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第二章统治者易人群岛依然在及《古拉格群岛》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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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古拉格群岛 作者: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 书号:44579 时间:2017/12/3 字数:303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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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特种劳改营是斯大林晚期思想的一个得意之作。经过教育改造方面和惩罚方面的多方探索,才终于产生了这个成![]() ![]() ![]() ![]() 但是,这位“大思想家”在人们的失声痛哭声中死得稍微早了些。并且,他死去不久,就用他那正在变得僵硬的手一把拉住自己那个老搭档——当时还是红光満面、精力充沛、意志坚定、掌管着最广泛、最错综复杂、最棘手的內部事务的部长贝利亚,并把他咕咚一声拉倒在地,拖带走了。 古拉格群岛的这位总管大人的倒毙,又灾难 ![]() 二十世纪劳改营思想中最伟大的发明——号码布被匆匆撕下来,被扔掉和忘却了!只这一点就使特种劳改营失掉了它的严格划一 ![]() ![]() ![]() 他们未经深思 ![]() 那么,怙恶不使的囚犯们是否由于这种宽宏大量的政策而多少有所收敛呢?没有!恰恰相反!他们充分暴露了自己的堕落和忘恩负义,竟然学会了使用一个 ![]() ![]() ![]() 因此,肯吉尔劳改点的一位首长(这时肯吉尔已经清除了暴 ![]() ![]() 经过这一切后果不佳的破坏 ![]() ![]() 为了使自由主义在劳改营里得到无限制的发展,一道道命令,一个个视察员竞相大卖力气。不再迫使妇女参加代木劳动了。现在认识到伐木劳动对妇女来说是过重的(虽然过去持续三十年的经验证明它一点也不过重)。对服満三分之二刑期的人恢复了提前假释的办法。所有劳改营现在都发现钱,于是囚犯们涌向小卖部。这些小卖部竟也没有任何合理的限制。其实,总的看管制度已经放松,限制买东西能起什么作用呢,囚犯们可以用这些现钱到市镇商店里去买东西嘛.所有工棚里都装上收音机,订了报纸,办起了墙报,每个劳动大队指定了宣传鼓动员。此外,还时常请宣讲员同志(上校们!)到劳改营来给囚犯们作各种报告(甚至还讲了阿列克谢-托尔斯泰如何歪曲历史的问题),但是军官们要召集大家到礼堂去听报告却不那么简单:现在不能拿 ![]() 同时,古拉格群岛体制的精华中的许多东西又恢复起来了,又重新強调建设大运河时期赖以支持的忘我精神和首创精神了。组织起了“积极分子会议”它下面还没有教育生产、文娱活动、生活管理等各组,很像工厂的基层工会委员会的样子;它的主要任务是:为提⾼劳动生产率和加強纪律 ![]() 这些措施过去都曾经是劳改营当局手中的有效工具,不过那是在没有见过特种劳改营的“屠宰”和没有经过 ![]() ![]() ![]() 自由主义的无情打击使劳改营体制越来越软弱无力。建立了所谓“轻管制劳改点”(在肯吉尔也建立了这样的点!)这里的隔离区实际上只是睡觉睡的地方,因为去劳动时不再有人押送,行走路线和出发时间都由自己掌握(大家都尽量早些走,晚些回来)、每逢星期天,上下午各有三分之一的人可以离营到城里去走走,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享受不到这种散步的权利。 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这么松散。仍然有一些惩罚 ![]() 请读者投⾝处地替劳改营的统治者想想:在这种条件下还能够工作吗?还能够指望取得什么成绩? 一九六二年,我去西伯利亚时遇到一个旅伴,他是內务部的军官。他关于一九五四年前一段时期的劳改营的情况是这样描述的:“完全的放纵!谁不愿意劳动就不去。囚犯们甚至自己出钱买了电视机!”他对这一个短暂时期的印象是极不愉快的。 因为如果教育员背后没有⽪鞭,没有強管棚,没有饥饿等级制,反而作为一个请求者站在囚犯面前、那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是,这一切似乎还嫌不够!古拉格群岛还受到了所谓“营区外拘噤”这个攻城大相的击撞。按照这个办法,囚犯可以完全住到营区外面主,可以自己购置房子,也可以安家,工资像自由工人一样全部发给本人(不再扣除什么营区费、警卫费、劳改营。行政管理费等等)。这些囚犯和劳改营的关系只限于每隔两周来报到一次。 这已经是到头了!…是世界的末⽇,或者是古拉格群岛的末⽇,或者就是两者的末⽇!而司法机关竟把这种“营区外拘噤”当作共产主义制度的最人道的、最新的发明来加以称赞碑 看来,经过这些打击之后只有解散劳改营这一条路了。那就得毁掉伟大的古拉格群岛;毁掉几十万“实际工作者”及其 ![]() 连这个过程似乎也已经开始了:有一些称为“最⾼苏维埃委员会”的,或者简称为“卸包袱委员会”的人们陆续来到劳改营。这些人一来便“踢开”劳改营的导领,在营本部的工棚里直接召开会议,签发释放证,而且签发得那么随便和不负责任,就像当年签发逮捕证一样。 “实际工作者”的各个阶层都面临着覆亡的威胁。必须设法应付这种局面!应该进行斗争呀! 在苏联,任何重大社会事件都只可能有两种命运:或者以沉默将其扼杀,或者加以捏造歪曲。我不知道国內有哪一次重大事件曾经逃脫了这两种命运。 