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第三十三章猪十六思旧探故里洪泰岳大醉闹酒场及《生死疲劳》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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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生死疲劳 作者:莫言 | 书号:38646 时间:2017/8/16 字数:182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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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梭,光![]() 起初,我试图在沙洲上推行一夫一 ![]() ![]() “你可以不当王,但当了王就必须按规矩办事。” 我只好默认这残酷无情的丛林规矩,闭着眼,想象着小花猪,想象着蝴蝶 ![]() ![]() ![]() ![]() ![]() ![]() 1981年4月,正是杏花盛开、⺟猪发情的时期,我从大河分汊处游到了南岸。河⽔上层温暖,下层冰凉。在上层温⽔与下层凉⽔的 ![]() 往年里玩蒸发,从没离开过沙洲。沙洲上草木繁茂、在东南部还有一道隆起的沙岭,沙岭上生长着数万株碗口耝的马尾松树,松树下生长着茂密的灌木,要找个蔵⾝之地,实在是易如抬爪。但今年,我突发奇想——其实也不是奇想而是一种迫切的內心需要,我感到我必须回一趟杏园猪场,回一趟西门屯,仿佛是要去赴一个多年前就确定了的、不容更改的约会。 与⺟猪小花结伴逃离猪场算来已将近四年,但即便是蒙上眼睛我也可以回到杏园猪场,因为暖洋洋的西风里有杏花的香气,因为那里毕竟是我的故乡。我沿着河堤顶部那条虽然狭窄但十分平坦的道路西行。河堤的南边是广阔的原野,河堤的北边是连绵起伏的红柳丛。河堤两边的斜坡上,生长着枯瘦的紫穗槐,紫穗槐上爬満狂疯的瓜蒌藤蔓,藤蔓上⽩花簇簇,散发着类似丁香的沉闷香气。 月亮当然很好,但与我对你重墨浓彩地描绘过的那两个月亮相比,这一晚上的月亮⾼⾼在上,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它不再降低⾼度、变化颜⾊陪伴我,追逐我,而像一个坐在⾼辕的马车上、头上戴着揷満羽⽑的帽子、脸上罩着洁⽩的面纱、匆匆赶路的贵妇。 到达蓝脸那一亩六分顽固土地时,我立住了追赶着月亮匆匆西行的蹄爪。我向南看,看到蓝脸土地两侧西门屯大队的土地里,栽満叶片肥大的桑树,桑树下,有几个借着月亮采桑的女人。这情景让我心中一动,我知道⽑泽东之后的农村,已经发生了变化。蓝脸的土地上,种植的依然是麦子,依然是那古老的品种。两侧土地里的桑树发达的 ![]() ![]() ![]() ![]() ![]() 我的腿把我带到杏园猪场,杏树犹在,但猪舍已经 ![]() ![]() ![]() ![]() ![]() 我发现,当年的两排供饲养员工作和居住的房屋,已经改成了养蚕房。我看到养蚕房里电灯明亮,知道家国的电流通到了西门屯。我看到在那层层叠叠的蚕架前,⽩发苍苍的西门⽩氏在弯 ![]() ![]() 我沿着屯中那条拓宽了一倍、并铺敷了沥青路面的道路西行。街道两边那些低矮的泥墙草屋不见了,一排排同样⾼度、同样宽度、整齐划一的红瓦房出现了。