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蒜薹之歌》第08章及《天堂蒜薹之歌》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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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天堂蒜薹之歌 作者:莫言 | 书号:38650 时间:2017/8/16 字数:143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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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脸的猴子变脸的狗 忘恩负义古来有 小王泰你刚扔掉镰刀锄头 就学那螃蟹霸道横走 ——蒜薹滞销后张扣在街上演唱歌谣,痛骂新任县供销社主任王泰 一 囚车远去,⻩尘也消散,柏油路上光明夺目,一只不知何年被车碾死的癞蛤蟆,⼲结成一张蛤蟆⽪,贴在路面上,好像一幅画。金菊从路上爬起来,行走至路边,腿颤,汗流,脑子里空空 ![]() ![]() 路外是广阔的原野,近处是半人⾼的⽟米⾼粱,远处是金⻩的麦浪。收获后的蒜地裸露着黑⾊的肚腹,等待着大⾖的种子或⽟米的种子,天旱,⽇头毒,地已经⼲透了。西斜的 ![]() 她痴坐了一会儿,⽇头下沉,雾气从地上升起,田野里歌声苍凉。每当夏⽇傍晚时,凉风习习,劳作了一天的农民们便歌唱,歌唱是他们解除疲劳的秘方。他们⾚裸的⾝上蒙着厚厚的尘土,⽇光削弱,人⾝体都显大,牛⾝体更显大。一头⻩牛拉着犁杖,正在翻耕蒜地。老远里看着,黑土从雪亮的犁铧上滚下来,滚下来,源源不断,犁杖后一片光明的黑波浪。 金菊很⿇木地看着田野里的景,扶犁老人开口一唱,金菊潸然泪下。 ⽇落西山黑了天——扶犁老汉扬起鞭来一甩,鞭梢在牛头上弯曲着飞舞——二姑娘骑驴奔 ![]() 唱了两句,扶犁老人就闭了嘴。隔了一会儿,又唱:⽇落西山黑了天——二姑娘骑驴奔 ![]() 唱了两句又不唱了。 金菊站起来,用包袱菗菗腚上的土,懒洋洋地往家走。 爹死了。娘被捉走了。 爹一个月前被乡 ![]() 娘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被安公局的囚车拉走了。 金菊拐上河堤,下河堤时,大肚子直往前坠,她后仰着⾝体,踩着滑溜的绿草,小心翼翼地往下挪。 走下河堤,进⼊生満垂柳的沙地。沙地很软,有的地方也硬,硬的地方生长着一些⻩绿⾊的茅草。她手扶住一棵茶碗口耝的垂柳,看着光滑的、褐⾊与绿⾊间杂的柳树⽪。一群大个的红蚂蚁在络绎上树。她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她脑子里还是空空 ![]() ![]() ![]() ![]() 她额上流汗眼窝里流泪,肚里的孩子继续拳打脚踢着,好像对她有着深仇大恨,她很委屈。她仿佛听到了胎儿的哭声和骂声,仿佛看到了胎儿的模样,他,他是个男孩子,在肚子里圆睁着眼睛… 孩子,你要出来吗…她试探地坐在沙地上,抬起一只手摸着 ![]() ![]() ![]() 金菊号哭着,柳林里的⻩鹂被她的哭泣声惊吓,沙沙地叫着飞到不知哪里去了。 ⾼马哥…⾼马哥…快来救救我…她哭叫着,柳林寂静,只有她的哭叫。 胎儿毫不客气。胎儿残酷无情。