对于古拉格群岛的整个存在,也是如此。大部分时间是绝口不议它的,如果有时提到它,那就是谎话连篇。关于建造大运河时期和一九五六年的“卸包袱委员会”也都是这样。 关于这些“委员会”尽管没有报纸上的喧嚣和客观需要,我们自己还是在感动之余把它夸大了。是呀,怎么能不感动呢?要知道,许多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于连辩护律师都对我们进行攻击了,而现在却是检察长在为我们辩护!我们多么望渴过自由的生活呀,我们觉得在狱外已经开始了某种新的生活,我们从劳改营內的变化中已经看到这一点。就在这个时候,派来一个神奇的、拥有全权伪委员会,它把人们一个个叫去,谈话不到十分钟就立即 ![]() ![]() 但是.假如我们能够抑制住自己那原为了把破⾐烂衫急忙塞进旅行袋而烈猛跳动的心,站得稍微⾼一点的话,就会很自然地想到:难道斯大林的暴行就应该这样来结束吗?难道这个委员会的代表们不是应该站到队伍前面去,摘下帽子,对大家讲下面这样一段话吗? “弟兄们!最⾼苏维埃派我们来向你们道歉,请你们原谅。你们没有犯任何罪过,竟然几年、几十年地被关在这里受磨折,而我们却在挂着枝型⽔晶大吊灯的豪华大厅里开会,一次也没有想到你们。我们驯顺地批准了那个‘吃火魔王’的每一项灭绝人 ![]() 虽然这两种情形同为释放。但释放的作法不同,它的意义也就迥然不同了。现在的“卸包袱委员会”⼲的不过是一个细心的清洁工的工作,它是在顺着斯大林呕吐出来的脏东西进行认真的打扫,如此而已。这里并没有建立起新的社会生活的道德基础。 现在,让我来引用一下A-斯克里普尼科娃对这个问题的见解。我是完全赞同她这种见解的。囚犯们一个一个(又是互相隔绝的!)被叫到委员会办公室去。人们提出几个关于他的案件的问题。这些问题提得很客气,是善意的,但总的倾向是要使囚犯(可不是最⾼苏维埃,而是那不幸的囚犯!)必须承认自己有罪。他应该保持沉默,应该低头,应该处于被宽恕者的地位,而不是宽恕者的地位!这也就是:人们现在企图以自由为 ![]() ![]() ![]() ![]() 那些由于某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而拒绝在委员会面前承认自己有过错误的人呢?这些人便被继续关押在劳改营里。这类人的数目也并不很小。(一九五六年在杜布罗夫特种劳改营就把那些不肯认罪悔过的妇女集合起来,转押到克麦罗沃州的劳改营去了。) 斯克里普尼科娃还讲过这样一件事:一个西部乌克兰人妇女当初只因她丈夫是班杰拉分子便被判劳改十年。现在委员会要求她承认自己是因为丈夫是土匪而坐牢的。“不,我不能这么说。”“你这么说,我们就释放你!”“不,我不能这么说。他绝不是土匪,他是乌克兰民族主义组织的。”“好吧,既然你不愿意,你就在这里呆着吧!”(当时那个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是索洛维约夫。)过了几天,她丈夫从北方来看望她。她丈夫原被判刑二十五年,在北方劳改,这次他轻易地承认了自己是土匪,因而就被赦免了。见面时,他不但没有称赞 ![]() ![]() 我还要指出:斯克里普尼科娃拒绝承认自己有罪,所以她又在劳改营蹲了三年。 这样,甚至连自由时代来到这古拉格群岛时也是穿着检察官的法⾐的。 然而“实际工作者”们的惊慌失措也并不是毫无 ![]() 那些握有最⾼权力而又完全了解国內情况的人,在这几年间还能不能回头看一下,惊醒一下,哭一鼻子?要知道他们还背着一个⾎淋淋的包袱呢,它在滴⾎,把整个脊背染得⾎迹斑斑的。政治犯放了,可是成百万的普通刑事犯又是谁制造的?难道不是生产关系造成的吗?不是社会环境造成的吗?不是我们自⾝制造的吗?…不是你们制造的吗?… 还是把你们那开发宇宙的计划拿去喂狗吧1不要再为什么苏加诺的海军舰队和恩克鲁玛的近卫队部 ![]() 那么,这古拉格群岛应该不应该结束?莫非它应该永存?四十年来它一直在我们的躯体上腐烂发臭,够了吧! 不,原来不行!还不够!要动动脑筋吧,可太懒了。而灵魂中对这些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就让这群岛再存在它四十年吧!我们呢?我们要去处理建设阿斯旺⾼⽔坝一的问题了,还得管管阿拉伯人的重新统一问题呢! 在尼基塔-赫鲁晓夫长达十年的统治时期,我们久已习惯的那些物理法则突然间失去了作用,一些物体令人奇怪地朝着场力和重力所指的相反方向运动起来。当历史学家们研究这一段历史时。他们不能不为之震惊的是:在一个短时期內,竟有那么多的可能 ![]() ![]() ![]() ![]() 他这个人从来没有把任何事情做到底过,而对于自由事业尤其如此!需要唆使他去害迫知识分子吗?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需要用他那两只曾经拆毁斯大林劳改营的手再把劳改营巩固起来吗?这也极其轻易地做到了!而且,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一九五六年,就在召开 ![]() ![]() 尽管这样“实际工作者”阶层并未感到満⾜。他们一旦嗅到自己已占上风的气味,便开始反攻了。他们宣称:不能这样生活下去!劳改营制度是苏维埃权政的顶梁柱,可是这 ![]() 当然,主要影响是在背地里施加的——在某处的宴会桌上,在机飞客舱里,或是在郊外别墅划船的时候。不过,这些活动有时也以公开形式表露出来。例如,有时是以萨姆索诺夫代表在最⾼苏维埃会议上发言(一九五八年十二月)的形式出现。据他说,囚犯的生活太好了,他们对伙食很満意(!)(他们本应该经常感到不満意才对!…)对待囚犯的态度太和气了。(而在这个一直没有承认自己从前的罪过的国会里,当然不可能有人去教训萨姆索诺夫。)有时则是以《铁窗里面的人》这类报刊文章的形式出现(一九六O年)。 赫鲁晓夫向这股庒力屈服了。