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坝阿来》格拉长大及《阿坝阿来》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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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阿坝阿来 作者:阿来 | 书号:39195 时间:2017/9/5 字数:107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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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要下雪了。” 在这 ![]() “阿妈,羊⽪和风给你打拍子呢!” 在我们村子央中的小广场上,听见格拉说话和阿妈唱歌的女人们都会叹一口气,说:“真是没心没肝,没脸没⽪的东西!活到这个份上,还能这么开心!” 格拉是一个私生子,娘儿俩住在村子里最低矮窄小还显得空空 ![]() ![]() 这个人就是现在没心没肺地歌唱着的格拉的⺟亲。 羊倌像被火烫着一样,念了一声佛号跑开了。羊倌是还俗喇嘛。他的还俗是被迫的,因为寺院给⾰命的人拆毁了。⾰命者背书一样说,喇嘛是寄生虫,要改造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所以喇嘛成了牧羊人。 羊圈里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这个消息像一道闪电,照亮了死气沉沉的村落。人们迅速聚集到羊圈,那个女人还在羊⽪下甜甜地睡着。她的脸很脏,不,不对,不是真正让人厌恶的脏,而像戏中人往脸画的油彩。黑的油彩,灰的油彩。那是一个雪后的早晨,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在⼲草堆里,在温暖的羊膻味中香甜地睡着,天降神灵般安详。围观的人群也不再出声。然后,女人慢慢睁开了眼睛。刚睁开的眼睛清澄明亮。人群里有了一点 ![]() ![]() 娥玛可着大嗓门问她从哪里来的。她脸上竟露出羞怯的神情,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洛吾东珠也大着嗓门说:那你总该告诉我们一个名字吧? 娥玛说,你没瞧见她不会说话吗? 人群里发出了一点笑声,说,瞧瞧,这两个管闲事的大嗓门⼲上了。想不到,就在这笑声里,响起了一个柔婉好听的声音:“我叫桑丹。” 妇女主任娥玛说:“妈呀,这么好听的声音。” 人们说,是比你的大嗓门好听。 娥玛哈哈一笑,说:“把她弄到我家去,我要给这可怜人吃点热东西,”她又对露出警惕神情的洛吾东珠说“当然,我也要弄清她的来历。” 桑丹站起来,细心地捡⼲净沾在头上⾝上的⼲草,虽然⾐裳陈旧破败,却不给人褴褛肮脏的感觉。 据说,当时还俗喇嘛还赞了一句:“不是凡俗的村姑,是⾼贵的大家闺秀哇!” 娥玛说:“反正是你捡来的,就做你老婆好了。” 羊倌连连摇手,追他的羊群去了。 从此,这个来历不明的桑丹就在机村呆下来,就像从生下来就是这个村子里一个成员一样。 后来,人们更多的发现就是她唱歌的声音比说话还要好听。村里的轻薄男人也传说,她的⾝子赛过所有女人的⾝子。反正,这个有些呆痴,又有些优雅的女人,就这样在机村呆下来了。人们常听她曼声唱歌,但很少听她成句说话。她不知跟谁生了两个孩子,第一个是儿子格拉,今年十二岁了。第二个是一个女儿,生下来不到两个月,就在吃 ![]() ![]() 所以,⺟亲唱歌的时候,他说了上面那些话,从那语调上谁也听不出什么。只有格拉知道自己心里不太痛快。 无所事事的人们总要聚集在村中广场上。