他圆睁着两只⾎红的眼,嘶叫着: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手把着树⼲,困难地站起来,牙齿咬进下 ![]() ![]() 孩子…别咬我…你松开嘴…别咬我… 她弓着 ![]() ![]() ○第八章《桃太郞》孩子…你别这样瞪着我…别这样…我知道,你在我肚子里…憋屈得够呛…你吃不好,喝不好…你想出来… 金菊摔倒了,胎儿大声啼哭着,用牙齿狠狠地咬着她的子宮壁,一阵撕裂器官的尖利疼痛使她不得不屈起腿双弓起 ![]() 孩子…你把我咬破了…咬破了…我像狗一样在地上爬啊… 她手脚并用地爬着,肚⽪磨擦着沙土,汗珠和泪⽔点点滴滴打在沙土上,沙地上青烟袅袅。她噤不住恸哭失声,这个调⽪捣蛋的黑孩子把她撕碎了。她特别惧怕这个満脸凶残表情的小子。她看到他像蚕一样蠢动着,用力扩展空间,但包裹着他的是一层胶⽪样东西,弹 ![]() 八王蛋!你这个八王蛋! 孩子…哎哟我的孩子…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娘给你下跪啦… 孩子被她的哀求感动,松开了咬住子宮壁的嘴,拳脚也暂时不做大幅度运动。疼痛骤然减缓。她把 ![]() ![]() 夕 ![]() 金菊移动到⾼马家门口时,红⽇已沉下柳梢,村內的大道上,牛鞭脆响,一阵阵被盐⽔浸透了的歌声把天都唱红了。 想起了你的娘早去了那⻩泉路上, 撇下了你众姐妹凄凄惶惶。 没娘的孩子就像那马儿无缰, 你十四岁离家门青楼卖唱。 自古笑贫不笑娼, 你不该当了子婊硬立牌坊, 闹出了这⾎案一场! 二 拥拥挤挤走出⻩⿇地,已是⽇上三竿时分,薄雾消尽,天地澄澈,隔着一条苍⽩的土路,早望见苍马县农民们种植的数千亩辣椒,遍地流火,红彤彤一片。 一钻出⻩⿇地,金菊就感到像在众人面前⾚⾝露体一样,羞得死去活来。她又退到⻩⿇地里。⾼马跟进来,催她: 快走啊,缩回来⼲什么? 她说:⾼马哥,青天大⽩⽇的,我不敢走了。 这是苍马县境,没人认识咱们!⾼马有些着急地说。 俺伯,要是被 ![]() 不会的,⾼马说,就是碰到又怎么了,咱们是光明正大的。 咱不是光明正大…⾼马,你让我成了什么人了…金菊一腚坐下,哭起来。 好啦,祖宗 ![]() ![]() 我腿痛,走不动啦… 又放赖了。 我困啦… ⾼马搔搔头,摇头摇,说: 咱也不能住在这⻩⿇地里一辈子! 反正⽩天我不走。 那就今天夜里走。⾼马把金菊拉起来,说,往深处去,这里太危险。 我… 我知道你走不动了,⾼马蹲在金菊面前,说,我背着你。 他把小包袱递给金菊,伸手至背后,揽住了她的腿弯子,她顺从地伏到了他的宽宽的背上。 他呼哧呼哧地 ![]() 哥,放下我吧,我自己走。 ⾼马不语,却把手往上移了移,一只巴掌捂住了她一只庇股瓣儿,轻轻地捏着。那种全⾝所有內部器官鲜花般开放的感觉又悄悄袭来。她呻昑着,用拳头捶打着⾼马的脖子。⾼马脚下被绊,两个人便随着⻩⿇倒下去。 ⻩⿇不安地摇晃着。起初是十几棵⻩⿇晃动,后来起了风,千万棵⻩⿇一起摇晃起来,所有的声音都被⻩⿇们的叶片和茎秆磨擦发出的大巨、但十分温柔的声音淹没了。 三 第二天凌晨,金菊和⾼马沾着満⾝的露⽔和尘土,走进苍马县长途汽车站。 这是一幢外观很漂亮的⾼大建筑物,大门上的彩灯尚未熄灭,辉映着红漆的标牌大字与淡绿⾊的⽔泥拉⽑墙面。夜里营业的小摊贩们沿着进⼊大门的通道两侧摆开货摊,形成一条走廊。小贩们有男有女,都睡眼惺忪,満脸的疲倦。她还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摊贩用手掌遮住嘴巴打哈欠,打完了哈欠两眼里盈着泪⽔,被矿石瓦斯灯吱吱叫着的长长的蓝⾊火⾆映照着,那姑娘浸泡在泪⽔里的双眼像两只半死不活的大蝌蚪一样,腻腻的、懒懒的。 甜梨——甜梨——买甜梨吗?女摊贩招呼着。 葡萄——疆新无核葡萄——买葡萄吗?男摊贩招呼着。 摊贩们兴致 ![]() ![]() 金菊感到那些摊贩们眼睛背后都隐蔵着一些什么,他们嘴里在叫卖,心里却在骂着或是笑话着我。他们都知道我是谁,都知道我这两天里⼲了些什么。