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人物》第七章运筹谋划设计出冯氏兄弟飞黄腾达之路2及《上流人物》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
![]() |
|
八毛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上流人物 作者:李佩甫 | 书号:49755 时间:2020/2/13 字数:17390 |
上一章 第七章 运筹谋划,设计出冯氏兄弟飞黄腾达之路 ( 下一章 ( → ) | |
是为了省钱!此后,那些钱是怎么花的,哥一句也没有问。 当兵三年,冯家福过的几乎是一种马路生活。虽然也穿破了几⾝军装,可他的大多数⽇子是在大街上度过的。那时候。他有很多时间泡在海上的街头…除了采购以外,就连那些自认为很了解他的“姐”们也不知道他究竟⼲了些什么。按说,三年之后就该复员了,冯家福似乎也做好了复员的准备。在那年秋天的一些⽇子里,他很忧郁,见人就带着一种告别的意味,一次次地对那些女兵说:姐吔,我该走了。 那“忧郁”是很煽人的,女兵们不答应了。她们是那样地喜 ![]() ![]() 然而,真到了批的时候,他还是被上边卡住了。理由是他既没有⾼中的学历,也没有评过“五好战士”什么的…当女连长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傻了。他说:“连长,我…”女连长就安慰他说:“还有几天时间,我再去给你争取一下。”喜 ![]() 这么一来,冯家福想,看来,他就只有复员这一条路了…这天,他心里郁郁闷闷的,整整在外边转了一天。他心里说,那就再看看海上吧。可是,待他走回来的时候,就见哥在卫戍区的大门口站着! 后来他才知道,哥是坐机飞赶来的。哥已经在海上待了一天夜一了。至于哥怎么办的,都去找了谁…哥一句也没有说。哥手里提着一袋“大⽩兔” ![]() 他脫口说:“哥吔,你要相信我…” 哥拍拍他说:“我相信你。” 此后,转了志愿兵的冯家福就发生了一些变化。在面上,他还是很活络的,女兵们有什么事托他,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照办。可在他的內心深处,不知不觉的,就有了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距离。 是呀,说起来,那些女兵们的确都喜 ![]() ![]() ![]() 这些,冯家福心里是清楚的。这些⾼傲的“姐”们,也都是“伤”过他的。那“伤”是在心里… 可是,一年后,突然有那么一天,他着实让她们吃惊了,甚至可以说是惊得目瞪口呆:他要请她们吃饭——在海上最有名的锦江饭店请她们吃饭!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在她们眼里,就像海上人说的那样,他只不过是一个“小⾚佬”一个供她们驱使,给她们跑腿儿的小通讯员而已。就算转了个志愿兵,那又怎样?他仍然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可他,居然,要在锦江饭店请她们吃饭?!锦江饭店,那是他去的地方吗?有没有搞错?!遇上这样的事情,就是“凤凰”也会炸窝的!“姐”们不相信“姐”们叽叽喳喳地相互打听着:他说的是锦江饭店吗?是,他就是这样说的。是大厅还是包间?他说了,包间。那、那、那…这孩子是不是学坏了?是不是学会吹牛了?可是,她们又觉得不像,他是郑重其事的。紧接着,从连长那里得知,他已经转业了,他甚至都已办好了转业的全部手续!这些事情——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是瞒着她们的!她们谁也没有给他帮过什么忙。他,已经不再需要她们帮忙了。 