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中短篇作品》破开及《陈染中短篇作品》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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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陈染中短篇作品 作者:陈染 | 书号:39651 时间:2017/9/6 字数:20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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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一个女人往天上一抛 那女人至今还在空中悬浮 ——亚历山大。叶列缅科 我和我的朋友殒楠在忽然变得空洞寂寥了的机场候机厅里一下子清澈明晰起来,我们的声音也从刚才的淹没在嘈杂纷 ![]() ![]() ![]() 我们不急。我们甚至有一种赛着沉着的心理。 沉着是由生活的阅历构成,那一种坦然面对一切的以不变应万变的素质,我不及殒楠。她有一次说我在生活中像个受惊的小动物,比如陷阱丛生的森林里的一只⺟鹿,面临杀戮奔赴哪一家的餐宴即将成为盘中美食的一只⺟羊,丧失了略侵天 ![]() ![]() ![]() ![]() 她津津乐道地向我谈论她家里的两只狗,她给那只⺟狗起名叫做逗号,给另一只公狗起名叫做句号。她说,逗号很爱句号,爱得很专注;句号也爱逗号,只是句号爱逗号的时候,同时还惦记着邻居家的⺟狗,她管那一只⺟狗叫做冒号,她说,若有哪一只不知好歹、贼胆包天的公狗胆敢亲近冒号,句号便会呼啸着从它的爱侣逗号⾝边一跃窜出去,嘴里呼呼噜噜霸气十⾜地呜呜响着。她说,句号的行为使得冒号至今没有伴侣,冒号总是引颈以待、孤苦零丁的样子,仿佛随时都有提示并引出下文的危险。 “男人嘛,就是这样,”殒楠说“在我的家乡,曾有一对相爱的男女,由于他们的婚姻遭到双方⽗⺟的反对,于是两人暗暗发誓要在山城里最⾼的那座青石山上跳崖,以命殉情。终于,在一天傍晚,夕 ![]() 你先跳吧,我随你而去。男人说,说好了,我们来世在一起,你可不要让我找不到你。你先跳吧,我随你而去。结果,那女人一咬牙一跺脚,纵⾝跳下无底的悬崖。这时,那男人方才如梦初醒,探出⾝子向下眺望,用力倾听女人坠落到底的惨叫声。 可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哪里还听得到什么声音。他一个人在山顶害怕起来,既不敢跳下去,又不敢沿山路退回去面对女人的⽗⺟。一个人在山顶思前想后,趁着夜⾊痛痛快快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玫瑰红的晨曦暖暖地铺撒在他的⾝旁,噴薄 ![]() ![]() ![]() ![]() 我说“这很像一出荒诞戏。” “问题是,男人多把生活看成戏,而女人多把戏当成生活。”她说“一般来说,两个人较量,更坏的那个人取胜,这尤其适于男女之间。” 我的朋友殒楠,她的语言有着一种天赋的挡不住的艺术质感,她源源不断随意丢出的那些怪诞的词语组合,常常让我一唱三叹,感慨系之,觉得自己的徒有虚表的嘴 ![]() 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我便可以收到她长长的美丽至极的信,有一次,她在信中说“我现在坐下来给你写信,有点像老人写回忆录,我提炼着我的生活和经验,试图比较清楚地告诉你点什么,有点像摆家什,唯一不太好弄的是我的 ![]() 很多时候,我们 ![]() 记得埃利。维泽尔在《卡西迪派的庆典》里曾提到,被时空隔开的两个人也能互相理解。一个人提出一个问题,过了一些时候,离她很远的另一个人也问了些什么,而她没有料到,她的问题就是对第一个人的问题的答复。 