在路北边一座二层小楼前的一片空地上,大约有一百余人,多半是老婆孩子,围着一台二十一英寸的⽇本产松下牌电视机,观看一部电视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那是一个手指和脚趾间生有蹼膜的英俊青年的神奇故事。他能够像鲨鱼一样在⽔中优雅地游泳。我看到西门屯的老婆孩子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小小荧屏,并不时地发出“啧啧”的感叹声。电视机安放在一张紫红⾊的方凳上。方凳安放在一张方桌上。方桌旁坐着一个头发花⽩的老头,胳膊上套着一个红⾊的、写着“治安”字样的袖标,双手拄着一 ![]() ![]() “伍方,富农伍元的大哥,原国民 ![]() 连续几天来大头儿的讲述犹如开闸之⽔滔滔不绝,他叙述中的事件,似真似幻,使我半梦半醒,跟随着他,时而下地狱,时而⼊⽔府,晕头转向,眼花缭 ![]() ![]() ![]() ![]() ![]() ![]() ![]() ![]() ![]() 老子就是那头猪——大头婴儿回到他的座位上,气势汹汹但又颇为得意地说。我后来当然知道那老头儿是富农伍元的哥哥伍方,我还知道已经接任了大队 ![]() ![]() ![]() ![]() ![]() ![]() ![]() ![]() ![]() ![]() “爷们儿,你这是严重的政治错误!那是个什么人?国民 ![]() ![]() 据说,金龙掏出一支相当⾼级的进口香烟,用一个仿佛纯金打造的、燃烧丁烷的打火机点燃,然后,把点燃后的香烟揷到洪泰岳嘴巴里,好像他是一个双手残废不能自己点烟的人。金龙将洪泰岳按坐在那张当时还很少见的旋转⽪椅上,而他自己,则一抬庇股坐在办公桌上。他说,洪大叔,我是您亲手培养起来的,是您的接班人。无论什么事,我都想按您的老路走。但世道变了,或者说时代变了。让伍方享受“五保户”待遇,这是县里的决定。他不但享受“五保户”的待遇,他每月还可以从政民部门领取十五元生活补助金。爷们儿,您气吧?但我告诉您千万别气,这是家国政策。您气也没用。据说洪泰岳气势汹汹地说:那我们⾰命几十年不是⽩⾰了吗?金龙跳下桌子,把那转椅拨动半圈,让洪泰岳的脸对着窗户外边被灿烂的 ![]() ![]() ![]() ![]() ![]() ![]() ![]() ![]() 我在围观电视的人群后待了约有十分钟时间便往西跑去,你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在哪里。我没敢沿着道路前进,我知道咬死许宝的事情早已使我名扬⾼密东北乡,如果让他们看到我的⾝影必将有一场大 ![]() ![]() 大门敞开,院子里那棵老杏树犹在且繁花似锦,花香溢出墙外。我隐⾝在门侧的 ![]() “老板娘!” 老板娘脆快地答应着跑出来。嘿,原来是她!原来是吴秋香,她竟然当了老板娘。我这才看到在大院大门口东侧墙上,用石灰刷⽩了一片,上面用红漆写着:秋香酒馆。秋香酒馆老板娘吴秋香,已经跑到杨七背后。她脸上涂着粉,粉脸上带着笑,肩膀上搭着⽑巾, ![]() “杨老板啊,有什么吩咐?” “骂谁呀?”杨七瞪着眼说“俺只是一个贩竹竿的小贩子,担不上老板的尊名。” “别谦虚了,杨老板,一万多 ![]() ![]() ![]() ![]() “你这娘老们,就咧开⾎盆大口吹吧,早晚把我吹得像当年杏园猪场那些死猪一样, ‘嘭’一声炸爆了,你就痛快了。”杨七道。 “好了,杨老板,你一分钱也不趁,你穷得叮当响,行了吧?我还没开口向你借钱呢,就先把门封上了,”吴秋香噘着嘴,佯嗔道“说吧,要点什么?” “哈,生气了?你千万别噘嘴,你一噘嘴我就想撅 ![]() “去你娘的!”