那么,这个小黑⾖,在她们的眼⽪底下…什么时候长成了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假⽇,女兵们特意地换了便装,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临去的时候,她们嘴里仍是叽叽咕咕,半信半疑…那真是带着探险的心情前去赴约的。可是,到了锦江饭店门前,只见车来车往“沙”一辆丰田!“沙”一辆奔驰!…那气势,那儒雅,那“老贵族”一般的派头,真让她们有点望而却步。有好一阵子,她们伫立张望,竟然没有找到那个穿军装的小个子——他说过,他在门口等着她们呢,可人呢?! ——有那么一刻,她们甚至期望这是假的,是他欺骗了她们。假如真是欺骗,她们还是会原谅他的,他毕竟是个… 可是,突然就有了一声“姐”仍然是很红薯味的“姐吔”!随着这一喊,她们真的就看到他了,居然是西装⾰履,脖子上还打着一条领带!个子仍然不⾼,但体体面面的,忽然间好像就胖了一点,脸上有光。他就在她们眼前不远的地方站着,可她们竟然没有看到他?!…他微微地笑着,说:“姐吔,请吧。” “姐”们一个个都怔在那儿了。有一位“姐”怎么也忍不住,很突兀地说:“小福子,你抢了行银吗?!” 他笑了,很含蓄地一笑,默默地说:“那倒不至于。请,请吧。” 倏尔,她们发现,这是一个男人了。 锦江饭店的大厅是很豪华的,地毯也是很软的,走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在过道里,在电梯间,她们眼前出现了一连串的“请”那是服务姐小的“请”——侬侬款款的软语呀。可不知为什么,她们的心都沉甸甸的,就像是人人都背着一个大包袱! 在那个豪华得让人眼晕的包间里,她们首先看见的是一架⽩⾊的钢琴!一个穿素⾊曳地长裙的女人正优雅地在弹奏着什么…那音乐是很舒缓的,带一点忧伤,还有些怀旧“姐”们听了,不知怎的,心里突然 ![]() ![]() 关上门的时候,女连长久久地望着他,而后说:“小福子,发财了?” 冯家福笑了笑,很谦虚地说:“没有。说实话,做了一点证券。坐吧,坐。” 女连长佯装恼怒地望着他说:“这孩子,没有发财你显摆什么?花这么多钱?!” 冯家福说:“姐吔,不是显摆,是报答。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姐’们对我太好了,我欠你们的,真的,这是报答。” 这么一说“姐”们坐还是坐了,却有了一点生分。在这里“报答”二字就像刀子一样,一下子划开了她、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仿佛是一层面纱,一直隐隐约约地罩着什么,如今,这层面纱被刀子挑开了,挑得人们很不舒服——人是不能“平等”的,在不知不觉之间,人怎么就“平等”了呢?她们心里说,这个小福子,这小福子啊! 然而,这毕竟是一次难得的聚会,在音乐的伴奏下,那气氛又一点点地燃起来了。况且,冯家福一声声地叫着“姐吔”那“姐吔”叫得依旧很甜。就这么姐姐弟弟的,你一喊,我一喊,把那一点美好又重新唤回来了…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冯家福从⾝旁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个早已装好的信封,那些信封厚薄不等、都是写好名字的,一一分发到“姐”们的手里。看“姐”们一个个都愣愣的,他咳嗽了一声,郑重地说:“姐吔…” 可是,没等他把话说出来,一个绰号叫“花喜鹊”的急 ![]() 经她这么一喊,众位“姐”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打开各自的信封看了,只见里边钱数不等:有几十的,有几百的,有几千的,竟然还有两个上万的!…到了这时候,连长把脸一沉,说:“小福子,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可是,冯家福竟然连连长也不叫了,他说:“姐吔,听我说。”