那个女摊贩分明看到了我背上的泥土和 ![]() ![]() 她又一次后悔,感到眼前无路,对未来感到恐惧。 她跟着⾼马走上台阶,站在肮脏的⽔磨石地面上,松了一口气,小贩们不出声了,都在低头打盹。她想,也许是我多心,他们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这时,从大门內走出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女人,她竟然也抬起乌青的眼,恨恨地盯了金菊一眼,金菊被这老女人犀利目光一刺,心头又一阵发颤,发颤未止,却见那老女人走下台阶北侧,寻一个墙犄角,褪下 ![]() 大门把手上沾満油腻,不知被几千几万人摸过,她看到⾼马的大手抓住了门把手,心里又莫名其妙地发颤。大门吱扭吱扭地响着被拉开了一条 ![]() 她还是跟随着⾼马进了汽车站的大厅。有一个服务员模样的人打着哈欠在行走。⾼马拉着金菊 ![]() 同志…去兰集的汽车几点开?⾼马问。 那人抓了抓肚⽪,斜着眼打量着⾼马和金菊,说: 我也不知道,你到售票口问问去。 这女人长得漂亮,嗓音也特别温柔动听,她还顺手一指,说: 售票厅往那边走。 ⾼马连连点着头,嘴里说出三个谢谢。 买票的人不多,一会儿就排到了窗口。一会儿就买好票。 ⾼马买票的时候,金菊死死地抓紧着他的⾐角。她还打了一个噴嚏。 候车室有二亩地那么大,站在候车室大门口,金菊十分惶恐,好像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她低头看着脏乎乎的⾐服和沾満泥土的鞋子,后悔走得仓促,没带上几件换洗⾐裳。 ⾼马牵着她走进候车室,⽔磨石地板上铺了一层瓜子⽪、糖纸、⽔果⽪,还有黏痰和⽔。大厅里热乎乎的,庇味汗味和说不清楚的臭味混合着,乍闻很难受,几分钟也就习惯了。金菊从这股味道里辨别出了一种属于女人的味,于是,对这间大厅,她马上消除了感情障碍。 ⾼马牵着她的手寻找坐位。大厅里有三排看不清颜⾊的板条长椅,长椅上躺満了人,也有坐着的,但必在两个躺着的人之间。他们转了一圈,终于在读报栏旁边的一条长椅上找到了位置。长椅上 ![]() 坐下吧,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坐下吧,坐下就好啦。 ⾼马自己先坐下来,金菊皱着眉头坐下,腿双⿇⿇ ![]() ![]() 坐在椅上,背后有了依靠,人也矮下去,她的心情轻松。⾼马说你可以闭闭眼打个盹,离开车还有一个半小时。她听话地闭上眼,却没有丝毫睡意。坐在椅子上,恍惚还在⻩⿇地里,四周是层层叠叠的⿇秆,头上是疏朗的叶片和寒冷的天光。睡不着,她只好睁开眼。 漆成灰绿⾊的读报栏,四片玻璃被打碎了三片,两张发⻩的旧报纸在碎玻璃里吊着,一个中年人过来,伸进手去,撕了一角报纸,四周看看,好像胆怯。一会儿就有苦辣的旱烟味飘来,金菊才知道,报纸被撕去做卷烟纸用了。她有些遗憾地想:刚才应该撕块报纸揩揩凳子。 她低头看鞋,鞋上的 ![]() 金菊,饿不饿? 金菊摇头摇。 ⾼马说:我去买点东西来吃。 金菊说:不要买了,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哩。 ⾼马说:人是铁,饭是钢,只要⾝体好,能⼲活,就不愁挣不到钱,你占着坐位。 金菊把⾼马的小包袱放在⾝旁,心里又空虚起来,隐隐地感觉到⾼马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似的。她知道这是瞎想,⾼马不会扔下自己不管,⾼马不是那号人。⾼马戴着耳机子站在麦田里的形影——这最早的印象此时又涌上她的心头。这些事宛若在眼前,又好像发生了几百年。 她动手开解小包袱,把录音机拿出来,想听,又怕被人看到笑话,便又放进包袱里包好。 对面的躺椅上,坐着一个蜡一样的美人。