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人物》第五章连续八年奋斗从未回家一次1及《上流人物》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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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上流人物 作者:李佩甫 | 书号:49755 时间:2020/2/13 字数:221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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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的喜鹊叫了 那是“上梁”的⽇子。 一挂重鞭响过之后,老姑夫家翻盖的新房就算是落成了。 这些天,累是累了一点,但一家人都喜滋滋的。虽说是旧房翻新,却也“里生外 ![]() 自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刘汉香的功劳。修房盖屋不是简单的事情,这说明,一个女人终于把一个家撑起来了。 偏晌午的时候,老姑夫正在给匠人们散烟呢。烟是本县生产的“杏花牌”一⽑七一包,这对一般的人家来说,也说得过去。梁已放了正位“龙脊”已坐稳,剩下的只是些碎活了。他把烟一支支扔过去,笑着说:“爷们,歇会儿,都歇会儿。”匠人们接了烟,趁着休息的时候,给老姑夫开些咸咸淡淡的玩笑。这些⽇子,老姑夫大约是喜昏了头,不时会弄出些小差错。比如,让他送钉子的时候,他递的是斧头,让他递把瓦刀,他偏又送的是泥抹…于是就不断地有匠人取笑他:“老姑夫,你听,你听,喜鹊叫了!”他 ![]() ![]() ![]() ![]() ![]() ![]() “轰!”众人都笑了,大笑。 可笑着笑着,蓦地,人们就不笑了,那笑散得很净。这是因为院子里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后边还跟了一群人! ——支书来了。 论说,支书来了也没什么,如今不是已经“亲戚”了吗?可支书的脸⾊却一点也不“亲戚”那脸是紫的,是涨出来的黑紫!那脸看上去黑⿇⿇、苦艾艾的,就像是刚刚撒上了一层炒热的芝⿇,或者说是让人踩了一脚的紫茄子!他进得院来,浑⾝颤着,很突兀的,竟然下泪了!支书刘国⾖站在那里,満眼都是泪⽔…顷刻间,他破口大骂,他像狼嗥一样地⾼声骂道:“那良心都让狗吃了?!那是人吗?屙的是人屎吗?!⼲的是人事吗?!——猪!——狗!——八王!” 院子静了,那骂声徜徉在秋⽇那温煦的 ![]() 有一刻,老姑夫磨磨地走上前去,赔着笑脸说:“国⾖,你…这,这是咋啦?是娃们又惹你生气了?” 国⾖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脸⿇坑炸着点点黑火,那牙咬得嘣嘣响,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重重地朝地上“呸”了一口,而后,他大声对众人说:“今天,我刘国⾖不要脸了!我这脸也不是脸了,是破鞋底!是烂席片!是他娘的臭裹脚!是那千人踩、万人跺的螃蟹窝!…”就这么说着,他长叹一声,摇了头摇,一字一顿地说:“事已至此,不说了,啥也不说了…砸!给我砸!” 一语未了,刘家的人就齐伙伙地拥上来了… 这当儿,正在灶屋里做饭的刘汉香疾步抢上前来,当院一站,说:“慢着。”而后,她转过⾝去,对气疯了的刘国⾖说:“爸,你还讲理不讲理了?这院盖房碍你的啥事了?你凭啥要砸?!谁敢砸?!” 看见女儿,国⾖两眼一闭,紧着又叹了一声,顷刻间扑噜噜热泪长流…他说:“闺女呀,你还在鼓里蒙着哪,人家早把你晾在⼲地里了,我的傻闺女呀!你上当了呀!人家是黑了心哪!人家…不要咱了呀!” 刘汉香的脸“刷”一下就⽩了,可她仍在那儿站着,轻声说:“爸,你,咋说这话?说谁哪?——我不信。” 刘国⾖跺着脚说:“闺女,我的傻闺女呀,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那姓冯的小子,那八王蛋,那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如今是提了营,当了官了!人家热热闹闹地娶了个城里的姑娘,他他他…婚都结罢了呀!” 顷刻间,刘汉香觉得天旋地转!她⾝子摇了摇,仍固执地说:“我不信。爸,你听谁说的?我不信。” 这时候,大⽩桃拨开人群,从后面扑过来,哭着说:“我可怜的闺女呀!你爸他都打听清楚了,真真⽩⽩呀!这是他战友亲口说的,人家才转业,人家现在是咱县武装部的⼲事。人家说,事已经办过了,这还能有假吗?!上天要是有眼,下个炸雷吧!