这声“姐吔”自然不是单对连长的,那是对着众位女兵们说的。他说:“当兵这些年来,我得到了姐们的很多关照,这些我都一一记下了,也是不会忘的,要是姐们哪一天有了难处,我是一定会报答你们的。我首先要声明的是,这点钱,并不是我对你们的报答,应该说,这是我克扣你们的钱。本来,要是没有条件,我就不还了,赖了。可今天,我有这个条件了,所以,我一定要给你们说清楚,我克扣过你们的钱…” 包间里顿时静下来了,静得只剩下了音乐,很有点怀旧的音乐,那音乐像⽔一样在人心上弥漫着,忧伤出一种很空旷的凉意,还有… 只有冯家福一人在说。他很得意、也很情动地说:“姐吔,有些话,要是今天不说,以后也就没有机会说了。再说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当年,初来当兵的时候,我克扣过你们所有人的钱。这些,我都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呢…最初是因为我贪嘴,后来就不是贪嘴的问题了。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克扣钱,是红姐给我的,那是让我代她买梳子的钱,那钱数太小,我没敢多扣,第一次我扣了五分钱,那五分钱我买了一个‘大⽩兔’ ![]() ![]() ![]() 他说:“现在,我已脫了军装,可以说这个话了。我说了,你们可能不信,我曾经给人推销过扣子。真的,就是那种一分、二分、五分的有机玻璃扣子。那是一个温州客商 ![]() 当冯家福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他停下来喝了口⽔,见“姐”们都愣愣地望着他,就像不认识似的…他笑了笑,又接着往下说:“后来我就做证券了。有一天,在街头上,我看人们 ![]() ![]() 他说:“姐吔,不瞒你们说,我真是有做生意的天分。我曾经有过一段很美妙的⽇子。那时候,我一睡醒来,每天能赚五百块钱…真好啊,真好!有一段,你们看我牙总是咬着,那是我在等待机会哪,我在等抛出的机会,等那笔钱涨到八十八倍的时候,我才闻到味了,我真能闻到味,我一下子全抛了…老天爷,在最后的一秒钟,那心都要蹦出来了!而后我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大睡了三天,紧接着是股票全线崩溃…三天之后,我决定转业。姐吔,现在我已经不做股票了,我在咱们(他说的竟然是‘咱们’)海上开了一家电脑公司,我改做电脑了。哪一天,要是姐们转业了,遇到难处了,想到我公司来做事,我是非常 ![]() ![]() 冯家福终于把话说完了。当他说完这段话的时候,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说完这段话,他觉得他已经站起来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受人呵护的小通讯员了,他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可是“姐”们谁也不说话“姐”们一句话也不说…那场面是很煞风景的。他昂昂地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姐”们的提问,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姐”们的脸⾊突然变得很难看,那就像是谁陡然间在席面上泼了一盆污⽔! 片刻,女连长站起来了,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往外走。女兵们也都站起⾝来,跟着她往外走,默默地,谁也不说什么…那些信封,全都在桌子上撂着,谁也没拿,没有一个人拿!也许,是有人想拿的,可是,当着众人的面,怎么好意思拿呢? 倏尔,他发现,他错了。他淤积太久,只想一吐为快。可他没有想到,有时候,真诚并不是一种品质。