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细雨中呼喊》死去及《在细雨中呼喊》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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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在细雨中呼喊 作者:余华 | 书号:44182 时间:2017/11/21 字数:190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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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弟弟,从哥哥脸上学会了骄傲的孙光明,在那个夏⽇中午走向河边去摸螺蛳。我重又看到了当初的情景,孙光明穿一条短![]() ![]() ![]() 现在眼前经常会出现模糊的幻觉,我似乎能够看到时间的流动。时间呈现为透明的灰暗,所有一切都包孕在这隐蔵的灰暗之中。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土地上,事实上我们生活在时间里。田野、街道、河流、房屋是我们置⾝时间之中的伙伴。时间将我们推移向前或者向后,并且改变着我们的模样。 我弟弟在那个失去生命的夏⽇走出房屋时,应该说是平淡无奇,他千百次这样走出房屋。由于那次孙光明走出去后所出现的结局,我的记忆修改了当初的情景。当我的目光越过了漫长的回忆之路,重新看到孙光明时,他走出的已经不是房屋。我的弟弟不小心走出了时间。他一旦脫离时间便固定下来,我们则在时间的推移下继续前行。孙光明将会看着时间带走了他周围的人和周围的景⾊。我看到了这样的实真场景:生者将死者埋葬以后,死者便永远躺在那里,而生者继续走动。这实真的场景是时间给予依然浪迹在现实里的人的暗示。 村里一个八岁的男孩,手提割草篮子在屋外等着我弟弟孙光明。我注意到了弟弟⾝上的微妙变化,孙光明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紧随在我哥哥孙光平⾝后,他喜 ![]() 那天中午,我从后窗看着孙光明向河边走去。他脚蹬⽗亲宽大的草鞋,在泥路上拍打出一条弥漫着的灰尘。弟弟尖细的庇股和瘦小的脑袋由⽗亲的大鞋负载着向前。孙光明走到刚搬走的苏家屋前,将篮子顶到了头上。于是我弟弟一惯调⽪的⾝体一下子变得僵直了。孙光明希望将其技艺维持到河边,但篮子不与他合作,滚落到路旁稻田里。孙光明只是略略回头以后继续前行。那个八岁的孩子爬进了稻田,替孙光明捡起了篮子。就这样,我一直看着孙光明洋洋自得地走向未知之死,而后面那个还将长久活下去的孩子,则左右挎着两个篮子,摇摇晃晃并且疲惫不堪地追赶着前面的将死之人。 死没有直接来到孙光明⾝上,它是通过那个八岁的孩子找到我弟弟的,当孙光明沿着河边摸螺蛳时,八岁的孩子无法摆脫对⽔的 ![]() 孙光明是为了救那个孩子才淹死的。将舍己救人用在我弟弟⾝上,显然是夸大其词。弟弟还没有崇⾼到愿意以自己的死去换别人的生。他在那一刻的行为,来自于他对那几个七、八岁孩子的权威。当死亡袭击孙光明手下的孩子时,他耝心大意地以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去拯救。 