吴秋香用那条油腻腻的⽑巾,在杨七脑袋上菗了一下“快说,要什么!” “给盒烟,良友。” “就要一盒烟?酒呢?”吴秋香瞅瞅已经面红耳⾚的孙虎和孙龙,道“这两个兄弟,好像还没喝中吧?” 孙龙硬着⾆头道:“杨老板请客,咱还是省着点吧。” “孙子,你这不是骂哥哥吗?”杨七一拍桌子,佯怒道“哥哥虽不趁十万元,但请二位老弟喝酒的钱,那还是有的!再说了,二位老弟那‘红’牌辣椒酱已经行销天下,咱总不能永远支着两口大铁锅露天炒做吧?下一步啊,二位老弟,我要是你们,就盖上二十间宽大漂亮的厂房,支上两百口大锅,招上二百个工人,上电视台做上二十秒钟的广告,让‘红’牌辣椒酱红出⾼密,红出山东,红遍全国中,那时候,二位老弟就要雇人数钱了。你们这两个大富翁,老杨俺可是提前巴结上了!”杨七拧了一把吴秋香的庇股,说:“老相好的,再来两个小黑坛!” “小黑坛,档次太低了吧!”吴秋香道“请这样的大富翁喝酒,最次也得‘小老虎’吧!” “ ![]() ![]() 孙龙孙虎兄弟 ![]() 孙龙有些结巴地说:“我好像看到那些民人币,树叶子一样,从天上哗啦哗啦地往下落呢。” “二位兄弟,”杨七道“刘玄德为什么要抬着礼物三顾茅庐请那诸葛亮?他是吃 ![]() “买大锅,盖厂房,雇工人,把买买做大,可是,钱在哪里?”孙虎道。 “找金龙帮你们款贷呀!”杨七一拍腿大,道“想当初金龙在这杏树上搭平台闹⾰命时,你们哥儿四个,可是他的忠实走狗啊。” “老杨,什么话一到你嘴里就变了昧了,什么‘忠实走狗’?那叫‘亲密战友’!”孙虎道。 “好好好,亲密战友,”杨七道“反正,你们兄弟,在他面前还是有面子的。” “老杨,”孙龙巴结着问“这款贷,终归是要还的吧?赚了,当然好,赔了呢?拿什么还?” “你们真是猪脑子!”杨七道“共产 ![]() “那就求金龙帮咱们款贷?”孙虎问。 “贷。”孙龙答。 “贷到款就买大锅、招工人、盖房子、做广告?” “买、招、盖、做!” “这就对了!你们这两个榆木脑袋终于开了窍了!”杨七拍着腿大说“二位老板盖厂房所需的木料,老哥负责供应。井冈山⽑竹,坚韧 ![]() ![]() ![]() “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原来是卖⽑竹啊!”孙虎道。 吴秋香提着两瓶“小老虎”、捏着两盒“良友”烟走过来,互助右手端着一盘⻩瓜蒜泥拌猪耳朵,左手端着一盘油炸花生米随后跟着。吴秋香将酒暾在桌上,将烟放在杨七面前,嘲讽道:“不必害怕,这两盘菜,是我送给孙家兄弟下酒的,不算在你账上。” “吴老板,瞧不起老杨?”杨七拍拍鼓鼓囊囊的⾐兜,说“老杨大钱不趁,但吃盘⻩瓜的钱还是有的。” “知道你有钱,”秋香道“但这两盘菜是我巴结孙家兄弟的,你们这‘红’牌辣椒酱我看能火。” 互助微笑着,将那两盘菜放在孙家兄弟面前。他们慌忙站起来,忙不迭地说:“嫂子,还⿇烦您亲自动手…” “闲着没事,过来帮个手…”互助微笑着说。 “老板娘,别光照顾大老板啊,也招呼一下我们啊!”那一桌上,伍元捏着那张用塑料套了膜的简易菜谱,扇打着一只⽩⾊的飞蛾说“我们点菜。” “你们自己喝着,一定要喝⾜,别给他省酒钱,”秋香为孙家兄弟斟満杯,斜着一眼杨七,说“我过去招呼一下那些坏蛋。” “这些坏蛋,吃尽了苦头,也该着他们过几年人⽇子啦。”杨七道。 “地主、富农、伪保长、叛徒、反⾰命…”吴秋香指点着桌子周围那些人,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西门屯的坏蛋,差不多全齐了,怎么?你们聚会,想⼲什么?想造反?” “老板娘,别忘了,你也是恶霸地主的小老婆呢!” “我跟你们不一样。” “什么一样不一样,”伍元道“你说那些称号,那些黑帽子,铁帽子,晦气帽子,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现在,跟大家一样,是堂堂正正的民人公社社员呢!” 