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炮》第四十炮及《四十一炮》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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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四十一炮 作者:莫言 | 书号:38651 时间:2017/8/16 字数:152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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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导读:老兰趁着这个空儿,换上了一套蓝⾊的工作服。他站在一堆纸箱子上,⾼声喊叫着:罗小通,你罢手吧,省下几发炮弹去打兔子吧。我心头火起,瞄准他的头,发 ![]() 那两个腿脚利落的电工,在庙堂的墙壁上钉上了一个钉子,然后牵拉着一 ![]() ![]() ![]() ![]() ![]() ![]() ![]() ![]() ![]() ![]() ![]() ![]() ![]() ![]() ![]() ![]() ![]() ![]() ![]() ⺟亲死了。⽗亲被捕。据懂法律的老韩大叔说,⽗亲罪行严重,最轻也要判个死缓,弄不好就要 ![]() 大和尚,我永远忘不了⽗亲被捕那一天。那一天是十年前的今天。那一天头天夜里也下了一场大雨,上午也像今天的上午一样嘲 ![]() ![]() 我和妹妹站在路边,看着⽗亲浮肿的面孔和夜一之间⽩了的头发。我感到心中并无痛苦,但眼泪却哗哗地流下来。⽗亲对着我和妹妹点点头,示意我们过去。我和妹妹犹犹豫豫地走上前,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亲抬了一下手,似乎想摸抚我们,但是他没有。亮晶晶的手铐在他的手腕上闪烁着,照花了我们的眼睛。⽗亲低声说: "小通,娇娇,爹一时糊涂…你们俩碰到什么难处,就去找老兰吧,他会照顾你们的。"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抬头朝着⽗亲双手指点的方向看去:老兰站在路边,垂手肃立,醉眼蒙。新剃了一个光头,头⽪坑坑洼洼。刚刮了胡须,突出了结实的大下巴。那只破耳朵,格外地丑陋并且还可怜巴巴。 警车远去,路边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开。老兰摇摇摆摆地走到我和妹妹面前,哭丧着脸说: "孩子们,从今以后,你们就跟着我过吧,有我老兰吃的,就有你们吃的,有我老兰穿的,就有你们穿的。" 我晃动着脑袋,把纷 ![]() "老兰,我们不会跟你一起过的,许多问题,我们还没有想明⽩,但无论如何,我们不会跟你一起过。" 说完了话,我就拉着妹妹,回到了自己的家。 我们看到,⻩彪的小媳妇,穿着一⾝黑⾊的⾐裳,脚蹬一双⽩⾊小⽪鞋,头上别着一个⻩⾊的蜻蜓形状的发卡,提着一篮子饭菜,已经站在大门口等候。她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和我们对视。我很想把她轰走,因为我知道她是奉了老兰的命令而来。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她把篮子放在我们面前的地上,自己先走了。扭着庇股急匆匆地走了。连头都没有回。我很想把篮子踢翻,但篮子里散发出的⾁香使我难以抬脚。死了⺟亲,走了⽗亲,我们心中悲痛,但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饥饿毫不客气地磨折着我们。