他对任何事都没有深⼊了解,没有想一想这五年来犯罪率并没有增加这个事实(即使增加了,也该在家国制度中寻找原因),没有把自己的新措施同自己对共产主义胜利进军的信念联系起来看看,没有细致地研究事态的详情,也没有亲眼看一看。这位“一生都在旅途上度过”的沙皇轻易而匆忙地在那张领钉子的单据上签了字,人们便立即用这些钉子迅速地按照原有形状把断头台重新牢固地钉起来了。 而这一切正是发生在那个一九六一年。尼基塔就是在这一年又作了最后一次努力,想把自由之车一下子拉到天空去。正是在召开第二十二次代表大会的一九六一年颁布了关于在劳改营中可以处以死刑的命令,它规定;对于“采取恐怖行为伤害已经改造好的囚犯(也就是眼线)和伤害看守人员(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人”均可处以死刑。而且最⾼法院全体会议(一九六一年六月)批准了四种形式的劳改营制度——这已经不是斯大林的劳改营,而是赫鲁晓夫的劳改营了。 当尼基塔-赫鲁晓夫傲然登上代表大会讲坛对斯大林的监狱暴政展开新的一轮攻击时,他其实是刚刚才纵容人们去加強了自己那套毫不逊⾊的劳改营制度。可是,他却真诚地相信这两者不仅可以并行不悖,而且是协调得体的!… 今天的劳改营就是在 ![]() 这些劳改营有别于斯大林劳改营的,不是它的制度,而是里面的囚犯构成:这里没有千百万犯刑法第五十八条的人。但是,这里仍然关押着千百万人,而且很多人仍然是不公正的司法的束手无策的牺牲品,这些人被扫进劳改营仅仅是因为必须使这个制度能够存在和维持下去。 统治者换了人,但古拉格群岛依然存在。 它之所以依然存在,是因为这个家国制度离开它就不能存在。消除了古拉格群岛,这个家国本⾝也将不复存在。 没有一部历史是没有结尾的。任何历史总要在某个地方断开。我们 ![]() ![]() ![]() 而且这种书已经出现了,这就是C-卡拉万斯基和阿纳托利-马尔琴科的著作。将来一定还会浮现出更多这类著述,因为俄国不久就将进⼊一个公开 ![]() 例如马尔琴科的书,它甚至使一个 ![]() 但是,马尔琴科只描写了一处杜布洛夫劳改营。那是关押来自国全的政治犯的。而我手头却收到很多各地来的关于普通刑事犯劳改营情况的材料。这些来信使我感到自己还欠了他们一笔债,因而不能沉默。而且,一般地说,我是欠了普通刑事犯们的债的,因为在这么厚的一部书里提到他们的地方实在太少了。 因此,下面就我所了解,扼要介绍一下现在的劳改营情况。 介绍什么“劳改营”?我们这里 ![]() 这样,从一九六一年夏季起实行了四种劳改移民区制度:普通的、加強的、严管制的、特种的。(从一九二二年以来我们没有“特种”是过不了⽇子的…)对犯人采用其中哪一种制度,则由审理该案的法院“ ![]() ![]() ![]() 右转舵九十度!左转舵九十度!——这种左右摇摆对坐在甲板上的人可能是轻松愉快的,但是对于呆在沉寂无声的 ![]() ![]() ![]() ![]() 地球上会有哪一个,哪一个稍有点责任感的行政当局能够这样急转弯和这样跳跃?也许正在诞生中的洲非 家国是这样?… 一九六一年进行改⾰是为了什么?当时怎么想的?是真挚的吗?还是故弄玄虚?(故弄玄虚地说:“这样可以达到更好地改造的目的。”)依我看,当时的想法是:剥夺囚犯在物质生活和人⾝自由方面的立独 ![]() ![]() 邮包在劳改犯人眼里不仅仅意味着邮来食物,它还能掀起某种精神上的浪花,使他心里喜滋滋的。用你颤抖的双手接过邮包时,你就感觉到自己还没有被遗忘,不是孤独的,人们还在惦念着你!我们在特种劳改营时接受邮包的数量是不受限制的(只是每件重量不得超过八公斤,这是邮局规定的一般限制)。虽然远不是大家都能收到邮包,而且也不是经常按期收到,但这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提⾼劳改营的总的生活⽔平,不会发生那种殊死的斗争。如今,对邮包的分量进一步加以限制——每个不得超过五公斤。而且规定严格限额—— ![]() 即使这点东西,如果真能 ![]() ![]() 这邮包也够你呛的了!为了拿到这个由你的亲人包装的小小木箱,人们要求你付出自己的灵魂呀! 我的读者,请您清醒一下!历史我们早已讲完了,我们已经结束历史部分了。这里讲的是现在,是今天,是在我们的食品商店里(就算是只在首都吧)塞満食品的时候,是在你真心实意地回答外国人说“我国民人现在吃得很 ![]() (我还要指出:劳改营统治者的胡作非为没有止境,肆无忌惮!天真的亲属们有时用印刷品邮件或医药用品邮件寄一些书、报或药品来。这些也被当作食品包裹看待!据各地来信反映,这种情况很多!劳改营头头的作法活像装有“电眼”的机器人,他只看到:又寄来一件东西!既然它算“一件”那么随后寄来的邮包就只能“退还原寄”了。) 亲属探望时监视十分严密,严防利用探视机会 ![]() ![]() ![]() 对⼲现款的来路更是堵得严而又严,绝不许寄现款到移民区来:不管亲属们汇来多少钱,全部替囚犯“存”起来“直到刑満释放”的⽇子为止(也就是说,家国无息地向囚犯借用十年或二十年)。而且不管囚犯自己劳动挣到多少钱,他也看不到这些钱。 “经济核算”的做法是:给囚犯的劳动报酬相当于同样劳动的自由人工资的百分之七十(为什么呢?难道囚犯生产的产品有特殊味道?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西方,这就该叫做剥削和歧视了)。这工资的一半要由移民区当局扣除(用来维修营区铁丝网,养活“实际工作者”们和狼狗)。再由剩余部分中扣除伙食和服装费(可以想象一下鱼头烂菜汤在劳改营里会值多少钱)。如果还有余,这才记⼊囚犯的个人帐户,要一直存到“刑満之⽇”按照四种不同的制度,囚犯可以在劳改营小卖部里花费自己这部分钱的最多限额分别定为:十卢布、七卢布、五卢布和三卢布(但是梁赞州的卡里卡托克的囚犯却来信抱怨说,东扣西扣之后连五卢布也剩不下,不能去小卖部买什么)。府政机关报《消息报》上也说:一个叫伊琳娜-帕⽪娜的列宁格勒姑娘什么都⼲——挖树 ![]() ![]() 其次是劳改营小卖部本⾝实行的“管理制度”这个制度把当局的限制和商人的冷酷盘剥二者聚于一⾝了。