被救的孩子 ![]() 事情发生时,那人刚好走在木桥上。他看到孙光明推了那孩子一把,接下去的情形便是那孩子惊慌失措地逃向岸边,看孙光明在⽔中的挣扎。我的弟弟最后一次从⽔里挣扎着露出头来时,睁大双眼直视耀眼的太 ![]() ![]() ![]() ![]() ![]() 当那人丧魂落魄地奔跑过来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喊叫像破碎的玻璃片一样纷纷扬扬。那时孙光平正用镰刀削地瓜吃,我看到哥哥将镰刀一扔,奔出屋外。孙光平边跑边呼喊⽗亲,⽗亲孙广才从菜地里跑了出来,⽗子俩急步奔向河边。我的⺟亲也在那条路上出现,她手里捏着的头巾在奔跑的路上上下舞动。我听到了⺟亲凄厉的哭声,⺟亲的哭声在那一刻让我感到,即便弟弟还活着也将重新死去。 一直以来我都担忧家中会再次出现什么。我游离于家人之外的乖僻,已被村里人习以为常。对我来说被人遗忘反而更好,可是家中一旦出事我就会突出起来,再度让人注意。看着村里人都向河边跑去时,我感到了大巨的庒力。我完全可以遵循常理跑向河边,可我担心自己的行为会让家人和村里人认为是幸灾乐祸。这样的时刻我只能选择远远离开,那天晚上我半夜才回到家中。天黑以后,我就来到了河边,河⽔在月光下潺潺流动,一些来自陆地的东西在河面上随波逐流,河⽔流淌的声音与往常一样清脆悦耳。刚刚呑没了我弟弟的河流,丝毫没有改变一如既往的平静。我望着远处村里的灯火,随风飘来嘈杂的人声。⺟亲嘶叫般的哭声时断时续,还有几个女人为了陪伴⺟亲所发出的哭声。这就是哀悼一个生命离去的遥远场景。刚刚呑没了一个生命的河流却显得若无其事。我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河流也是有生命的,它呑没了我的弟弟,是因为它需要别的生命来补充自己的生命。在远处哭喊的女人和悲痛的男人,同样也需要别的生命来补充自己的生命。他们从菜地里割下 ![]() 孙光明是由孙广才和孙光平跳⼊河⽔里打捞上来的。他们在木桥下捞起了孙光明,孙光明被拖到岸上时,他的脸呈现了青草的颜⾊。已经疲惫不堪的孙广才抓起孙光明的双脚将儿子的⾝体倒提起来,用脊背支撑着在那条路上奔跑。孙光明的⾝体在⽗亲的脊背上剧烈晃动,他的脑袋节奏鲜明地拍打着⽗亲的小腿。我的哥哥跑在后面。在那个夏⽇中午,三具 ![]() ![]() ![]() 奔跑的孙广才脑袋逐渐后仰,他气 ![]() “跑棗别停棗跑棗” 我⽗亲看到孙光明倒垂的头颅正往下滴⽔,那是我弟弟⾝体和头发里的⽔。孙广才以为孙光明是口中吐⽔,那时他还不知道孙光明已经一劳永逸地离去了。 跑出二十来米的孙光平开始摇摇摆摆,孙广才依然叫着: “跑——跑——” 我看到哥哥的⾝体终于倒下,孙光明被摔倒了一边。孙广才再次提起儿子向前跑去。虽然孙广才摇晃不止,他那时所跑出来的速度令人吃惊。 当⺟亲和村里人赶到我家门口时,我的⽗亲已经知道儿子死去了。由于过度紧张和劳累,孙广才跪在地上呕吐不止。 孙光明则四肢舒展地躺在榆树下,树叶为他遮挡着夏⽇烈猛的 ![]() 那个时候,只有⺟亲表现出了正常人的悲哀。她在嘶叫和呜咽之间,⾝体上下起伏。我的⽗兄终止了呕吐,两个浑⾝布満尘土的人仍然跪在那里,呆若木 ![]() 死去的弟弟被安放在桌子的央中,他的⾝下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上面由 ![]() 我⽗亲孙广才和哥哥孙光平恢复常态后,第一桩事就是走至井边打上来一桶⽔,两人轮流着喝完。