在某种意义上说,真诚其实是一种权力。人,不是谁不谁都可以表达真诚的,也不是想真诚就可以真诚的,那要看环境,看场合,看条件…有些事,你做了,却不能说。有些话,你说了,却不能做。这就是社会… 是呀,那个小黑⾖已经不见了,这是一个闯海上滩的男人。冯家福慢慢地站起⾝来,望着那些就要离开他的“姐”们,先是十分情动地喊了一声:“姐吔——” 片刻,女兵们站住了,在那一声情动的呼喊中站住了,人们等着他说一点什么,倘或…可是,紧接着,他的语气就变了,当“姐”们停住脚步,回望他的时候,他竟然用十分油滑的、半调侃的语气说:“我嘴里有糖。真的,我嘴里有糖。”说着,他伸出了⾆头,只见他的⾆头上果然粘着一块“泡泡糖”那“泡泡糖”在他嘴边上越吹越大,像个小气球似的“啪”的一下,炸了。 女兵们心里说,这不是一个暴发户吗?先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姐”们一个个都走了,门无声地关上了。此时此刻,冯家福突然觉得很孤很孤,他比任何时候都孤!他想给哥打一个电话,就现在,立即,给哥打一个电话…他要告诉哥,在大海上,他站住脚了。他有钱了! 《上梁方言》的注释 哥生老四的气了。 在信上,哥把他骂得狗⾎淋头!哥说,他再也不管他的事了… 是呀,表面上看,在冯氏五兄弟中,老四是最绵软、最文气的一个。可是,当老大冯家昌一连写了十二封信,那犹如“十二道金牌”一次次催促他赶快出来的时候,他却断然拒绝了。小时候,他是兄弟之间最老实、最听话的一个。那时,哥让他⼲什么,他就⼲什么。然而,到了大哥的宏伟计划将要实现的时候,到了弟兄们各把一方、可以遥相呼应的时候…他居然不听哥的招呼,执意留在了上梁村。 哥是真生气呀!为了他,哥花费了多少心⾎?!哥知道老四內向,人长得柴,也瘦弱,哥就没打算让他吃苦。哥把一切都给安排好了:先当兵,就在市里的军分区当兵,也就站站岗什么的,绝不让他受罪;当兵的第二年就让他上军校,这都联系好了,而后再转⼲…哥说,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其中所有的关节,哥都一一打通了,就等他坐享其成了。可是,这八王蛋不知中了什么琊,就是不肯出来。 接着,二老、老三、老五也分别给他写信…说老四,你不听哥的话,你傻呀! 到了后来,连爹也走了——老姑夫进城跟儿子享福去了。爹走的时候,还劝他说,老四啊,走吧。你还是走吧。那唾沫,淹人哪!可无论你说什么,他就那么耷蒙着眼⽪…死拗着。 ——连村里人都认为他傻! 对冯家,村里人本来就看不起,再加上老大、二老、老三、老五一个个全“曲线救国”了…他们一走,人们自然把心里的恶气全撒在了老四⾝上!他呢,无论人们说什么,都一声不吭,认了。本来,在冯家五兄弟中,他是学习最好的,就是不当兵,也完全可以考出去,可他死活不走。 在上梁,他有过一段极为狼狈的⽇子。 有那么一两年的时间,他几乎活成了一个“鬼”村里人都说,这人怎么一下子变得神神道道的,八成是得“想死病”了。在乡村里,这是一种很“流氓”、很“哈菜”的病。⽩⽇里还好说,⽩⽇里他老是捧着书看,倒也正正经经的。可一到晚上,他就像没魂儿了一样,一⾝的“鬼气”!他夜游… 每天夜里,他就在村子的四周游 ![]() 没有人能说清楚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人瘦,脸也寡,可他脸上总是汪着两块嘲红,两只眼也像⾎葫芦似的,看人痴痴的,走路闷闷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琊气。有时候,他捧着本闲书,就那么死读死读的;有的时候,他就蹲在地上,用一节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的,见有人来了,赶忙用脚蹭掉,也不知写了些什么;还有的时候,他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可走着走着,又突然拐回去了。