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第五十二章解放春苗假戏唱真泰岳金龙同归于尽及《生死疲劳》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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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生死疲劳 作者:莫言 | 书号:38646 时间:2017/8/16 字数:93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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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解放,你为了爱情,不要前途,不要名誉,不要家庭的行为,虽然为大多数正人君子所不齿,但还是有莫言那类作家为你唱赞歌。但⺟亲死后,你不回来奔丧,如此忤逆不孝,恐怕连莫言那种善于讲歪理的人,也难为你开脫了。 ——我没得到⺟丧的消息。逃到西安后,我像一个罪恶累累的強盗一样隐姓埋名。我清楚,只要庞抗美不倒,法院就不会判我离婚。我离不了婚又要跟舂苗在一起,那就只能远避他乡。在西安街头,有好几次,我见到了 ![]() ![]() ![]() ![]() ![]() ![]() ——我们乘坐着西门金龙派来的卡迪拉克赶回西门屯。那个红脸膛的司机不愿意让我上车。你儿子横眉竖眼地说: “你以为这是一条狗吗?这是一个圣徒,它比我们家族中所有的人都爱我 ![]() ![]() 我们刚出县城就下起了雪。是那种细盐般的霰粒。车进西门屯时,地上已经一片洁⽩。我们听到一个前来吊孝的远房亲戚大声哭喊着: “天地为你戴孝啊,老姑 ![]() ![]() ![]() ![]() 他的哭喊,像合唱队的领唱一样,引发了一片哭嚎。我听到了西门宝凤嘶哑的哭声,听到了西门金龙雄壮的哭声,听到了吴秋香唱歌一样的哭声。 一下车,互助与合作就掩面嚎哭起来。你儿子和西门 ![]() 你⺟亲已经盛妆⼊棺,棺盖竖在一旁。她的寿服是紫⾊缎子 ![]() ![]() ![]() ![]() 互助与合作扑跪在棺材前,拍打着棺材的边缘尖声嚎哭。 “娘啊,娘啊,您怎么不等我们回来就走了呢?娘啊,您走了,我们的靠山就倒了啊,撇下我们儿孤寡⺟可怎么活啊…”这是你 ![]() “娘啊,娘啊,您受了一辈子苦,怎么才过上好⽇子就走了呢?…”这是互助的哭诉。 她们泪飞如雨,溅落到你⺟亲的寿⾐上,溅落到盖住你⺟亲面孔的那张⻩表纸上。泪⽔在纸上洇漶开,仿佛死人的眼泪。 你儿子和西门 ![]() 负责料理丧事的是许学荣夫妇。许大娘惊叫着把互助和合作的⾝体拉直: “哎呀,孝子孝妇们啊,千万别把眼泪溅到死者的⾝上啊,她⾝上带着活人的眼泪难得超生啊…” 许大爷环顾四周问: “至亲之人都到齐了吧?” 没人回答他。 “至亲之人都到齐了吧?” 室內那些远亲们面面相觑,依然没人回答他。 一个远亲抬手指指西厢房,悄悄地说: “问问老掌柜的去吧。” 我跟随着许大爷来到西厢房。你的爹坐在墙角,正在用⾼梁秸秆和细⿇绳 ![]() ![]() “老掌柜的,”许大爷说“解放那边捎信去了吗?如果他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我看…” “盖棺吧!”你的爹说“养儿还不如养条狗啊!” ——听说我要拍电视,舂苗也要参加。我们去求莫言,莫言又去求导演。导演见到舂苗后,说:那就演“蓝脸”的妹妹吧。这是一部系列剧,一共三十集,讲了十个可以立独成章的剿匪故事。每个故事拍三集。