然后各提一只篮子进城去买⾖腐了。走时⽗亲脸⾊发青地让旁人转告那个被救孩子的家人: “我回来再去找他们。” 那天晚上村里人都预感着要出事了。我的⽗兄从城里回来,请人去吃悼念死者的⾖腐饭时,村里人几乎都去了,只有被救孩子的家人迟迟没有出现。 被救孩子的⽗亲是晚上九点过后才独自来到,他的几个兄弟没有来,看来他是准备自己承受一切。他严肃地走进了屋子,先是跪在死者⾝旁叩三个头,然后站起来说: “今天村里人都在。”他看到了队长。“队长也在。孙光明是救我儿子死的,我很悲痛。我没办法让孙光明再活过来,只能拿出一点钱。”他从口袋里摸出钱,递给孙广才。“这是一百元。明天我再将家中值钱的东西卖掉,凑起钱给你。我们都是乡亲,你也知道我有多少钱,我只能有多少给多少。” 孙广才站起来给他找了一把凳子,说: “你先坐下。” 我⽗亲像一个城里⼲部一样,慷慨 ![]() “我儿子死了,没办法再活。你给我多少钱都抵不上我儿子一条命,我不要你的钱。我儿子是救人才死的,是英雄。” 后来的话被孙光平抢去了,他也同样慷慨 ![]() “我弟弟是英雄,我们全家都感到骄傲。你给什么我们都不要。我们只要你宣传宣传,我弟弟的英雄事迹要让别人也知道。” ⽗亲最后说: “你明天就去城里,让广播给播一下。” 孙光明的葬礼第二天就进行了,他被埋葬在屋后不远处两棵柏树的中间。葬礼的时候我一直站在远处,长久的孤单和被冷落,使我在村里似乎不再作为一个人而存在。⺟亲嘶叫般的哭声最后一次在灿烂的 ![]() 那天晚上我坐在屋后的池塘旁,长久地看着弟弟的坟墓在月光下幽静地隆起。虽然弟弟躺在远处,可我感到此刻他正坐在我的⾝旁。弟弟终于也和我一样远离了⽗⺟兄长和村中百姓。走的不是一样的路,最终却是如此近似。只是弟弟的离去显得更为果断和轻松。 弟弟的死以及被埋葬,我都由于內心的障碍远离当初的场景。为此我预感着在家中和村里将遭受更为 ![]() 弟弟葬后的第三天,家中的有线广播播送了孙光明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这是我⽗亲最为得意的时刻,三天来只要是广播出声的时刻,孙广才总是搬着一把小凳子坐在下面。我⽗亲的期待在那一刻得到实现后, ![]() ![]() “听到了吗?” 我哥哥当时站在门前的榆树下,两眼闪闪发光地望着他的⽗亲。 我的⽗亲和哥哥开始了他们短暂的红光満面的生涯。他们一厢情愿地感到府政马上就会派人来找他们了。他们的幻想从县里开始,直达京北。最为辉煌的时刻是在这年庆国节,作为英雄的亲属,他们将收到上安天门城楼的邀请。我的哥哥那时表现得远比⽗亲精明,他的脑袋里除了塞満这些空洞的幻想,还有一个较为切合实际的想法。他提醒⽗亲,弟弟的死去有可能使他们在县里混上一官半职。虽然他还在念书,但作为培养对象已是无可非议了。哥哥的话使⽗亲令人目眩的空洞幻想里增加了实在的成份。孙广才那时 ![]() ![]() 孙家⽗子以无法抑止的奋兴,将他们极不可靠的设想向村里人分阶段灌输。于是有关孙家即将搬走的消息,在村里纷纷扬扬,最为吓人的说法是他们有可能搬到京北去居住。这样的说法来到我家时,让我在某个下午听到⽗亲 ![]() “无风不起浪。村里人都这么说了,看来府政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就这样,我的⽗亲先把自己的幻想灌输给村里的人,然后再用村里人因此而起的流言来巩固自己的幻想。 孙广才在期待英雄之⽗美名来临时,决定要对这个家庭进行一番整容。