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中短篇作品》空的窗及《陈染中短篇作品》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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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陈染中短篇作品 作者:陈染 | 书号:39651 时间:2017/9/6 字数:1069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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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人最常光顾的地方是邮局。老人是在两年前的⻩昏时分得出这一结论的。无论你相信抑或不相信,他都对自己的发现表现出坚定不移的信念。 两年前的一个沉闷而 ![]() ![]() ![]() ![]() ![]() ![]() ![]() ![]() 这举动与他的心境有关。比如,有一天夜晚,我送两个朋友去车站,一个男一个女,这男人和女人本⾝并无故事,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在来我家做客之前并不相识。我要说的是在我送别他们的时候,那场景所给予我的对人生的一点小感悟。 那女人外观 ![]() ![]() 我们的对面,在光秃秃四处无蔵的光亮里,那男人(我当时在自己心里把他塑造得完美无缺,我热恋着我自己想像而成的男人,而这男人其实与他关系不大)乐呵呵 ![]() ![]() ![]() 两年来,种种回忆使我一直在思索黑暗与光亮这个既相悖又贯通的生命问题。这个问题与我下面的故事有关。 那一天,在 ![]() ![]() ![]() ![]() ![]() ![]() 老人连续好多天在邮局里进进出出四处张望。有一天,他正在被这个繁忙的孤独世界所感动,想着自己的这一生似乎没有收到过什么人的信,并考虑着给什么人写封信的时候,忽然他听到一个很年轻的声音从⾝边掠过:“有病,有病,肯定这人有病。”老人的目光追随着那声音,那声音是一位⾝穿墨绿⾊邮电部门工作服的小伙子发出的,他走到柜台里,和一位穿同样服装的姑娘指指点点。老人凑过去,看到他们正嘲笑地议论一封信的信封。老人戴起老花镜,看到那信封上写:京北八宝山老山骨灰堂第五区第一百零五号收。老人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他立刻想起两天前在老伴儿去世后的她的第一个生辰⽇。那一天,他熄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电灯,燃起三枝蜡烛,在昏⻩的烛光下,他笨手笨脚包了五十九个一寸大小的饺子。老伴儿去世正好五十九岁。然后,他把这五十九个小饺子抛洒在鼠街西头的一条通往远处的污⽔河里。河⽔像一只庞大的铁锅里的沸⽔,跌宕跳跃,小饺子落到河⽔里犹若⽔耗子一般上下蹿起,最后被河⽔跳着舞带走了。可是,忽然,老人望着那远去的河⽔哭泣起来,说饺子忘记煮了,还是生的。 那一天,正是晚饭前,太 ![]() ![]() ![]() ![]() ![]() ![]() ![]() ![]() ![]() 还是先把我放在一边,继续说老人的故事。我与这个故事的关系,到最后你便可以发现。 那一天,老人回到家,给老伴儿写封信的 ![]() 老人把神思拉回到邮局里,望望眼前那封投寄“京北八宝山老山骨灰堂第五区第一百零五号收”的信出了声。 “年轻人,我要找你们邮局的局长。”他说。 那个穿邮局制服的青年抬起头,看看老人庄严的面孔。拥有这种面孔的人肯定是有非见局长不可的事,是糊弄不走拒绝不了的。青年人朝着一个什么方向都不是的空中一指:那儿。老人楼上楼下左边右边花了十七八分钟时间,在第七与第八之间没有房号的房间里的第七十八号茶杯前终于找到邮局局长,在这个不大的邮局里。老人气 ![]() 局长先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后来他被老人眼角里混浊的⽔花以及他那种为别人所掌握的悬而未定的希望感所造成的菗搐的嘴角所感动“那么你能做什么呢?” 老人立刻来了精神,说:“我可以投送那些无法送达的死信。” 局长很是痛快“好了,就这样吧,每月我们发给你四十元就算补助费。” “谢谢,谢谢!”老人一下子充实起来,轻盈起来,光亮起来。步伐铿铿然,螺旋下楼。手里攥着第一封将要去送的死信。 这是两年前一个很晴朗的午⽇所发生的事。就在那天,忽然之间,老人那无所依恃于世界又无人需要于他的孤独感,在那个午⽇的矮矮的两层楼梯的旋转中消失殆尽。 