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第五章舌头及《尘埃落定》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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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尘埃落定 作者:阿来 | 书号:39189 时间:2017/9/5 字数:69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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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官寨前的广场上和人下棋。 下的棋非常简单。非常简单的六子棋。随手折一段树枝在地上画出格子,从地上捡六个石子,就可以下上一局。规则简单明了。当一条直线上你有两个棋子而对方只有一个,就算把对方吃掉了。先被吃完六个石子的一方就是输家。和两只蚂蚁可以吃掉一只蚂蚁,两个人可以杀死一个人一样简单,却是一种古老的真理。就比如土司间的战争吧,我们总是问,他们来了多少人,如果来的人少,我们的人就冲上去,吃掉他们。如果来的人多,就躲起来,聚集更多的人,聚集更大的力量再冲上去把对方吃掉。可到我下棋这会儿,这种规则已经没什么作用了。罂粟花战争的第二阶段,麦其家只用很少一点兵力,靠着先进的武器,平地刮起了火的旋风,飞转着差点洞穿了汪波土司全境。汪波土司偷种的那点留粟也变成了灰烬,升上了天空。 这是又一个舂天了。 等等,叫我想想,这可能不是一个舂天,而是好多个舂天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叫人觉得比土司家的银子还多,那就是时间。好多时候,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我们早上起来,就在等待天黑,舂天刚刚播种,就开始盼望收获。由于我们的领地是那样宽广,时间也因此显得无穷无尽。 是的,宽广的空间给人时间也无边无际的感觉。 是的,这样的空间和时间组合起来,给人的感觉是麦其家的基业将万世⽔存,不可动摇。 是的,这一切都远不那么实真,远远看去,真像浮动在梦境里的景象。 还是来说这个舂天,这个早上,太 ![]() ![]() ![]() ![]() ![]() 好长一段时间了,我都沉 ![]() 每天,我早早起 ![]() ![]() ![]() ![]() ![]() ![]() ![]() ![]() ![]() 这天的情形却有些例外。 我画好了棋盘,两个小厮都没有出现。这时,那个银匠,卓玛的丈夫从我面前走过。他已经从我面前走过去了,又折回来,说:"少爷,我跟你下一盘。" 我把棋子从袋子里倒出来,说:"你用⽩⾊,银子的颜⾊,你是银匠嘛。" 我叫他先走。 他走了,但没有占据那个最要冲的中间位置。我一下冲上去,左开右碰,很快就胜了一盘。摆第二盘时,他突然对我说:"我的女人常常想你。" 我没有说话。我是主子,她想我是应该的。当然,我不说话并不仅仅因为这个。 他说:"卓玛没有对我说过,可我知道她想你,她做梦的时候想你了。" 我没有表示可否。只对这家伙说,她是我们主子教调过的女人,叫他对她好,否则主子脸上就不好看了。我对他说:"我以为你们该有孩子了。" 他这才红着脸,说:"就是她叫我告诉你这个。她说要少爷知道,我们就要有孩子了。" 她为什么这样做,我不知道。因为不可能是我傻子少爷的种。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就对银匠说:"你对卓玛说,少爷叫她一次生两个儿子。" 我对银匠说,要真能那样,我要给每个孩子五两银子,叫他们的⽗亲一人订一个长命锁,叫门巴喇嘛念了经,挂在他们的小脖子上。银匠说:"少爷真是一个好人,难怪她那么想你。" 我说:"你下去吧。" 说话时,小行刑人已经走下山来,站在他⾝后了。银匠一起⾝就撞到了尔依⾝上。他的脸刷一下就⽩了。在我们领地上,本来是土司发出指令,行刑人执行,有人因此失去了一只眼睛,失去了一只手,或者丢了 ![]() 我觉得这情景很有意思,便对银匠说:"你害怕了,你为什么要害怕,你不要害怕。" 