吃饭呢,也是饥一顿 ![]() 在他最消沉的时候,有那么几天,他就一个人坐在河边上吹箫,夜一 夜一地吹,既不吃也不喝…吹累了的时候,就在河堤上歪一会儿,等醒过劲儿来,再接着吹。那箫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一声声慢,一声声紧!就像是一个抖不开的线团儿,扑啦啦満地都是线头子,越抖越紧,越 ![]() ![]() ![]() 箫声断断续续地从河上飘过来,吹得人心里发凉…有一天晚上,他像狼嗥一样大喊了三声,谁也没听见他究竟喊了什么!此后,他突然就沉寂下来。后来,不知是吃了些什么药,慢慢地,居然就正常些了,也不再夜游了。那时候,村小学里刚好缺了一名教师,急等着用人,于是,经村里安排,他就到小学里当民办教师去了,教的是语文。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再叫他“瓜蛋”了,在民办教师的工资册上,他也算有了自己的名字:冯家和。 在村办小学里,除了教课之外,他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猫在屋子里,样子神神怪怪的,很少出门…不久之后,学校的老师们惊异地发现,这个冯家和,他是在写书呢。他居然要写书!趁他不在的时候,人们偷偷地看过他写的一些草稿,那是一本他自己起名叫《上梁方言》的书…在他的草稿上,密密⿇⿇地记着很多“注释”那“注释”是一条一条、一款一款的,记述的竟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 天: 注释一,此字,字典上解释为天空、天气、天然之意。普通话读音一声 ![]() 注释二,此字在上梁,首先在读音上被“儿化”了,它读“天儿”这字在读音上先先就被轻慢了,因为太遥远,也因为不可知…人们对这个自然界最大的字反而不尊重了。所以,在上梁,当人们说到“天儿”的时候,反而有了一层戏谑、调侃、辱谩之意。村里一个叫黑子的就常说:“你看那 ![]() 注释三,在此地“天儿”还有钟表的意思,是时间的大约数,也叫“⽇月”这里的时间是用“熬”和“磨”来表述的,是很缓的。这个“天儿”是要用宽宽的脊梁去“背”的。 注释四,在上梁,人们还是惧“天”的,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惧怕。从精神含意上说,引申为对权势、对不可预知的威力的恐惧。大权谓之“天”小权谓之“地”在这里“地”是实实在在的,是眼看得见的。“天”却很遥远,很宏观,就是一个炸雷打下来,还有个“闪”的时候,让你躲避。所以,在上梁,人们是敢于戏“天”的。如村西有位二秃子,敢骂娘,也敢于⽇天。有一次,他红着脖子与人“抬杠”噴着唾沫星子⽇骂上头的导领。那人说,你真有⽇天本事,告去呀?他说, ![]() ![]() 地: 注释一,此字,字典上为地球、陆地、地方、路程之意。普通话读音为重音去声。 注释二,在上梁,此字只读轻声,好像怕吓着什么似的,是极为亲切、密私的一种读法。这里边先有亲娘老子的含意,次有(自家的) ![]() 注释三,在上梁“地”在人们眼里是很小的,叫“一亩三分地”正因为这“小”它才充満了爱意。那爱是贴骨贴⾁的,与⽇子有着致命的粘连。正因为爱到了极处,也蔑视到了极处,苦在里边含着,恨在里边含着,有人恨得用脚跺它,有人把它捧在手里…包容的时候,它是海;渺小的时候,它是汗;背着它,太重;放下它,太轻;离开它,太空;走近它,太苦。绵绵长长的一个“地”呀,那真是 ![]() 注释四,在上梁,这个“地”字又有无限的延伸:它是扛在肩上的⽇子,当“背”字讲;它是⾐食的来源,当“吃”字讲;它又是一方的守护和弹庒,当“权”字讲,那叫“土地爷”在人们的意识里“天”是形而上的“地”是形而下的。“天”是⽗亲“地”是⺟亲。“天”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地”是绳索一样的近,它捆人哪。对于“地”因为它太近,是人人想逃离的。