这会儿,机场大厅里的人流正在缓慢地进⼊舱口,空气渐渐显得空洞松散起来。 殒楠侧过⾝,眯起眼睛望着我。她的脸孔总能够把冷峻与温柔、沧桑与天真这两种相互对立相互排斥的特质微妙地融为一体。她像一个 ![]() ![]() ![]() 微微蹩着眉,⽩皙的脸孔上闪烁着她那一种独特的冷漠的 ![]() ![]() ![]() ![]() ![]() ![]() 我的朋友很像我曾在维多利亚沙漠的一个部落里见到过的一位女首领,这位女首领的仪容俊美、侠义、热烈而冷酷,她的⾎管里既涌动着对自己同胞姐妹的怜爱,又燃烧着某种刻骨的仇恨,这仇恨既有民族(种族)的仇恨,又有 ![]() 殒楠的脸孔比起那位女首领多了一份⾼贵、心平气和与现代文明城市的生活痕迹,她侧⾝眯起长长的眼帘凝望我的表情我十分 ![]() 有一次,某一位员官隆重提倡国全妇女们都要穿旗袍。这 ![]() ![]() ![]() ![]() 她淡淡地自语般地说“ ![]() ![]() ![]() ![]() ![]() 我说“你不觉得这用心的后面有一些是出于对女人的恐惧吗?”“当然有这种心理,只有最出⾊的男人才敢和优秀的女人做朋友。一般的男人只敢找女人做老婆或者情人。”殒楠说。 “唉,男人嘛。” “包括男人在议论女 ![]() ![]() ![]() ![]() ![]() 她的话像看不见的小刀子,锋刃锐利地浮游在那一天凛冽的江边。 我的朋友殒楠是一位出⾊而尖锐的艺术批评家。 这一天,我们倚着江边 ![]() 一般说来,女人之间是需要保持⾝体距离的,正如同男人们在一起一样,需要维护自己人私感觉的一点点领地。但是,这种距离随着相互之间的亲密程度而缩短,就我的个人经验而言,我以为在男人和女人无限多的不同之中,这一点上的差别尤为突出,女人们是比较容易相互接近并亲密起来的 ![]() 我对殒楠说,在我活过的三十年里,我听到过的最美妙的称呼只有两个:一个是旧时我的一位当画家的情人他曾公开叫我“黛哥儿”(我的名字叫黛二);另一个是我的某一位前夫在一次给我的来信中称我是“我的小娘子”却被我误读成“我的小子婊”我立刻挂电话告诉他我是多么的喜爱“我的小子婊”这一叫法,他立刻纠正说他实际上在称呼他的前 ![]() 殒楠惬意地笑,亲昵地把她自己指间的那一支香烟举到我的 ![]() 然后,我抬头看她。于是我又看到了她那侧着脸眯起眼睛凝神专注地望着我的神情,她的啂⽩⾊的颈项和被⻩昏的小风吹拂起来的深栗⾊的短发,也一同随着她的目光朝向我。 那一天,我们灭掉了香烟,已是傍晚时分。黑雨云搅 ![]() 殒楠说“你知道吗,我们俩的额头长得很相像。” 我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脑门,说“这地方是我们思想的前廊、是我们庞杂的精神大厦的门堂,所以这里边和內部无论是斑斓的彩虹还是凋残的破蜘蛛网,你我的构造也恐怕是大同小异了。” 殒楠搂搂我的肩,表示赞同。 然后,她抬头望望储満 ![]() ![]() 如果用热爱吃来衡量一个人是否热爱生活的话,那么我的确不能算是一个生活的強烈爱好者。我想不出任何一种食物让我牵肠挂肚流连忘返,像思念一个人那样刻骨铭心。 关于吃,殒楠比我津津有味并且擅长此道得多。她的胃总是很有灵感,遇到合乎她口味的食物,比如面条之类,她的话就会变得像是把细嚼慢咽吃进肚子里边去的那一 ![]() ![]() 我的朋友殒楠比我热爱生活和生命。 殒楠说“我们去吃这个江边山城里最有特⾊的火锅好不好?它辣得如同一场梦幻,殷红得好像最浓的爱情。” 然后,殒楠牵住我的一只手,它们自自然然地勾在一起,一同滑进她暖暖的⾐兜里。 我们向堤岸阑珊的渔火灯光走去。 这会儿,我和殒楠将乘座南方航空公司的波音747回到我生活的那个北方的文化故都——N城。再过不到半小时,我们即将离开殒楠的家乡——一座江南的 ![]() ![]() 在这座灰雾朦朦的江边小城, ![]() ![]() ![]() 坦⽩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否正在等待一个什么人降临。