这个时代的人们脸也常像天空一样 ![]() ![]() 要下雪了,不仅是头顶的天空,⾝上酸痛的关节也告诉格拉这一点。十二岁的格拉站在门口,眼前机村小广场和刚刚记事时一模一样。广场被一群寨楼围绕,风绕着广场打旋,把絮状的牛羊⽑啦,破布啦,⼲草啦,还有建设新道德用过的破的纸张从西吹到东边,又把那些杂物推到西边。 看到这些,格拉笑了。一笑,就露出了嘴 ![]() 有女人开口了:生了娃娃,连要拨掉旧牙都不知道。那些⺟牛——格拉心里这样称呼这些自以为是,为一点事就怒气冲冲,哭天抹泪的女人们。就是这些女人使格拉知道,小孩子到换牙的时间,松动的牙齿要用红⾊丝线拴住,拨除,下牙扔在房顶,上牙丢在墙 ![]() ![]() 议论着比自己晦气倒霉的人事是令人奋兴的,女人们一时兴起,有人学起了小狗的吠叫:汪!汪汪!一声狗叫引起了更多的狗叫。特别是那些年轻媳妇叫得是多么 ![]() ![]() ![]() ![]() ![]() ![]() 正在嚼⾆的那个女人被她看得心慌,一下打翻了 ![]() ![]() 第二天,村里的人们都说:“那条⺟狗,又怀上了,不知哪家男人作的孽。” 格拉倚在门框上 ![]() ![]() ![]() ![]() ![]() ![]() ![]() ![]() ![]() “格拉,我们家要来客人了!” “今天吗,阿妈?” “今天,就要来了。” 格拉进屋,帮⺟亲把火烧得再大一些。他知道那个客人将来自⺟亲那小山包一样的肚子里,他长大了,他懂这个。现在屋子已经烧得很暖和了,既然家里穷得什么也没有,就让屋子更加暖和吧,格拉已经十二岁了,能够弄回来⾜够的⼲柴。就让⺟亲,这个终于有一个小男人相帮相助的女人想要多暖和就有多暖和吧。格拉今年十二,明年就十三了。 连阿妈都说:“不再小狗一样汪汪叫了,我的格拉宝贝。” 她放肆的吻亲弄得他很不自在。 桑丹开始吃煨在火塘边的一罐麦粒饭,饭里还埋了好大一块猪⾁。 “我不让你了,儿子。” 格拉端坐不动。 “我要吃得 ![]() ![]() “雪要下来了。” ⺟亲的嘴给那块肥猪⾁弄得油光闪闪:“雪一下,客人就要来了,该不是个⼲⼲净净的雪娃娃?” 格拉脸红了。 他知道⺟亲指的是什么。一点忧愁来到了心间。格拉又听到⺟亲那没心没肺的 ![]() 格拉觉得自己该笑,就努力笑了一下。本来,他也是跟⺟亲一样会没心没肺地痴笑的。但这一笑,却感到了自己的心和肺,感到自己的心和肺都被个没来由的东西狠狠扯了一下。 “我要给你生个妹妹,我要一只猫一样贴着我⾝子觉睡的小女孩,你同意吗?” 格拉对着阿妈点点头。却想起河边那个被⺟亲忘记的,被青草掩埋被⽩雪覆盖的小小坟头,心肺又被什么扯了一下。格拉已经有心事了。 “烧一锅⽔,儿子,给你可怜的阿妈,多谢了,儿子,再放把剪刀在我⾝边。” 说话间,她已经把那一大罐子饭吃了下去了。在以前,有好东西总是儿子先吃。今天,桑丹把饭吃光了,格拉很⾼兴⺟亲这样。 这时,疼痛开始袭击⺟亲。她一下 ![]() ![]() ![]() 躺下去后,⺟亲还努力对他笑笑,出门时,格拉心里像是就此要永别一样难过。 雪,在他出门的时间,终于从密布的灰⾊云层中落了下来。 站在飞舞的雪花中间,格拉按了按横揷在 ![]() 背后,传来⺟亲尖利的叫声。格拉知道全村人都听到了这叫声,雪一片片落在他头上,并很快融化,头上的热气竟使雪变成了一片雾气。⺟亲的声音驱使他往村外走去。 格拉恍然看到了⾎。 ![]() ![]() ![]() ⺟亲的声音消失时,他已经走到村后的山坡上了。背后传来踏雪声和猎⽝奋兴的低吠。有人要趁雪上山打猎。是几个比格拉大几岁的狂傲家伙。柯基家的阿嘎、汪钦兄弟,大嗓门洛吾东珠的儿子兔嘴齐米。瞧他们那样子就知道是偷偷背走了大人的猎 ![]() ![]() 那个娃娃没有老子,你就做他老子。 格拉刚要回答,兔嘴齐米笑起来。他那⾖瓣嘴里竟发出和格拉⺟亲一样的笑声: ![]() ![]() ![]() 那个怀了孩子,自己拉扯,并不去找哪个男人⿇烦的女人又⾼声叫喊起来。 兔嘴齐米终于站了起来,立脚未稳就口吐狂言:你敢打我?