生于斯,那是无奈,告老时才想起还乡,那叫做回归故里。“里”就是“地”呀,热辣辣的“地”呀! 人: 注释一,字典上说,人是能制造工具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的⾼级动物。普通话的读音为二声 ![]() 注释二,在上梁,这个字读“仁儿”音是定要“儿化”的。说起来,是很自甘、很轻慢的。在本地,人们最常用的口语是,人(仁儿),草木之人(仁儿)。所以,在这里,人与草木是平齐的,是同样低 ![]() 注释三,在这里“仁儿”还有面具的意思,那是一种“伪装”“脸”就是人的面具。“仁儿”是最难看透的,它隐蔵着一层层的包裹。老蔫在村里活了七十年“面”得不能再“面”了,老实得三脚跺不出一个庇来。“文⾰”中,由于出⾝不好,上学的小孩子给他脖子上揷一黑旗,他就每天揷着这黑旗走来走去…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去省里开会去了,说是⻩埔一期毕业的生学! 中: 注释一,此字原为居中意,为中间、国中之中。普通话的读音为一声 ![]() 注释二,此字在上梁,应为口语化的地方应承语,也叫“点头话”此地用两种声调,一为 ![]() ![]() 注释三,历史上,此字曾有“天下第一”、“天下之中”、“天下归心”之含意,这“中”曾有十分傲意,喊出来底气是很⾜,是一览众山小,很 ![]() 受: 注释一,此字原为接受、遭受、承受之意。被动词。普通话读音为二声 ![]() 注释二,此字在上梁,则是主动语,是很积极的词汇,是一种担当,是把土地扛在肩上行走,是“活”的同义,也是“劳作”的代名词。上梁读音略微,在地里⼲活的时候,村人们相互撞见了,如若不说那个“吃”字的时候,就会招呼说:“受哩?”对方的回答一准是:“受。” 注释三,在乡间,此字甚苦,这里边似乎包括着生命的全部內容。舂夏秋冬,风霜雨雪,有多少个烈⽇,就有多少个“受”那就像是一种无始无终的劳作。在时光里,它还有扛、顶、支的意思,那“受”字的本⾝不就要一个站立的人用头来支天吗?!这个“受”是专门对“⽇月”来说的,它表述的是一种宽容与平和,是很大器的一种静。在上梁,这个“受”是有长度的,它以六十年为一个度量单位,那叫“花甲”过了花甲,就到了“不中受”的年纪了,那是期望着能放一个响庇的年龄。 恶: 注释一,字典上解释为:很坏的行为,与“好”、“善”相对。读音为二声 ![]() 注释二,此字在本地读为长音三声,语气是要加重的。而这个“恶”的含意却与本字恰恰相反,是极度的感叹调。如魁家的大姑娘要嫁到外地去,有人来村里打听这女子的情形,问到了罐爷。问长相时,罐爷说“——恶。”问品行,罐爷说“——恶呀。”问能力,罐爷长叹一声“——老恶呀!”于是,生生就坏了人家一门亲事。其不知,在上梁,这是上上之意的夸奖词,是一种由衷的赞美。 注释三,此字在国全地方方言的使用中,怕也是独一无二的。“恶”是在何年何月何⽇演变为“好”呢?实在是无从查起。在这里,那感叹意却是十成的。那是对“才⼲”、“能力”、“智慧”的褒扬。在乡间,也许真正有能力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这个“恶”字就是“突出”的意思了。 吃: 注释一,字典上解释为把食物放在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读音为一声 ![]() 注释二,在上梁,此字成了一个虚词,是一种具有问候 ![]() 注释三,在这里,这个“吃”还有“讹诈”的意思。常用的一个词叫“吃他”村后有一叫大盛的,常年游手好闲。他娘说,盛,你就吃我呢?他说:我就是吃你呢。他娘说,我要死了呢?他说:死了吃⿇斤(他媳妇叫⿇斤)。他娘说,⿇斤要是不中了,看你咋办?他说:不还有“小”呢。他女儿叫“小”才三岁。 ⽇: 注释一,名词。字典上解释为一、太 ![]() 注释二,在上梁,此字为名词动用, ![]() ![]() ![]() 注释三,此字含意丰富,一切即——“⽇!”