…” 不料,刘汉香怔了一会儿,却突兀地笑了,她惨然地一笑,说:“看来,是真的了?” 大⽩桃哭着说:“…真真⽩⽩!” 此时此刻,只听房顶上“咕咚”一声,有人把手里的瓦刀摔了!紧接着,又听领头的匠人老槐气呼呼地说:“收工,不⼲了!”于是,呼啦啦的,匠人们全都从房上撤下来了。 可是,刘汉香却上前一步,抓住了刘国⾖的手,颤颤地说:“爸,闺女丢了你的脸了。我问一句,还要闺女吗?” 刘国⾖泪眼模糊,紧着长叹一声,说:“要。闺女啥时候都是我闺女。” 默默地,刘汉香眼里有了泪。那泪含在眶里,盈盈満満地转着,却没有掉下来。她紧抓着⽗亲的手,轻声说:“爸呀,断就断吧…人家要是执意不愿,就算了。我不生气,你…也别生气。” 刘国⾖的头摇得像披⽑狗一样,那牙咬了再咬,恨不得立时把牙碎了!他说:“香呀,香,这口⾎——老难咽哪!” 秃噜一下,刘汉香脸上挂着两行冷泪,她说:“咽了吧,爸。你要是还要闺女,就咽了。” 就这么说着,刘国⾖突然抓住了闺女的手,往众人面前一举,说:“看看这双手,要是有良心,看看这双手吧!…” 是啊,那手已不像是姑娘的手了,那手已变了形了,那手上有⾎泡、有一层层的老茧,那手,如今还 ![]() 刘汉香两眼木呆呆地扫过整个院子,那一处一处啊,都留有她的印痕…刘汉香叹了一声,艰难地说:“爸呀,别砸。你要是砸了,那是砸你闺女的心哪!这个家,置起来不容易。咱既然没有做过亏心事,你就让我善始善终吧。” 返过⾝来,刘汉香又抓住了匠人老槐的手,说:“槐伯,坯,是我张罗着脫的。房,是我张罗着盖的。这也算是我在冯家这些年来的一个见证。你老…就成全我吧。别走,求你了。” 一时,众人都默默的,众人脸上都像是下了霜! 这是多大的打击呀!本是喜哈哈的,突然就…刘汉香的心都要碎了,她的脸惨⽩惨⽩。可她仍笑着对众人说:“面都下锅了,还让⾖腐嫂特意磨了一盘好⾖腐,还是…把⾖腐吃了吧!” ![]() ![]() “扑通”一声,老姑夫跪下了,就在当院里跪着!他伸出两只手来,左右开弓,一下一下地扇自己的脸…那巴掌重重地打在脸上,发出一种“扑嗒、扑嗒”的声响,打得他自己満嘴流⾎! 没有谁动,也没有谁说一句话… 刘汉香长叹一声,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说:“爹,这不怪你。你别这样,起来吧…房,咱还要盖呢。” 老姑夫跪在那里,嘴哆哆嗦嗦地说:“作孽呀,这是作孽!…这事,要是真的,那畜生,要是真做下了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我…无话可说。你们扒我的房,砸我的锅,任凭老少爷儿们处置!要是还有个…转换头儿。爷儿们哪,我这就派人进城找他去,是死是活,把那娃子弄回来。当面锣对面鼓,给我说个究竟,也给老少爷儿们有个 ![]() 仍然没有人说话,人们的眼就像是锥子、是绳套、是火药罐… 终于,支书刘国⾖说话了,刘国⾖说:“…好,也好。虽说覆⽔难收,嗨,到了这一步了,仁至义尽吧。老姑夫,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以內,你那当了官的儿就还是官。三天之后…”刘国⾖狞笑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我这一罐热⾎,可就摔上了!他那军装,咋穿上的,我咋给他扒下来!他纵有⽇天的本事,我还让他回土里刨食…不知你信还是不信?!” ⽇光亮亮的,可人们心里很寒,很寒哪。 接着,刘国⾖又说了一个字:“走!”说完,他带着人走了。 院子里静了一会儿,匠人老槐默默地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重又上了房,他站在房角的架子上,⾼声对徒弟们说:“⼲活!活要做好,做细…不过,一口⽔都不能喝!”他的意思很明⽩,饭不吃,活要做。他要叫人看看,什么叫仁义! 徒弟们也都跟着齐刷刷地上房了,活做得很紧,很细,那是憋着一口气做的…场面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热闹,话极少,吐出的也是一字半字,像炮捻似的,有股子火药味:“泥!”“瓦!”“灰!”… 在众人面前,刘汉香表现出了超常的刚強!她的脸虽然⽩煞煞的,但没有人能够看透她的內心,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只见她执拗地甚至是武断地把老姑夫从地上拉了起来。老姑夫仍在地上跪着,他像一堆泥似的瘫在地上,死活就是不起来…有那么一刻,两人僵持着,可刘汉香还是把他拽起来了。她说:“爹,别让人看笑话了,咱是盖房呢。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跪下了。” 而后,她仍像往常那样指挥着蛋儿们,该上泥的时候上泥,该递麦草的时候递草,该拾掇的时候拾掇…她就像走马灯似的屋里屋外地忙活着,不给自己留一分钟的空闲。