由于实行这殖民地制度(“移民区”也就是“殖民地”的意思。语言学家们,这可怎么办呢?既然现在群岛的正式名称不叫劳改营,而叫——也就是殖民地,那我也就只好叫它殖民地了),由于这殖民地的制度本⾝就是颠倒黑⽩的,所以,本来是为照顾人而设的小卖部也变成了惩戒人的机构,变成了给囚犯以打击的地方。我从西伯利亚和阿尔汉格尔斯克的各移民区收到的所有信件,几乎无不谈到利用小卖部处罚人的情况!稍有差错就罚人不许去小卖部买东西。早晨起 ![]() 在老囚犯看来,这些大都不⾜为奇。对处于无权地位的人来说,这是家常便饭。 还有人写信说:“如果劳动有成绩,每个月可以多得两个卢布。但是,要想得到这两个卢布,你必须在生产上作出真正的英雄业绩。” 请读者看看,我国多么珍视劳动:由于在生产上有突出成绩,每月奖赏竟达两个卢布之多! 人们来信中还谈起诺里尔斯克的一件往事。不错,是一九五七年,那也是舒适的 ![]() 非常真切,非常像群岛上发生的事情。 或许,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又会反驳我:这不过是一个笑话,怎么能以它为例呢?你自己说的,四个人中间才有一个违反纪律的,那就是说,只要能模范地遵守纪律,哪怕在严管制劳改区里也还能保证每月给你三个卢布嘛,这差不多够买一公斤⻩油啦! 说得倒好!大概这位历史学家“吉星⾼照”(再加上他写过几篇观点“正确”的文章),所以他才没有进劳改营呆呆吧。小卖部里要有面包、廉价糖果和人造⻩油就算好事了。实际上,面包每月只来两、三次,糖果的价钱很贵。 ![]() 可怜的囚犯剩下的就只有那份口粮了,即移民区给每个人规定的供应定额(要知道,这移民区位于北极圈內呀!):面包七百克,糖十三克,油路十九克,⾁五十克,鱼八十五克(而且这只是数字而已,领到的⾁和鱼质量极差,一般都要立即扔掉一半)。这是数字,在囚犯的饭碗里不可能有,也从来没有过。乌斯特聂拉移民区的囚犯提到他们的菜场时说:“那是泔⽔,恐怕集体农庄的口牲都不一定要吃它。”诺里尔斯克的犯人来信说:“直到现在我们这里还主要是吃糠和碎麦子。”另外还有一种所谓惩戒伙食:每⽇四百克面包,只许吃一次热菜汤。 不错,在北方对于那些“从事特别艰苦的劳动”的人还另外给一点伙食补助。但是,我们既然已对群岛有所了解,就不难想象列⼊这个清单的是什么样的劳动了(并非所有艰苦劳动都能列为“特别艰苦的劳动”),我们也知道这“补助伙食”多么糟踏人…以囚犯⽪丘金为例,他“还能⼲活的时候,每个季度可以淘出四十公斤沙金,每天可以扛运七八百 ![]() 我们也要问问:仅仅一个⽪丘金就用他掏得的每月四十公斤沙金供养了多少名外 ![]() 各地来信都说。普遍饥饿,吃不 ![]() 原先,特种劳改营里有时还准许煮点或煎点自己的东西吃,这里则一律噤止。何况囚犯也没有什么可煮的东西。 为了便于控制这些人而采用的正是这种古老的手段——饥饿。 此外,囚犯们还得劳动。劳动定额提⾼了:据说,这是因为经过改⾰后(人体肌⾁的)劳动生产率就提⾼了。不错,是八小时劳动⽇。还是原先那些班组,还是由囚犯驱赶囚犯去劳动。在卡里卡托克说服一些二等残废人去参加劳动,条件是答应对他们适用关于“三分之二刑期”的规定。于是那些缺胳臂少腿的人也都争着去⼲三等残废⼲的活,三等残废则去⼲一般劳动。 但是如果活计不够他们全体⼲呢,但是如果劳动⽇太短呢,但是如果星期天可惜还没占用呢,如果“劳动魔术师”不肯给我们改造这些渣滓呢?——那我们手里还有一个魔术师——制度! 奥伊米亚康和诺里尔斯克两处的特种的和严管制的“移民区”的囚犯来信说:所有人私⾐物,如绒绒衫、棉背心、棉帽,更不必说⽪大⾐了,统统被拿走(这是在一九六三年啊!是十月时代的第四十六个年头啊!),而且“不发给任何锦內⾐,也不允许穿任何暖和⾐服。违反了就会关噤闭”(列绍蒂,克拉斯特种劳改营)。“除贴⾝衬⾐外全部⾐物都被拿走。每人发布制服、棉上⾐、呢⾐各一件和一顶斯大林式无⽑棉帽。这是在奥伊米亚康地区的邱迪吉尔卡,那里最低气温达摄氏零下五十一度!” 的确,怎么能忘掉呢?除了饥饿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有效地控制人?当然是寒冷。寒冷。 教育效果特别好的是所谓特别制度,又称“独院”用劳改营的新词说,这是“特危累和少校们”呆的地方(“特危累”即“特别危险的累犯”这顶帽子由地方法院给戴)。首先这里实行的是穿条纹耝布⾐服。囚犯们戴“房式帽”上⾐和 ![]() ![]() 属于特别制度的还有:工棚的窗户全有铁格子,工棚全部上锁。老工棚的木头开始朽了,新建了能容纳很多人的砖石结构的加強管制棚(尽管现在劳改营里除了喝“契菲尔”之外几乎没有别的违章事件,没有胡闹、斗殴,甚至打牌的也没有了)。出⼊营区必须排队,而且上⾝要笔 ![]() ![]() ![]() 啊!这一切都多么 ![]() 再看看京利卡姆斯克的特别制度吧。人们写道:“只要稍微有点闹声,冲锋 ![]() 当然,到处都是为了一点小错误就会关进惩戒隔离室的。例如,派一个人去单独往汽车上装⽔泥板(每块一百二十八公斤),他搬不动,拒绝了。为此关他七天惩戒隔离室! 一九四六年,莫尔多维亚的一个年轻囚犯得知。似乎早在一九五五年就在⽇內瓦签署过一项际国协议。噤止在监噤地点強迫囚犯劳动。于是他不再去劳动了。这一心⾎来嘲的举动使他蹲了六个月的惩戒隔离室。 “这一切全都是种族灭绝罪。”——卡拉万斯基这样写道。 可是,要是英国工 ![]() ![]() 但是,怎么总是说这些沉闷不快的事情呢?为了做得公道,我们让一位年轻的“实际工作者”来评论一下这个制度吧。这个人是一九六二年从塔夫达的內务部⼲部学校毕业的。他说:“从前(一九六一年以前),召开报告会时要派十名看守去维持秩序,还管不好。现在呢,连苍蝇飞的声音都能听见。囚犯们互相监督。他们都怕被转为另一种更严的制度。现在工作好做多了,尤其是颁布了那项(关于 ![]() 当然,空气⼲净多了。