哲学家在群岛上靠走这条道保住了 ![]() 有了新耶路撒冷那一段经验,我懂得了当生产指挥员是个恶心差事。到了第二个劳改营——莫斯科市內的卡卢加关卡劳改营,我一跨进门坎,在门房里就扯谎说我是个定额员(这个名称我还是在劳改营里头一回听说的;我八辈子也不知道制定定额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的指望在于,它是跟数字沾边的工作)。 为什么一进门就要扯这个谎,而且恰好是在门房里呢?这是因为劳改工段长涅维任少尉,一个⾼个子的面⾊ ![]() ![]() ![]() 但是上帝保佑了我,我的官运又一次吹台了:没过一个礼拜,涅维任因为偷窃建筑材料被撤了职。这是一个很有威力的人,他的眼神几乎具有催眠的力量。他用不着提⾼嗓门整个队列都会鸦雀无声地听他说话。凭年龄(五十开外),凭劳改营工作经验,凭忍残 ![]() ![]() “你连写报告也不会,文笔疙里疙瘩。”他把帕夫洛夫工长写的报告递给我看“瞧瞧人家內行人写的: “对于计划完成情况下降的个别事实进行分析时发现: 1.建筑材料数量不⾜; 2.由于作业班工具供应不充分; 3.技术人员对各项工程组织得不够; 4.全安技术也没有被遵守。” 文笔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一切⽑病都出在生产导领方面,而劳改营导领毫无责任。 不过这位帕夫洛夫,前坦克手(平时也带着软盔),说话也是这个风格: “如果您了解爱情,请您向我证明,爱情是什么。”(他所议论的是他 ![]() 第二个星期我就丢人视眼地被轰下去⼲一般劳动。派了这位帕夫洛夫顶替了我的角儿。我没有和他争位子,对于被撤职也没有反抗,因此他没有派我去挖土,而是编进了漆工班。 然而我当官的这一段小小的过场却使我在生活条件上得到了固定的好处:⾝为生产主任,我自然住进了专为杂役准备的房间。这种享受特权的房子全营一共有两间。帕夫洛夫当时已经住在另一间相同的房子里,我被罢官以后没有出现对我那张 ![]() 当时我看重的只是这个房间在生活方面的优越 ![]() ![]() ![]() 但是现在,当我产生了把那间屋子的同住者写出来的 ![]() ![]() 现在我知道了,一个作家决不应被愤怒、厌恶和轻蔑之类的感情所支配。你火冒三大地顶回了什么人的话吗?结果你没有听完、没有抓住他的观点的体系。你出于厌恶而躲避什么人,从而一个你完全陌生的 ![]() 但正如月球以其微微的晃动(“天平动”)向我们显示出其背面之一部一样,这一间畸形人的屋子也向我略微揭开了几位前所不知的人物的面纱。 每一个新⼊营的人在头一天、在头一次出工站队时就决不会没有注意到空军少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别利亚耶夫(在营里大家都叫他“将军”)。他在黑灰⾊的浑⾝虱子的劳改犯大队里特别显眼的地方不仅是他的⾼大匀称的⾝材,以及那件莫斯科大街上也见不到的十分⾼级的八成是外国货的⽪大⾐(穿这样的大⾐的人是坐小卧车的),更主要的是他那心不在焉的特殊神气。即使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劳改犯的队列当中,他也有办法显示出自己与康集在他周围的劳改 ![]() ![]() ![]() 我认识将军还是我当生产主任的时候,也就是当大官的时候,情形是这样:在工程办公室里,他当助理定额员,我看到他在菗烟,走过去对火。