我可以不吃不喝,但妹妹还是个小孩子,一顿饭不吃,脑细胞要死好几万,饿瘦了,还是小问题,饿成傻子,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对得起⽗亲和野骡子姑姑?我想起了几部看过的电影,还有连环画,那上边,⾰命的人,缴获了反⾰命的行军锅,锅里煮着噴香的⾁,蒸着雪⽩的馒头,连长兴⾼采烈地说:同志们,吃!我提起篮子,进⼊家门。将饭菜从篮子里端出来,放在桌子上,像连长一样,对妹妹说: "娇娇,吃!不吃⽩不吃,吃了也⽩吃!" 狼呑虎咽,一会儿工夫,肚子就鼓了起来。休息片刻,开始考虑问题。一切都像一场梦,转眼之间,命运发生了重大变化。是谁造成了这场大悲剧?是⽗亲?是⺟亲?是老兰?是苏州?是姚七?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我很 ![]() "娇娇,老兰是我们的仇人,我们要去杀了他。" 妹妹摇着头说:"哥,我觉得他 ![]() "娇娇,"我严肃地说,"你还年轻,没有经验,不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老兰是只披着羊⽪的狼,披着羊⽪的狼,你懂吗?" "我懂了,哥哥,"妹妹说,"我们去杀他吧,要不要先把他送到车间去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太长了一点,现在就去,太匆忙了一点。我们不用等十年,但我们也不能现在就去。我们要先去弄一把快刀,瞅个空子,把他⼲掉。我们要伪装出很可怜的样子,我们要让他们都感到我们是两个可怜的小孩子,使他们丧失警惕,然后我们才能伺机杀了他。他力大,硬拼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边还有武艺⾼強的⻩豹。"我深思 ![]() "哥,我听你的。"妹妹说。 不久后的一个上午,我们应邀去成天乐大爷家喝骨头汤,骨头汤很有营养,含钙,对于我妹妹这种正在长个子的小孩很有好处。一个好大的锅。锅里有许多骨头。我对马牛羊驴⽝豕骆驼狐狸的骨头很 ![]() ![]() 我们从成天乐大爷家顺手弄了一把生锈的牛耳尖刀。大刀我们不要。大刀没法随⾝携带,这把牛耳尖刀正好,可以蔵在⾝上。我们把一块磨刀石搬到屋子里,把电视机开到最大音量,关好门,堵好窗,磨刀霍霍,准备去杀老兰。 那些⽇子里我们兄妹似乎成了村子里的贵客,家家都用最好的饭食招待我们。我们吃过骆驼的驼峰——彻底就是一块脂肪——吃过绵羊的尾巴——纯粹是一块板油——吃过狐狸的脑髓——完全是一堆狡猾——我们吃过的好东西不能一一尽数,大和尚,但我必须告诉您,我们在成天乐大爷家除了喝了许多骨头汤之外,我们每人还喝了一盅子碧绿的苦酒。尽管成天乐大爷不告诉我们,但我已经猜到了,那是用金钱豹子的苦胆浸泡的酒,而那口大锅里的骨头,是一副完整的金钱豹子的骨架。我和妹妹,都是吃了豹子胆的人,即便我们原先胆小如鼠,吃了豹子胆之后,就是胆大包天了。 村子里的人们,用最好的食物,把我们养得浑⾝是劲,胆大包天,虽然什么人也没对我们兄妹俩说过什么,但我们清楚地知道他们这样饲养我们是为了什么。我们在吃完美食之后,为了表示感谢,也多次含含糊糊地说: "大爷大娘们,大叔大婶们,大哥大嫂们,你们就等着吧。我们兄妹,是精通历史、深明大义之人,我们是有仇必复,有恩必报!" 每当我们说完了这些话,就感到一股子悲壮之气在 ![]() ![]() ![]() 报仇的⽇子一天天近了。 报仇的⽇子终于到了。 那天,在⾁联厂的大会议室里,召开改制大会,村集体所有的⾁联厂在这次会后,就会变成股份制。我和妹妹也有二十股,我们也是股东。这样的破会,没有必要多说。这个会议之所以能够被人口口相传是因为我和妹妹的复仇。我从 ![]() ![]() "老兰,你还我的⽗⺟!" 我的妹妹从袖子里顺出一把生锈的破剪刀——行前我曾经要妹妹把剪刀磨磨,妹妹不磨,她说用生锈的剪刀扎人可使被扎者得破伤风——⾼声喊叫着: "老兰,你还我的⽗⺟!" 我们⾼举着刀剪对着正在台上讲话的老兰扑过去。 