回想起来,在我活过的三十年里其实一直在等待。早年我曾奢望这个致命的人一定是位男子,智慧、英俊而柔美。后来我放弃了 ![]() ![]() ![]() ![]() ![]() ![]() ![]() ![]() 我知道这是一种缘分,刻意不得。也许忽然有一天在你并不期望什么了的时候降临。 正如七天前,我乘机飞前往这座江边山城的时候,我和国美前总统尼克松的关系在机舱里在一瞬间忽然产生一样。 我到江南这个城市当然是为了找到一个具体的人——我的朋友殒楠。我们曾在长途电话中磋商建立一个真正无 ![]() ![]() ![]() ![]() ![]() ![]() ![]() ![]() ![]() ![]() ![]() 在长途电话中,殒楠说有几个女 ![]() ![]() ![]() 我和尼克松的关系,就是七天前我投奔殒楠去筹划“破开”时,在我登上机飞后不久忽然发生的。 当时,我找到我的座位17A时,已遍体疲惫,虽然机飞还在地面跑道上滑行,我还没有升天,但不知为什么觉得太 ![]() ![]() ![]() ![]() ![]() 这时,机飞乘务姐小走过来,也许是因为我的脸⾊很难看的缘故,她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说没问题。然后,她递给我一份报纸,是《民人⽇报》。这种报纸关心和报道的事情一般都比较重大。我每天总是搜罗一大堆边边角角的小报来读,那些小报的颜⾊像我爱吃的发黑的全麦面包,喂养着我苍⽩的思想。 这有点像我的生活,总是在一种沸沸扬扬的嘲流之外,在清寂的边角小道独自漫走。孤独于我是一种最舒服最深刻的情感方式,它几乎成为我生命⾎ ![]() 我把空中姐小送给我的报纸丢在⾝边空着的座位上,松弛⾝体闭目养神。机飞正在跑道上颠动而呼啸地滑行,于是我让自己从头到脚沉浸在奔赴一种深挚友情的震颤中。然后,我睁开眼睛按动右手扶把上的黑钮,试图把椅背向后倾仰,以便使那被长期的职业需要弄得僵紧的脊椎骨尽可能放松。 在我向右下方低垂目光的一瞬间,我的余光瞥到了那张《民人⽇报》,一行醒目的“吊唁国美前总统尼克松逝世”的黑⾊字幕闯⼊我的眼睛。 我与尼克松的关系其实只是我与尼克松时代的关系,当我忽然看见尼克松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看到的其实也只是我幼年时天真、忧戚、单薄而无辜的生活,我坐在一幢有着深栗⾊窗户框和麦⽩⾊窗户纸的老式大房子里,坐在我⽗亲在那红⾊年代中绝望、愤怒的目光里,这目光堵住了我嘴中鲜花烂漫的童音。我看见这个小女孩双手抱着在贫瘠的梦幻中那瘦骨嶙峋、摇摇晃晃的膝盖,睁大惊恐的眼睛,⼲枯焦⻩的头发如同风中的野麦,她不会梳头发,她在等妈妈回家。她站在纱门外宽阔的前廊上等,站在四合院漆黑残损的木门前等。⿇⻩⾊的晾⾐绳在她的⾝后悠悠 ![]() ![]() ![]() 那一天,我拿起了⾝边的《民人⽇报》,映在脑子里的却是童年的一幅幅黑⽩拓片画。然后,我把报纸放在一边,打算一同放下那遥远的往昔。 我扭过头望望轩窗外边渐渐贴近的蓝天⽩云,云朵像一只只大硕的⽩兔悠闲地玩耍。 ![]() ![]() 我在心里说,再见,尼克松,永别! 好像我此行是专程为了在机飞上与尼克松告别。在⾼空中天堂的门口。 旅行时⾝边无人与你搭话闲扯是最大的一件美事。现在,我将拥有一百零几十分钟的时间独自守候內心里的一个人。 一份与殒楠有关的温馨的记忆,这是多么好。如果能够放松神经地与自己单独相处,那么我愿每隔两三个小时吃上一粒乘晕宁,使我的生活永远在天上,在飞翔。 我相信偶然和缘份。相信我和我的朋友殒楠之间的姐妹情谊一点不低于爱情的质量。 这会儿,我和殒楠不忙不慌地坐在候机厅里,我们将一同从这个低漫的山腹盆地飞往我的家乡——N城,我们不急,不想混杂在棘丛似的灰不溜秋人群里蜂拥而上,不想把我们从容的脚踝埋没在⾝前⾝后一包包肥头大耳的行李下,埋没在随意丢弃的空啤酒罐以及横倒的可口可乐的纸杯里。我们打算在机飞起飞之前十分钟登上机舱。 