我客气地先取得同意,朝他的办公桌俯下⾝去,别利亚耶夫以明确的动作把自己的纸烟菗回去,躲开我的烟头,好像怕我给它染上细菌。他掏出了一个阔气的镀镍打火机,摆在我面前。情愿让我弄脏、弄坏他的打火机,也不能降低⾝份伺候人——为我而拿着香烟!这下把我搞得很难为情。对每个厚着脸⽪要求对火的家伙,他总是把贵重的打火机朝他面前一放,用这办法彻底庒垮他,打消他再次要求对火的念头。当他自己正用打火机点烟的时候,如果有人趁机请求借火并急着把香烟凑上去,他不慌不忙地熄灭打火机,合上盖子,然后放到请求者的面前。这是叫你们更清楚地懂得他做出的牺牲的分量。挤在办公室里的自由人工长和犯人作业班长如果找不到别人对火,宁愿到大院里去借火,也比求他舒服。 我现在和他住在一间屋里,而且 ![]() ![]() 将军之所以能如此容易地保持他的⾼傲,是因为紧挨营门有一个四路无轨电车站。每天正午,我们从劳动区回生活区午休,将军的夫人便会走下门岗外的无轨电车。她用保温瓶带来热腾腾的午餐,这是一小时前在将军家里的厨房里做好的。工作⽇不让会见,保温瓶由狱吏转 ![]() 别利亚耶夫有一条观察得很正确:“在劳改营里保存东西或食品,简单地放在柜子里,简单地锁起来是不行的。柜子必须是铁的,而且必须铆死在地板上。”但是他由此马上得出结论说:“劳改营是一百个人里头有八十个是痞子。”(他不说九十五,免得失去 ![]() “和别人同屋我实在受不了!”他说(同屋者才六人)、“要是我能锁上门一个人吃饭该多好!”这不是暗示我们在他吃饭的时候应当走出去吗?他特别想单独吃饭!——是因为今天他吃的东西和别人的有天壤之别?或者单纯因为他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有避开饥饿者的眼睛大吃大喝的老习惯? 另一方面,他倒很爱和我们谈话,看来他不见得真的喜 ![]() ![]() 他当真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世面。他年纪不到五十,⾝体还很结实。只有一点颇为奇怪:他⾝为空军少将,但是从来没有谈过一次自己的战斗飞行,甚至一次普通的飞行也没有谈到过。然而据他说他在战时担任过我国赴美空军采购团团长。国美显然使他惊异不置,他从那里也是満载而归的。别利亚耶夫从不降低⾝份向我们说明他被捕的确切原因,但显然与这次国美之行或他关于此行的谈论有关。“奥采普建议我走一概相认的道儿,——(这就是说,辩护律师重复着侦查员的话。)可是我说,让他们判我加倍的刑吧,反正我没有什么罪!”对于当局说来他的确没有什么罪,这是可以相信的;判给他的不是加倍的反而是减半的刑期——五年。连对十六岁的嘴巴不谨慎的孩子判的也比这多。 看着这个人,听着他说话,我常常想:“时至今⽇依然如此!”这已经是在耝鲁的手指扯掉他的肩章(我想象他那时是怎样畏缩躲闪的!)之后,在搜⾝之后,在站隔离室之后,在“乌鸦车”之后,在“背过手去!”之后了。他至今仍是连一点小事也不许别人回嘴,更不用说大事(大事他连谈都不和我们谈,除了一个季诺维也夫。我们这些人都不配)。但是我没有见过他有一次能听取不是他e已发表过的见解。他纯粹不具备接受任何论报的能力!不等我们说出论据,他已经全知道了。他以前当采购团团长——苏维埃赴西方的使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准是一个⾐冠楚楚、神秘莫测的⽩脸斯芬克斯,西方人眼里的“新俄”的象征。如果有什么事求他,会怎么样?如果带着请求把头伸进他的办公室,会怎么样?天晓得他会怎样咆哮!天晓得他会怎样能人!如果他出⾝于军人世家,这类事还可以理解。