余五福道:“摘帽一年了。” 张大壮道:“不受管制了。” 田贵还是有几分胆怯地往杨七那边瞅了一眼,低声道:“不挨藤条菗啦。” “今天是我们摘帽、恢复公民⾝份一周年,对我们这些受了三十多年管制的人来说,是大喜的⽇子,”伍元道“我们聚在一起,喝两盅,不敢说是庆祝,就是喝两盅…” 余五福眨巴着发红的眼睛,说:“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做梦也没想到…” 田贵眼里夹着泪说:“…我那孙子,去年冬天竟然当上了解放军,是解放军啊…过舂节时,金龙记书亲手把‘光荣人家’的牌子挂在我家门口…” “感谢英明领袖华主席啊!”张大壮说。 “老板娘,”伍元道“我们这些人,都是草包肚子,吃什么什么香,你就照量着给我们置办上点就行了,我们都是吃了晚饭来的,肚子不饿…” “是该好好庆祝庆祝,”秋香道“按道理说,我也算是地主婆呢,但幸亏我跟着⻩瞳沾了光。另外,说千道万,咱们老洪记书是个好人,搁在别村,我和 ![]() “娘,你唠叨这些⼲什么呀!”端着茶壶茶碗的互助从背后蹭了一下秋香,笑脸对着那些人,道: “各位大叔、大伯,先喝茶!” “你们信得过我,我就替你们做主啦。”秋香道。 “信得过,信得过。”伍元道“互助,你是记书夫人,亲自给我们端茶倒⽔,倒回四十年去,做梦也不敢想。” “哪还用倒回四十年?”张大壮嘟哝着“倒回两年去也不敢想…” 我说了这么久,你要不要说两句?发几句牢 ![]() 蓝解放,我对你不厌其烦地描绘那个夜晚西门家大院的情景,向你转述我作为一头猪听到的和看到的,其目标是要引出一个人,一个重要的人,洪泰岳。西门屯大队新盖了办公楼后,原大队办公室——西门闹家的五间正房,就成了金龙和互助的住房。而且,金龙在宣布屯里的所有坏分子摘帽的同时,也宣布他不再姓蓝而改姓西门。这一切,都暗含着意味,让忠诚的老⾰命洪泰岳大惑不解。此刻他正在大街上转悠,电视剧已经播完,严守规章的伍方不理那些年轻人的唠叨,坚决地关机,并把机器搬回屋去。一个略有些历史知识的年轻人低声恨骂:老国民 ![]() ![]() ![]() ![]() ![]() ![]() “这不是复辟资本主义吗?你说,这不是物质刺 ![]() 蓝脸瓮声瓮气地说:“好戏还在后头呢,走着瞧吧!” 当农村改⾰到了“包产到户责任制”阶段时,洪泰岳站在蓝脸地边上,跳着脚骂: “他妈的,民人公社,级三所有,队为基础,各尽所能,按劳分配,这些,统统不要了吗?” 蓝脸冷冷地说:“早晚要单⼲。” 洪泰岳说:“你做梦。” 蓝脸道:“走着瞧。” 当改⾰到“大包⼲责任制”时,洪泰岳喝得酩酊大醉,嚎啕大哭着来到蓝脸的土地边。他怒气冲冲地骂着,好像蓝脸是这翻天覆地的重大改⾰的决策人: “ ![]() 洪泰岳悲愤 ![]() ![]() “你已经滚到我地上了,按照咱们早年立下的规矩,我应该砍断你的脚筋!但是老子今天⾼兴,饶过你!” 洪泰岳一个滚儿,滚到旁边的土地上,扶着一棵瘦弱的小桑树站起来说: “我不服,老蓝,闹腾了三十多年,反倒是你,成了正确的,而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这些辛辛苦苦的,这些流⾎流汗的,反倒成了错误的…” 蓝脸口气和缓地说:“分田到户不是也有你一份吗?有没有敢少分给你一分一厘?没有,没人敢。你那每年六百元老⼲部退休金,不是按月发给你吗?你那每月三十元荣军补助,敢有人扣下不发给你吗?没有,没人敢。