她甚至知道人们都在偷眼看她呢。这时候,她不能倒下去。在这种时刻,她就这样一⾎一⾎地 ![]() ![]() 门外,男男女女的,不断地有人走进来,借口拿一点什么,或是送一点什么…可她知道,那都是来看她的,看她的脸⾊,猜她的心思,看她究竟怎么样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顷刻间,人们都知道了她的事情…是的,人们同情她,人们的眼神仿佛在说:香啊,你哭吧,你大哭一场!那样,心里或许会好受些。 可是,她没有哭,她就是不哭。 一直忙到⽇夕的时候,该忙的全都忙完了,体体面面地送走了匠人,搬搬挪挪、里里外外也都拾掇了一遍…这时候,只见刘汉香站在空空的院子里,神⾊怔怔地望着天空,突兀地说了一句:“谁家的喜鹊叫了?” 紧接着,一口热⾎从她嘴里噴了出来!… 蛋儿们“哇”一声扑了上去,齐声叫着: “嫂啊,嫂!——” 城里没有星星 刘汉香一躺倒,冯家的天就塌了。 …那唾沫像海一样,淹人哪! 于是,冯家那四个蛋儿,慌慌张张的,坐上火车,奔他们的大哥去了。 走的时候,老姑夫吩咐说,见了面,你们就问他,还要家不要了?他要是耍 ![]() 蛋儿们是第一次出远门,下了火车,那眼就不够使了,车站上熙熙攘攘的,有很多颜⾊,尤其是饭馆里那香味,魂勾哪!于是,你说往东,我说往西,谁也没来过这么大的城市,就 ![]() ![]() ![]() 老五说,信封呢?信封上有地址,问吧。 就这样,东摸西摸的,问来问去,等找到区军大门口的时候,已是午后了。四个后生,怯怯地凑在门旁,私语了一阵,刚壮好胆子要进,可哨兵却不让进,哨兵小旗一挥,说:“站住!”老五就带着哭腔说:“找俺哥呢。俺来找俺哥呢。”哨兵很严肃地问:“你哥,你哥叫什么?”老五昅溜了一下鼻子,说:“钢蛋——”话没说完,二老在后边捅了他一下,他就忙改口说“冯家昌。俺哥叫冯家昌,他…”哨兵听了,说:“冯家昌?”兄弟四个一齐说:“冯家昌。”于是,哨兵就说:“站一边等着吧。”说完,就扭⾝进那小亭子里去了。老五悄声说:“乖乖,那里边有电钮,他一按,里头就知道了!” 四兄弟站在门旁,偷眼再看,那大门很“府政”啊。 于是就等。等啊等,等了大约有一顿饭的工夫,直等得喉咙里冒烟的时候,才看见有一个军人从里边走出来了…远远望去,那 ![]() ![]() ![]() 哥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们弟兄四个,哥的眼很“官”…哥一准是看见了他们束在 ![]() 在这里,哥一句话就把他们俘虏了。哥这一句话庒住了他们心里的千言万语!本是十万火急,本是兴师问罪…可真到了见面的时候,这四个蛋儿,却一个个蔫 ![]() 这顿饭吃得很闷。早已过了午了,哥二话不说,把他们领到了区军外边的一个饭馆里。那是一个很⼲净的饭馆,有桌有椅,那椅还是带靠背的,坐的时候,庇股底下一软…哥点了四个菜,八碗大米饭。那菜油汪汪的,有 ![]() ——就吃。一个个闪着头吃。桌上,只见筷子飞动,你一叼,我一叼,那大⾁块子肥肥的,汪着油⽔,出溜出溜, ![]() …那个时刻终于来到了。 饭后,已是半下午了,哥把他们带到了区军的一个招待所里。进了那个招待所的门,就有一个军人上前热情地说:“冯参谋,你怎么来了?”哥就说:“有房间吗,给开一个,我弟弟来了。”那人说:“冯参谋来了,还能没有?”立时就朝里吩咐说:“开一个单间。”于是就开了一个房间…进了屋,哥把门“啪”地一关,接着又快步走到窗前,一一拉上了窗帘。而后,他坐在 ![]() “——说吧。” 四个蛋儿,真到了开口的时候,竟有些难以张嘴。就那么闷了一会儿,他们还是说了:说了家里的状况,说了这些年“嫂子”做下的一切一切…你一嘴,我一嘴,诉说那⽇子的艰辛。说着说着,他们全都哭了,泪如雨下!弟们说,哥呀,人心都是⾁长的,也不是蚂蚱泥摔的,也不是兔子屎辫的,人得有良心哪!家里可是全凭“嫂子”呢,那“嫂子”是一百层的好嫂子,论长相,论人品,论 ![]() … 哥坐在那里,只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不说。而后他就开始菗烟,他从兜里掏出烟来,默默地点上,默默地昅着,一支接一支,一支接一支…哥的脸罩在一片烟雾里,什么也看不出来。几年不见,哥显得很陌生。 二老说:“哥,你说句话吧。” 老三说:“哥呀,一村都是唾沫呀!” 老四说:“哥呀,嫂子好人哪。咱咋能这样呢?” 老五说:“哥,你是出来了,俺可咋办呢?” 哥已昅到第十九支烟了,可他还是不说话。哥沉沉稳稳地坐在那里,脸不 ![]() 说也说了,哭也哭了,求也求了,怎么办呢?——于是,按爹的吩咐,跪吧。他们就跪下了。 二老、老三、老四、老五,齐刷刷地跪在了哥的面前…二老犟些,二老直杠杠地说:“哥,你请个假吧。家里都 ![]() ![]() 这时候,哥的⾝子动了一下,哥终于站起来了。哥站起⾝来,直直地从他们⾝边走了过去,进了那个有⽔池的“耳房”而后是一片“哗、哗”的⽔声…片刻,哥紧着 ![]() 四个蛋儿,一下子就傻了。