但并非如此!这种像喜马拉雅山那么⾼的自信是第一代苏维埃将军后天学会的。內战时期他在红军里还是穿树⽪鞋的小鬼,连签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呢。从哪儿这么快地学来了这一套?…这是因为他一直处在特殊的圈子里——连乘火车,连住疗养所都永远在自己一伙人中间,永远在凭通行证出⼊的大铁门里面。 其他那些人怎么样?看来和他的相同点比不同点多。如果“三角形各角的和等于180”的真理妨害了他们的公馆、官衔、出国机会,那会怎么样?他们会砍掉画三角形的人们的脑袋!他们会推倒房屋的三角形山墙!他们会发布一个只许按弧度测角的法令。 有时候我又想,我自己怎么样?花二十年时间就一定不能把我也变成这样的将军吗?完全可能的。 我进一步仔细观察: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完全不是个坏人。他读果戈理的时候发出充満善心的笑声。如果情绪好,他还能把我们逗得乐不可支。他的嘲讽是有才智的。如果我想在自己心里培养对他的憎恨,当我们并排躺在自己的 ![]()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季诺维也夫也不去劳改犯食堂,也想安排家里人用保温瓶给他送午饭。落在别利亚耶夫后面,低他一等——比挨刀割还难受。但形势严重些:别利亚耶夫没有被没收财产,而季诺维也夫的财产部分被没收。他的现金、储蓄着来全被打扫⼲净了,只剩下一套阔气的⾼级住宅。但是关于这个住宅他可对我们讲了个够!他一次又一次地讲,一讲就是老半天,津津有味地描绘澡洗间的每一个细部,知道自己的介绍会使我们得到怎样的享受。他甚至有一句格言。“四十岁以上的人的价值是由房子决定的。”(所有这些话他全是当别利亚耶夫不在场时才讲,因为那个人可能连听都不听,那个人可能自己打开话匣子讲起来,只是不会谈房子,因为认为自己是知识分子。他宁愿再把苏丹搬出来讲一次。)但是据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说,老婆有病,女儿不得不工作,所以保温瓶没有人送。每个星期天给他送来的牢饭也是很菲薄的。他只得带着破落贵族的骄傲忍受自己的现况。食堂他仍是不去,瞧不惯那儿的肮脏和吃饭时嘴里吧卿吧卿的耝人,但是无论菜汤和稀饭都还是叫普罗霍罗夫给他拿到这间屋里来的,在这里的电炉上温热。他也很想把面包的六面都切掉一层,奈何他没有另外的面包,只好局限于耐心地拿着面包在电炉上面烤,烤死面包六个面上由切面包工和普罗霍罗夫手上带来的微生物。他不去食堂,甚至有时候连菜汤也可以放弃,但是他还缺乏⾜以阻止他在这间屋子里委婉地求乞的贵族的骄傲:“给一小块尝尝行吗?好久没吃过这个了…” 只要没有什么东西路着他,他总是过分夸张地温和而有礼貌。和别利亚耶夫的毫无必要的耝鲁摆在一起,他的彬彬有礼特别引人注目。他內心和外表都是一个十分拘谨的人。吃饭细嚼慢咽,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活生生的一个契诃夫的营中人。 ![]() ![]() ![]() 早出工站队时他总是焦躁不安;他巴不得快些冲向工作地点。杂役小队一跨进工区他就故做姿态地赶到侵腾腾返方步的人们前头,差不多跑步走进办公室。他是想让长官们看在眼里吗?这没有多大意思。是要犯人们看到他工作多忙吗?——这是一部分原因。