他跟他⽗亲一样,都是村里趋炎附势的小角⾊,这小角⾊这时却急红了眼:“你敢打我?” “你再笑!” 齐米腆起肚子,用难看的免子嘴模仿桑丹的叫声。格拉心里是有仇恨的,并且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他拨出 ![]() 现在,刀是⾚裸裸的了,寒光闪闪,雪花落在上面也是铮然有声。兔嘴齐米的脸因为恐怖,也因为塌陷下去的鼻梁显得更加难看。 几个人把一脸是⾎的兔嘴架下山去。 格拉坐在雪地上,看自己被狗咬的伤口流着⾎。看⾎滴在雪地上,变成殷红的花朵,⺟亲仍然不知疲倦也不知羞聇地⾼一声低一声叫着。他想⺟亲生自己时肯定也是这样。现在好了,儿子和⺟亲一样疼痛,一样流⾎。流了⾎能让人看见,痛苦能变成⾎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送齐米下山的阿嗄、汪钦兄弟又邀约几个小伙子回来了。格拉在把一团团雪捂在伤口上,染红了,丢掉,又换上一团⼲净的。他一边扬掉殷红的浸 ![]() ![]() ⾎终于止住了。 ⺟亲的声音小了一些,大概她也感到累了。雪也小了一些,村子的轮廓显现出来。雪掩去了一切杂 ![]() ![]() 笑声比溪⽔上的 ![]() 现在,她又叫起来了。 村里其他女人生孩子都是一声不吭,有人甚至为了一声不吭而憋死了自己。不死的女人都要把生娃娃说得拉屎拉尿一样轻松。这是女人的一种体面,至少在机村是这样的。这女人却痛快地呼喊着,声音从被雪掩盖的静悄悄的村子央中扶摇而起,向上,向上,向上,像是要一直到达天上,让上界的神灵听到才好一样。 世界却没有任何被这 ![]() 格拉往上山走,积雪在脚下咕咕作响,是在代他的心发出呻昑。想到自己初来人世时,并没有一个人像自己一样心痛⺟亲,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当他进⼊森林时,⺟亲的叫声再也听不到了。 格拉又找到了他们的脚印。 他努力把脚放进步幅最大的那串脚印里,这使得他腿上被凝⾎粘合的伤口又开裂了。热乎乎的⾎像虫子一样从腿上往下爬行。但他仍然努力迈着大步,微微仰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不知为了什么而开心的笑容,因此显得 ![]() ![]() ![]() ![]() ![]() ![]() ![]() ![]() 格拉也随之慢慢收住了脚步。眼前不远处,一个大巨的树洞前仰躺着一个 ![]() ![]() 摆脫了危险的同伴和格拉同时⾼叫,要他们不要再往下跑了。 汪钦兄弟依然⾼举着空 ![]() 格拉又叫喊起来。 晚了,两人已冲到洼地的底部,深陷到积雪中了。他们扔下了 ![]() 格拉扑到和熊睡在一起那人跟前,捡起了 ![]() ![]() ![]() ![]() ![]() ![]() ![]() ![]() ![]() ![]() ![]() ![]() ![]() ![]() ![]() 受伤的熊一声嗥叫,从周围树木的梢头,震下一片 ![]() ![]() 可他没有听到 ![]() ![]() 他甚至看到铅弹在熊⾝后钻进了积雪,犁开积雪,停在了熊的庇股后面。那几个站在山洼对面的家伙也开 ![]() 格拉扔掉空 ![]() “汪!汪汪!” “汪汪!汪!” 他模仿的猎⽝叫声 ![]() ![]() ![]() ![]() ![]() 汪汪!格拉感到自己的腿又流⾎了, ![]() ![]() ![]() ![]() ![]() ![]() ![]() 格拉回头看看熊。那家伙因为伤势严重,已经抬不起头来了,但仍然气咻咻地跟在后面朝山下猛冲。只要灵巧地转个小弯,体积庞大的熊就会回不过⾝来,被惯 ![]() ![]() 现在,从山上往下可以看到村子了。 村子里的人也望着看他们,从一个个的房屋平台,从村中的小广场上向山上张望,看着一头熊追赶着格拉往山下猛冲。积雪给他们踢得四处飞扬。