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时期的爱情》第三章上及《革命时期的爱情》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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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革命时期的爱情 作者:王小波 | 书号:39612 时间:2017/9/6 字数:122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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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上) 冬天将尽时,我告诉X海鹰这样一件事:六六年的盛夏时节,当时文化⾰命刚闹起来。我在校园里遛弯时,看到我爸爸被一伙大生学押着游街。他大概算个反动学术权威罢。他⾝上穿了一件旧中山服,头上戴了一顶纸糊的⾼帽子——那帽子一眼就能看出是以小号字纸篓为胎糊的;手里拿着 ![]() ![]() 从我记事以来,我爸爸就是个秃脑壳,脑袋很大。在文化⾰命里他不算倒霉,总共就被斗了一回,游了一回街,也不知怎么这么寸,就被我看见了。此后他对我就一点也不理解了。比方说,在我十五岁时,他说:这孩子这么点岁数,怎么就长络腮胡子?我在家里笑一声,他也要大发感慨:这叫什么动静?像⽇本鬼子打 ![]() 我告诉X海鹰说,我很爱我爸爸。理由除了他从小到大一直供养我之外,还有他从小到大每天都打我。这对我好处很大,因为我们打架时总以把对方打哭了为胜。而我从来就不会被人打哭,好像练过铁布衫金钟罩一样。据我所知,练横练功夫必须用砖头木 ![]() 帮教时,我告诉X海鹰我爸爸的事,她听了以后皱皱眉,没有说话,大概觉得这些事情不重要。其实这些话是很重要的。对于不能恨的人,我只能用爱来化解仇恨。我爱上她了。 有关我爱上X海鹰的事,必须补充如下:这种爱和爱毡巴的爱大不相同。毡巴这家伙,见了我总是气急败坏,但又对我无可奈何,这个样子无比的可爱,对我来说他简直是个快乐的源泉。而X海鹰对我来说就是个痛苦的源泉,我总是盼她掉进土坑。尽管如此,X海鹰还是让我魂梦系之。人活在世界上,快乐和痛苦本就分不清。所以我只求它货真价实。 一九七四年的一月到五月,我在⾖腐厂那间小办公室里和X海鹰扯东扯西,心里恨她恨得要死。这种恨用弗洛伊德的话来说,又叫爱做恨 ![]() 我告诉X海鹰,从六七年舂天开始,我长大的校园里有好多大喇叭在哇哇的叫唤,所有的人都在互相攻击。争执不休,动口不动手, ![]() ![]() ![]() ![]() ![]() ![]() ![]() ![]() ![]() ![]() ![]() 我告诉X海鹰这些事时,冬天将尽,外面吹的风已经带有暖意。假如以舂暖花开为一年之计的话,眼看又过了一年。眼前的帮教还遥遥无止期。我觉得这一辈子就要在这间办公室里度过了。在这种时候谈起小时候的事,带有一点悲凉的意味。 除了科学,我对看人家打架也有趣兴。六七年夏天在我住的地方发生过好多场动矛 ![]() ![]() ![]() 当时打仗的人都穿着蓝⾊的工作服,头上戴了藤帽,还像摩托车驾驶员一样戴着风镜——这是因为投掷石灰包是一种常用战术。每人脖子上都有一条⽩⽑巾,我不知道⽩⽑巾有什么用处,也许是某种派头。那天没见到⾝挂三合板手拿“拿起笔做刀 ![]() ![]() ![]() ![]() ![]() 后来我又咬着手指想道:《太平广记》上说,安禄山能做胡旋之舞,大概就是这样的罢。书上说,安禄山能手擎铜壶做舞,而眼前这个人手里虽然没有壶,⾝上揷了一条长 ![]() ![]() 我和X海鹰在小屋里对坐,没得可说,就说起这类事情来了。什么梦啦,醒啦,倒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我有感而发。因为我觉得每个人脑子里都有好多古怪的东西,而当他被一条大 ![]() ![]() ![]() ![]() ![]() ![]() 我长大以后,读弗洛伊德的书,看到这么一句话: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每个人都有点歇斯底里。看到这里我停下来,对着歇斯底里这个词发了好半天的愣。本来这个词来源于希腊文“子宮”但是那种东西我从来没见过,所以无从想像。