而主要的、最实真的原因是想尽快脫离人群,脫离营区,把自己关在计划科的安静的小房间里,在那儿…在那儿决不是做瓦西里-弗拉索夫做的那些事,决不为解救作业班里的难友们打主意,而是混钟点、菗烟、幻想再来一次大赦,想象自己坐在另一张办公桌旁,在另一间办公室里,有好几个按铃,有好几部电话,有奴颜婢膝的女秘书,有站得笔直的来访者。 我们知道他的事很少。他不喜 ![]() ![]() ![]() ![]() ![]() ![]() 我们房间的唯一的窗户是朝涅斯库奇內公园开的。窗外不远处,略低于窗口的树梢在随风摆动。景⾊不断在这里 ![]() ![]() 啊,睡吧,睡吧,我的心! 莫要把往事醒唤。 你说怪也不怪?——严然一位坐在客厅里的十分可爱的先生。可是他沿着自己的路基留下了多少囚犯的埋葬坑!… 汉斯库奇內公园靠近我们营区的一角,有几道小土岗把游人隔开,是块十分隐蔽的地方,如果不算我们这些剃光头的人能从窗口看到的话。五一节,有个中尉把一个穿花布拉吉的姑娘带到这个隐蔽处所,他们避开了公园的游人,而对我们就像对猫儿狗儿的目光一样満不在乎。军官把他的女朋友平摊在地上,那女的也不是个客臊的。 一去不返的莫再召唤, 往昔的爱情莫再留恋。 整个说来我们的小房间像是一个小模型。內务部员官和将军完全支配着我们。只有得到他们的允许我们才能在他们不用的时候使用电炉(它是民人的)。一切问题全由他们决定:给房间通通风还是不通风,鞋放在什么地方, ![]() ![]() ![]() 普拉夫金一博士(他的姓并不是我臆造的!)神经病理学家,劳改营医生,今年七十岁了,这表明⾰命到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是在俄国思想界最美好的年代,在讲究良心、荣誉、爱民人的精神熏陶下成 ![]() ![]() 我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神经病理学家。很可能是个好大夫。但是那必须是在一个松松散散、和和气气的时代,并且一定不是在国立医院工作,而是在家里开业。橡木的房门上钉着铜牌,靠墙坐地的大自鸣钟发出悦耳的哨哨声。不慌不忙,除了自己的良心对什么也不用服从。然而在那以后,他着实地被吓坏了,吓得他一辈子也没有缓过劲来。我不知道他以前坐过牢没有,內战时期拉他去陪过绑没有(这没什么奇怪的)。但是不用手 ![]() 但这都还是在外边的时候,这还都是些甜点心!自从带上“民人敌人”帽子被抓进来,被侦查员吓出⾜以致命的心肌梗死(我想象他既然吓成这个样子,会有多少人被他攀扯了进来,恐怕整个医学研究所都被他攀扯进来了)以后,你看他现在变成了怎么样的一个人!独劳点卫生科长(一个自由人⾝份的 ![]() ![]() ![]() ![]() ![]() 心惊胆战的普拉夫金在一切事上,甚至在检查卫生的工作上都丧失了魄力。他对炊事员、值⽇员,对自己的卫生科连一点要求也不会提了。食堂里很脏,厨房里不好好洗饭碗,卫生科不知道多少天才抖一次病房的被子。这些他全知道,可是都不能坚持卫生的要求。只有一点是他和所有劳改营长官们共同犯的神经病——每天擦洗住房的地板(许多劳改营都搞这种穷开心的事)。这一点执行得倒是一丝不苟。永远嘲 ![]() ![]() ![]() ![]() 普拉夫金的刑期是八年,按五十八条10和11,即作为一名政治人物、鼓动者和组织者。但是我发现在他的头脑里装的是一个先天不⾜的婴儿的幼稚 ![]() ![]() ![]() ![]() 我记得一次他満面舂风地回到屋里,像刚做完美好的通宵祈祷的善男信女一样,脸上泛出安详、仁爱、幸福的光辉。他的善良而坦率的大脸庞上的那对下眼眶下垂的大眼睛流露出非人间的柔顺的神情。