移民区学校的一位女教员也证实了这一点。她写道:“谁敢在政治讨论课上偷偷地笑,就会丢掉提前假释的可能 ![]() 还有所谓“集体委员会”和“维持內部秩序小组”(马尔琴科把这种小组叫作;“⺟狗出去散步小组”每个字的字头都一样。)这些组织很像民团,成员都佩带红袖章,任务是监督囚犯违反制度的行为,帮助看守!而且这种委员会有权建议给予惩罚!凡是有条件适用“三分之二刑期”和“二分之一刑期”的人都必须帮助“维持內部秩序小组”的工作,否则“提前假释”就不会有你的份。而那些必须服満刑期的人则不去,因为他们不需要。阿列克谢耶夫写道:“比较起来,群众大都宁愿选择缓慢的死刑,也不想参加这类委员会和小组。” 这不就是某种净化了的气氛吗?是吧?看,劳改营里居然也有社会活动!这种社会活动会培养人们多么⾼尚的品质啊(培养人们奴颜婢膝、告密陷害、把邻人推下火坑)!而这就是那个金光闪闪的、通向改造的天堂的梯子!但是,这梯子又是多么滑啊! 例如,蒂拉斯波的第二劳改区的奥卢霍夫(共产 ![]() ![]() 读者会感到,一切事物都是辩证地联系在一起的,会感到对立的统一和矛盾的互相转化吧?一方面是活跃的社会活动,另一方面则依靠关于 ![]() 同一个奥卢霍夫还叙述了关于囚犯伊萨耶夫的事。伊萨耶夫原先是一位少校,现在在莫尔达维亚的第四劳改区,他对“劳改区內违反纪律的囚犯向来是不妥协的,他敢于在‘集体委员会’上指名道姓地批评某些囚犯”这也就等于反对对这些囚犯适用提前假释的优待办法,或者等于要求惩罚他们。可是,怎么样呢?“第二天夜里他的牛犊⽪大⽪靴丢了一只。他只好穿⽪鞋,但又过了一天,⽪鞋又丢了一只。”看,在我们这个时代,被追得走投无路的阶级敌人竟然采取这种不体面的斗争方式了!… 当然,社会生活是很敏感的,好像双刃的宝剑,它需要认真对待、善于引导。否则就会发生一些对囚犯起腐蚀作用的情况。万尼亚-阿列克谢耶夫的事情就是一例。经过是这样的:导领决定晚上八点召开第一次劳改营全体大会。人们到齐了,但直到十点还只听见台前的乐队奏乐,大会迟迟不开,虽然军官们早已在主席台上就座。于是,万尼亚-阿列克谢耶夫访乐队”暂停”一下,请求导领回答:大会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回答是:不开了。这时阿列克谢耶夫说:那么。我们囚犯可要自己开会了,我们的讨论题目是:《生命和时间》。台下的囚犯们也闹闹哄哄表示支持。军官们纷纷从台上下去了。阿列克谢耶夫拿着笔记本走上讲台,开始讲话,首先谈个人 ![]() ![]() 为了正确地指导人们的思想,现在移民区里规定每周上政治课,这是十分重要的。政治课由担任务大队(每大队二百至二百五十人)队长的军官讲授,每次围绕一定的专题,例如:我国制度的人道主义 ![]() ![]() 在上面提到的全营大会之前,万尼亚-阿列克谢耶夫还⼲过这样一件怪事:他在政治课上举手请求发言,然后站起来对讲课人说“您是內务部的军官,我们这些人是囚犯,咱们都是在个人 ![]() 这位阿列克谢耶夫从乌斯特维姆劳改营寄来一封內容广泛的长信。信纸已经 ![]() ![]() ![]() 另一个工具便是广播,如果能正确使用,它也能起很重要的作用。(不是音乐和爱情歌曲,而是教育 ![]() 此外还有学校!(那还用说!我们是要把囚犯改造好送回社会去的呀!)只不过“一切都是形式主义的。是为了遮人耳目…人们是在 ![]() ![]() 是的,对于囚犯来说,看到一个活女人这是件重大的事情啊! 不用说。只有 ![]() ![]() 在我们这个不是没有公开 ![]() 监察委员会是由“地方组织的代表”组成的。但实际上,在荒僻地区,在自由居民的村镇上,除了行政导领的夫人们之外谁能参加这类委员会呢?它不过是只会重复丈夫意见的娘儿们委员会而已。 但是,这个办法在某些大城市却有时会造成完全意想不到的后果。例如,区 ![]() ![]() ![]() ![]() ![]() ![]() ![]() 是的,不能允许人们妨碍古拉格群岛的统治者们!不能允许人们妨碍实际工作者!读者大概记得吧:“当时在那里工作的人们现在还在那里工作,或许人员增加了大约百分之十”这不是我们刚刚从他们本人那里了解到的吗!? 但是,他们在思想上是否发生了某些变化?他们现在是否对自己看管的人们多少有了些怜悯之心?是的,所有报纸和杂志都一再強调现在他们确实有怜悯之心了。我并没有专门去寻找,但我们已在《文学报》上看到(第一章)叶尔采沃村的今天的劳改营主人对犯人是多么关心备至了。另外,《文学报》还请移民区的首长发表了谈话:(1964年3月3⽇) “要批评(在劳改移民区里)从事教育工作的人那是很容易的。但要对他们进行帮助就困难得多。而要选择合适的人选——积极热情的、受过⾼等教育的、有文化素养的(还一定得有文化素养!)、对这项工作有趣兴而且在这方面有才⼲的人选,那就更加困难…应该为这些人创造良好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他们的薪金很微薄,每天工作十分繁重,这是我深深了解的…” 我们要能在这里结束本章该多好,就认定是这样好了!那就可以生活得更平静,可以献⾝艺术,还可以更全安地献⾝于科学。但是,这些可诅咒的来信,这些 ![]() 伊-恩写道:“你把心里的话全都掏给教育员,可是,你会觉得你的话像是碰在他的灰⾊军大⾐上反弹回来。这时,你恨不得想问他:‘对不起,您家那头 ![]() ![]() ![]() 列-恩写道:“还是原先那些蠢货当看守。劳改营头头是个典型的沃尔科伏依式的人物。绝不能跟看守们顶嘴,否则立即关噤闭。” 科-恩写道:“队长们跟我们说话,全用劳改营里那一套词儿。开口就是‘臭⾁!’‘⺟狗!’‘畜牲!’…”(叶尔佐夫站。真凑巧!) 科一伊写道:“我们这里的劳改营导领可以说是沃尔科伏依的亲兄弟。不错,他倒不用鞭子菗人,他是用拳头打,看人时那两只眼活像只饿狼…大队长是原先的行动人员,他豢养着一个‘坏事报告人’,每告密一件事,就奖给那人一点⿇醉品…那些过去打人、磨折人、 ![]() 帕-夫来信说:“移民区的头子仅直接助手就有六名。