我对殒楠说,我要去一下卫生间,我不习惯在天上用厕所,那儿离上帝太近,人间的事,无论是我们女人的还是他们男人的,凡与 ![]() ![]() ![]() 殒楠笑,她的象牙似的整齐细密的牙齿,像一排光滑的小石墙悠然打开,使得从那里边滑溜出来的每一声笑声都银子般闪闪发亮。 我的朋友殒楠是个天 ![]() ![]() ![]() 殒楠不。她常常不动声⾊地伫立在人群里左观右望,即使是在肮脏得连天空都失去蓝颜⾊的生意场,她也能心平气和地用她那双沾満小提琴敏感乐声的手与那些肥硕的专门用来数钞票或者专门 ![]() ![]() 但是一转⾝,你看到的依然是她轻松而 ![]() 她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不论是在她那茶褐⾊的柔情的家乡,还是在我生活的这座连太 ![]() 但我知道,在硬坚而现实的生活里,我远没有她那么富于弹 ![]() 这会儿,她倚着那蓝得发凉的候机厅的椅背上,表情显得比往⽇严肃。她松软的澈⽔一般的目光一动不动落在我的眼睛上,并企图穿过它,在我恍惚不清的思维网络里碰撞到什么掷地有声的东西,又仿佛在用力抓住她自己脑袋里最隐深处某种一闪即逝的念头,或者摆脫某种纠 ![]() 我以为她正在走神,没有听到我的话,便转⾝朝向卫生间方向。 我的多年来长久不衰地喜爱着走路的腿双,如同两棵悠闲柔韧的丁香树,散漫随意又稳立自守。有时候我依赖它胜于依赖我的脑袋,因为它经常能够替代我的头脑总结出诸如“没有前方…”或者“后退是前行的另一种方式,退一步海阔而天空”之类的道理。当我的一只脚刚刚在光滑如冰的地面上踏出清脆而小心的一步。殒楠低哑的嗓音便追上我的后背,贴在我的脊骨上:“嘿,…”我转⾝。 我看到殒南的眼睛也许是被午⽇⽩晃晃的 ![]() ![]() “怎么?”我说。 她瘦削的脸孔有一种冷静的 ![]() “什么意思?”我一时抓不准这模糊的拥有多种语义可能 ![]() “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好像都没有 ![]() “好啊,”我笑“那就为我们的无 ![]() 说完,我仍旧转⾝,朝卫生间走去。 当我尾随一个几乎全裸着腿大的穿⽪短 ![]() ![]() ![]() ![]() ![]() ![]() ![]() 那穿⽪短 ![]() “女人有时候真是一只可怜的动物,这么冷的天,首先替别人免费的审美悦愉着想,未免太大公无私了。”我说。 “人家是穿个自我感觉嘛。”殒楠说。 “但愿如此。” 这时,传来播音姐小的呼叫声“前往N城的旅客请迅速登机,机飞马上就要起飞了…”我和殒南看了看手表,离起飞时间还差一刻钟。 我们站起来,这时才忽然发现⾝前⾝后一片空 ![]() ![]() 我还没来得及议抗她这一不公平的分配方案,她已向⼊舱口走去。 她一边用力掮着重重的行李往前走,一边回过头来对我说“我们这种女人,有成 ![]() 这时的候机厅里除了我和殒楠已空无一人,玻璃窗反 ![]() 我一边追上她,一边说“有头脑和才能的男人,大多以自我为中心,他们早已把生活看透,他们找女人,要一个家,得围绕着他的事业规划和生活前景旋转,所以,他们很清楚,找那种肯于放弃自己或放弃自己一大部分的女人、甚至庒 ![]() 其实他们害怕我们这种女人,我们的头脑对他们构成了威胁,即使往好处去看他们,起码也是他们无法懂得我们。所以他们不会找我们这种女人。而愿意来找我们的那种不太自我中心的男人,大多又平庸,我们又看不起人家…所以…”殒楠接过来说“所以我们只好单独过生活。” “这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殒楠用她那骨节突出的手腕在行李带上吃力地拉了拉“我想不出女人除了生孩子,还有哪件事非离不开男人不可。几乎所有的事我们都可以自己解决,不是吗?就是生孩子,我们女人只要有自己的卵巢就行了,科学发展到今天,己⾜以让每一个有卵巢的女人生育自已的孩子。” “哈!” 我和殒楠步履蹒跚,一唱一和,玩笑得十分开心。 我们接受现实。 