导演把剧情大概给我们讲了讲。说的是这个外号“蓝脸”的土匪,杆子被打散后一个人逃进了深山。解放军知道他是孝子,便做通了他妹妹和他⺟亲的工作,让他⺟亲诈死,让他妹妹进山报信。“蓝脸”闻讯下山,披⿇戴孝扑进⺟亲的灵堂,混杂在前来帮忙的乡亲们群中的解放军一拥而上,将“蓝脸”按倒在地,这时,他的⺟亲从棺材里坐起来,说:儿子啊,解放军优待俘虏,你投降吧!——明⽩了吗?导演问我们。明⽩了,我们说。导演说,眼下大雪封山,没法拍外景,你就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土匪,潜逃外地多⽇,突闻⺟亲死讯,然后不顾一切回来奔丧。能不能找到感觉?让我试试看。给他换上孝服。几个女人从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旧服装中翻一件⽩袍子披在我的⾝上,又找了一顶孝帽子扣在我的头上, ![]() ![]() ![]() ![]() ![]() ![]() ![]() ![]() ![]() ![]() ——盖棺之前,许大娘揭开那张覆盖在你⺟亲脸上的⻩表纸,说: “孝子孝妇们,看最后一眼吧,都忍着点,千万别把眼泪滴到她的脸上啊!” 你⺟亲的脸似乎有些肿 ![]() ![]() ![]() “娘啊,您一走,我就成了儿孤了啊…”西门金龙哭嚎着。上来两个远亲把他扶到一边去。 “娘啊,我的娘,你把女儿也带走吧…”宝凤用脑袋碰撞棺材边沿,发出“嘭嘭”的响声。几个人冲上来,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到一边去。年纪轻轻就花⽩了头发的马改⾰抱住⺟亲,不让她往棺材前扑。 你 ![]() ![]() 许大叔招呼一声,在院子里等候的木匠们,提着工具箱子走进屋里。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棺盖抬上,遮住了这个死不瞑目的女人。在噼噼啪啪的盖棺声中,孝子孝妇的哭声又一次掀起了⾼嘲。 接下来的两天里,金龙、宝凤、互助、合作⾝穿重孝,坐在棺材两端的草席上,⽇夜守灵。蓝开放和西门 ![]() 前来吊孝的人络绎不绝。许大爷带着老花镜,坐在杏树下的一张方桌上,一笔不苟地登记着赙金和奠礼。亲朋乡邻赙赠的烧纸,在杏树下摞成了一个小垛。天气奇冷,许大爷不时地往冻僵的笔尖上哈气,他的胡须上结着⽩⾊的霜花。杏树上的枝条,结満了雾凇,宛若雪树银花。 ——我们在导演的批评下,尽量地节制情绪。我默念着:我不是蓝解放,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蓝脸”我曾经在锅灶里埋了一颗手榴弹炸死了晨起做饭的 ![]() ![]() ——尽管道路积雪,车行危险,但出殡那天,还是有四十多辆轿车开到了西门屯。街上的雪被汽车尾气污染,化成了污浊的雪⽔,接着又冻成了灰⾊的冰碴。车子都停在西门家大院对面的广场上,臂上套着一个红袖标的孙家老三在那里指挥调度。因为怕天冷发动困难,汽车都没熄火。司机们呆在车內取暖。四十多辆汽车后部的尾气上升,汇集成一片⽩雾。 前来参加葬礼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半是县里的员官,少数是外县来的西门金龙的好友。屯子里的人们,都不避寒冷,抄着手,聚集在西门家大院前的街道上,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并等待着出棺时的大热闹。几天来西门家的人们差不多把我忘了。我夜晚与狗二哥挤在一起,⽩天就在院子內外走动。