妹妹被台阶绊了一下,摔了一个嘴啃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兰停止讲话,走过来,把妹妹抱起来。 老兰用手指翻开妹妹的嘴 ![]() ![]() 这个突然的变故,把我的计划全盘粉碎。我感到自己就像一条被锥子扎了的轮胎,満腹怒气,哧哧地怈了。但我不甘心就这样完了,要不我没法子向乡亲们 ![]() ![]() ![]() "好孩子,别哭,别哭…" 说着话,老兰的眼睛里竟然有泪流了出来。他把娇娇递给坐在前排的理发师范朝霞,说: "抱她去卫生室,抹点药。" 范朝霞接过娇娇,老兰腾出手,把那把破剪刀捡起来,扔在讲台上。然后他搬着一把椅子,走到我的面前,把椅子放下,坐下,拍拍心脏的部位,对我说: "小通贤侄,来吧。"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他那个刚刚剃过的坑坑洼洼的头,那个刚刚刮了胡须的青下巴,还有他那只被我⽗亲咬破的耳朵,还有他那菗搐不止的脸上的两道泪⽔,心中竟然涌上了一阵悲痛,还产生了一种很想扑进这个八王蛋怀里去痛哭一场的可聇念头。我突然明⽩了⽗亲手中的斧头为什么劈进⺟亲的额头的原因了,但老兰的⾝边无人可扎,台下的人和我无怨无仇,扎谁都不合适。我该怎么办?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老兰的保镖⻩豹,正大踏步地扑进会场。这个帮虎吃食的杂种,杀了你就等于砍去了老兰的膀子。我 ![]() ![]() 我的复仇,就这样窝窝囊囊地结束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罗小通复仇,成了村里人的一个笑柄。我和妹妹虽然蒙受了聇辱,但也因此名声大震。有几个主持公道的人还替我们说话,说这两个孩子,终究不是省油的灯盏,等他们长大了,老兰的末⽇就到了。但话是这么说,请我们去家里吃饭的人,再也没有了。老兰让小媳妇给我们送过几次饭食,但很快也就不送了。⻩豹不计前嫌地来传达过老兰的命令,让我回⾁联厂继续担任洗⾁车间的主任,但我没有答应。我虽是小虫,但也有三分志气。我怎么可能再去没有了⽗亲和⺟亲的⾁联厂工作呢?话是这样说,但⾁联厂毕竟是留下我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我和妹妹往往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走到了在⾁联厂外边的马路上。不是我们要来,是我们的腿把我们载来的。我们看着厂子新建的用黑⾊花岗岩贴面的漂亮大门,看着那悬挂在大门口旁边上写着漂亮大字的牌子,看着那扇电动的大门,时而缓缓展开,时而缓缓收缩,现代化的派头十⾜。一切都改变了,过去鬼鬼祟祟的⾁联厂,变成了堂堂正正的华昌⾁类加工股份有限公司。工厂里栽満了奇花异木,工人们都穿着洁⽩的大褂进进出出,知道的说这里是个屠宰场,不知道的呢,还以为这是个医院呢。什么都变了,只有那个用松木建成的超生台,还矗立在那个角落里,仿佛一个符号,让我们回忆起过去的⽇子。有一天夜里,我和妹妹同时梦到我们爬上了超生台,在台上,我看到了⽗亲和⺟亲乘坐着一辆骆驼拉着的车,在一条铺着新鲜⻩土的大道上匆匆奔跑。妹妹则看到,她的⺟亲和我的⺟亲,坐在一个摆満美味佳肴的桌子边上,频频地碰杯。妹妹说她们杯子里的酒颜⾊碧绿,是不是用豹子胆浸泡过的酒呢?谁知道呢。 在那些⽇子里,让我感到最痛苦的不是饥饿,也不是寂寞,而是一种尴尬。我知道这是那次复仇失败造成的后果。我痛感到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寻找一种解除尴尬的方式,这方式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让老兰难受,我们不去杀他,我们也杀不了他,我们其实也没有必要去杀他——一刀子捅进去,他死了,我们也完蛋了,这没有意思。怎么着才有意思呢?一条妙计涌上我的心头。 