世界要我们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 …她们是躯壳,他们是头脑;她们是陪衬,他们是主⼲;她们是空洞的容器角落里的泥盆,他们是栋梁之树;她们的腿就是他们的腿,他们是驯马的骑手;他们把项链戴在她们的脖颈上,她们把自由和梦想系在他们的⽪带上;她们像小鸟在他们的怀里衔草筑巢,他们把笼子套在她们的脚踝上;她们的力量是危险的信号,他们的力量是用来挡风的垣墙…当我和殒楠终于跌坐在机舱座位里的时候,我们已是气 ![]() 殒楠说“这次北上,看来要离开家乡很长一段时间喽。” 明显地,刚才弥漫在她眼中的闪闪发光的 ![]() 空中姐小已经开始检查乘客的全安带了,机飞马上就要起飞。殒楠向舷窗外望了望,仿佛在用目光和这座冬雨绵绵的山城告别。 殒南再一次提到了家乡,我的朋友是个家乡情结浓郁的女人。 这一点令我十分羡慕和感动。我从来没有家乡感,无论我在自己常年生活的N城,还是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我都感到断梗飘蓬⾝处异乡,没有哪一条光滑如丝的街道在脚下鸣响记忆,没有哪一株苍老的栗树或橡树摇醒往昔,没有哪一幢幽香清馨的红房子能够熔化已经凉却的梦境…我的家乡随着某种情感的移动而到处漂泊,它只不过是一个为自己寻找理由的假想物,一个自欺欺人的大幻想。它是一瓶珍蔵久远的爱情牌香⽔,随着年龄和经验的与⽇俱增而挥发殆荆它是內心中无望地守候着的一个人…实际上,几天来,在那座雾气 ![]() 在殒南的家乡,我见到零零落落的一些可爱的小房子,它们星星散散布撒在树木葱笼的半山 ![]() ![]() 这首叫做“美梦”的潘笛(排萧)的乐声,曾被我无数次地描摩,这声音像我的爱人一样致命。它发源于这个世界上西半球的另一个雾都,一座暗红⾊的两层小楼的老式房宅里。我曾在西半球的那一个雾都里体验过这种声音,不知为什么这声音好像专门是为了击垮我坚韧的理 ![]() ![]() 在殒楠的家乡,我无数次想象自己就住在半山 ![]() 我和殒楠曾去过一次这座江边小城的名胜古迹佛山,在佛山我们忽然产生了一个十分荒诞又十分虔诚的念头——去瞻仰烈士陵园渣滓洞,看看江姐的遗容和信仰。那一天,我们穿过那座被一位已故的诗人朋友描写过的有着“很凉的云”的歌乐山,心里非常凄楚和混 ![]() ![]() ![]() ![]() ![]() 在渣滓洞,在墙垣⾼耸陡峭的院落里,我看见蓝灰的凋壁上赫然写着“青舂一去不复还细细想想”“认明此时与此地切莫执 ![]() ![]() ![]() ![]() 记得那一天,我们刚一走出那冷⾊调的渣滓洞,殒楠便甩掉一⾝想不明⽩的滞重,恢复了她原来的幽默与顽⽪,脚步也随之变得羚羊般轻盈。而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思想的死胡同里菗不出⾝。殒楠说,其实她喜 ![]() 殒楠玩笑地说“我若是男人:肯定就是甫志⾼这种痴情男人,没什么大出息。” “哎哎,别这么蹋糟自己行不行。你若是甫志⾼,就别想再与我一起出现在N城了。” 我的朋友殒楠经常问我,她若是一个男人,我会不会嫁给她? “当然,”我说“不过,你最好带着一些钱再来找我。物质是精神的基础,否则你拿什么向我抒情呢?甫志⾼的那一包牛⾁⼲吗,可是…”“如果我没有很多钱呢?” “那…我就去想办法去挣,爱情需要某种情调来喂养,而情调需要一些金钱来喂养,顺理成章。有些人是这么想但不敢这么说;有些人是没办法,所以不敢这么说,久而久之也就不这么想了。” “蔼—原来是这样。” 我的朋友做出如梦初醒的样子。 飞往N城的机飞已像大硕的笨鸟在跑道上滑翔。我和殒楠经过一上午的整理行装以及赶赴机场的奔波,这会儿都感到倦意袭来。 “上帝保佑!”殒楠从家乡的 ![]() ![]() ![]() “保佑什么?”我问。 “让我们平安。” 她从椅把扶手上菗回一只手,放在挨着我的那一侧肩上。 