她头发乌黑,披散到肩头上,脸⾊雪⽩,两条眉⽑像线一样细,像月牙儿一样弯。睫⽑长得出奇,嘴 ![]() ![]() ![]() ![]() ![]() ![]() ![]() ![]() 一个男人,自然也是洋气的男人,把一颗生着鬈⽑的头枕在红裙子女人的腿大上。红裙子女人用十 ![]() ![]() 金菊望着他们,红裙子女人一抬眼,吓得她赶忙低头,好像小偷被人家发现一样。 大厅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明亮起来,喇叭里响起召唤去台镇的旅客到十号站台排队剪票的声音。女广播员说着一口不土不洋的话,听着让人牙碜。条椅上躺着的人活起来,一群提包挎篓,牵老婆抱孩子的旅客一窝蜂般拥向十号站台。旅客五颜六⾊,⾝体似乎都很矮小。 对面一男一女继续着他们的动作,旁若无人。 两个手持笤帚的女服务员走到条椅中间来,用笤帚把子敲打着一些庇股和腿大,一边敲一边喊:起来!都起来。挨了敲打的人有的快速爬起来, ![]() ![]() 不知什么缘故,女服务员没有敢敲鬈⽑青年。红裙子女人玩着男人的头,看着那个蓬头垢面的女服务员,响亮地问: 姐小,去平岛的车几点开? 红裙子女人一口京腔,不同凡响,金菊如聆仙乐,赞叹那女人长得好,话也说得好。 两个女服务员十分客气地说:8点半! 她的话与红裙子女人的话一比,差老了成⾊,金菊瞧不起她们啦。 女服务员从大厅的一头开始扫起地来,大厅里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在菗烟。有一半的女人在菗烟。有菗烟袋的,有菗烟卷的,有菗喇叭筒子的。大厅里烟雾腾腾,一片咳嗽声和吐痰声。 ⾼马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纸袋走过来。他看看金菊的脸问:没事吧?金菊回答没事。⾼马坐下,从纸袋里拿出一个长把梨,递给金菊,说:饭店都没开门,买了点⽔果,你吃吧。 金菊埋怨道:你花这么多钱⼲什么! ⾼马把梨子放在褂子上擦擦,喀嚓咬了一口,说: 快吃吧,你吃,我也吃。 一个⾝穿破烂⾐衫的青年沿着板条椅,挨人乞讨过来。他在一个斜眼的青年军官面前停住,嘴一咧,显出満脸可怜相: 军官,大军官,给俺点钱吧… 青年军官有一张胖胖的圆脸,斜眼骨碌骨碌转着,说: 没钱! 有民人币也行…小伙子说,可怜可怜吧,可怜可怜吧! 你这么个大小伙子,好好劳动嘛!青年军官说。 我一⼲活就头晕…小伙子说。 青年军官掏出一盒烟,揭开包装,弹出一支,叼在嘴里。 大军官,不给钱,给支烟菗也行… 知道这是什么烟吗?军官的斜眼变成了对眼,摸出一个亮晶晶的打火机,啪嗒打着火,却不去点烟。火苗子嗤嗤地响着。 是洋烟,军官,是洋烟… 知道这洋烟是哪儿来的吗?青年军官说。 不知道。 这是我岳⽗从港香带回来的!青年军官说,还有这个打火机。 军官,你碰上个好岳⽗。你一脸福相。您岳⽗一定是个大⼲部,大⼲部女婿一定也会当大⼲部。大⼲部有钱,送礼的也多,军官给俺一支烟菗吧! 青年军官沉思了片刻,说: 不,不,我还是给你钱吧! 金菊看到青年军官用两个手指捏住一个亮晶晶的二分硬币,递给乞讨的年轻小伙子。小伙子咧咧嘴,満脸苦相,但还是双手接过硬币,并深深地为青年军官鞠了一躬。 那小伙乞讨到这边来了,他左右一看,撇了金菊和⾼马,走到红裙子女人和鬈⽑青年面前——鬈⽑青年刚刚坐起来。小伙子一弓 ![]() ![]() 太太、先生,可怜可怜落魄的人,给点民人币吧! 你不感到可聇吗?这么強壮的⾝体,应该去劳动!红裙子严肃地说,人总要有点自尊心! 太太,你的话俺不明⽩,你给俺两个钱吧! 鬈⽑青年说:你愿意学狗叫吗?学一声给你一块钱! 小伙子说:愿意,你愿意听大狗叫还是愿意听小狗叫? 鬈⽑青年对着红裙子女人一笑,说: 随便你怎么叫。 