生命又回到老人的躯体上,他觉得自己又活得充实而有意义起来,像他当年在鼠街中心小学与孩子们在一起时一样,尽管“b、p、m”“人与⼊字的不同”他讲了四十二年之久,但他从没有重复感,每一次讲都如第一次。就像一个爱着一个女人的男人看见太 ![]() 可是,又在忽然之间,黑暗降临了。就是现在。老人正坐在两年前他在第七与第八之间没有房号的房间里的第七十八号茶杯前找到的邮局局长面前。 “你应该在家里休息,人应该服老,腿脚怎么也是不如年轻时候。”局长表情沉痛,咬着牙说出了这几句话,他知道这个决定对老人意味着什么。 老人把头低埋在腿两上, ![]() ![]() 半个月前,老人在邮局门外的⾼台阶上摔了一跤,右膝擦破了⽪⾁,浓黯的⾎滴顺着小腿爬到脚面上。换在年轻人⾝上,这点伤本不算什么,可是老人的右膝却一⽇⽇鼓 ![]() ![]() ![]() “请你能理解我们,我们必须对你负责任。”邮局局长接着说。他看了看老人,从菗屉里取出一个口袋“两年来你为我们工作,我们非常感 ![]() 老人头也没抬,生命的意义都没有了,心意还算什么呢。 局长重重叹了一声,又从菗屉里取出一样东西“这是最后一封死信。” 老人抬了头,看了看那牛⽪纸信封上写的字: 京北鼠街每天太 ![]()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淹没在盛満眼眶的绝望里。 这时候,我并没有无端消失。这两年中,在老人从送达死信的重任中重新找回生命的意义的时候,有一天,我失去了我生命中最为珍贵的。那是一个普通得令人无法回忆出任何天气特征的下午,我等待了很久很久的一个人忽然站在我面前,这久别而去的人(就是那位被我想像加工而成的令我 ![]() ![]() ![]() 还是先把我放下,继续讲老人的故事。 老人那天蹒跚地走出邮局不大的大门,手里攥着那封死信。他心里郁郁地盘算起来,最后一封死信!果真到了最后的时刻吗?他想起曾经在一份报纸上看到的一幅漫画,画面上一个活得非常带劲的男人说:“我有太多需要活下去的理由,要付房子的款贷,车子的款贷,录像机的款贷…”当时,老人立刻就把这个问题摆在自己面前让自己回答:我有太多需要活下去的理由,我每天或每两天就会得到一封死信,然后要设法把它送到希奇古怪的死信的主人手里;有一天也许我自己也会得到一封什么人寄来的死信。老人觉得无论去送达陌生人的死信,还是等待一封寄给自己的未知的死信,都是活下去的伟大理由。而现在,这个理由终于到达了存在的边缘,送完这封死信,理由就不复存在了。 最后的时刻到了。最后的时刻果真到了。 老人打开家门,闷了一天的房子有一股霉味,墙壁由于连⽇ ![]() ![]() ![]() 他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然后便开始像往常那样找东西。找什么他自己并不清楚,反正他找了起来。两年来,老人的家什零 ![]() ![]() ![]() ![]() ![]() ![]() ![]() ![]() “不找了,不找了。”他对自己说。 这时,就在他放着茶杯的茶几上放着一小瓶东西,那东西忽然光芒四 ![]() 老人恐惧着悬了半天的心莫名其妙地踏实起来。他终于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使命——选择。心理上的平衡,使他安安稳稳睡了一大觉。 第二天老人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玫瑰⾊的 ![]() ![]() ![]() ![]() ![]() ![]() “你这个自相矛盾的老家伙,不是已经选择了吗?”他在心里说。 他坚毅地向前走去。手里提着的那封死信,很重,像是全人类覆灭之前写给上帝的最后一封信。他从鼠街西头的那条污⽔河开始,沿着街道向东走去。他仰着头,留心察看着每一扇窗子。活了大半辈子,他生平还是第一次感悟到那些千奇百怪的窗子比过往行人的脸孔更富于表情,更富于故事,它们生动地向你敞开着心扉,各种⾊彩情调的窗帘,或是晨风里徐徐漫出,像是要伸出手摸抚你的脸孔;或是羞滴滴半掩面、 ![]() ![]() ![]() 接下来的几天,老人都早早地就来到鼠街,从太 ![]() ![]() ![]() ![]() ![]() ![]() ![]() ![]() 终于有一天,奇迹发生了。 当晨光把第一抹晕红撇在鼠街西头的时候,污⽔河旁边的一幢四层小楼的窗口站立着一个女人。也许她每天这时都站在那儿,只是他没有看见。她站着好像在眺望被 ![]() ![]() 老人判断了一下房间的方位就上了楼。房门并没有锁,他一敲,那房门就闪开了一道 ![]() 老人说:“我可以进来吗?我找一个人。” 那女人转过⾝来,神态安详、宁和。她穿着一条月⽩⾊长裙,窗口的风使那柔软的长裙在她的过于瘦削的肢体上鼓 ![]() “您是找我吗?”她出了声。 