我和妹妹,在一个秋⾼气慡的中午,手持刀剪,昂首 ![]() ![]() 宴会厅里,老兰和新任厂长姚七,陪着远方的客户大吃大喝。桌子上摆着精美的⾁食,有驴的嘴 ![]() ![]() ![]() ![]() "小通,娇娇,你们来了?饭在另外的屋子里,我带你们去吧。" "是本厂两个职工的遗孤,由我们厂负责供养。"我听到老兰低声对客商解释着。 "你闪开,"我拨开姚七,上前几步, ![]() 妹妹说:"如果你不杀了我们,你就是个八王蛋!" 老兰満面⾚红,努力挣出来一个笑脸: "你们这两个孩子,开什么际国玩笑?" "我们不是和你开际国玩笑,也不是和你开国內玩笑,我们是要你杀了我们。" 老兰沉思片刻,苦笑着说: "孩子们,我们之间,存在着大巨的误会,你们现在还小,大人的事情,你们不明⽩。我估计你们是受了坏人的挑拨,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的。现在我什么也不对你们解释,你们如果恨我,随时都可以杀我,我恭候着你们。" "我们不杀你,我们为什么要杀你呢?我们也不恨你,我们只是不想活了,我们只是让你杀了我们,我们请你杀了我们。" "我是八王蛋,我是八王蛋行了吧?"老兰说。 "那也不行,"妹妹斩钉截铁般地说,"你必须杀了我们。" "小通,娇娇,好孩子,别闹了,"老兰说,"你们⽗⺟的事情,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我心中一刻也不得安宁。我时刻都在考虑你们的前途。孩子们,听我的话,不要闹了。你们想工作,我安排。你们想上学,我也安排。好不好?" "不好,"我说,"我们什么也不想,我们就想死。你今天必须杀了我们。" 一个胖脸的外地客商笑着说: "嗨,这两个小孩,真是有意思。" "这是两个天才,"老兰笑着对客商说,然后转过脸来对我们说,"小通,娇娇,你们先去吃⾁,让⻩彪给你们上最好的⾁,我现在有事,待会儿,我们一定商量出个解决的办法。" "不行,你再忙也不差这点时间,"我说,"只要两刀,你就把我们杀了。杀完我们,你继续忙你的事情,我们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你如果现在不杀我们,我们每天都会来烦你。" "反了你们了,小东西!"老兰拉下脸来,恼怒地喊,"⻩豹,把他们弄出去!" ⻩豹走过来,一手抓着我的脖子,一手抓着娇娇的脖子,把我们拖拉出去。他往外拖我们,我们很顺从,一点也不反抗,但只要他松开我们,我们就要去找老兰,我们找到老兰,就会把刀子和剪子往他的手里递,同时我们就恳求他杀了我们。 我们的威信,像礼花一样轰地蹿上了天。从此之后,我们每天都去⾁联厂找老兰,找到他就求他杀我们。老兰安排了门卫拦截我们,不许我们进厂。我们进不了厂,就在大门口坐着,耐心地等待。只要老兰的车一露头,我们就扑上去,跪在车前,举着刀子剪子,请求他杀我们。后来老兰⼲脆就不出厂门,我们就在大门口⾼声喊叫: "老兰啊老兰,你出来杀了我们吧~~~老兰啊老兰,你行行好杀了我们吧~~~" 没人的时候,我们只是坐着,有人的时候,我们就站起来喊叫。马路上的人,听到我们喊叫,往往会走上前来问我们的究竟,我们也不回答,只是更加卖力地喊叫: "老兰啊,杀了我们吧~~~求求您啦~~~" 我们估计,在很短的时间里,关于我们的故事,已经在半个县的范围內流传开了。其实,何止是半个县呢?应该是半个省,半个国,因为,那些来⾁联厂订货的人,天南海北都有。 有一天,老兰化妆成一个老头,坐在一辆破吉普车上,想从大门混出去,但他⾝上那股子独特的气味,我和妹妹大老远就嗅出来了。我们拦住吉普车,将他从车篷里拖下来,把刀子和剪子往他的手中硬塞。他接过刀子和剪子,虎着脸,说: "疖子不出脓,早晚都是病。" 他先把右腿放在吉普车的踏板上,把 ![]() ![]() ![]() ![]() ![]() "小子,有种吗?有种你也来这么两下子。" 在那一瞬间,我感到我们又要惨败了。老兰这个杂种,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把我们 ![]() "老兰,你这是⼲什么?