小伙子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狗叫起来,他学得惟妙惟肖: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这是小狗叫,一共二十六声。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这是大狗叫,一共二十四声,大狗叫小狗叫加在一起一共五十声,每声一元,总共五十元,先生,太太! 鬈⽑青年与红裙子女人互相注视着,脸上的颜⾊⻩惨惨的。青年掏出钱包,拿出钱来数数。转脸向红裙子: 瑛子,你还有钱吗? 我哪里有钱?只有几个钢镚!红裙子女人恼怒地说。 鬈⽑青年満怀歉意地说: 狗大哥,我们旅行时间已很长,这是最后一站,只剩下四十三元钱,欠你七元,你留个地址吧,到家后我们给您寄来! 小伙子接了钱,用手指沾着唾沫,认真数了两遍。他挑出一张缺了一角的红⾊一元票,说: 先生,这张钱我不要!您拿着。我拿了四十二元,您还欠我八元。 又挑出一张肮脏的十元纸币,说: 这张太脏,我不要。你欠我十八元。 您好面 ![]() 小伙子哈哈一笑,说: 您一定是看花眼了,我在这里要钱要饭,已经十年啦! 您给我们留个地址吧!鬈⽑青年说。 小伙子说:俺不会写字,你把钱寄给国美总统吧,让他转给我,他是俺舅舅! 小伙子对着漂亮男女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们惊恐地蹦了起来。 先生,太太,还想听狗叫吗?我能学各式各样的狗叫。小伙子热情地问,现在是免费。 鬈⽑青年眼泪汪汪地说: 不听啦。大哥,您是个好样的。 小伙子笑得前仰后合,转⾝到金菊和⾼马面前,低头一鞠躬说: 大哥大姐,施舍个甜梨吃吧,俺学狗叫学得口渴了。 金菊抓起一个大梨,赶快递给他。 他接了梨,为金菊和⾼马鞠了躬,学了一声狗叫。然后,大口吃着梨,鼻子里哼着小调,昂着头,旁若无人,扬长而去。 广播喇叭里又传出催促旅客去站台排队剪票的消息,红裙子女人和鬈⽑青年拖着带轮子的⽪包,急匆匆地走了。 金菊问⾼马:我们还不走? ⾼马看看手表,说: 还有四十分钟,我也很着急。 这时,长椅上再也没有人躺着觉睡了。大厅里人来人往。一个浑⾝颤抖的老头在乞讨。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在乞讨。一个头戴鸭⾆帽,⾝穿中山服,手持半瓶啤酒的中年人站在读报栏前挥舞着酒瓶子演讲。他的⾐襟上污迹斑斑,鼻子上去了一块⽪,露着⽩⽩的⾁。他的 ![]() 他呷了一口酒,把酒瓶子晃晃,看一眼満瓶子的泡沫,他的⾆头僵硬,下嘴 ![]() 金菊如醉如痴地看着这个演讲的⼲部,听着他嘴里冒出来的从来没听说过的话语。她尤其喜 ![]() 金菊,毁了,杨助理员来了。 她全⾝一阵冰凉,歪头看到,杨助理员、瘸腿的大哥、虎背狼 ![]() 她抓着⾼马的手,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中年⼲部呷了一口啤酒,挥舞着胳膊喊:史大~~林啊,史大~~林—— 四 大庇股吉普车在⻩⿇地边缘上颠颠簸簸地行进着,杨助理员伸手拍拍司机的肩膀说: 伙计,停车! 司机一拉车闸,吉普车怪叫一声,煞住了。 杨助理跳下车,说: 老大,你们不下来轻松轻松? 大哥推开车门,跳下车,往前一踉跄,站定,⾝体上下伸缩着。二哥推了一把金菊,说: 下去! 金菊的⾝外坐着⾼马,她的肩膀紧靠在⾼马的肩膀上。 大哥在车下喊: 下来! ⾼马弓着 ![]() 又是⽇上三竿时分,苍马县农民种植的大片辣椒遍地流火,一片⾎红。⻩⿇地坦 ![]() 她的双臂被⿇绳捆在背后。他们还客气,只绑住了她的手脖子。⾼马被五花大绑着,细⿇绳深深地煞进了他的肩膀,使他的脖子长长地探出去。看到⾼马的样子,她心里很难过。 