我倒想起十二岁时自己做了一台电源,可以发出各种电庒的直流电, ![]() ![]() 小时候我去逮蜻蜓,把逮到的蜻蜓都放到铁纱窗做的笼子里放着,然后再逐一把它们捉出来电死。没被电到的蜻蜓都对正在死去的蜻蜓漠然视之。因此我想到,可能蜻蜓要到电流从⾝上通过时,才知到中了头彩,如梦方醒吧。 2 我六岁时,天空是紫红⾊的,人们在 ![]() 有关我爸爸打我的事,还有一些要补充的地方。他戴着⾼帽子游街,我看到他时笑了一笑;于是我就挨了一顿打。由此容易得出一个结论:在那种场合应该苦着脸。但是这个结论是错的,因为哭丧着脸也要挨打。正确的结论是到了我该挨打的时候就会挨打,不管我是哭还是笑。既然活在世界上,不管怎样都要挨打,所以做什么都没有了意义。唯一有意义的事就是寻找神奇。 ![]() ![]() ![]() ![]() ![]() ![]() 我小的时候,总在做各种东西:用 ![]() ![]() ![]() ![]() 小时候我看到那只公 ![]() ![]() ![]() ![]() 在帮教时间里我把这些事告诉X海鹰。她说,你的意思是你很能耐,是不是。我听了以后觉得很不中听。照她的说法,我做这些事,就是为了在她面前表现出能耐。但是我当时还不认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知道有一种人长头发大啂房,说话一贯不中听。所以我不该和她们一般见识。这样想很容易,但是做不到。因为女人就是女人,你只能和她们一般见识。 过了这么多年,我又从那句话里想出另一重意思来。当时我已经被她吓出了前结巴,所以除了讽刺我在她面前显示能耐之外,她还有说我实际上不能耐之意。好在当时我没有听出来,否则会出什么事,实在是不堪想像。 3 现在我弄明⽩了寻找神奇是怎么回事,那就是人一旦中了一道负彩,马上就会产生想中个正彩的狂想。比方说我爸爸,差点被打成右派时去递上⼊ ![]() ![]() 在帮教时间里我对X海鹰说到过六六年我见到一辆汽车翻掉的事,这件事是这样的:六六年冬天我十四岁,学校停了课,每天我都到城里去。那时候満街都是汽车,全都摇摇晃晃。有的车一会朝东,一会朝西,忽然就撞到小铺里去。这就是说,开车的不会扶驾驶盘。有的车开得慢悠悠的,忽然发出一阵怪叫,冒出一庇股的黑烟,朝前猛撞。这就是说开车的不会挂档。有的车一会儿东摇西晃,一会儿朝前猛撞。这就说,既不会扶轮,也不会挂档。我站在长安街中间看这些车,觉得很好玩,假如有辆车朝我猛撞过来,我就像⾜球守门员一样向一边扑去。有一天我在南池子一带,看到一辆车如飞一般开了过去,在前面一个十字路口转了一个弯,就翻掉了。可能是摔着了油箱罢,马上就起了火。从车中部烧起,马上就烧成个大火球。轮胎啦,油漆啦,烧得黑烟滚滚,好看得很。 后来我也会开车了,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怎样开车才能把辆大卡车在平地上开翻掉。除非是庒上了马路牙子,或者有一边轮胎气不⾜。这就是说,开车的连打气都不会。但这是后来的事。当时我朝翻倒的车猛冲过去,但是火光灼面,靠近不得。过了不一会,火就熄了(这说明油箱里油不多),才发现车厢里有三个人。全烧得焦脆焦脆的,假如是烧鹌鹑,这会儿香味就该出来了。顺便说一句,烧鹌鹑我內行得很。这件事听得X海鹰直恶心。她还说我的思想不对头——好人被烧死了,我一点都不哀恸。凭良心说,我是想哀恸,但是哀恸不起来。哀恸这种事,实在是勉強不出来的。我只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命时期对我来说,就是个负彩时代。只有看到别人中了比我大的彩心里才能⾼兴。 除了烧鹌鹑,我还擅长造弹弓。其实说我擅长制造弹弓是不全面的,我热爱、并擅长制造一切投石机械。六七年秋天,我住的那个校园里打得很厉害,各派人马分头去占楼,占到以后就把居民撵走,把隔壁墙打穿,在窗口上钉上木板,在木板的缺口处架上发 ![]() ![]() ![]() ![]() 有关这两件事,都有要补充的地方。前一件事发生的时候,京北的天空是灰蒙蒙的,早上有晨雾,晚上有夜雾——这是烧煤的大都市在冬天的必然现象。马路面上还有冻结了的霜,就像羊⾁汤凉了的时候表面上那层硬油。那时候京北那些宽阔的马路上到处是歪歪倒倒行驶着的汽车,好像一个游乐园里的碰碰车场。人行道上人很多,挤挤攘攘。忽然之间某个行人的帽子就会飞上天,在大家的头顶上像袋鼠一样跳了几下,就不见了。有人说,这是人太多,就有一些不争气的小贼用这种方法偷人家的帽子,但我认为不是这样,起码不全是这样。我有时候也顺手就扯下别人的帽子,把它扔上天——这纯粹是出于幽默感。后一件事发生时,我们那所校园里所有楼上的窗户全没了,只剩下一些黑窟窿。有些窟窿里偶而露出戴着藤帽的人头来。楼顶上有桌椅板凳堆成的工事,工事中间是铁网子卷成的筒子,那些铁网是原来在排球场边上围着挡球的。