原来刚才开过一次营区杂役的会议。劳改点点长起先拍桌子大声申斥他们,后来忽然平静下来,说他对他们像对自己的忠实助手一样信任。普拉夫金 ![]() ![]() ![]() 博士的姓氏并不是骗人的:他是个爱真理的人。爱倒是爱,只可惜配不上! 他在我们这个小模型里显得可笑。但是如果把眼光从这个小模型转向大模型,你就会惊呆。我们的精神的俄罗斯有多大的百分比变成了这副模样?仅仅因为一个恐惧… 普拉夫金成长在有文化的人们当中,一生从事智力劳动,他周围都是一些智力发达的人,但他能算一个知识分子即具有立独智能的人吗? 多年来我不得不对“知识阶层”这个字眼进行认真的思考。我们都很喜 ![]() ![]() 实际上一个人不能单凭上面任何一个标志就划⼊知识界。如果我们不想 ![]() ![]() ![]() 在我们这个屋子里的畸形人当中别利亚耶夫和季诺维也夫被认为是最大的知识分子。这两位⾼级人士对于工长奥拉切夫斯基和耝俗的保管员普罗霍罗夫感到很不舒服。在我当总理的时代,将军和內务部员官撺掇我把这两个乡巴佬从我们房里驱逐出去,因为他们⾝上太脏,因为他们爱穿着⽪靴躺在 ![]() ![]() 奥拉切夫斯基的外貌确乎有些耝俗,一点知识分子的味道也没有。音乐,他只懂乌克兰民歌,什么古老的意大利绘画,什么现代的法国绘画,他连听也没有听说过。他爱不爱看书我不好说,因为我们营里没有书。屋里发生菗象的争论他从不参加。别利亚耶夫关于英属苏丹和季诺维也夫关于自己住宅的最精彩的独⽩,他都像没听见似的。他在空闲时间爱把脚跷到 ![]() ![]() ![]() ![]() 但是我们当中只有他一人对建设工程忠心耿耿,只有他一人能在工作时间以外有趣兴地谈这件事。当他听说犯人们竟把完全装好的隔断墙板拆掉当柴烧的时候,他用耝笨的双手抱住耝笨的头好像疼痛似地摇晃起来。他不能理解土著们的野蛮行为。这也许是因为他只蹲了一年的原故。有人跑来说,从八层楼上掉下一块⽔泥板。所有人都惊呼:“砸死人没有?”可是奥拉切夫斯基却向:“你看见它是怎么摔碎的?裂 ![]() 大家全围在蝴蝶旁边。我们之中有幸活着出去的人到了刑期结束的那一天未必能比这只蝴蝶更有生气。 奥拉切夫斯基自己的刑期只有五年。他是因面部犯罪(完全和奥威尔写的一样)——因微笑而被抓的。他原是工程兵学校教师。在教员休息室他向另一个教师指着《真理报》上部的什么东西微笑了一下!那另一个教师很快被打死了,奥拉切夫斯基究竟笑什么,谁也没弄清楚。但是有人看见他笑,对 ![]() 这两人中间是谁——是普拉夫金还是奥拉切夫斯基——更接近于知识分子? 关于普罗霍罗夫现在也不能不说几句。他是个大块头的庄稼人,沉重的脚步,沉重的目光,脸上没有什么叫人愉快的地方。他不事先考虑清楚是不露笑脸的。这种人在群岛上称为“灰狼”他心中毫无牺牲自我、为别人做好事的动机。但马上引起了我的好感的是:他给季诺维也夫端小锅,给别利亚耶夫拿面包的时候一点不带巴结奉承的神气、不带假惺惺的笑脸或者哪怕一句没用的话。他带东西的态度庄严而矜持,要人看出他服务归服务,但不是他们的使唤小子。他需要许多食物才能填 ![]() ![]() 他不是按五十八条坐牢的,但对我国的生活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在纳罗一佛明斯克附近当过不少年村苏维埃主席。那儿也需要有随机应变的本领,该狠心的时候就得狠心,该在上级面前顶住就得顶住。他这样讲起自己当主席时的情况: “要当爱国者,事事都得走在前头。不用说,什么⿇烦也是你头一个碰上。