殒楠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大约是1969年的7月,国美太空人阿姆斯特朗驾驶太空船阿波罗十一号进⼊大空,他一面飞行,一面四下张望,留心观察地球以外的景观。可是,他失望了,灰雾朦朦的太空什么都没有,四下延伸着空洞,无边无际,像一个大硕无朋的帐幕,缀着鬼眼似的繁星,此明彼灭,闪烁不定,令人⽑骨悚然,他看不到活的物体和生命的迹象,只有花炮似的流星穿揷 ![]() ![]() 殒楠的揽在我肩上的手臂使我困意浓浓,瞌睡摇摇晃晃走来。她的话如同铺天盖地的天雨花,在我眼前模糊不清。 “你是打破两次贞 ![]() “一个现代的女 ![]() 这时,我已经再也抓不住自己那可以对应她的话的明晰思路了,我的嘴仿佛先于头脑进⼊了一片寂天寞地的空洞之境,我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发不出声响,我感到⾝边是一团团灯光暗淡的气流,冰 ![]() ![]() 我睁开眼睛“哪有那么多如果,我拒绝假设。我差不多要睡着了。” “就回答这一个问题,然后你就睡。” 我想了想,说“我会告诉你我十分喜 ![]() “就这个?” “我会说我很爱你。” “所有的人死之前都会对别人说我爱你。”殒楠仍不満意。 “那你会怎样?”我问。 殒楠顿住,好像正在她肚子里那个语词的百宝箱中搜寻。 然后:她说“…我会亲你…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能…”“当然,”我说。 “为什么只有男人可以吻亲女人,吻亲你?” “…活到我们这个份上,的确已没有什么是噤锢了,这是一个玻璃的时代,许多规则肯定会不断地被向前的脚步声哗哗剥剥地捣毁。” 我和殒楠这时都发现这是一个敏感而吃力的话题,于是我们打住,都不再说。 我重新闭上眼睛。 殒楠的话,使我在脑中设制勾画起人类蒙浑初开之时的景象来,我当然不是按照亚当和夏娃所建立的人类第一个早晨这个古老的传说来勾画,这个生生不息的为繁衍而 ![]() 机⾝早已脫离跑道,像一枚轻盈的银灰⾊太 ![]() ![]() ![]() …忽然间,机飞剧烈地抖动起来,我和殒楠⾝前小桌子上的雪梨⽔和几块甜点滑落到地板上,然后它们像一只只气球自动地弹跳,并且附魔般地出了声,似乎在说:快快逃开这里吧,快快逃开这里吧! 我殒楠这时不约而同地看到机舱里所有的暗门和明门统统敞开了,机舱里的人像奔赴金⻩的光源一样涌向舱门,惊慌失措地朝无底的下边张望。这时的机舱已成为一座没有前方也没有退路的孤岛,摇摇 ![]() 这个局面再一次把我置⾝于一种庞大的象征中,一种没有往昔故乡的痕迹也没有未来遥远的他乡可以寄⾝的境地,一种空前而绝后的境地。 殒楠把垂落到额前的一缕拂 ![]() 我望着她那件青灰⾊的⾐衫,在四处透风的⾼空里瑟瑟抖动,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也许,再过一分钟或者半分钟,就会机毁人亡。一切再也不能迟疑。 殒楠用力抓住我的肩,神情严肃地说,我得告诉你一个长久以来的想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你是我生活中所见到的最优秀、最合我心意的人,你使我⾝边所有的男人都黯然失⾊。 殒楠说完紧紧抱住我。 我大声说,我也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不然就来不及了…这时,訇然一声弥天撼地的巨响,整个机飞在云中熔化消散,在塌倒了的玫瑰⾊ ![]() 接着,我便听到我的心跳从我的肋骨间忽悠一下跳离,整个腑腔空空洞洞,我离开了我的⾁体。我坠⼊一条漆黑的隧道,这隧道通向一个強光,我的四周穿梭着一些怪诞的物体,它们拥着我向着一片无法抗拒的洁⽩的源头奔走,一路上弥响着“时光倒流七十年”悠远的乐声。 终于,我抵达了那个如花似画的光源。 我知道,到达那里时我已死去。 我环顾四周,发现眼前有一片⽔洼掩映在丛绿之中,那⽔面清澈透底,明亮如镜,远处望去如一盏银灯,它牢牢地昅住我的脚步向它走去。我俯⾝朝那镜中凝望,以便证实自己是谁,我⾼兴地发现我依然是我。 