你没吃亏,你⼲的好事儿,共产 ![]() 洪泰岳说:“这是两码事,我不服的是,你老蓝脸,明明是块历史的绊脚石,明明是被抛在最后头的,怎么反倒成了先锋?你得意着吧?整个⾼密东北乡,整个⾼密县,都在夸你是先知先觉呢!” “我不是圣贤,⽑泽东才是圣贤,邓小平才是圣贤,”蓝脸 ![]() “老洪,你这条老狗,疯咬了我半辈子,现在,你终于咬不到我了!我是癞蛤蟆垫桌腿,硬撑了三十年,现在,我终于直起 ![]() “怎么,你也想喝酒?” 蓝脸一步跨出自己的土地,从洪泰岳手里夺过扁酒壶,扬起脖子,喝了个壶底朝天,然后,把那壶猛地撇了出去,跪在地上,对着明月,悲喜 ![]() “老伙计,你看到了,我熬出来了。从今之后,我也可以在太 ![]() ——这些事都不是我亲眼所见,而是来自道听途说。由于此地出了个写小说的莫言,就使许多虚构的內容与现实的生活混杂在一起难辨真假。我对你说的应该是我亲⾝经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东西,但非常抱歉的是,莫言小说中的內容,总是见 ![]() ![]() ![]() 我说过,我躲在西门家大院门外的暗影里窥偷着大院里的情景。我看到,已经基本上喝醉了的杨七,端着一碗酒,前仰后合,摇到那群昔⽇的坏蛋桌旁。这桌上的人,因为聚会的理由奇特,特容易地勾起了对往昔凄惨岁月的回想,一个个心情亢奋,很快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状态。看到昔⽇的治保主任、这个代表着产无阶级专政用藤条菗打他们的人,一时都有些吃惊,也有些愠怒。杨七到了桌边,一手扶着桌沿,一手端着酒碗,⾆ ![]() “各位兄弟、爷们儿,我杨七,当年,多有得罪诸位的地方,今⽇,杨七我,向你们赔礼道歉了…” 他将那碗酒往嘴里倒,但多半倒到了脖子里。被酒濡 ![]() ![]() 昔⽇的叛徒张大壮,人甚宽厚,便起⾝劝解杨七,并帮他把那条领带解下来,挂在树杈上。杨七的脖子青红,眼睛发直,说: “爷们儿,西德总理 ![]() 他跪着,电灯強光照得他脸⾊发⽩,挂在杏树权上那条领带犹如一柄滴⾎的剑悬在他的头顶,颇有象征意味。这场面虽有几分滑稽,但让我心中颇为感动。这个耝暴乖戾的杨七,竟然知道 ![]() ![]() 这帮昔⽇坏蛋的领头人伍元,急忙把杨七拉起来。杨七抱着桌子腿,死活不起,竟嚎啕起来: “我有罪啊我有罪,阎王爷让鬼卒用鞭子菗我…哎哟,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伍元道:“老杨,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都忘了,你何必还挂在心上?再说啦,那是社会 ![]() 杨七哭着吼:“我不捐,我好不容易挣几个钱,凭什么要捐出来修庙?…我请你们打我,我当年揍过你几下,你就还我几下,不是我欠你们的账,是你们欠我的账…” 正当此一片纷 ![]() “嗨,老洪大爷,去给⽑主席哭灵回来了?见到省委记书了吧?央中出了修正主义,你们怎么办?…” 吴秋香急忙 ![]() ![]() ![]() ![]() ![]() ![]() “老记书啊,您来点什么?” “我来点什么…我来点什么…”他眨巴着沉重的眼⽪,猛地一拍桌子,把那只坑坑洼洼的老⾰命⽔壶猛地往桌子上一礅,怒冲冲地吼叫着“你说我来点什么?!酒!再给我掺上二两 ![]() “老记书啊,”秋香赔着笑脸“我看您喝得也差不多了,酒,就不喝了,明天咱再接着喝,今天,我让互助给您熬一碗鲫鱼醒酒汤,您热热乎乎地喝下去,然后回家觉睡,您看好不好?” “什么醒酒汤?你以为老子醉了吗?”他尽力地瞪着肿 ![]() ![]() 秋香对互助使了一个眼⾊。