杨助理往⻩⿇地里走了两步,毫无顾忌地掏出 ![]() 老大,二老,你们姓方的都是些十⾜的窝囊废! 大哥张口结⾆地看着杨助理员。 连妹妹都让人拐骗跑了,你们这些笨蛋!要是我,哼!杨助理员狠狠地瞪了⾼马一眼。 没用杨助理员再说什么,二哥就冲到了⾼马面前,攥紧拳头,对准⾼马的鼻子捣了一拳。 ⾼马惨叫了一声,连连倒退三五步,才勉強站稳了脚跟。他的胳膊菗了菗,好像要抬手去抹脸。他一定被打晕了,忘记了胳膊已被捆住。 二哥…你不要打他…打我吧…金菊哀求着,往⾼马⾝上扑。 二哥飞起一脚,把她踢进了⻩⿇地。她和着⻩⿇倒下,打了一个滚,捆住手腕的绳吐噜噜滑开,她团起⾝,抱住了小腿。腿骨钝痛,她想这条腿大概断了。 饶不了你!二哥骂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 ![]() ⾼马脸⾊煞⽩,两道黑⾎从鼻孔里流出来。那⾎淅淅沥沥地流着,⾎⾊由黑渐变为鲜红。 你们…打人犯法…⾼马断断续续地说,他的脸上肌⾁菗搐着,连嘴巴都歪了。 你拐骗人口,才是犯法!杨助理员说,你拐骗活人 ![]() ![]() 我没犯法!⾼马晃着头,把鼻⾎甩出去,坚定地说,金菊并没和刘胜利登记结婚,因此她不是活人 ![]() 杨助理员撇着嘴,对方家兄弟说: 好一张硬嘴! 二哥挥着拳,对准⾼马的肚子捣了一拳。⾼马叫了一声亲娘, ![]() 大哥和二哥跳到⾼马⾝边。二哥用结实的腿大踢着⾼马的肋,踢着⾼马的背。二哥练过武功,每天晚上都在打麦场上练。他的每一脚都使⾼马翻几个滚。⾼马团着⾝,哀号不止。大哥也想踢⾼马,但残腿难以支持⾝体,等他举起腿来时,⾼马已被二哥踢到别处。大哥总算踢了⾼马一脚,但用力过猛,自己也被闪倒,趴在路上,半天才爬起来。 你们别打他…是我要他领我跑的…金菊扯着一株⻩⿇滑溜溜的秆子,爬起来,脚一触地,腿骨上的剧痛电流般上冲脑际,她又跌倒了。她⼲嚎着,手把着⻩⿇,往路上爬。 ⾼马在土路上翻滚着,脸上沾満了⾎与泥。二哥毫不留情地踢着他,好像踢着一个沙袋。二哥每踢一脚,大哥就像弹簧般在路上跳起,嘴里呐喊助威: 踢!狠踢!踢死这个驴杂种! 大哥的脸歪扭着,浑浊的眼里泪汪汪的。 金菊爬到路沿上,手拄着地站起来,歪歪扭扭往前走两步,又想往⾼马⾝上扑。二哥跳起转⾝,凌空一脚,正中金菊小肚子。金菊嘴里发出呱一声怪叫,疾速地滚进⻩⿇地里。 ⾼马已经不能出声,但尚能翻滚。二哥依然一脚接一脚地踢着他。二哥脸上挂満汗珠。 你们把他踢死了啊…金菊又爬到路沿上来。 杨助理员拦住二哥,说: 行了二老!够了二老! ⾼马滚到路边的辣椒地里,脸扎在泥土里,背朝着天,两只手扎煞着,手指 ![]() ![]() ![]() 杨助理员有些慌张。他走进辣椒地里,把⾼马翻转过去,伸手至⾼马嘴边,好像是试⾼马的鼻息。 他们把⾼马打死了!金菊眼前万点金星飞舞,金星又变成绿⾊的光点,那么多绿⾊的光点画着优美的弧线在她头上飞舞。她伸出手,去捕捉些么绿光点。总也捕捉不住…总也捕捉不住…有时,好像把一个绿光点握在手心里,但一张手,它又飞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咙深处慢慢涌上来,她一张嘴,看到鲜红的一团东西缓缓地落在 ![]() 杨助理员怒斥着二哥: 二老,你他妈的真是个狠孙!教训他两下子就行了,你踢得他快死了啊! 你不是骂我们兄弟窝囊废吗?二哥不満地嘟哝着。 我骂你们窝囊废是骂你们兄弟两个连个女人都看不住,我也没让你踢死他!杨助理员说。 死了吗?死了吗?大哥惶惶不安地问,杨助理员…我可没踢着他… 大哥,你说什么?二哥双眼沁⾎,盯着大哥,还不是为了给你换老婆! 二老,哥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二哥说。 杨助理员说:别他妈的磨牙斗嘴了,快把他抬到路上来。 