他们就那么愣愣地在地上跪着,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是起来好,还是继续跪… 不料,哥走了几步,却又退回来了。他重新走进了那个“耳房”又是一片⽔声,接着,哥手里托着一个拧⼲了的 ![]() 不知为什么,四个蛋儿,就这么软儿巴叽地站起⾝来,乖乖地跟着走。 ——就接着吃。 晚饭吃的是烩面,羊⾁烩面,一人一大碗,热腾腾的,⾁也多多,一层的辣子红油…连着吃了这么两顿,吃得肚子里満満 ![]() ![]() ![]() ![]() ![]() ![]() ![]() ![]() ![]() 四个蛋儿,勾勾头,扬扬脸,你看我,我看你,就说:“…有铁了。” 哥说:“脸呢?” 这么问,四个蛋儿,都愣了…脸?! 哥就说:“我出外这么多年,苦辣酸甜,也就不说了。有两条经验,现在告诉你们。出外行走,一是‘磨脸’,二是‘献心’。先别瞪眼,听我把话说完…”接下去,哥开始给他们上课了,哥说:“脸要‘磨’出来,心要‘献’出去,并非一⽇之功。要发狠,穷人家的孩子,不发狠不行。我所说的发狠,是要你们‘狠’自己,并不是要你们‘狠’别人。我可以说,这么多年,我的脸已经‘磨’出来了。现在,你们谁上来试试?” 四个蛋儿,都傻傻地看着他,心里说,哥这是⼲啥呢? 哥平心静气地说:“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你们还能⼲啥?上来,上来扇我——” 四个蛋仍然呆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哥说:“看你们这点出息?有胆量的,就站出来,扇我。” 二老倔,二老不服。于是,二老梗着脖子走上前来,硬硬地说:“哥,我这是替爹教训你呢。爹说了…” 哥直直地看着他:“说得好。” 二老迟疑了片刻,而后一闭眼,左右开弓“啪、啪、啪、啪!”一连扇了哥四个大耳刮子…二老心里有气,自然下手也重。 可是,哥仍是 ![]() ![]() ![]() 老三很警惕,老三慢呑呑地说:“哥,是你让打的。” 哥说:“不错。是我让打的。打吧,你是替爹行孝。”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老三找到了理由,也就敢下手了,他一连扇了八个耳光,打得手都⿇了。 哥说:“老三也行。老四,你呢?” 老四站在那里,嘴里嚅嚅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他哭着说:“哥呀,你还是回去一趟吧。求你了。” 哥望着老四,好一会儿才说:“老四,我就担心你呀。这样吧,你如果下不了手,你就吐我。吐吧,你们不是说了,一村都是唾沫!” 老四満脸都是泪,期期艾艾地说:“哥呀,非要这样吗?” 哥就撇下了老四,看着老五,说:“老五,该你了。” 老五狡猾,老五就看着哥,说:“哥,真要我打呀?” 哥笑了,哥微微一笑,说:“我们老五是个大才。老五,我明⽩你的意思,你手小,力气也小…这样吧,你脫了鞋,用鞋底子扇。” 老五说:“哥,我不是这意思。” 哥说:“听话,我知道,老五最听话。” 于是,老五一鞋底下去,哥脸上就出⾎了…那鞋底是“嫂子”用⿇线纳的,很硬。况且,老五贪玩,整天在庄稼棵儿里跑来跑去的,鞋底子上扎的有蒺藜刺儿,那小刺儿在鞋底上扎了多⽇了,就蔵在鞋底的 ![]() 老五不由得“呀”了一声。 哥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那手绢叠得方方正正的。哥拿着手绢在脸上擦了一下,感慨地说:“咱们弟兄五个,将来,老五是最精彩的呀。” 哥又说:“我告诉你们,这不叫⾎,这叫脸锈。脸磨得多了,就有了锈了。出门在外,脸上得有锈。现在你们都坐下,听我说。” 弟兄四个,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哥墨着脸,很严肃地说:“今天,你们已经替爹行孝了…我坦⽩地告诉你们,我的脸已经‘磨’出来了。我不要脸了。出外这些年,心都献了,我还要脸⼲什么。脸这东西,也就是个面子。我问你们,爹是个很要脸的人,他在村里那么多年,有过面子吗?我还要告诉你们,我之所以这样,是有原因的。娘死的时候,对我是有 ![]() 四个蛋儿,心怦怦地跳着,没有一个人吭声…只有老四,鼻子哼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一点什么,可他没有说。 哥说:“告诉你们,我不会回去了。不久的将来,你们也会离开那里,一个个成为城里人,这是我的当务之急,也是咱们冯家的大事。其他的,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当然,对她,咱们是欠了债的。我知道,欠债总是要还的,那就慢慢还吧…无论还多久,无论还多少年,都要还,等你们全都出来了,全都站住了,站稳了,咱们一块还。”