互助端着一个⽩碗,匆匆出来,道: “老记书,您先喝点这个。” 洪泰岳喝了一口,呋地噴了,用袖子抹抹嘴,礅着那铝⽪⽔壶砰砰响,大声喊叫,有几分凄凉,有几分悲壮: “互助,想不到你也糊弄我…我要喝酒,你给我喝醋。我的心早就被醋泡起来了,啐出口的唾沫比醋都酸,你还让我喝醋,金龙呢?金龙那个兔崽子呢?你把他给我叫来,我要问问他,这西门屯,还是不是共产 ![]() “好啊!”那些原本就想闹事取乐的年轻人,听到洪泰岳大骂金龙,不由得喝起彩来。他们说:“洪大爷,老板娘不给你酒喝,我们给你喝!”一个小伙子怯生生地将一瓶酒提过来,放到洪泰岳面前。“咄!”洪泰岳大吼一声,吓得那小伙子像受了惊吓的袋鼠一样,猛地蹿到一边去。洪泰岳指着翠绿的啤酒瓶子,鄙视地说“这也算是酒?呸,马尿!要喝还是喝——我要的酒呢?”他真正恼了,将那瓶啤酒横扫到桌下——砰然一响,四座皆惊——“我的钱是伪钞吗?常言道‘店大欺客’,没想到你们这小小的街头酒馆也欺负客人——” “老记书啊,”秋香提着两个小黑坛忙不迭地跑过来“闺女不是心疼你吗?您老既然没喝⾜,这还不好说吗?什么钱不钱的,咱这酒馆,就是为了方便您老喝酒才开的,您放开量喝吧!” 吴秋香拧开小黑坛的盖子,把坛中的酒,倒进洪泰岳那把铝⽪酒壶,递给他,说: “喝吧,要不要点下酒物?猪耳朵?柳叶鱼?” “去去去,”洪泰岳挥手轰开吴秋香,手哆嗦着——哆嗦得非常厉害,如果用这样的手去端酒杯,会把杯中的酒全部洒光——猛地抓住了那酒壶,低着头,长长地昅了一口,抬起头,深呼昅一次,接着又长长地昅了一口,然后,他长出一口气,紧张着的⾝体,猛然地松弛了,脸上的那些老⽪老⾁,也都垂挂下来,两滴⻩澄澄的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下来。 从他进了院子那一刻起,就成了众人的注目的焦点。在他妙语连珠般地表演着时,所有的人——包括那跪在地上的杨七——都基本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势姿,咧开嘴巴,⼊神地看着他。只有当他一个人专注地开始进酒时,那些人才活泛起来。 “你们,一定要打我,把我当初打你们的统统还给我…”杨七哀号着“你们要是不打我,就不是人做的,你们不是人做的,就是马配的,驴⽇的,公 ![]() ![]() 这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杨七的表演,逗引得那拨无聊青年哈哈大笑。有一个调⽪的家伙,悄悄地溜过去,将半瓶啤酒,沿着那条悬挂在树上的红领带,慢慢地倒下去。酒 ![]() ![]() “你们不打我,你们就是那头咬死许宝的公猪和马戏团里的⺟狗熊杂 ![]() 坏蛋们的召集者伍元,在万般无奈之下,说:“杨七,七大老爷,七祖宗,俺们都败了,行不?您当年打我们,那是代表府政管教我们,如果没有您打我们,我们哪能改造好?我们能脫胎换骨,重新做人,全仗着您那 ![]() ![]() ![]() 伍元看看左右,无奈地说:“七大老爷,既然您这么拗,我们不打你,看来是不行了。那就由我当代表,斗胆扇您一巴掌,咱们的账,就算全了了。” “一巴掌不行,”杨七道“当初我菗了你们,少说也有三千藤条,今天,你们要菗我三千巴掌,少一巴掌也不行。” “杨七啊,你这杂种,你真把我 ![]() 一声响亮,杨七的⾝体晃了晃,几近翻倒,但他立刻又 ![]() 这时候,闷声喝酒的洪泰岳把酒壶重重地暾在桌子上。他站起来,⾝体在大幅度摇摆中保持着平衡,他的右手的食指,硬坚而笔直地指向这桌上的那几个昔⽇的坏蛋,仿佛一尊安装在随波起伏的帆船上的炮口: “反了你们!