比方在村苏维埃做报告,尽管在乡下说话总是归到实事儿上,可说不定哪个大胡子冷丁给你出个题:不-断-⾰-命是啥意思。鬼知道是啥意思。我就知道城里娘儿们烫头发”要是不回答,人家就会说:你这老⺟猪嘴怎么拱进了面包房。我对他们说,这就是这么样的一种⾰命,它又卷又滑,用手抓不住——不信你进城去看看娘儿们的弯弯头发,要不,去看看绵羊的也行。咱们跟麦克唐纳(英国首相)咬架的时候,我在报告里给府政提了个醒:我说,同志们,你们少去踩人家的狗尾巴不就行了?” 年头一多,他摸透了我国生活中全部装点门面的把戏,自己也参加去做。他把一个农庄主席叫来,对他说:“你去培养个准备在农展会上得金质奖章的女挤 ![]() ![]() 战火快烧到纳罗一佛明斯克的时候,普罗霍罗夫接到疏散村苏维埃的牲畜的任务。可是如果仔细琢磨琢磨,这项措施不是对付德国人的,而是对付庄稼人的:明摆着是要他们一无牲畜二无机器地留在一片空⽩地上。农民们不肯 ![]() 战线移到了他们村庄的背后,整整僵持了一个冬天。普罗霍罗夫早在一九一四年就当过炮兵,现在没有了口牲,无路可走,自己跑到苏军的炮兵阵上去扛炮弹,直到被人家轰走。一九四二年舂苏维埃权政回到了他们区,普罗霍罗夫又当村苏维埃主席。现在他又有了官报私仇、变成一条比以前更凶的恶狗的全部力量。他本来可以至今一帆风顺。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成为这样的人。他的心颤动了。 他们属于重灾区,上级 ![]() 在屋里,普罗霍罗夫也喜 ![]() ![]() “什么线难划——直线还是曲线?划直线需要工具,曲线——一个醉鬼用脚丫子也能划出来。生活的线也是这样。” “钱——现在是双层的。”(一针见⾎!普罗霍罗夫是说到向集体农庄要粮食是一个价,向人们卖粮食又是另一个价时讲这个话的。但是他看得更宽,钱的“两层 ![]() “人虽不是魔鬼,可照样不给你活路。”这是他另一个谚语。 这一类的话还很多,可惜我没有记下来。 我把这间屋子称为畸形人之家,但是我不能把普罗霍罗夫和奥拉切夫斯基两人归⼊畸形人之列。然而六人当中畸形人占大多数,因为我自己不是畸形人又是什么?在我的头脑里,混 ![]() ![]() 夜一,一辆小汽车开进营门,看守员来到我们的房间,摇摇别利亚耶夫的肩头,叫他“收拾东西。”被突然叫醒还 ![]() ![]() 这么一来,我第二天清早就顶替了将军的职务,当上了助理定额员,到头也没有学会油漆工的手艺。但是定额工作我也懒得钻研,只是随便加减乘除就是了。担任这项新工作期间,有时候我有到工地各处串串的机会,有时候能爬到我们正在盖的这座建筑的第八层上去坐坐,就像站在一座大楼的屋顶上一样。从这里朝四面望去,整个莫斯科的市容一览无余地展示在一个因犯的面前。 一面是沃罗比约夫山,当时还是空旷的。未来的列宁大街刚刚规划,还不存在。卡纳特奇科夫别墅(精神病院)的外貌还是古朴的原始状态。另一面是新处女修道院的圆顶,伏龙芝军事学院的庞大建筑。隔着许多车⽔马龙的街道,在正前方远远的地方,是笼罩在丁香⾊的薄雾中的克里姆林宮,在那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对我们的大赦令,只剩下签发了。 这个充満财富和荣华的世界正向我们这些在劫难逃的人们招手。它好像就在我们脚下,但我们永远够不到它。 但是,不管我怎样像一个新犯人似地望渴“回到自由”这个城市仍引不起我的羡慕和生翅飞向它的街道的愿望。束缚着我们的恶势力全是在这里缔造的。