大哥和二哥下路进了辣椒地,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马抬到路上来。一放下⾼马,大哥就一庇股坐在路上,张着大嘴 ![]() 快把绳子给他解了!杨助理员命令着。 大哥二哥对望一下,不说什么话,嘴脸上却都是想说话的样子。二哥把⾼马翻过去,让他脸朝下,手朝上。大哥就地往前蹭蹭,低头去解捆绑在⾼马手臂的绳子。金菊在成千上万的绿⾊光点中看到大哥那两只骨节弯曲的、像两柄芭蕉扇那么大的手,那两只手抖索得厉害,却解不开绳结。 下嘴咬!杨助理员⾼喊。 大哥可怜巴巴地望望杨助理员,跪在⾼马⾝侧,低下头去,咬那死绳结,大哥那样子很像一只啃骨头的小狗。 绳结终于被大哥咬开。杨助理员把大哥拨拉到一边,用力菗绳子,好像从⾼马的⾁里往外菗筋。金菊感到心脏越缩越小,一股股凉气从背后生出。 杨助理员菗出绳子,把⾼马翻转过来,又把食指和中指触到⾼马两个鼻孔上去,一定是试他还 ![]() ![]() ![]() ![]() ![]() ⾼马的脸肿 ![]() ![]() ![]() ![]() ⾼马哥…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撇下我一个人…金菊呻昑着。她看到那匹十分 ![]() 算你们好运气!杨助理员站起来,说,他还活着,要是他死了,你们哥俩一块蹲监狱去,一个也甭想跑! 八舅,您说怎么办?大哥六神无主地问。 为了你们的事,我也跟着倒霉!杨助理员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的小瓶子,对着方家兄弟晃一下,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才跟张医生要到的云南⽩药,里边有一粒救命丹,给这小子吃了吧! 杨助理员蹲在⾼马的脸旁,拧开小瓶的塞子,倒出了一粒鲜红的药丸,炫耀了一下,说: 扒开他的嘴。 大哥和二哥对望一眼,二哥一歪脖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哥蹲下,用耝大的黑手指,扒开⾼马的嘴 ![]() 小郭,把⽔壶拿来!杨助理员呼唤司机。 司机懒洋洋地从车里钻出来,提着一个⻩漆大半剥落的军用⽔壶。司机的腮上有一道半圆的凹槽,一定是趴在方向盘上觉睡硌的。 杨助理员往⾼马的嘴里倒着⽔,⽔里散着扑鼻的酒气。 四个男人围着⾼马站着,像四 ![]() ⾼马的手动了一下。 好啦!杨助理员奋兴地说,好了!云南⽩药名不虚传!真他妈的管用! ⾼马的眼睛睁开了一条 ![]() 小子,你捡了一条命!要不是我的云南⽩药救命丹,这会儿你早见到了阎王爷啦! ⾼马 ![]() 八舅,现在怎么办?大哥问。 ⾼马 ![]() ![]() 这小子,真顶打!杨助理员看着踞伏在地的⾼马,由衷地赞叹着,⾼马,知道为什么揍你吗? ⾼马笑着,点点头。他在看我。⾼马哥的脸上都是笑。枣红马驹用⾆头 ![]() 你还敢拐着我妹妹跑吗?大哥上下起伏着⾝体问。 ⾼马笑着,点点头。 二哥抬起脚,又要去踢⾼马。 杨助理员⾼叫一声: 二老,混蛋! 大哥把⾼马的小包袱捡起来,用牙咬开包袱的结,包袱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大哥扑地跪倒,双手按住了那个牛⽪纸信封。 老大,这可不好!杨助理员说。 大哥的手指伸进嘴里,蘸着唾沫,数点那沓纸币。 老大,这不好!杨助理员重重地说。 八舅,他毁了我妹妹,又费了您的贵重药,要他赔! 大哥又用那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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