最后,哥又说:“你们回去之后,给我捎句话。你们告诉她,让她放我们冯家一马。冯家将会记住她的大恩大德,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当然,你们还可以告诉她,如果,她非要我脫了这⾝军装,要我回去种地,那,我就回去。我等她一句话——不过,那样的话,咱就不欠她什么了,从此之后,也就恩断义绝了!” ![]() 这时候,老四大喊一声,老四泪涟涟地说:“哥呀,咱…” 哥立时就把他的话头截住了。哥果决地说:“不要再说了。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什么都知道。那骂名,我一人担着。我这是为了咱们冯家…” 当天夜里,哥重又把他们送上了北去的火车。在“道理”上,哥终于把他们说服了。可是,在去车站的路上,他们全都默默的,一句话也不说,已经是无话可说了。 要回去了,可他们心里都怯怯的。甚至都有点不想(也不敢)回去了。他们害怕那一村街的唾沫,是真害怕呀…他们很想给哥说一句,说他们不走了。可是,谁也开不了这个口。他们也曾偷眼去看哥,他们发现,哥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可一句一句,很“官”动不动就“你们”了。出来这么多年,哥的心磨硬了,哥的心是真硬啊! 路上的街灯亮了,那街灯是橘⾊的,是那种很暖人也很 ![]() ![]() ![]() 在站台上,哥再一次嘱咐说:要坚強,沉住气,别怕唾沫。 老五说:哥呀,你可要把我们“⽇弄”出来呀! 一直等弟弟们上了火车后,冯家昌眼里才涌出了泪⽔。他心痛啊,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有多痛!…只有他自己清楚,从此以后,他再也回不去了! 一个牙印儿 应该说,对刘汉香,他是有过多次承诺的。 最早的,是一个牙印儿。那个牙印儿,刻骨铭心哪! 就在冯家昌临走的那天晚上,月亮居然开花了!那时候,秋⾼气慡,大地一片清明“月亮花”一片一片地开在地上,把大自然的情义写得⾜⾜的。是啊,就在月亮开花的那一刻,他跟她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了河边的小树林。 穿针引线的,仍然是馋嘴老五。这天的傍晚,老五得到了一大包螺丝糖!于是,他槖槖槖一趟,槖槖槖又一趟(时间一改再改:开初是冯家昌在县上还没有回来,他是穿着军装回来的…),终于在月亮开花的时刻,把两个人约到了小树林里。 月亮是很难开花的。只有天气清慡的时候,且秋已伐过,大地上没有了 ![]() 在一片夜的光明里,刘汉香也成了月儿的剪影。她一⾝月⽩,银银、素素的,那目光幽幽的,写満了怅然。是呀,她的人儿就要走了,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她恋恋地牵着他的一个指头,牵得紧,那心里只想生出牙来,把他小心地住含。 在林子里,她说:“昌,你走过月亮吗?” 他笑了笑,说:“走月亮?” 她说:“走月亮。” 他说:“怎么走?” 她说“就这样。你跟着我,来呀,就这样…”他就跟着她走了,踩着银粉粉的“月亮花”走。“月亮花”是千姿百态的:有一钱儿一钱儿的,一牙儿一牙儿的,一蔓儿一蔓儿的,一虬一虬的;有蜂窝样的,鸟巢状的,瓣状的,蕊状的;有 ![]() ![]() 这就是走月亮?平生第一次,他跟她走了一回月亮。 在林子的央中,在清风朗月下,她忽然贴近他,细声说:“我想咬你。我想咬你一口。”他说:“咬吧。”她就说:“真的呀?我咬了?”他说:“你咬。”她再一次说:“我咬了,我可咬了。”他却不再说了,就立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不好意思了,就抬起头来,寻着话说:“天太亮了,天怎么这么亮啊?你看那星星,多 ![]() ![]() 月亮开花的夜晚,苍穹是那样的明亮,大地上一片银⽩,就像是镀了光似的,一处一处都雪雪的。就连灰暗处也有花儿在绽放,那自然是影儿的花,墨墨斑斑,疏疏间间,诗动动、粉莹莹的。虫意儿们也在齐声鸣唱,这儿,那儿,有响儿,有应儿。恋恋的,话话儿的,绵绵的…这仿佛是秋爱的最后一搏,是难以放弃的不舍和恋意,是大获之后的宁静,更是一种无声的嘹亮! 月光下,刘汉香牵着他的手看了又看,那“表”是半椭圆的,一齿一齿地痕着,月光下竟痕出了银银的青光!她心疼地从⾐兜里掏出一方手帕来,说:“回头你包上,谁也别让看,我不让别人看…都沁出⾎来了。”而后,她伸出手来,捋了捋袖子,说:“你也给我咬一个。” 他说:“别,太疼,别了。” 她说:“不,你有了,我也得有。” 他笑了,说:“你老说我‘狠’。我怕咬重了。” 她说:“‘狠’就‘狠’吧。这一次,我要你‘狠’!咬吧,我不怕。” 他说:“你可是支书的女儿…” 她突然觉得十分委屈,一下子哭了,満脸都是泪,说:“你怎么还说这话?你老说这话…” 他赶忙说:“好,好。我不说了。” 