你儿子喂过我两次,一次是扔给我一个馒头,一次扔给我一包结着冰碴的 ![]() ![]() ![]() ![]() ![]() 街上的人群里,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向年轻人描述着当年西门闹为他⺟亲出大殡的事:那四寸厚的柏木棺材啊,要二十四个壮汉才能抬起。道路两旁的帐子连绵不断,隔五十步就扎着一个席棚,席棚里摆设路祭,整猪整羊,西瓜大的馒头…我赶紧避开,不愿意陷⼊回忆的泥潭。现在我只是一条狗,一条步⼊老境、所剩岁月不多的狗。我看到,那些前来参加葬礼的员官,几乎都穿着清一⾊的黑⾊大⾐,围着黑⾊的围巾。少数人头上戴着黑⾊的貂⽪帽,这必定是些头发稀疏或者秃顶的人,那些没戴帽子的,都是一头浓密的黑发。他们头顶上的雪花与他们 ![]() 正午时分,一辆“红旗”牌警车在前边开道,一辆“奥迪”牌黑⾊轿车后边跟随,缓缓停在了西门家大院门前。⾝穿重孝的西门金龙从院中匆匆走出。司机拉开车门,⾝穿黑⾊羊绒大⾐的庞抗美钻出车门。她的脸也许是因为⾝穿黑⾊大⾐而显得格外⽩皙。几年不见,她的嘴角和眼角都有了深刻的皱纹。一个秘书模样的人把一朵⽩花别在她的 ![]() “节哀、镇定、不要 ![]() 西门金龙凝重地点了点头。 跟随着庞抗美钻出轿车的还有好孩子庞凤凰。她的⾝⾼已经超过妈妈。这真是一个既美丽又新嘲的女孩。她上穿一件⽩⾊的羽绒服,下穿一条深蓝⾊牛仔 ![]() “这是你西门叔叔。”庞抗美对女儿说。 “叔叔好!”庞凤凰似乎并不情愿地说。 “待会儿在 ![]() ![]() ——我努力想象着棺材里那一万五千元民人币。它们不应该是成捆成束的,而应该是散 ![]() ![]() “娘啊…不孝的儿子来晚了… ——你⺟亲的棺材,在孝子贤孙们的悲嚎声中,在邻县一支著名的农民管乐队的演奏声中,终于出了大门。等待已久的看客们立即奋兴起来。送葬队伍的最前边是两个手持长竿开道的人。长竿上 ![]() ![]() ![]() ![]() ![]() ![]() ![]() ![]() ![]() ![]() ![]() ![]() 庞抗美携着庞凤凰的手,与那些员官和大款模样的人,跟随在孝子贤孙们⾝后。此时距离她被“双规”仅有三个月时间,她任期早満,迟迟不得升迁,大概已让她有了祸将临头的预感。那么,在这种时刻,她参加这场大事张扬、后来被媒体曝光的葬礼,到底是出于何种心理呢?我作为一条狗,尽管历经沧桑,也难以理解如此复杂的问题。但是,我想,她的行为可以与任何事情无关,但必与庞凤凰有关,因为,这个俊俏叛逆的女孩,毕竟是你⺟亲嫡亲的孙女。 ——娘啊,您不孝的儿子,来晚了啊…我吼过这一声之后,莫言对我的教导便不翼而飞,扮演“蓝脸”演电视剧的事也抛之脑后。我产生了幻觉,不,不是幻觉,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躺在棺材里、⾝穿寿⾐、用⻩表纸蒙盖着面孔的人,就是我的亲娘。六年前与⺟亲见最后一面的情景,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半边脸肿 ![]() ![]() ——你⺟亲的坟墓,筑在蓝脸那块著名的土地南头。西门金龙终究还有所顾忌,他没有打开西门闹与⽩氏的合葬墓把自己的⺟亲硬塞进去,这样,也算是为他的养⽗和他的岳⺟留了一些面子。他在西门闹与⽩氏的合葬墓左侧,为⺟亲新建了一座豪华的坟墓。坟墓的石门大开着,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暗道人口。坟墓周围,已经围成了一圈密集的人墙。我看着那些奋兴的看客之脸,看着那驴坟、牛坟、猪坟和狗坟,看着这块已经被人脚踏得硬坚如石的土地,心中浮想联翩。我嗅到了几年前“滋滋”在西门闹与⽩氏的墓碑上那泡尿的气味,一阵末⽇即将来临的悲怆之感涌上我的心头。我慢慢地走到猪坟旁边那块空地“滋滋”了几下,我卧在那里,泪眼朦胧地想着:西门家或与西门家有过密切关系的后人们,但愿你们能理解我的意图,把我这一轮回的狗遗体,埋葬在我亲自选定的地方。 