骄横傲慢的城市,它从未像战后时期这样充分地证实了这句谚语: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现在我时而利用一个前犯人难得的机会:到自己的劳改营去遛遛弯!我每次都很 ![]() 我按照因犯的直线往返的散步方式来回走着,到尽头就向后转。走着走着,今⽇生活中的一切复杂问题都像蜡似地开始融化了。 我憋不住了,我要了个流氓:沿着楼梯跑上去,在离营长办公室还有一截楼梯的拐角处的⽩⾊窗台上写了一行黑字:“第十二劳改工段” 经过的人会读到,也许会沉思的。 我们虽然也是杂役,但是属于生产杂役之列。我们的房间不是主要的,在我们头顶上还有同样的一间,那里住的是营区杂役,由会计所罗莫诺夫、仓库管理员贝尔沙德尔、派工员布尔施泰因组成的三头执政从那里掌管着我们的劳改营。此项人事更动就是由他们决定的:撤销帕夫洛夫的生产主任职务,由K接替。于是这位新总理就于某月某⽇迁进了我们这个房间(在此以前普拉夫金仍是被提溜到外地的劳改营去了,不管他怎么巴结讨好)。他们对我也没有容忍多久:轰出了定额室,也轰出了这间卧室。(在劳改营里的地位降得越低,反之在“小车厢”里的铺位升得越⾼。)但是在我暂时留在这里的⽇子,有过对K进行过观察的时间。此人相当不错地为我们的小模型补充了⾰命后知识分子的一个重要的变种。 亚历山大-费多罗维奇-库科斯,三十五岁的会打算盘捞好处的商人(所谓“卓越的组织者”),专业是建筑工程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个专业上很少表现,成天只是拉拉计算尺)。 ![]() 但有意思的是:所有这些手段显然都是他进劳改营以前早已用惯了的。在外面他就学会了这样导领,他的导领方法拿到劳改营里来原来正合适。 相似 ![]() ![]() 但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可能期望这些从未见过资本主义旧时代、决不可能被它的痈疽感染的人们具有共和国的纯洁 ![]() ![]() ![]() 但也就如此而已了。他们尽可能使自己的工作⽇限于八小时。下了班才开始真正的生活:女演员、“大都会”饭店、“萨沃依”饭店。在这方面,库科斯和泽-夫的情况惊人地一致。下面是库科斯讲的,(免不了添油加醋,但基本是实话,一听就觉得可信!)一九四三年夏天的一个普通的星期天。当他回味起当年的赏心乐事,整个脸上发出了光彩: “星期六傍晚我们乘车去‘布拉格’饭店。晚餐!你懂得晚餐在女人生活中占什么地位?早餐、午餐以及⽩天的工作,在女人心中是绝对的无所谓。对于她说来顶要紧的是三件事;⾐服、鞋子和晚餐!‘布拉格’饭店里面实行灯火管制,但是可以上楼顶。栏杆。芳香的夏天空气。人们已经⼊睡的遮住了灯火的阿尔巴特大街。⾝边坐着一个穿绸(他每次都強调这一个字)布拉吉的女人!我们痛痛快快地吃了一个通宵,现在只是喝喝香槟!绛红⾊的太 ![]() ![]() ![]() ![]() ![]() ![]() 我们两人会有能够互相理解的一天吗? 他坐在我的 ![]() ![]() 七月四⽇。拂晓。我们左方的库尔斯克弧形地带整个大地在剧烈地颤动。绛红⾊的太 ![]() ![]() 七月十一⽇。拂晓。成千上万颗炮弹呼啸着划破我们头上的天空——这是我军发动了对奥廖尔的攻势。…“清淡的早餐?”当然,我懂得。这是在黎明前,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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