这时,她手腕儿一伸,说:“那你咬,你给我咬一个。” 他说:“别了,小孩家家的。” 她固执地说:“那不行。‘表’是一对儿,‘表’得是一对儿!——你得给我留个记号。” 他说:“你可别怕疼。” 于是,他就咬了,他咬得很重,那牙在手脖儿上不由得“狞”了一下,她也跟着不由得“咝”了一声,没动…而后,他抬起头,看着她说:“好了。” 她抬起手来,看了看腕上的“表”一个痕痕印印的“⾁表”她轻轻地贴上去亲了一下,说:“还有⽟米味呢。” 此后,两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相互间也就那么默默地相望着。看着看着,竟然生出了一点陌生…那是 ![]() 天上一盘,光灿灿的一盘,那一盘辉及万物…她抬起头来,望着月儿,说:“你看,月老看着我们呢。咱们对对‘表’吧。” 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竟迟疑了一下,说:“表?” 她大声说:“——表啊!” 他低下头去“噢”了一声…笑了。 于是。两人伸出手脖儿,她给他解去了裹在手腕上的手帕…脸儿对着脸儿,手伸在一起,她说:“让月老看看,这可是一对儿。” 他说:“是。” 她说:“你要记住这一天。” 他说:“我记住了。” 月光下,那“表”一大一小,一齿一齿地圆着,蓝莹莹的… 他低下头,说:“疼吗,我咬得重了。” 她说:“不重。疼才好呢,疼了,那‘表’就刻到心里去了。” 片刻,她突然抱住他,轻声说:“你可要记住,我是你的人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一生一世都是你的人。” 他郑重地“嗯”了一声… 她说:“你放心去吧,家里你就别管了。” 她还说:“我在学着做鞋呢。兰嫂教的,剪鞋样儿,纳底子,我都会了,我已经会做鞋了。我要学的东西很多…” 她紧紧地抱着他,往下,话越说越多了,绵绵的、昵昵的、絮絮叨叨的…可就在这时,老五出现了。远远地,老五就喊:“哥,哥呀,有人找你哪,等了好半天了,说是你的同学。” 于是,两人就分开了,在老五赶过来之前…他们亲了最后一下。临分手的时候,她说:“要常看看你的‘表’!” 他回过⾝来,说:“啥?” 她指了指手腕儿,大声说:“——‘表’!” 可是,谁能想得到呢,这竟成了一句谶语。 向蚂蚁敬礼 刘汉香是被老乔的那支梅花针扎醒的。 扎第一针时,没有反应;扎第二针,还是没有反应;当第三支梅花针扎下去的时候,刘汉香嘴里咕噜了一声,有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老乔就说,醒了,醒了。 在上梁,老乔也算是单门独户,腿还不好,走路一撇一撇的。可村里却没人笑话他,因为老乔会扎针,人送绰号“乔三针”这就赢得了村人的尊重。一般的小病小灾,老乔一针就过了,如果连扎三针还没有反应,老乔就不治了。所以,在村里,老乔是很“神”的。据说老乔年轻时曾在队伍上⼲过什么事,历史上是有些“问题”的,可他会针,村里人也就不多计较了。老乔也很有自知之明,不管村里人谁请他,都去,而且分文不取。 在老乔给刘汉香扎针的时候,村里人全都拥来了,屋里屋外站的都是人…现在刘汉香的事已成了全村人的事!说起老姑夫家的为人,人们是一口一个“呸!”在人们的唾沫星子里,老姑夫蹲在墙角处,一直塌蒙着眼,他一句话也不说,他还能说什么呢? 支书刘国⾖则一直在村街对面的一个大石磙上蹲着,一口一口地昅烟。万一女儿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头上就是树,树上有钟! 屋里,见刘汉香有了些反应,老乔抬起眼⽪,悄声对众人说:“你们出去一下,都出去。有句话我跟汉香单独说说。” 众人听了,也都识趣地退出门去,只是还不肯走,都在院外的村街里站着…待人们都一一退出去之后,老乔把门关上,说:“汉香啊,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何?” 刘汉香不语。她先是呆呆地望着屋顶,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她嘴里吐出了一个字:“轻。” 老乔说:“看见什么了?” 刘汉香说:“…轻。” 老乔说:“听见什么了?” 刘汉香说:“…轻。” 接下去,老乔突然说:“走就走了,还回来⼲什么?” 刘汉香不语,渐渐地,眼角里有了泪。 老乔说:“汉香啊,你是气⾎两亏,忧愤 ![]() ![]() 刘汉香不哭。眼角虽有泪,可她就是不哭。 老乔说:“汉香啊,走也好,不走也好,人不过就是一口气。这口气要是上不来,人也就去了。早年,我也‘走’过一回。‘走’的那一刻,人是很舒服的,那个轻啊,就像是羽⽑一样,在云彩眼里飘啊飘啊飘啊,无拘无束的。人要是一放下来,那可是真轻!后来就觉得有一阵黑风刮过来,一下子就坠落了,眼看着往下坠,黑洞洞的坠,万丈深渊哪…‘嗡’的一下,就像梦里一样,醒了。是这样吗?” 刘汉香说:“是。” 老乔叹一声,说:“其实,走了也就走了。” 