你以为用这套青⽪流氓的混账无赖手段就能够把我们吓退吗?没门。我们连死都不怕了,我们还怕什么?我们不会自己往自己⾝上戳刀子,我们请求你往我们⾝上戳刀子。你即便把你腿肚子上的⾁全部旋下来,我们也不会放过你。你如果要想清静,除非杀了我们。" 我们捡起沾了⾎的刀子、剪子,再次往老兰的手中递去。老兰夺过我手中的刀子,猛地往远处扔去。刀子在 ![]() ![]() "罗小通,罗娇娇,你们这两个比鬼还难 ![]() "我们没有别的要求,"我和妹妹齐声说,"我们只是活够了,请你把我们杀死。" 老兰拖着两条⾎腿,爬上吉普车,逃跑了。 大和尚,有句著名的话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老兰知道。老兰从这句话里汲取了智慧,当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从镇上修理电视机的李光通那里借来了一块马蹄形的磁铁,把刀子和剪子找回来,继续着我们的求死行为时,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那是老兰逃跑后第三天的中午,我和妹妹坐在⾁联厂大门口,刚对着路上的一个结婚车队喊叫过让老兰把我们杀死的话,就有一个五短⾝材、鼻子像山楂、肚子像啤酒桶的家伙,拎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牛刀,脚步蹒跚地走到我们面前。到了我们面前,他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很狡猾,很无赖,很恶 ![]() "不认识了吗?" "你是…" "和你比赛过吃⾁的万小江,你的手下败将。" "啊,你胖成这样子了。" "罗小通,罗娇娇,我像你们一样,活够了,活的够够的了,一分钟也不愿意多活了。我请求你们两个把我杀了。用你们手中的刀子剪子杀我也行,用我手中这把大刀杀我也行,我没有任何要求,也没有任何道理,我就是请求你们把我杀死。" "滚开,"我说,"我们跟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你?" "是的,"他说,"你们的确跟我无怨无仇,但我就是要你们把我杀死。"说着话,他就把那把大刀硬往我的手里塞。我和妹妹躲避着,但我们躲到哪里他就跟随到哪里。他的⾝体那样臃肿,但动作却出奇地灵敏,简直是一个猫和老鼠 ![]() "你们到底杀不杀我?" "不杀!" "那好,你们不杀,我就自己慢慢地杀自己,"他说着,就用刀尖在自己的肚子上划开了一个口子,划得很深,先是露出来⻩⾊的脂肪,然后⾎就出来了。 妹妹哇哇地呕吐起来。 "你们杀不杀我?" "不杀。" 他又在肚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我和妹妹转⾝就跑。他在我们⾝后紧紧追赶。他举着大刀,肚子上流着⾎追赶我们,一边追赶一边喊叫: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罗小通,罗娇娇,你们行行好杀了我吧~~~" 第二天上午,我们在⾁联厂大门口刚一露面,他就提着大刀,迈着小短腿,袒露着伤口翻卷的肚子,飞快地跑过来。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罗小通,罗娇娇,你们行行好杀了我吧~~~" 我们逃出去好远,还能听到他的喊叫声。 我们回到家, ![]() ![]()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我们关上房门,万小江就用他的肥大的庇股击撞门板,一边击撞一边喊叫。他的嗓音十分尖利,似乎能划破玻璃。我们捂着耳朵,还是感到难以忍受。我们看到,房门在他持续不断地击撞下开始晃动,把门扇固定在门框上的木螺丝从合页上渐渐脫出,终于,轰隆一声,门扇倒下,紧接着喀喇几声,门扇上的玻璃破碎。