首先它是对“天”的宣战,含意即为“⽇天”是在想象中把天“ ![]() 注释四,此字含有极強的“⾰命 ![]() ![]() 注释五,此字引申为男 ![]() ![]() ![]() ![]() ![]() 跑: 注释一,字典解释为两只脚或四条腿迅速前进。普通话读音为长调上声。 注释二,此字在上梁只有一个含意,那是“求人”或“托关系”的代名词。一般是两字连读,叫做“跑跑。”村中秋人与凤仙结婚“好儿”已定下,灶已垒好,可连去乡府政九趟没有办下“证”来。后来,他爹说:“跑跑吧。”于是,就带着礼物去找了穗儿 ![]() ![]() ![]() ![]() 叫叫: 注释一,六十年代专用词汇。也是一个很女 ![]() ![]() 注释二,在上梁,此后又演变成房事的“代名词”夜里,谁家媳妇房事做得好,就被称为⾝上长有“叫叫⾁”大凡⾝上长有“叫叫⾁”的女人,村里女人们是最看不起的,叫做“卖尻货”是“下 ![]() 虫意: 注释一,此词囊括了人以外的、会发声的、一切弱小的生命状态。 注释二,在上梁,此词含意深远,读时音必得“儿化”才亲切,是“小”、“弱”、“柔”的代名词。有时也是“挣扎”、“顽強”、“活着”的同义语。 注释三,夜静的时候,房门外、草丛中、屋檐下,那一处处的响动,就是一个个歌唱着的“活”很小的很热烈的“活”“虫”也就罢了,可加了一个“意儿”那就有了十分的境界,说的是人之不如! 注释四,村中有一老人绰号叫虫意儿。此人会学蛐蛐叫,学得极像,能把蛐蛐从草丛里勾出来。据说他祖上曾做过京城大官的门人,是专门养蟋蟀、斗蟋蟀的。传到他这一代,却只剩下这么一个名字了。 哈菜: 注释一,主要指菜瓜、脆瓜、面瓜。是瓜的同义语。 注释二,在上梁,此词引申为“窝囊”、“无能”、“懦弱”的代名词。如村中有一叫保成的小伙,虽娶了媳妇,但媳妇三年不让他上 ![]() 注释三, ![]() ![]() 钻挤: 注释一,对精明的注解,是能人的标志。 注释二,在上梁“钻”和“挤”一向是连用的。人是埋在土里的,这是带“壳”生存的一种说法,要想破壳而出,没有“钻”和“挤”是很难走出去的。如村中万选,原是小学教师,常提着一罐小磨香油到县城里去送礼,礼也不多,就小磨香油、花生、柿子什么的,一年一年地送…送着送着就送到公社去了;后来,送着送着,就送到县上去了。后来有人说起他,就说:“这人钻挤!” ![]() 注释一,在上梁,这个词是“馊”和“霉”的意思。一般指已开始发霉、变质、有了一些馊味但还能凑合吃的食物。 注释二,引申为陈年旧事,或许多年前的一笔旧冤、旧账,现在又被人重新提起——这叫“ ![]() ![]() ![]() ![]() 搬仓: 注释一,田鼠。 注释二,一九六一年,大饥,全村男女老少都去地里挖“搬仓洞”用烟熏、用⽔灌、用尿浇…逮住一只,喊声四起!挖出来一捧一捧的花生、⽟米粒、麦粒等都成了救命粮。此后就引申为有存粮的人家,曰之“搬仓家” 跑反: 注释一,在上梁,这是一个历史概念,也是一个时间概念。 注释二,在历史上,平原上战 ![]() ![]() 后走: 注释一,指女人再嫁。 注释二,在上梁,这个“后”是再一次的意思“走”是“活路”的意思。但这个“走”是打了烙印的,就像一个特别的“记号”是一生一世都要背着的“聇辱”如长明家、国胜家、二套家…都叫做“后走” 出川: 注释一,蚯蚓的别称。 注释二,这是一个曲词。“出川”乃土中之物,与“钻挤”有异曲同工之妙。內里隐含着一个“走”字,是曲曲弯弯、破土而出的意思。“出川”在土里为“蚓”出土之后就是“龙”或“凤”了。比如村里花妞家男人,小名二狗,会巴结人。他原是个煤矿工人,后来跟着矿长当了通讯员,矿长喜好做一些花事,每逢⼲花事时,他就蹲在门口看着人…就那么一曲一曲地混上去了,居然当上了副县长。此后名字也改了,改名为刘国⼲(意为家国⼲部)。于是人们就说他是属“出川”的! 洋气: 注释一,上梁人对“时尚”、“时髦”的统称。 注释二,上梁人对外出数年、回来后仍坚持说“普通话”者,称之为“洋气”此时已有十分的贬义了。