猎狗们在村子里四处 ![]() 格拉还看到了⺟亲,在雪后的美丽与宁静中,脸上汗⽔闪闪发光,浑⾝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在火塘边睡着了。睡得像被雪覆盖了的大地一模一样。⺟亲不再痛苦地呼喊了。那声音飘向四面八方。在央中,留下的是静谧村庄。 格拉突然就决定停下来不跑了,不是跑不到了,而是要阻止这头熊跑进雪后安宁的村子。村子里,有一个可怜的女人在痛苦地生产后正在安静地休息。 那一天,一个雪后的下午,村子中的人们都看到格拉突然返⾝, ![]() ![]() 格拉刚一转⾝就感到熊的庞大⾝躯完全遮蔽了天空。但他还是把刀对准了熊 ![]() 格拉掉进了深渊。 在一束光亮的引领下,他又从深渊中浮了上来。 ⺟亲的脸在亮光中渐渐显现。他想动一动。但弄痛了⾝子,他想笑一笑,却弄痛了脸。他发现躺在火塘一边的⺟亲凝视着他,自己躺在火塘的另一边。 “我怎么了?” “你把它杀死了。” “谁?” “儿子,你把熊杀死了,它也把你弄伤了。你救了汪钦兄弟的命,还打断了兔嘴齐米的鼻梁。” ⺟亲一开口,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就都想起来了,他知道自己和⺟亲一样流过⾎,而⾝体也经历了与⺟亲一样的痛苦了。屋外,雪后的光线十分明亮,屋里,火塘中的火苗霍霍抖动,温暖的氛围中漾动着儿子和⺟亲的⾎的味道。 “熊呢?” “他们说你把它杀死了,儿子,”⺟亲有些虚弱地笑了“他们把它的⽪剥了,铺在你⾝子下,⾁在锅里,已经煮上了。” 格拉虚弱地笑了,他想动一动,但不行, ![]() “这熊真够大。”⺟亲说。 “我听见你叫了,你疼吗?” “很疼,我叫你受不了了。” “不,阿妈。” ⺟亲眼中泪光闪烁,俯下⾝来吻亲他的额头。她浑⾝都是 ![]() “以前…”格拉伸出⾆头 ![]() ![]() ![]() “更痛,儿子,可我喜 ![]() 格拉咽下一大口唾沫,虽然痛得冒汗,但他努力叫自己脸上浮起笑容。用一个自己理解中成年男子应有的低沉而平静的声音问道:“他呢?” “谁?” 格拉甚至有些幽默地眨了眨眼,说:“小家伙。”他想⽗亲们提到小孩子都是用这种口气的。 ⺟亲笑了,一片红云飞上了她的脸颊。她说:“永远不要问我一件事情。” 格拉知道她肯定是指谁是小不点的⽗亲这个问题。他不会问的。小家伙没有⽗亲,可以自己来当,自己今天杀死了一头熊,在这个小孩子出生的时候。而自己就只好永远没有⽗亲了。 桑丹把孩子从一只柳条编成的摇篮里抱出来。孩子正在酣睡。脸上的⽪肤是红粉⾊的,皱着的额头像一个老太太。从⾎和痛苦中诞生的小家伙浑⾝散发着 ![]() “是你的小妹妹,格拉。” ⺟亲把小东西放在他⾝边。小小的她竟然有细细的鼾声。格拉笑了,因为怕牵动伤口。他必须敛着气。这样,笑声变得沙哑。成年男子一样的沙哑笑声在屋里回 ![]() “给她起名了吗?”格拉问。 ⺟亲头摇。 “那我来起吧。” ⺟亲点头,脸上又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就叫她戴芭吧,生她时,下雪,名字就叫雪吧。” “戴芭?雪?” “对,雪。” ⺟亲仰起脸来,仿佛在瞩望想像中漫天飞舞的轻盈洁净的雪花。 格拉发话了:“你也睡下,我要看你和她睡在一起,你们⺟女两个。” ⺟亲顺从地躺在了女儿旁边。仿佛是听从丈夫的吩咐一样。桑丹闭上了双眼。屋子里立即安静下来。雪光透过窗户和门 ![]() ![]() 格拉转眼去看窗外的天空。 雪后的天空,一片明净的湛蓝还有彩霞的镶边。 火塘上,炖着熊⾁的锅开了。 假装睡着的桑丹笑了,说:“我得起来,⾁汤潽在火里,可惜了。” 格拉说:“你一起来,就像我在生娃娃,像是我这个男人生了娃娃。” ⺟亲笑了。格拉也跟着笑了起来。还是我们机村人常说的那种没心没肺的笑法。 (全文完)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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