他踏着门板和碎玻璃进来了。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他喊着,把我们 ![]() 我和妹妹从他的腋下冲了出去。我们在大街上狂奔。那辆摩托车紧紧地追随着我们,万小江的喊叫自然也就追随着我们。 我和妹妹跑出村子,进⼊野草丛生的原野,但那个摩托车驾驶员很可能是他妈的一个摩托车运动员出⾝,他开着摩托,冲开半人⾼的野草,越过一道道积⽔的沟渠,惊起来许多因为杂 ![]() 大和尚,就是这样,为了躲避万小江这个无赖,我们逃离了家乡,开始了流浪的生活。在外边流浪了三个月,我们回到家乡。我们进了家门,发现家里的东西已经被小偷偷光,电视机没了,录像机也没了,箱子翻了个底朝天,菗屉被拉开,连锅都被人揭走,剩下两个黑锅框,难看,像两个没有牙的大嘴。幸好,我那门迫击大炮还蒙着炮⾐,蹲在厢房墙角,炮⾐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我们坐在自家大门的门槛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声低一声地哭泣。许多人,有提着瓦罐的,有提着竹篮的,有拎着塑料袋子的——瓦罐里竹篮里塑料袋子里都盛着⾁——香香的⾁亲亲的⾁——放在我们面前。他们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我们知道他们希望我们吃⾁,好吧,好心的大爷大娘们,大叔大婶子们,大哥大嫂子们,我们吃⾁,我们吃。 我们吃。 吃。 吃。 吃… 大和尚,当我们感觉到 ![]() 大和尚,就这样,天亮的时候,我的妹妹死了。 刚开始我还不知道她死了,我听到⾁在她的肚子里尖声嘶叫,我看到她的脸乌青,我看到虱子从她的头发里爬出来,我才知道她死了。妹妹啊,我哭嚎着,但我刚哭了半声,就有一些没有消化的⾁,从我的嘴巴里涌了出来。 我呕,我吐,我感到自己的肚子像个肮脏的厕所,我闻到自己的嘴巴里发出腐臭的气味,我听到了那些⾁用肮脏的语言骂我。我看到那些被我们吐出来的⾁在地上像癞蛤蟆一样爬行着…我对⾁充満了厌恶,还有仇恨,大和尚,从此我就发誓:我再也不吃⾁了,我宁愿到街上去吃土我也不吃⾁了,我宁愿到马圈里去吃马粪我也不吃⾁了,我宁愿饿死也不吃⾁了… 几天之后,我终于把肚子里的⾁吐⼲净了。我爬到河边,喝了一些结着冰碴儿的清⽔,吃了一个不知何人扔在⽔边的红薯,慢慢地有了力气。一个小孩子跑来对我说: "罗小通,你是罗小通吗?" "我是,你怎么知道我?" "我当然知道你,"小孩子说,"你跟我来吧,有人要找你。" 我跟随着孩子,走到了一片桃园,在桃园央中的两间小屋里,我见到了许多年前,把那门迫击炮当破烂卖给我们的那对老夫妇。还有那头老了许多的骡子,它站在一棵桃树前,索然无味地吃着枯萎的桃叶。 "大爷爷,大 ![]() ![]() ![]() ![]() ![]() 大爷爷把我从大 ![]() ![]() "孩子,你往那里看。" 我沿着大爷爷指引的方向,看到,在小屋的墙角,放着七个木箱子,箱子上写着一些字,我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我。 大爷爷用一 ![]() ![]() 大爷爷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发炮弹,在我的面前晃晃,说: "原本每箱六发,这箱少了一发,总共四十一发。来前我拿出一发做了试验。翅膀上拴上草辫子,从悬崖上扔下去,轰隆一声,炸得很好。炸爆声在山涧里滚动,把窝里的狼都惊出来了。" 我看着月光下闪烁着奇光异彩的迫击炮弹,看着大爷爷像炭火一样的眼睛,心中的软弱感情烟消云散,一股豪气从心中陡然升起。我咬着牙 ![]() "老兰,你的末⽇到了!"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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