老人有点吃惊,这种面孔的女人怎么能发出这样柔和而平稳的声音呢? “你每天都在清晨开窗眺望吗?” 这时候,女人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曾经在两年前一个⻩昏时分,在污⽔河边哭泣。 “是的。但我不一定认识你要找的人。”她仍然微笑。 “那么,也许我就是找你。” “怎么是也许呢?” 那女人临窗而立,头发在窗口绽开。室內正弥散着轻轻的音乐,那乐声柔和、亲切,含着淡淡的忧伤,⽔一样裹在老人的肢体上。他在离房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他开始讲述自己,说了自己的来龙去脉,从两年前由鼠街中心小学退休到老伴去世,从在邮局帮助送达死信到现在失去了任何生活的意义。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他说了,说了许多。然后他把那封牛⽪纸的信 ![]() 最后他说:“完成了最后这一桩事,我也该结束了。” 那女人并不急于拆信,她专注地倾听着老人的话。 老人准备走了,站起⾝。忽然又问:“你每天清晨都在窗口眺望什么呢?” 女人说:“那是一幅画。” 然后她转过⾝去,面向窗外。室內的乐声便填満了她⾝后的空间。 “这幅画的背景是用蜡笔涂成的顶天立地的赭石⾊冰河,”女人说起来“你从窗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在河流的一角站立着一个鲜 ![]() ![]() ![]() ![]() ![]() ![]() ![]() 老人似懂非懂听着她把长长的句子说完。停了一会儿,老人⼲涩地笑了一下,然后又笑了一下,说:“你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窗外那条污⽔河是土灰⾊的,这一点连瞎子也知道。” “是的,”女人转过⾝来,顿了半天,说:“您说得对,我当然知道。” “你当然应该…”老人忽然停住了。他这才发现女人的眼睛洞开着却没有眼睛,那儿只是两个凝固不动的黑洞,像两只燃烧成灰烬的黑炭。它呆滞而僵硬地守在理应 ![]() ![]() 老人一下子震惊了。 “对,我是个瞎子。” “喔,老天爷。对不起。” 女人又微笑起来“不,一切都很正常。” 然后,她走到老人跟前,把那封牛⽪纸的信还给老人。“您看我是个瞎子,我无法眺望什么,所以这信不是我的。您去找吧,也许很久才能找到她,也许永远也找不到,但您要找下去。” 老人几乎要哭了,他望着她那光洁的脸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把信接过来,转⾝又悄悄放在桌子上,就走了。 “再见。” “再见。” 这些天来老人一直闷闷不乐,绝望已极,在苍凉与昏暗的心境中寻找一位每天太 ![]() 老人走下那女人楼梯的时候,渐渐重现了两年前从邮局局长手里接过第一封死信时的情景,他又充实起来,轻盈起来,光亮起来,步伐铿铿然,螺旋下楼。只是手里没有了要去送达的死信。 在故事即将讲完的时候,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就是在那个普通得令人无法回忆出任何天气特征的下午,我所失去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那是我的光明的世界。每天清晨,是我站在故事里那个在太 ![]() 几年前,当我还看得见光亮的时候,我曾经让自己躲到车站电线杆的 ![]() ![]() 每天下午四时半,我便迈着伦敦一般古老而沉稳的脚步,走到鼠街邮局买一份盲人⽇报,然后微笑着走进⽩天的黑暗中。那是 ![]() ![]() ![]() ![]() ![]() ![]() 有一天深夜,我怀念起我的一位远在雾都生活的会唱歌、会把看不见的钢琴弹奏出美妙音乐又会写小说的旧友,她由于终⽇生活在大雾里,所以我觉得她和我一样总要用心灵辨别方向而不是用眼睛。我记不清她是否就是那个早年曾经和我一同站在我 ![]() ![]() 我记不清是不是在我失去光明之前从什么先人的书里看到过这句话。从前我已遗忘。盲文里没有这些。 另一次,也是在深夜,孤独的冷月照在我的⾝体上,皎⽩的肌肤光滑如鱼。走,离开,这几个大字在我的⾎ ![]() ![]() 我想,我将开始茫茫黑夜漫游了。那一天,我将仔仔细细把心灵一般破损的窗棂审视一番,敞开着离去,让那首痴情的《在这里等你》的歌永远重复地从我的窗子里流出,然后,我将走进没有边际的时间与空间的黑暗里。我会拾到许多光明的故事,用盲文写给我的同类。 我相信,鼠街老人会在我离开的空窗子前看到我。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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