他感到如此 ![]() “要是没有这小子就好了。” 家庭在无视我很久以后,对我存在的确认是发现我是个要命的累赘。尽管如此,一个清晨⺟亲还是拿了一⾝新⾐服走到我面前,要我穿上。全家人矫 ![]() “你穿了新⾐服。” 我是那么的慌 ![]() 两天以后,我⽗亲突然发现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妙,孙广才觉得应该向府政来人显示家庭的朴素与艰苦。家中最为破烂的⾐服全都重见了天⽇,我的⺟亲在油灯下坐了整整夜一。 翌⽇清晨,全家都换上了补丁遍体的⾐服,仿佛鱼的鳞片一样,我们像是四条可笑的鱼, ![]() 孙光平缺乏孙广才那种期待好运来临时的坚定不移。孙光平穿着破烂⾐服在学校 ![]() ![]() 这话让孙广才几天坐立不安,那几天里我⽗亲不停地向村里人解释,我们一家人穿上破烂⾐服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忆苦思甜: “想想旧社会的苦,更加感到我们新社会的甜哪。” 我⽗兄⽇夜思念的府政来人,一个多月后依然没在村中出现。 于是村里的舆论调转了方向,直奔我⽗兄的伤疤而来。在那农闲的⽇子里,他们有⾜够的时间追 ![]() “府政的人来了吗?” 一直笼罩着我家的幻想开始残缺不全了。这是因为孙光平首先从幻想里撤了出来,他以年轻人的急功近利比⽗亲先感到一切都不再可能。 在幻想破灭的最初⽇子里,我看到孙光平显得沉闷忧郁,经常一个人懒洋洋地躺在 ![]() “别想那事了。” 这话竟然使⽗亲 ![]() “你他娘的滚开。” 我哥哥毫不示弱,他的反击更为有力: “这话你对王家兄弟去说。” ⽗亲那时竟像孩子一样尖叫着扑向孙光平,他没说我揍死你,而是: “我和你拚啦。” 如果不是⺟亲,⺟亲瘦小的⾝体和她瘦小的哭声抵挡住两个像狗一样叫哮的男人,那么我那本来就破旧不堪的家很可能成为废墟。 孙光平脸⾊铁青地走出家门时,刚好看到了我,他对我说: “这老头想进棺材了。” 事实上我⽗亲已经品尝了很久的孤独。他和哥哥之间完全丧失了弟弟刚死时的情投意合,两个人不可能再在一起兴致 ![]() ![]() 我⽗亲孙广才异常注意村口那条小路,他望眼 ![]() “孙广才,穿中山服的人来了。” 最初的时候每次都让他惊慌失措,我的⽗亲在表达 ![]() “孙广才,来了好几个穿中山服的。” 孙广才提起一把扫帚就冲出去: “我宰了你这小子。” 孩子转⾝就跑,跑到远处站住后继续喊: “我要是骗你,就是狗娘生的,狗爹养的。” 孩子对自己⽗⺟极不负责的誓言,让孙广才回到屋中后坐立不安,他 ![]() “要是真来了怎么办?一点准备都没有。” 由于內心的不安,孙广才还是跑到了村口,他看到了空空 ![]() ![]() ![]() ⽗亲固守自己的幻想,直到舂节临近才不得不沉痛放弃。 那时村里家家户户都传来打年糕的声响,由于四分五裂,我家没有丝毫过节的气氛。后来⺟亲鼓起勇气问⽗亲: “这年怎么过呵?” ⽗亲那时神情颓唐地坐在广播下面,沉思了良久才说: “看来穿中山服的人不会来了。” 我开始注意到⽗亲总是偷偷地望着哥哥,显然⽗亲是想和哥哥和解。在大年三十的夜晚,⽗亲终于首先和哥哥说话了。那时孙光平吃完饭正准备出去,孙广才叫住了他: “我有事和你商量。” 两人走⼊里屋,开始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出来后两人脸上的神⾊展现了一样的严峻。第二天一早,也就是大年初一,孙家⽗子一起出门,去找被救孩子的家人。 