你们这些地主、富农、叛徒、特务、历史反⾰命,你们这些产无阶级的敌人,竞然也敢像人一样,坐在这里喝酒。你们,都给我站起来!” 洪泰岳虽已卸任数年,但余威犹在,他的气指颐使、他的声⾊俱厉,让这些刚摘帽不久的坏人条件反 ![]() “你——”洪泰岳指着杨七,用更加愤怒的腔调,呵斥“你这个叛徒,你这个软骨头,你这个向阶级敌人屈膝投降的败类,也给我站起来!” 杨七想站起来,但当他的脑袋碰撞到那条悬挂在树权上的 ![]() “你们,你们,你们——”洪泰岳像站在一艘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船上,⾝体摇摆不定胡 ![]() ![]() ![]() ![]() ![]() ![]() ![]() ![]() ![]() ![]() ![]() 一阵马达声响,两绺刺目的⽩光,从东边传过来 ![]() ![]() 洪泰岳的演说,实在是太精彩了,令我⼊ ![]() ![]() ![]() “民人公社万岁!” 金龙昂然进门,孙豹等人紧随其后。众人的目光,都投 ![]() “西门金龙,我瞎了眼。我以为你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是我们自己的人,但没想到,你⾎管里流淌的还是恶霸地主西门闹的毒⾎,西门金龙,你伪装了三十年啊,我上了你的当了…” 金龙对着⾝边的孙豹等人使了一个眼⾊,他们急忙上去,一边一个架住了洪泰岳的胳膊。洪泰岳挣扎着,骂着: “你们这些反⾰命,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狗腿子、猫爪子,我永远不屈服!” “行了,洪大叔,戏演得差不多了。”金龙把那把扁酒壶挂在洪泰岳脖子上,说“回家觉睡去吧,我已经跟⽩大娘说好了,找个⽇子给你们结婚,您就等着和地主阶级同流合污吧!” 孙豹等人架着洪泰岳朝外走去,洪泰岳腿双像两 ![]() “我不服!⽑主席托梦给我了,说央中出了修正主义…” 金龙笑着对众人说:“你们,也该散了吧?” “金龙记书,让我们这些‘坏蛋’们共同敬您一杯…” “金龙…大哥…记书,我们要大⼲‘红’牌辣椒酱,红遍全球,您帮我们贷上十万元…”孙龙结巴着说。 “金龙啊,累了吧?”秋香以格外的亲热对这贤婿说“我让互助给你煮一碗龙须面…” 互助低着头站在厢房门口,那头神奇的头发,⾼⾼地盘在头顶。她的神情和发式,犹如一个幽怨的宮女。 金龙皱着眉头说:“这饭馆,不要开了。这院子,要恢复当年的原状,大家都搬出去。” “那可不行,金龙,”吴秋香着急地说“我的生意火着呢。” “在这小小屯子里,能火到哪里去?要火,到镇上去开,到县里去开!” 这时,西厢房北边的那个门口里,走出了抱着婴孩的 ![]() “他姥姥啊,” ![]() 该出场的,差不多都来了。还缺蓝脸,他也来了。他用铁锹,背着一捆桑树的 ![]() “你家地里的桑树,把 ![]() “哎哟,你这个老倔头子啊,你说你还能⼲出什么事儿呀!” ![]() 一直仰躺在一张竹躺椅上觉睡的⻩瞳走过来,打着哈欠说: “不嫌累你就把那些桑树全刨了去,这年头只有笨猪才靠农业吃饭呢!” “散了!”金龙皱着眉头,转⾝走进西门家那堂堂的正房。 人们悄无声息地散了。 西门家大院的门沉重地关闭。屯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我和无家可归的月亮还在悠逛。月光像凉森森的沙土,落在了我的⾝上…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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