这贮満曙光的⽔洼,使我意识到此刻已是旭⽇东升的黎明,由于时间的坍塌与割裂,这个崭新的毫无 ![]() 这时,一幢房子仿佛忽然在我的视域內拔地而起,我看到一座殷红⾊的天堂般美妙的房子矗立在我的眼前。我走到那扇圆拱形的木门前,发现这幢起凸的建筑物墙垣上布満眼睛似的豁口,大大地洞张着,房间的主人仿佛可以从各个角度和侧面窥视外边。我推开木栅栏,敲响了屋门。里边没有回应。 于是,我又推开里边的一扇隐蔽的房门,走进这套房宅的门厅。这里,依然没有人把守,看得出这是一个治安良好的地方。 然后,我见到一阶陡峭的楼梯,上面有些微的声响传下来。我拾级而上,再一次敲响楼上的房门。 仿佛有喧哗的⽔声伴随着某种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低昑而来。房门忽然一下被打开,一位似曾相识却格外陌生的老妇人伫立在我面前。也许是由于这里距离太 ![]() ![]() 老妇人一见到我,立刻像 ![]() ![]() ![]() ![]() 老女人的声音显得格外遥远,像空⾕回音盘旋而来,显得有点古怪。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用耳朵倾听,而是用整张脸孔在谛听,在呼昅她的声音。那声音却一点也不模糊,我听得真真切切。 我说,我要找到我的朋友殒楠才可以回去,找到刚刚我们还在一起的那个一瞬之间就杳无踪迹的中午。刚才我们分手得太匆忙,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还没有说出。 老女人说,你有什么事,可以等回去后再说。 我说,我必须现在就告诉她,就这会儿,不然就没有机会了,因为,我虽然有勇气告诉她,但是我的⾁体却会随时失去勇气。 是什么事情呢,这样急迫?老女人问。 我说,我要对她说,如果我不能与你一起生活,那么我要你做我最亲密的邻居,因为我不能再忍受孤独无伴的生活。我们要把天下的才女都招揽在一起,我们要姐妹成群。 老女人说,刚才我已见到了她,我已经说服了她,她现在正在回返人间的归程之中。 可是,我凭什么能相信你已见到殒楠,并说服了她呢,我说。 老妇人说,你的朋友穿着一件轻烟似的青灰⾊⾐衫是不是?她的男孩儿似的短发在 ![]() ![]() ![]() ![]() ![]() 我说,我非常愿意相信你,可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这时,我已经清楚,还有一大段人间的路程我是非走不可了,我已责无旁贷。 老妇人又说,你沿着你的梦境,就可以退回到原路,回到你和你的朋友本来的地方。 老女人的话,忽然使我明⽩我原来是在梦中,于是,我开始努力要从梦中挣扎出来。可是,多年的疲倦像积厚的尘埃或渊远的理论,紧紧地缚在我⾝上,使我清醒不过来。绝望中我想起早年我曾在一本颇为怪诞的书上读到的一段句子,于是,我⾼声叫道“…醒来了也没用,无数的沙粒庒得人透不过气来…醒来并不是回到不眠状态,而是回到先前的一个梦。 一梦套一梦,直至无穷,正像沙粒的数目。你将走的回头路没完没了,等你真正清醒时你已经死了…”老妇人说,你不要怈气,当你眼睛打开的时候,天空就会明亮地苏醒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串光亮闪闪的啂⽩⾊石珠放进我的⾐兜里。她说,这是一种符号,当它们一颗颗单独存在时,与遍地丛生的石子毫无二致,但是倘若把它们串在一起,这些特殊的石子便会闪烁出迥然相异的光彩。 然后,她在我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拍,连声说着,回吧,回吧,回吧。 当我终于挣脫梦境醒来时,我发现自己靠在殒楠的肩上,那肩如同枕头一般柔软。她正在用一只手敲着我的头。 “好了,机飞已经到达N城了。”殒楠说。 我立直⾝体,左右晃了晃发酸的脖颈,我说“我正在做梦。一个与你有关的梦。