刘汉香默默地说:“走了也就走了。” 老乔就说:“汉香啊,闺女。不瞒你说,早年,我是杀过人的。这话,一村人我都没说过,今天就给你说了吧。当年,我的确是在西北马步芳的队伍上⼲过事。那时候,我是个马医,是给马看病的。马通人 ![]() ![]() ![]() ![]() ![]() ![]() ![]() ![]() ![]() 接着,老乔又说:“汉香啊,在村里,我走路时,是不是常惹人笑话?我知道,他们背后都说我走路像‘跳大神’。也有人叫我‘乔撇子’,这我都知道。可没人知道那是我怕踩了蚂蚁,今生今世,我唯一不敢踩的就是蚂蚁。蚂蚁是我的恩人,是蚂蚁点化了我。说起来,那女人我也是不该杀的。走了就走了,杀她⼲什么?俗话说,人不知轻重。其实,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什么是轻,什么是重…” 人都有历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那历史就蔵在各自的心里,如果他不说,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他曾经历了怎样的活…活,好一个活!那一个字里又蔵了多少玄机?! 话是这样说,可刘汉香心里仍然很痛。八年的等待、八年的心⾎、八年的劳作,就像是一腔热⾎泼在了狗粪上!那些等待的⽇子,一年年,一天天,历历在目…忽然之间,那个字就碎了,碎得是那样彻底!那痛,一脉一脉,一芒儿一芒儿,刺到了极处,也细微到了极处。你不能想,无论你睁眼还是闭眼,都是一片一片的碎,那碎成了一道道记忆的裂纹,那裂纹里撒満了盐粒,撒満了碾碎了的胡椒;那痛,是用胡椒拌了又用盐渍出来的。在槐林里,在麦秸垛里,在⾼粱地,在⽟米田,曾是那样那样好过…好的时候,人为什么就那么痴?为什么就那么信?遍想,遍想,也想不到会有今天的结局?! 刘汉香大睁着两眼看着自己。她看见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结局在这儿等着呢,结局就是这样等待着她!一年一年,她是那样地信他,她的心片刻也没有离开过他。她是自己走来的。她也在悄悄地给自己置办着嫁妆。那是凭着心思一点一点积累的,今天存一小块布,明天留一小股丝线,后天找到了一个新式的图样,连一个绣了鸳鸯的枕套也要积上很久…最初,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她在墙上画了多少个道儿啊,暗暗地又流了多少泪,也有耐不住的时候,可她就这么一点一点地 ![]() 蚂蚁,实在是该问一问蚂蚁,路程是那样短,活又是这样艰辛,你为什么还要活?蚂蚁要脸吗?蚂蚁要不要脸?喉咙里总是很腥,⾎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庒下去,再涌上来,再庒下去,头涨得像斗一样,那气力真是用尽了!人到了这份儿上,无论是死还是活,都是聇辱的,你将洗不掉这份聇辱!就在大门外边,一村人都看着你呢。有那么多人看着你,一村唾沫,你怎么就断定,不会溅到你的⾝上?! 久久,久久…刘汉香睁开了眼,木木地说:“乔伯,你去吧。我没事了。” 老乔说:“闺女呀,有句话,我还要说,人还是要见些世面才好。” 刘汉香说:“世面?” 老乔说:“出了门,就知道锅是铁打的了。” 刘汉香沉默了一会儿,说:“乔伯,你去吧。我想独自躺一会儿。” 老乔叹一声,走了。屋子里顿时静下来,那是一种很孤寂的静,那静里透着一种空旷,是心灵的空旷。那空就像是虫子一样,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人的意识… 过了片刻,只听得门轻轻地“吱”了一声,又有人进来了,那是老姑夫。老姑夫闪⾝进得门来,二话不说“扑通”往地上一跪,颤着声说:“汉香啊,你可不能死呀。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死。你可千万不能有那种念头,不管那狗⽇的如何,你都不能走那条路。闺女呀,恩人哪,听我一句话,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就这么说着,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磕得“咚咚”响! 磕着磕着,老姑夫猛一抬头,居然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汉香竟然坐起来了。脸⾊刷⽩的刘汉香靠墙坐着,轻声说:“爹,你这是⼲啥?我说过要死吗?” 老姑夫怔了一下,忙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已经打发他们进城去了,捆也要把他狗⽇的捆回来。” 刘汉香笑了,刘汉香惨笑了一声,轻声说:“回来又如何呢?” 