如万有家大儿子金斗,小名“挖斗”出外当了几年兵,复员回来后仍是満口京腔,说是改不了了。半月后,他爹做河工回来,问他啥时到家的?他 ![]() ![]() ![]() 半掩门: 注释一,更深夜静,门儿半掩,等人之意也。 注释二,引申为有夫之妇红杏出墙,引勾男人之意。 注释三,在上梁,则专指某女,绰号“半掩门”此女有两儿两女,一曰门墩,二曰门闩,三曰大户,四曰小卫,却没有把为娘的看住。后来才知道,院子一角的茅厕墙上做有“记号”:墙头上搭一红 ![]() ![]() ![]() 月亮花: 注释一,树的影儿。很诗意,很想象的一个词。 注释二,月光下,那树的影地颤颤巍巍的,或是一钱儿一钱儿,或是一羽一羽,或是一桠一桠,或是墨墨粉粉,动也静,静也动,丫儿丫儿的,像是梦中的情景,于是就有了“月亮花”之说。 注释三,柔美。引申为好女子,狐媚女子;又引申为梦中思念之物事。 茄子棵: 注释一,指菜园地。 注释二,乡村精神词汇,引申为“思想” 注释三,若单说“茄子”则引申为男 ![]() 注释四,指“思想”不走正道,想偏了。有想法下流、低级之意。 口牲屋: 注释一,喂口牲的地方。 注释二,五十年代的民间乐娱场所。也是村人“嚼⾆头”或讲述“鬼故事”的地方,相当于一个村的信息发布中心。 注释三,此处也为罐爷的代名词。罐爷善讲民间“瞎话”哪一⽇想昅烟了,就到口牲屋来,众人围着,递上烟卷,而后才开讲,夜一讲上一段,很解乏的。 代销点: 注释一,村里代销百货的地方。也专指经营代销点的东来,东来是村级的新闻发言人,表述方式为:“代销点说。” 注释二,六十年代民间乐娱场所。村人传“闲话”的地方,也是信息 ![]() 注释三“代销点”三字在此地又引申为“巴结”之意,也是专指东来的。 喇叭碗: 注释一,指挂在村中老槐树上的大喇叭。 注释二,引申为一个村的“钟表”喇叭碗早上五点半,中午十二点,晚上五点半响(央中 民人广播电台播音时间)。 注释三,老槐树下,七十年代的饭场。也是村里男人听戏和“抬杠”(即斗嘴)、打架的地方。 注释四,官方的代名词。也是“政策”的代名词,叫做“喇叭碗说”… 出虚恭: 注释一,古时皇家贵胄散落民间的词汇。一个乡村雅词,指放庇。 注释二,民间郞中(中医)诊病号脉时的叩问方式,一般都要问:出虚恭否? 注释三,这个词从大雅蜕变为大俗,有时代变迁之意,很苍凉的。 点心匣: 注释一,盛放糕点的包装盒。 注释二,在六七十年代,引申为一个家庭生活状况的象征。这“点心匣”是挂在正屋梁头上的,匣的多少,代表着一个家庭的富裕程度。 注释三,体面,也叫做“脸”串亲戚时,提多少匣点心,代表着“脸面”的大小。 娘娘甜: 注释一,统指一切特别甜的东西。 注释二,泛指田间的⽔分多的⾼粱秆、⽟米秆。 注释三,暗指皇家食品。应是皇家贵胄败落后,隐名埋姓流落民间时,在“吃”的方式上对民间的影响。 鲤鱼穿沙: 注释一,据说,是皇家贵胄在逃难中遗失在民间的一种鱼的做法。 注释二,饥饿年代的一种乡间美味。制作方法:小米与榆树叶儿加盐加⽔混在锅中用小火熬,熬至九成 ![]() 上边这些“ ![]() 就这样,他一写就写了五年。在这五年里,他除了教课之外,每天就⼲着这么一件事情…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本书,他居然写成功了。先是县上的文化馆有人来找他,后来,省上的出版社竟也有人来找他,说要给他正式出版…再后来,县上竟要调他到文化馆去工作了!可他却说,他哪儿也不去。一直到了这时候,人们才终于弄明⽩,他之所以不走,是害了琊病了,老天爷,他竟然偷偷地爱上了他的“嫂子”——现任的女村长刘汉香。 人们说,这不是一个花痴吗?! wWW.bAmXs.cOm |
上一章 上流人物 下一章 ( → ) |
八毛小说网为您提供由李佩甫最新创作的免费都市小说《上流人物》在线阅读,《上流人物(完结)》在线免费全文阅读,更多好看类似上流人物的免费都市小说,请关注八毛小说网(www.bam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