所有生产建设单位都在赶走⽩吃饭的人,于是这些家伙就跑到移民区来了…原先劳改营里的那些蠢货…至今也还在继续工作。他们在混⽇子,混工龄,等待达到退休年龄。有的到年龄也不退休。他们一点也没有消瘦。囚犯在他们眼里过去不是人,现在也还不是人。” 德-维的信中说:“我们诺里尔斯克第288号信箱这里没有一个‘新面孔’,全是原先的贝利亚分子。有人退休了,但接替的还是这些人(就是一九五六年被赶走的那些人)…他们的工龄按两倍算,工资标准定得很⾼,休假期间很长,伙食很好。他们⼲一年算两年,所以其中有的人打算到三十五岁就退休!…” 帕-恩写道:“我们这个分部有十二三个壮小伙子,穿着几乎到脚面的 ![]() 可见,囚犯仍和从前一样在统治者的菜园子里替主人种土⾖,浇地,替他们饲养家畜,做家具。 看到这里,一些缺乏准备的读者可能会困惑不解地叫起来:那么,到底谁说得对?到底该相信谁? 当然应该相信报纸上的报道喽!读者,你相信报纸吧!永远相信我国的报纸吧! 內务部人员构成一种力量。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绝不会退让。既然一九五六年能顶住,今后更会站稳脚跟的,会站稳的! 这不仅指劳改机关。也不仅是治安部。我们已经看到那些报刊,那些苏维埃代表们是多么乐于支持他们。 因为他们是顶梁柱,是许多东西赖以生存的支柱。 而且,他们不仅有力量。他们还有理论论据。同他们争论并不那么容易。 我试了试。 其实,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打算。我不过是被这些来信所驱使而已,今天的囚犯的这些来信是我全然没有预料到的。今天的群岛居民怀着莫大希望请求我:替他们把话说出来!维护他们的权利!使那些人变得有点人 ![]() 可是,我向谁去说?要知道,人家连听都不要听…假如有自由的报刊,我会把这一切都发表出去,一旦发表,就会促进大家来讨论! 可是眼下(一九四六年一月)我却只是作为一个不公开的、犹豫不决、忐忑不安的乞求者在各机关的走廊里转来转去,在传达室的小窗口前躬⾝等待,承受着值班军人的不耐烦的和怀疑的目光。一个政论作家要想让公事繁忙的府政大员们把耳朵腾出哪怕半小时来听听他的话,那他得争取到多大的社会荣誉和照顾才能办到啊! 但是,这还不是主要困难。我的主要困难,就像当年在埃克巴斯图兹劳改营的队长会上一样,是:向他们讲些什么?用什么样的语言讲话? 把我在这本书里写的那些实真思想全讲出来,既危险又完全无用。那仅仅会是一个社会听不到的人在一间寂静的办公室里发昏而已,那些迫切盼望着的人不会知道,实际问题丝毫也解决不了。 那么,我该怎么讲?我只要一通过他们那大理石的、镜子般明亮光洁的办公大楼前厅,一走上那柔软舒适的地毯,我就不得不接受一些起码的绊羁——这是些用生丝制成的绳子,它们好像穿透我的⾆头、耳朵和眼睑,紧紧地 ![]() ![]() 1.我得承认:过去、现在和将来光荣都归于 ![]() ![]() 2-我得承认:将要同我谈话的那些⾼官显贵是忠于其事业的,是关怀囚犯的。我不能指责他们口是心非、冷漠无情、不了解情况。(他们既然全心全意为事业工作,怎么能不了解自己的事业呢!) 反过来,我本人⼲预此事的动机倒值得怀疑;我算什么人?既然这不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为什么要⼲预?我是否抱有某些肮脏的自私目的?…既使没有我, ![]() 为了使自己多少显得理直气壮些,我选择了我被提名为列宁奖金获奖候选人的这个⾝份。于是,我就像棋盘中的“小卒”一样,一步步向前“拱”去,心里想:说不走过了“河”能当“车”使呢? 于是,我来到苏联最⾼苏维埃。来到法案委员会。原来这个委员会正在制定新劳改法典,这项工作已进行不止一年了。新法典将是群岛未来生活的规范,它将代替一九三二三年那部确实存在过又从未存在过的、又好像是从来没有成文的法典。这个委员会同意接见我,想让我这个在古拉格群岛成长起来的人了解一下他们的智慧,并把我的一些幼稚想法提供给他们作点缀。 接见我的共有八个人。其中四人年纪之轻使我惊讶:这些孩子们如果能念完大学就算不错了,看样子不像是读完大学的。他们已升上权力宝座,升得太快了!看,他们在这座大理石的、镶木地板的宮殿里显得多么悠然自得!而我呢,单单被允许进⼊这里就要经过各级极其审慎的考虑。委员会的主席伊万-安德烈耶维奇-巴布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十⾜的好好先生。似乎如果事情取决于他的话,他明天就会把古拉格群岛解散掉。但是,他的任务却是:在我们谈话的整个过程中一直默默坐在一旁。其中讲话最多的是两个小老头——活像格里鲍耶陀夫笔下的奥察柯夫时代,服征克里米亚时代的小老头。他们是那种一旦学会点什么就永远僵化在脑子里的典型人物。我敢保证他们从一九五三年三月五⽇之后连报纸也没有浏览过;对他们来说,不论发生过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他们的观点!其中一人穿蓝⾊上⾐,我总觉得那像是叶卡捷林娜女皇时期的浅蓝⾊宮廷制服,我甚至看出了那 ![]() 当你心里有许多话要说时,往往倒不容易开口。何况这时我还被许多丝绳束缚住,仿佛稍一动作就牵扯得很痛。 但是,我的主旨演说还是准备好了的,而且,看来不会被任何丝绳牵扯住。我首先对他们谈到:有人认为(我不能说他们认为)现在劳改营有变成“疗养院”的危险,似乎如果劳改营没有饥饿和寒冷,就太享福了。我不知道此话从何说起?我请求他们,尽管缺乏亲⾝体验,也不妨设想一下监噤本⾝给人造成的痛苦和惩罚:一个人不能住在他自己家里,同他在一起的是他不希望一起住的人,他不能同自己所希望的人(家属、朋友)们在一起;他看不到子女的成长;不能自由走动,一般也不能从事自己喜爱的专业劳动;他经常感到别人——具有不同生活经验、观点和习惯的其他犯人对自己的庒力甚至仇视;他受不到起柔化作用的异 ![]() ![]() 那么,就谈得广泛些吧。