你若是再晚一分钟叫醒我,我就可以见到你了,这是很关键的一次见面。” “是吗,为什么?” “因为,我正要告诉你一件事。” “太巧了,我叫醒你,正是为了问你一件事。” “快说,问我什么事?” “你还是先告诉我你做了一个什么与我有关的梦吧,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我说“我梦见我们的机飞出了事故。我在天国里遇见一个陌生的老女人,她要我回到我的⾁体中去,要我回来照顾我的⺟亲和陪伴你,她说我们不应该像松散的沙粒抱不成团…”然后,我详细描述了老女人的模样,她的多褶皱的面颊,宽绰的体态,她的引人注目的肤⾊和头发,她的⾼山流⽔一般悠远的嗓音。 忽然,我发现我的朋友泪光闪闪,她的嘴 ![]() 我停下来,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殒楠说,那个老女人正是她已经去世十三年的⺟亲。她说,那时,我和她还不相识。 说着,她从⽪夹里拿出一张她⺟亲的黑⽩相片,这张两寸相片的边角已经枯⻩。我惊异万分地看到,相片上的这一个女人,正是我梦中见到的那个女人。 我和殒楠走下机飞悬梯时,已是N城刚刚从朦胧的午睡中醒来的时候。 我们带着江边山城的节奏,一步步缓缓地走进这个城市下午两点钟的 ![]() ![]() 殒楠打了个冷颤,从背包里取出一件黑⾊的长外⾐套在⾝上,并且竖起⾐领,通体仿佛都被罩在一层 ![]() ![]() “这个显而易见,你很难想象多年来我一直就是这座大戏台上的一只木偶。” 机场外边的广场扇子似的在我们的脚下一叶一叶敞开,烈猛的 ![]() 在我视域所及的边缘处,我望到了那座⾼大耸立的JG大厦,它正在用它那冷漠的玻璃墙泛着幽蓝的寒光。这个参天的半环形的拱式建筑物曾多次被殒楠视为N城的象征。她说那是一种冰箱般凉嗖嗖的质感、不稳定而且颇具颓废特征的铅灰⾊。她说,穿透它的外表,你所想象的是那里边 ![]() 这时,殒楠说“对了,刚才你说你在梦中找我,要告诉我一件什么事?” 她把头转向了我,栗黑⾊的眼睛暴露在流动的 ![]() 她眯着眼睛,仿佛正在用她那密密的睫⽑阻挡着我之外的这个城市的一切。 “嗯…这个嘛,”我叹了一声“你知道我一直感觉不到哪里是家,现在我已放弃再去寻找的念头了,我累了,无论如何这座城市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的呼昅、⽪肤、內脏和睡眠适应的地方,我的⺟亲永远敞着家门在等我,这座城市命中注定与我割舍不断。可是…你知道,一个人是否孤独其实并不在于她没有朋友,而恰恰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亲密的朋友,而她的朋友却都在远方…”“你到底要说什么嘛?” 我转过头去看 ![]() ![]() ![]() 我没有转回头来看殒楠,我说“你…使我感到孤独,在这个城市,我总是一个人…”“难道…你还不是也让我感到如此吗?” 终于,我大声地说(仿佛是对着整个空气在说)“我要你同我一起回家!我需要家乡的感觉,需要有人与我一起面对世界。” 殒楠转过⾝,眯起她那又大又光亮的栗黑⾊的眼睛看我,用她那种独特的我早已 ![]() 殒楠理了理背包,然后腾出一只手牵住手“好吧,”她说“我们走。” 我一边用现实的右手紧紧抓注她伸给我的仿佛是溺⽔中稻草般的⾐袖,一边把我那只天生耽于幻想的左手伸进自己的⾐兜。 这时,我那漫不经心的左手在⾐兜里猛然触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某种预感使我想起了梦中天国里的老妇人丢在我⾐兜里的那串晶莹的石珠。我急忙把那东西拿了出来,由于我的慌张,那东西掉落到地上,我和殒楠惊愕无比地看到一堆洁⽩的小牙齿似的石珠滚落一地。 我的⾆头僵在嘴 ![]() 1995.3 ——完——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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