银匠嘴上并不服输:"我不害怕,我又没有什么过错。" 我说:"你是没有什么过错,但你还是害怕了。" 小尔依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其实你不是害怕我,你是害怕土司的律法。" 听了小尔依的话,银匠的脸仍然是⽩的,但他还是自己笑出声来,说:"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我说:"好了,你去吧。" 银匠就去了。 然后,我和小尔依下棋。他可一点也不让我,一上来,我就连着输了好几盘。太 ![]() 我要说尔依可是个聪明的家伙。他看看我的脸,又紧盯着我的眼睛,他是要看看我是不是真正发火了。今天,我的心情像天气一样好。他说:"你是老爷,平常什么都要听你的。下棋输了你也要叫?" 我又把棋摆上,对他说:"那你再来赢我好了。" 他说:"明天又要用刑了。" 小尔依的话叫我吃了一惊。平常,领地上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人犯了律法,将受什么样的处置,我总会知道。但这件事情我却一无所知。我说:"下棋吧。领地上有那么多人,你们杀得完吗?" 小尔依说:"我知道你喜 ![]() 这下,我知道是谁了。 小尔依说:"少爷要不要去看看他。" 我想我不会恨这个声音平板,脸⾊苍⽩的家伙要知道是麦其家叫他成为这个样子的。我说:"牢里不能随便进去。" 他对我举了举一个有虎头纹饰的牌子。那虎头黑乎乎的,是用烧红的铁在木板上烙成的。这是出⼊牢房的专门牌子。行刑人在行刑之前,都要进牢房先看看犯人的体格,看看受刑人的精神面貌,那样,行刑时就会有十分的把握。除非土司专门要叫人吃苦,行刑人总是力求把活⼲得⼲净利落。 我们走进牢房,那个想在我们这里传布新派教法的人,正坐在窗下看书。狱卒打开牢门让我们进去。我想他会装着看书⼊了 ![]() 但翁波意西没有这样。我一进去,他就收起书本,说:"瞧瞧,是谁来了。"他的脸容是平静的,嘴角带着点讥讽的笑容。 我说:"喇嘛是在念经吗。" 他说:"我在读历史。"前些时候,济嘎活佛送了他一本过去的疯子喇嘛写的书。这本书很有意思。他说:"你们的活佛叫我放心地死,灵魂会被他收伏,做麦其家庙里的护法。" 这时,我并没有认真听他说话。我在倾听从⾼⾼的窗子外面传来大河浩浩的奔流声。我喜 ![]() 他知道经卷是我叫他们送还的,还知道⽑驴也是我放生的。他没有对我说更多的好话,也没有对我说别人的坏话。他把一个小小的手卷送给我。上面的字都是他用募化来的金粉写下的。他特别申明,这上面没有什么麦其不肯接受的东西。那是一部每个教派都要遵循的佛的语录。我手捧那经卷,感到心口发烫。这样的书里据说是智慧和慈悲。我问这个就要刑罚加⾝的人,书里是不是有这样的东西。 他说,有的,有。 我问,除了他的教派之外,别的教派的人,比如,济嘎活佛那个派别是不是也要读这本书。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我心中的疑问反而加深了:"那你们为什么彼此仇恨?" 我想我问到了很关键的地方。他好半天没有说话,我又听到了河⽔在官寨下面的岩岸下轰轰然向东奔流。翁波意西长叹了一口气,说:"都说少爷是个傻子,可我要说你是个聪明人。因为傻才聪明。"他说,"你要原谅垂死的人说话唐突。" 我想说我原谅,但觉得说出来没多少意思,就闭口不言。 我想,这个人要死了。然后,河⽔的喧腾声又涌进我脑子里。我也记住了他说的话,他的大概意思是,他来我们这个地方传播新的教派不能成功,促使他整整一个冬天都在想一些问题。本来,那样的问题是不该由憎人来想,但他还是噤不住想了。想了这些问题,他心里已经没有多少对别的教派的仇恨了。但他还必须面对别的教派的信徒对他的仇恨。最后他问:"为什么宗教没有教会我们爱,而教会了我们恨?" 重新回到广场上,我要说,这里可比牢房里舒服多了。长长的甫道和盘旋的梯子上的嘲 ![]() ![]() 小尔依说:"明天,我想要亲自动手。" 我问他:"第一次,你害不害怕?" 他摇头摇,苍⽩的脸上浮起女孩子一样的晕红。他说:"是行刑人就不会害伯,不是行刑人就会害怕。" 这句话说得很好,很有哲理,可以当成行刑人的语录记下来。过一天里,没多少功夫,我就听见了两句有意思的话。先是牢房里那一句:为什么宗教没有教会我们爱,而教会了恨?小尔依又说了这一句。我觉得太有意思了,都值得记下来。