我们的目的不是使囚犯改造后重返社会吗?那么为什么要让他们经常生活在严酷的环境之中?为什么现在的制度仍要百般辱凌犯人、经常在⾁体上磨折他们?使他们变成残废对家国有什么好处? 我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了。于是他们向我解释我的错误:首先,是我对今天的犯人构成不够了解,是凭老印象看问题,落后于生活(这确是我的弱点,我的确没有看见现在坐车的人们)。而对于那些被隔离的累犯来说,我刚才列举的事 ![]() 那么,现在的管理制度呢?其中一位检察长回答了,就是那个穿蓝⾊制服、 ![]() “实行严格管理制度以来,我们已经收到一些效果:杀人事件从每年两千起(在这间屋子里是可以谈这类数字的)已降低到目前的几十起了。” 这是一个重要的数字,我悄悄把它记了下来。看来,这就是我这次访问的最大收获。 什么人在坐牢?当然,要想谈论制度是否得当的问题,必须首先弄清坐牢的是些什么人。弄清这一点需要几十名心理学家和法学家,得让他们去现场调查,自由地同囚犯谈话,然后才有可能展开讨论。而我那些“劳改营通信员们”的来信恰恰不写这些事,他们不写自己和其他犯人是为什么坐牢的。一九四六年——囚犯的亲属们还在孤单中呑咽着泪⽔。莫斯科的自由人还不知道劳改营的详情(《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描写的是“过去”),他们还是胆怯的,四分五裂的,还不存在任何社会运动。还是以前的,斯大林时代的死寂。 一般 ![]() 邮政包裹?只能限制在五公斤之內,而且要按现行办法分成见等,区别对待。我提议每一等的限额至少要提⾼一倍,按邮局规定每个邮包的重量限制可在八公斤之內。我说:“他们在挨饿!用饥饿能够改造人吗?!” “怎么会挨饿?!”委员会对此一致表示愤慨。“我们亲自去过,我们看到那里吃剩下的面包成汽车地往外技!”(是拉去给看守们喂猪吗?…) 我该怎么办?我应该对他们大声说:“你们说谎!这不可能!”可是,通过肩膀 ![]() ![]() ![]() “但是,让他们多收到几次邮包,这对家国并没有什么损害呀!” “您知道是什么人利用这些邮包吗?”委员们反驳说“基本上是有钱的家庭。(“有钱的”这个词这里可以使用,因为谈论现实的家国 ![]() 这样,我又被绳子拴住了,它简直勒进了我的⾁里!是呀,这又是一条不能违反的条件:劳动阶层的利益⾼于一切。他们成天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劳动阶层的利益嘛! 我发现自己实在不够机敏。我不知道该怎样反驳他们。对他们说:“不,一你们没有说服我?”他们才不理呢,我算什么,难道我是他们的上司?! “那么,小卖部呢?”我又从另一方面通过去!“我们为什么不实行社会主义付酬原则?自己劳动挣的钱,让他自己拿去花好啦!” “还应该积累一些基金供释放时使用!”他们又反驳我“否则犯人在刑満释放时不名一文,就得靠家国养活。” 家国的利益⾼于一切。这条绳也拉紧了,我的⾆头还是不能动弹。我怎么能提出要慷家国之慨而给犯人提⾼劳动报酬呢?! “那么,总该保证所有的星期天都能休息吧!” “这一点早已经布置下去了。正是这样执行的。” “可是,在营区內部还有几十种方法可以侵占囚犯星期⽇的休息。那就请你们特别強调一下,不准犯侵星期天的休息吧。” “法典里不能规定得那么细腻。” 工作⽇是八小时制。我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句关于七小时工作⽇的话,但自己也觉得过分了:现在已经不是十二小时劳动,也不是十小时了。还想怎么样?! “通信,这是使囚犯同我们社会主义社会保持联系的一条渠道。(看,我也学会摆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百!)请不要限制通信吧。” 但是,这一点他们不想重新讨论。限额已经规定出来,而且不像从前那么严格…他们还把接见次数规定表拿给我看,其中还包括为期三天的“单独接见”而我们那时期则是多年不许接见的。所以,也过得去。我甚至觉得他们在这方面的规定是比较宽大的,差一点儿没称赞他们。 我疲倦了。到处都被牵制住,一动也不能动。我在这里毫无益处。我该走了 从这间节⽇般辉煌的、宽敞的办公室看, ![]() ![]() 另一个讨厌的老头想听听我对于绝食的看法:如果喂的是比烂菜汤更富有营养的东西,我总不能不赞成通过软管強制给绝食者灌食吧? 我只好厚着脸⽪对他们说:囚犯不仅有权使用绝食这唯一手段维护自己的主张,而且有…饿死的权利。 我的论据使他们惊讶不已。可是我这里一切都是被拉住的:我不能对他们谈绝食与国內社会舆论的关系。 我离开那里时感到疲倦,而且像是被击溃了;我甚至有点动摇,他们却丝毫没有动摇。他们将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最⾼苏维埃将会全体一致给予批准。 苏联社会治安部部长瓦季姆-斯捷潘诺维奇-季库诺夫。真是异想天开!我这个微不⾜道的“m字232号”政治苦役犯竟要去见內务部长,并且教给他该怎样管理古拉格吗?! 要想接近部长办公室,先要见一些上校。他们一个个养得肥头大耳、细⽪嫰⾁的,但动作都十分敏捷。进⼊主任秘书的办公室后就再没有往前去的路了。这个房间里没有别的门。可是有一个大巨的玻璃柜,玻璃里面挂着绉纱帷慢。柜子之大⾜能装进两个骑马的人。原来这就是进⼊部长办公室的门斗。办公室很大,坐下两百人也宽宽绰绰。 部长本人胖得有些病态,下颚很宽,整个脸是上小下大,成个梯形。全部谈话过程中他一直严肃而冷淡地打着官腔,对我的话毫无趣兴,只是出于职责不得不听。 我首先摆出一大段关于“疗养院”的议论。接着谈到上面那些一般 ![]() ![]() 他有时也打断我,为的是立即表示同意或者否定我的意见。他并不对我一概否定。