据说待在网后很全安,因为砖头打不透。那片校园整个就像个大蟑螂窝。这两个时期的共同之点是好多大喇叭在声嘶力竭的嚷嚷,而且都有好多人死掉了。但是我一点都不哀恸。我喜 ![]() 4 我小的时候想过要当发明家,仿佛创造发明之中有一种魔力,可以使人离地飞行。为了这个缘故,我先学了数学,又学了 DoubleE。但是现在我发现它 ![]() 现在我又想,为了那架投石机和少年时的狂想,损失的东西也不少。假如不是对这些事⼊了 ![]() ![]() 我长大以后活到了三十五岁,就到国美去留学。有时候有钱,有时候没钱,就到餐馆里打工。一般情况下总是在厨房里刷盘子,这是因为我有一点口吃,而且不是那种“后结巴”也不是那种“中结巴”而是前结巴,一句话说不上来,目瞪口呆,说英文时尤甚。在厨房里我碰上了一位大厨,他的终⾝事业是买合六彩。作为一个已经学过六年数学的生学,像合六彩这样的概率题当然会算;只可惜算出来以后没办法给大厨讲明⽩。每到了该决定买什么数字的时候,那位大厨就变得神秘兮兮的,有时候跑到纽约伏虎寺去求香拜佛,有时候又写信给达拉斯的王公子,让他给起一卦。有时候他要求我提供一组数字,还不准是圆周率,我就跑到大街上去抄汽车牌。这种事情有一定的危险 ![]() ![]() ![]() ![]() ![]() ![]() ![]() 直到我回了国,该大厨还来信让我上大街上拣几张废汽车票给他寄去。但是我想,今后再也不用上那家餐馆打工,用不着再拍他马庇,就没给他⼲这件事。但是这些都是很后来的事了。当时最严重的问题是那个大厨已经买了整整一辈子的合六彩,已经完全走火⼊魔,而他正是我的顶头上司。因为我不能直截了当的对他说,你是一个⽩痴,所以直到我回了国,也没解释明⽩。 我们家里的人说,小时候我除了爬炉壁,还⼲过不少其它傻事——比方说,爬树摔断了腿,玩弹弓打死了邻居的 ![]() ![]() ![]() ![]() 后来我到学校图书馆特殊收蔵部找了几本书看了看,搞明⽩什么是S,什么是M,再碰到那个丫头时就告诉她说:我有点S,也有点M。我像一切生在⾰命时期的人一样,有一半是 ![]() ![]() 现在我活到了四十岁。算算从九岁到四十岁的发明,多得简直数不过来。最近的一项发明是一种长筒袜,里面渍有铁粉和卤化物,撕开了包装就发热,可以热四十八小时,等热完了就是一双普通的长筒袜。我以为可以一举解决怕冷和爱漂亮的问题。我把这项发明 ![]() ![]() 我长大后结了婚,然后到国美去留学。我在国內是学数学的,出去以后觉得数学没有意思,就在计算机系和DoubleE(咱们叫无线电)系注册。我老婆是学 ![]() ![]() ![]() ![]() ![]() 第一次从系里领来了编软件的活儿时,我想道:好!总算有了一个我施展才华的机会了!有关这一点,我有好多要补充的地方。自从长大成人,我处处不顺。开头想当画家,却是个⾊盲。后来当了数学系的研究生,导师给我的论文题目却是阐发马克思的<数学手稿>。虽然也挖空心思写了一百五十多页,但是我写了些什么,导师现在准想不起来了。我也想不起来了。打印稿现在找不着了,手写的底稿也找不着了。所以这篇论文写了就和没写一样,⽩⽩害死了自己好多脑细胞。简言之,我从来就没做过一件真正的工作,除非你把做⾖腐也叫作工作。但是不管你把⾖腐做成什么样,吃下去以后都变大粪,变不成金刚石。以上说明是解释我拿到那个活为什么 ![]() ![]() 锁在房子里时,精力能够集中。所以我编的第一批软件极有诗意,李后主有词云:河诠啄残鹦鹉粒。我的软件就曲折和弹 ![]() ![]() ![]() ![]() 一个和尚独自归,关门闭户掩柴扉。我的第二批软件到了这种境界。简言之,别人编一行,我就编了二十行。等到 ![]() ![]() 5 在国美时,我想⼲DoubleE就⼲DoubleE,想⼲Computer就⼲Computer,而且还能挣些钱,但是还是不快活,最起码没有六七年我在自己家里造投石机时快活。那时我们家的门窗都被打掉,墙上也打了好几个大窟窿。而我戴了个木匠的⽪围裙,耳朵上架了支红蓝铅笔,正在指挥十几个大生学拆家具制造防御器械。在工程方面谁都不如我,所以大家公推我负责。这件事我爸爸知道了一定要揍我,因为拆的就是我们家的家具,虽然我已年登不惑,他也过了随心之年,并且在偏瘫之中,但是我认为他积习难改。等到上级制止了武斗,他回家来一看,只见家里的一切都 ![]() ![]() ![]() 现在我想,批判资本主义也不能昧了良心,现代社会里哪儿都容不下太多的诗人。就如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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