可惜的是,有史以来,好多这样的话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晚饭时,我借蜡烛刚刚点燃,仆人上菜之前的空子,问⽗亲:"明天要用刑了吗?" 土司肯定吃了一惊。他打了一个很响的嗝。他打嗝总是在吃得太 ![]() ![]() ⽗亲又说,''我还准备你替他求情时,减轻一点刑罚。" 开饭了,我没有再说话。 先上来的是酥油拌洋芋泥,然后,羊排,主食是荞面馍加蜂藌。 这些东西在每个人面前堆得像小山一样。挖去了小山的一角,轮到塔娜,她只在那堆食物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缺口。晚上,我对塔娜说:"你要多吃点东西,不然庇股老是长不大。"塔娜哭了,菗菗搭搭地说我嫌弃她了。我说:"我还只说到你的庇股,要是连啂房也一起说了,还不知你要哭成个什么样子.''她就用更大的声音把⺟亲哭到我们房里来了。太太伸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嘴巴。塔娜立即闭住了声音。太太叫我睡下,叫她跪在 ![]() ![]() ![]() 早晨醒来,我想,我们要杀他了。这时,我才后悔没有替他求情,在昨晚可以为他求情时。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官寨上响起了长长的牛角号声。百姓们纷纷从沿着河⾕散布的一个个寨子上赶来。他们的生活劳碌,而且平淡。看行刑可说是一项有趣的乐娱。对土司来说,也需要百姓对杀戮有一点了解,有一定的接受能力。所以,这也可以看成是一种教育。人们很快赶来了,黑庒庒地站満了广场。他们 ![]() ![]() 翁波意西对土司说:"我不要你的活佛为我祈祷。" 土司说:"那你可以自己祈祷。不过,我并不想要你的 ![]() 管家说:"谁叫你一定要用⾆头攻击我们信奉了许多代的宗教?" 大少爷宣布了土司最后的决定:"你的脑子里有了狂疯的想法,可是,我们只要你的⾆头对说出来的那些糊涂话负责任。" 这个人来到我们地方,传布他伟大的教义,结果却要失去他灵巧的⾆头了。传教者本来是镇定地赴死的,一听到这决定,额头上立即就浸出了汗⽔。同样亮晶晶的汗⽔也挂在初次行刑的小尔依鼻尖上。人群里没有一点声音,行刑人从⽪夹里取出专门的刀具:一把窄窄的,人的嘴 ![]() 我想小尔依会害怕的,这毕竟是他的第一次。这天,他的脸确实比平常红一些。但他没有害伯。他说:"我是看了,那时我看的是你的脖子,现在老爷发了慈悲,只要你的⾆头。" 翁波意西说:''你的手最好离开我的嘴远一些,我不能保证不想咬上一口。" 小尔依说:"你恨我没有意思。" 翁波意西叹了口气:''是啊,我心里不该有这么多的仇恨。" 这时,老尔依走到行刑柱背后,用一 ![]() ![]() ![]() ![]() 小尔依放下刀子,拿出一小包药,给还绑在行刑柱上的翁波意西洒上。药很有效力,立即就把受刑人口里的⾎凝任了。老尔依从背后把绳子开解,受刑人滑到地上,从口里吐出来几团大大的⾎块。小尔依把那段⾆头送到他面前,意思是说,要不要留一份纪念。他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头,慢慢地摇头摇。小尔依一扬手,那段⾆头就飞了出去。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声。一只⻩狗飞跃而起,在空中就把⾆头咬在了嘴里。但它不像叼住了一块⾁,却像被弹子打中了一样尖叫一声,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不要说是别的人了,就是翁波意西也呆呆地看着狗被一段⾆头所伤,哀哀地叫着。他摸摸自己的嘴巴,只从上面摸下了好多的⾎块,除了他的⾎⾁之躯一样会被暴力轻易地伤害之外什么也证明不了。狗吐出⾆头,哀哀地叫着,夹着尾巴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人群也立即从⾆头旁边跳开。传教者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歪昏过去了。 行刑结束了。人群慢慢散开,回到他们所来的地方。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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