眼看已经没有希望成为英雄之⽗的孙广才,重新体会到了金钱的魅力。他要那家人赔偿孙光明的死,一开口就要价五百元。他们被这要价吓了一跳,告诉孙家⽗子不可能有那么多钱。然后提醒今天是大年初一,希望改⽇再来谈这事。 孙家⽗子则一定要他们马上付钱,否则砸烂所有家具。孙广才说: “没要利息就够便宜你们了。” 那时候我虽在远处,传来的争吵声却十分响亮,使我明⽩了正在发生的事。后来我听到了⽗亲和哥哥砸他们家具的声响。 两天以后,有三个穿察警制服的人来到了村里,当时我们正在吃饭,几个孩子跑到门口来喊: “孙广才,穿中山服的人来了。” 孙广才提着扫帚跑出去时,看到了正在走来的三个察警。 他明⽩了一切,他对察警吼叫起来: “你们想来抓人?” 那是我⽗亲最为威风凛凛的时刻,他向察警喊道: “看你们敢抓谁?”他拍拍自己的 ![]() 察警对⽗亲的话没有丝毫趣兴,只是冷冷地问: “谁是孙广才?” ⽗亲喊道:“我就是。” 察警告诉他:“你跟我们走。” ⽗亲一直期待着穿中山服的人来到,最后来到的却是穿察警制服的人。⽗亲被带走后,队长带着被砸那家人来到我家,队长告诉我哥哥和我⺟亲,要我们赔偿损失。我走到屋后的池塘旁,看着家里的物件被人搬走。经历了一场大火后,多么艰难添加起来的物件,如今又成为了他人所有。 半个月以后,⽗亲从留拘所里出来,像是从子宮里出来的婴儿一样⽩⽩净净的。昔⽇十分耝糙的⽗亲,向我们走来时,如同一个城里⼲部似的细⽪嫰⾁。他到处扬言要去京北告状,当别人问他什么时候走时,他回答三个月以后有了路费再走。然而三个月后,⽗亲并没有上京北,而是爬进了斜对门寡妇的被窝。 留在我记忆里的寡妇形象,是一个耝壮的,嗓门宽大,⾚脚在田埂上快速走动的四十来岁的女人。她最为突出的标记是她总将衬⾐塞在 ![]() ![]() ![]() ![]() ![]() ![]() “这样反倒省事,捏她庇股时连xx子也一同捏上了。” 小时候,在傍晚收工的时候,我经常听到寡妇对村里年轻人的热情招呼: “晚上到我家来吧。” 被招呼的年轻人总是这样回答: “谁他娘的和你睡,那东西松松垮垮的。” 当时我并不明⽩他们之间对话的含义,在我逐渐长大之后,才开始知道寡妇在村中快乐的⽪⾁生涯。那时候我经常听到这样的笑话:当有人在夜晚越窗摸到寡妇 ![]() ![]() “不行啦,有人啦。” 迟到的人离开时还能听到她的忠告。 “明晚早点来。” 这个笑话其实展示了一个实真的状况,黑夜来临之后寡妇的 ![]() “这么热的天,真是劳动模范啊。” ⾼大结实的寡妇喜 ![]() “年轻人有力气,⼲净,嘴也不臭。” 然而当五十多岁后来得肺病死去的前任队长来到她 ![]() ![]() ![]() 到后来寡妇开始年老⾊衰,于是对中年人也由衷地 ![]() ![]() 我⽗亲孙广才就是在这个时候,像一个慈善家似的爬上了寡妇逐渐寂寞起来的木 ![]() 我⽗亲嬉⽪笑脸地把大米往她脚跟前一放,就要去搂她的脖子。 寡妇伸手一挡: “慢着。” 寡妇说:“我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说着手伸向我⽗亲的舿间摸索了几下。 “怎么样?”⽗亲嬉笑地问。 “还行。”寡妇回答。 ⽗亲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循规蹈矩生活后,幻想的破灭以及现实对他的捉弄,使他茅塞顿开。此后的孙广才经常去开导村里的年轻人,以过来人自鸣得意的口气说: “趁你们年轻,还不赶紧多睡几个女人,别的全是假的。” ⽗亲大模大样地爬上了寡妇那雕花的老式木 ![]() ![]() “你该差不多了吧。” ⽗亲一脸的満不在乎,他回答: “这种事哪会有差不多的时候。” 