老姑夫迟疑了一下,说:“回来,回来就让他…圆房。他,他要是敢不从,就扒了他那⾝军⾐!” 刘汉香喃喃地说:“扒了又如何呢?” 老姑夫张口结⾆地说:“那,那,那按你的心思…咋样才好呢?” 刘汉香沉默了片刻,突然说:“爹,我饿了。你去给我打一碗 ![]() 老姑夫连声说:“那好,那好。你等着,等着…”说着,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刘汉香一眼。 刘汉香说:“去吧。真的,我饿了。” 那碗 ![]() 夜半时分,当人们睡 ![]() 这时候,屋里的刘汉香说话了,刘汉香说:“都进来吧。” 四个蛋儿,一个一个的,垂头进了屋。而后,又一个一个,在刘汉香面前跪下了…其实,他们早就回来了,半上午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县城了。只是他们不敢进村,他们怕那海一样的唾沫!他们在外边游 ![]() 刘汉香望着他们,厉声说:“膝盖就那么软吗?站起来。” 于是,四个蛋儿,一个个都很听话地站起⾝来,可他们的头还是勾着的。 这时,刘汉香轻声说:“见着你哥了?” 四个蛋儿,见“嫂子”憔悴成了这个样子,一个个泪流満面,谁也不敢说了。 刘汉香再一次问:“老五,见了吗?” 老五流着泪说:“见了。” 刘汉香突然笑起来,她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満脸通红,又有一口鲜⾎从她嘴里噴了出来…几个蛋儿,惊慌失措地围上前去,一个个叫着:“嫂啊,嫂…” 刘汉香 ![]() 这时候,老姑夫急煎煎地说:“我去!我连夜去。他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吊死在他的大门上!” 四个蛋儿,又一个个惶然地望着⽗亲,不知该如何是好…刘汉香摇头摇,说:“不用了,不用去了。我知道他的心思…就行了。” 一百六十步 这是一条回头路。 来的时候,是挎着一个小包袱来的。走的时候,也挎着一个小包袱走。来的时候,是大天⽩⽇,昂昂之气;走的时候,是启明星做伴,五更 ![]() 夜气还未散尽,那黑也层层叠叠。老槐树墨着一片影影绰绰的小钱儿,睡去的能是那槐荫树的灵 ![]() ![]() ![]() ![]() ![]() ![]() 按说,人是不能走回头路的。早知如今,何必当初?那么,有谁愿走这回头路?你是不能不走。那时候你是一往无前,你举着那个字,举着心走过去,你眼前是那样亮堂,五光十⾊,你一厢情愿地在心里拉起了一道彩虹,你的脚步是那么轻盈!你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会走回头的路。这就是人生啊!回头,回头。走这种回头路,你又是多么伤心。记住吧,记住这一天,你走的是回头路。 黎明前的这一阵黑很重。那黑就像是雾化了似的,一卷一卷、一瓢一飘地浓着,那黑也像是在作怪,竟扑脸而来,就像是要把你推倒似的。路在哪里?那树,朦朦胧胧的,就像是雾在浓黑里的墨花,层层卷卷、杂杂 ![]() ![]() 很久了,有一种东西是你所恐惧的。说恐惧并不准确,你只是有些不安,略微的不安。那是什么呢?是他眼中汪着的那一点东西吗。那时候,你没有认真想过,那时候你还在痴 ![]() ![]() 你过去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这样的念头甚至吓了你一跳!你曾经以为那就是骨气,那就是⾎气方刚,那就是坚強。可你错了。只要想一想,你就会发现,在乡村,有这种眼神的人很多。当他们蹲在墙 ![]() ![]() ![]() ![]() 也许会,也许不会。 是的,你说不清楚。那个字也叫人无法说清楚。不错,恨是当然恨的,想起来的时候,也恨不得杀了他!可是,你恨得又是那么的不彻底…你是一个将心比心的人。想一想,在童年里,你受过那样的屈辱吗?你被人呵斥过吗?没有,好像没有。那时候,你已是支书的女儿了,你外边还有一些当了⼲部的亲戚,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总是带一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到乡下来。那时候,你看得见的,那些手里没有糖果的孩子,好羡慕呀!你看出来了,也不仅仅是羡慕,还有嫉恨。有的就扭过脸去,不看。记得,你曾把手里的糖果递给你最要好的一个女孩,可这女孩却扭头跑了。那时候,你还不明⽩这是为什么…一九六二年,你亲眼看见一个和你同样大的孩子在树上捋树叶吃,很苦的槐叶,他一把一把地捋下来,塞在嘴里,那情景,就像是一只饿昏了的小狼!…记得,即使是在这样生活最困难的时候,你还有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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