我原来把他设想成一堵骄傲的墙,但这人却温和得多。他对许多问题都表示同意!他同意应该多发些零用钱,好去小卖部买东西,邮包限额应该放宽,不必像法案委员会那样对包裹內容作具体规定。(但是,这些都不取决于他呀!不是由他这位部长决定的。由新劳改法典规定!)他也同意让囚犯可以煮点或烧点自己的东西吃。(可是东西哪里来呢?)通信和邮寄书报可以不管限制。(这可要给劳改营的书报检查人员增加负担。)他也反对阿拉克切耶夫式的过分暴 ![]() ![]()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以说服他的呢!我们简直没有什么可谈了。(一个不担任职务的人的建议,部长认为是不必记下来的!) 我该提出什么建议?把群岛解散,改为无警戒监噤吗?说都说不出口,十⾜的乌托邦!何况任何一个重大问题都不取决于个别人,它总是在许多机关中串来串去,而不取决于其中任何一个个人的。 部长则相反,他信心十⾜地坚持说:条纹布囚服对那些累犯来说是需要的。(“您如果知道这是些什么人,就不会反对给他们穿条纹布囚服了!”)而听到我对看守人员和警卫人员的指责时,他觉得很委屈,他说:“这是你弄错了,要么就是你的感受与众不同,这或许是你的个人经历所造成的。”他极力使我相信现在谁也不愿意去当看守,赶都赶不去,因为现在没有优待了。(我真想对他⾼兴地叫起来:“不愿意去,这是一种健康的、民人大众的心理呀!”但是耳朵、⾆头和眼⽪全被预防 ![]() 既然微不⾜道的囚犯们的来信和部长的谈话如此大有径庭,我们应该相信谁呢?很明显;囚犯们在扯谎。 而且这位部长讲话时还说这是他亲眼所见。他是部长,当然有机会去劳改营看看,我就没有机会。我想不想去看看?去克柳科沃,去杜布洛夫劳改营?(一听他主动提出这两处,我就知道这是波将金式的、安排布置好专供参观的地方。再说,我以什么⾝份去?是部长派来的监察员吗?那我在囚犯面前连头也抬不起来…我当然不同意去看…) 部长反过来指责囚犯们不够通情达理,对给予他们的关怀毫无反响。他来到马路尼托哥尔斯克劳改移民区问他们:“你们对目前的生活有什么意见?”他们当着特种劳改点导领的面就齐声说:“没有意见!”而他们自己永远是不満的。 而且部长从下列各种表现上看到了“劳改区改造工作的卓越成效’:—— 受到劳改点首长表扬的机 ![]() 劳改区的囚犯得知他们的产品(煮⽔器)是供应英雄的古巴的,都为此感到自豪;—— 劳改营的“维持內部秩序小组”(既“⺟狗出去散步小组”)按期报告工作并进行改选;—— 杜布洛夫劳改营里有很多(公家的)鲜花。 部长现在主要关心的是:使每个劳改区都建立起自己的工业基地。部长认为,只要各项有意义的工作都开展起来,囚犯也就不会再逃跑了。(至于我对他的反驳,指出“人对自由的望渴”等,他甚至无法理解。) 我又一次拖着疲惫的⾝体离开了部长办公室,深信这一切是不会有尽头的。我认识到自己丝毫未能推动什么,人们将依旧照章理办。我离去时心情十分沉重——不同的人对事物的理解是多么互不相同啊!除非让囚犯亲⾝⾼踞于这间办公室的宝座,否则他不可能理解部长脑心理;而部长,只要他自己没有落⼊铁丝网里,他辛辛苦苦开出来的一小块菜地没有被卫兵们践踏掉,只要人们没有強迫他丢掉自由去学习开机 ![]() 犯罪原因研究所。我在这里的谈话倒很有意思。同我座谈的是两名知识分子到所长和几位研究室主任。这些人都很活跃,各有立独的见解,他们也互相争论。座谈会之后,一名副所长B-H-库德里亚夫采夫送我出来,在走廊里他责怪我:“不对,您还是没有把各种观点都考虑进去。托尔斯泰就会考虑的…”接着,他突然对我耍了个欺骗手法:“来,咱们顺便去看看我们所长吧,就是伊戈尔-伊万诺维奇-卡尔佩茨。” 原来没计划访问所长。我们什么都谈过了,还有什么必要?也好,去打个招呼。哪能不去呢!人家要跟你寒暄两句是抬举你了;这些副所长们、副主任们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导领手下工作,这里的整个研究工作是由这样一个人主持的,真叫人没法相信。(我还不知道主要的呢:这位卡尔佩茨还是际国 主民法律工作者协会副主席呢!) 卡尔佩茨见我进屋,便带着敌意和轻蔑的表情站起来(整个五分钟的谈话好像就是这样站着进行的)——倒像是我再三求见,好不容易才如愿以偿似的。也行啊。他脸上透着踌躇満志;坚強;厌恶(这是对我的)。 ![]() “你们刚才谈了些什么?谈了些什么?”他住着眉头问道。 我 ![]() “噢,”这位主民法律工作者似乎刚一听就全明⽩了“自由化吗?放纵囚犯?!” 我曾经带着各种问题走访过大理石造的办公室,穿过大玻璃镜的门斗,徒劳无益地寻找答案,而现在,他的几句话就使我意外地豁然开朗,完全回答了我所有问题: 提⾼囚犯的生活⽔平?不行!因为这会使劳改营附近的自由居民的生活得不如囚犯,这是不能允许的。 允许囚犯接受更多的邮包?不行!这会对看守人中产生有害一影响,因为看守人员也吃不到首都生产的食品。 批评并教育看守人员?不行!我们是依靠这些人来维持的!现在谁都不愿意去⼲这种工作,可我们又不能给他们很多钱,优惠条件已经取消了。 我们剥夺了囚犯按社会主义原则取得劳动报酬的权利?不,是他们自绝于社会主义社会的! “但是,我们不是想让他们重返社会生活吗?!…” “让他们回来?…”佩带利剑徽章的人感到很惊奇。“劳改营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的。劳改营是惩罚!” 是惩罚!——这声音充満了整个房间——惩罚! 惩——罚——!. 一把垂直的利剑,它刺杀,它穿透,休想把它移开! 是惩罚! 古拉格群岛过去存在过,这群岛今天依然存在,这群岛今后还要存在! 不然的话,把那“先进学说”的失算——人们并没有按照它设想的样子成长——的责任推到什么人⾝上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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