抬棺的人们,杠子都下了肩。他们紧贴着棺材,像一群合伙抬动一只大巨甲虫的⻩蚂蚁。他们手把着系在棺底的耝⿇辫子,在手挥⽩⾊小旗的班头指挥下,沿着漫长的道甬,正在移棺⼊墓。孝子贤孙们都跪在墓前,磕头号啕。那支农民管乐队,在坟墓后边,排成整齐的队伍,在一个头戴缨盔、手持红缨 ![]() ![]() ![]() ![]() ![]() ——我几乎哭晕过去,我听到背后有人在喊叫,但我听不清他们喊的是什么。娘啊,让我再看您一眼吧…我伸手揭开了蒙在⺟亲脸上的那张⻩表纸。一个与我⺟亲的面容毫无相似之处的老太太忽地坐了起来,用特别严肃的腔调说:儿啊,解放军优待俘虏,你缴 ![]() ![]() ![]() ![]() ——就在你⺟亲的棺材即将完全进⼊墓道的那一刻,一个⾝披着肥大棉袄的人,从看热闹的人群里冲出来。他步履踉跄,⾝上散发着浓浓的酒气。他一边跌跌撞撞地奔跑,一边把外面那件肥大的棉袄脫下来往后扔去。棉袄落地,犹如一只死羊。他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你⺟亲的墓顶,⾝体摇晃着,似乎要滑下去,但没有滑下去,他站稳了。洪泰岳!洪泰岳!他稳稳地站在你⺟亲的墓上,努着劲儿 ![]() ![]() ![]() “同志们,产无阶级的兄弟们,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和⽑泽东的战士们,我们向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全世界产无者共同的敌人、地球的破坏者西门金龙展开斗争的时刻到了!”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片刻之后,有的人调头逃窜,有的人俯卧在地,有的人手⾜无措。庞抗美本能地把女儿拖到⾝后,她似乎很惊慌,但她立即镇定下来。她往前走了几步,声⾊俱厉地说: “洪泰岳,我是共中⾼密县委记书庞抗美,我命令你,立即停止你的愚蠢行为!” “庞抗美,别给我摆你的臭架子!你算什么共中县委记书?!你和西门金龙勾搭连环,狼狈为奷,在⾼密东北乡复辟了资本主义,使红⾊的⾼密东北乡,变成了黑⾊的⾼密东北乡,你们是产无阶级的叛徒,是民人的敌人!” 西门金龙站起来,把孝帽子推到脑后——孝帽子掉在地上——他伸出一只手,仿佛在安抚一头暴怒的公牛。他慢慢地向坟墓接近。 “别靠近我!”洪泰岳把右手伸向 ![]() “大叔,好大叔啊…”西门金龙和颜悦⾊地说“我是您一手培养起来的啊,您的教导我字字句句都记在心头。大叔啊,社会发展了,时代变化了,我金龙所做的一切,都是与时俱进啊!大叔啊,您凭良心说,这十几年来,乡亲们的生活,是不是越过越好啊…” “你少给我花言巧语!” “大叔,您下来,”金龙说“您以为我⼲得不好,我马上辞职让贤,要不,西门屯的大印,还由您老来执掌。” 在西门金龙与洪泰岳对话的时候,那几个开着警车为庞抗美开道的察警,匍匐着向坟墓前进。就在察警跃起的当儿,洪泰岳跳下坟墓,与西门金龙紧紧搂抱在一起。 一声沉闷的炸爆声响起,空气中弥漫开硝烟和⾎腥的气味。 过了好像许久许久,惊魂未定的人们才 ![]() ![]()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 一口⾎“哇”地噴出,有尺把⾼,溅到了周围的土地上。他的两只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像燃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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