当孙广才精神 ![]() ![]() ![]() 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感到⺟亲的若无其事其实隐蔵着 ![]() ![]() ⺟亲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是在菜地里浇粪的时候。那时寡妇神气十⾜地从田埂上走过来,寡妇的神态使⺟亲突然浑⾝颤抖起来。积庒已久的仇恨指挥着⺟亲手中的粪勺挥向寡妇的方向,粪⽔随风溅到了寡妇舂风得意的⾝体上,寡妇的嗓门在那时如铜号般响起来: “你瞎眼啦。” ![]() “你到城里去吧,睡到 ![]() ![]() “唷——”寡妇毫不示弱“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回家去洗洗吧,你男人说你那地方臭气冲天。” 两个嗓音响亮的女人用不堪⼊耳的脏话互相攻击,如同两只嗷嗷 ![]() 那时孙广才刚好从城里回来,手提一瓶⽩酒背在⾝后摇晃着走来。他先是看到远处菜地里两个女人披头散发地撕打在一起,这情景使他奋兴不已。走近几步一旦看清是谁以后,我⽗亲慌 ![]() “你快去劝劝吧。” “不行,不行。”我⽗亲连连头摇,说道:“一个是老婆,一个是姘头,哪个我都得罪不起啊。” 此刻瘦弱的⺟亲已被打翻在地,寡妇的大庇股就坐在我⺟亲⾝上。我在远处看到这一情形时,心里涌上一股悲哀。⺟亲忍受了长时间的屈辱之后,终于爆发,所得到的依然是屈辱。 村里几个女人也许是实在看不下去,跑过去将寡妇拉开。 寡妇离开时俨然是一个胜利者,她昂着头往家中走去,边走边说: “想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亲在菜地里嚎啕大哭起来,⺟亲哭喊着: “要是孙光明还活着,他饶不了你。” 自留地风波时挥舞着菜刀勇往直前的哥哥,那时却无影无踪。孙光平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他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但他不愿加⼊到这种在他看来是无聊的争斗中去,⺟亲的哭喊,只能增加他对这个家庭的羞聇感,却无法醒唤他为⺟亲而起的愤怒。 被打败的⺟亲只能寄希望于死去的弟弟,那是⺟亲在绝望时唯一能够抓住的一 ![]() 哥哥当初的无动于衷,我最初理解成是他不愿在这使家丑远扬的场合里抛头露面。哥哥毕竟不是自留地风波时的孙光平了。我已能够感受到哥哥內心盘踞不散的惆怅,他对家庭不満越来越溢于言表。虽然我和哥哥的对立依然存在,然而由于共同不満自己的家庭,我们之间有时也出现了一些微妙的默契。 不久之后,在我即将离开南门的一个深夜,我看到一个人影从寡妇家的后窗翻越而出,潜⼊我家,我立刻认出了是孙光平。于是我才知道了当初哥哥在⺟亲与寡妇争吵时,为何无动于衷的另一个原因。 哥哥挑着铺盖送我去车站时,⺟亲送我们到村口。在晨风里,⺟亲不知所措地望着我们走去,仿佛不明⽩命运在那时所显示的一切。当我最后一眼去看⺟亲时,发现她的头发已经花⽩了。我对⺟亲说: “我走了。” ⺟亲没有丝毫反应,她含糊不清的眼神似乎是在看着别的什么。那一刻我心里涌上一股温情,⺟亲的形象使我一阵心酸。她的命运在我前去的空中化作微风,正在无形地消散。 我那时感到自己是一去不回。然而比起⽗亲和哥哥来,我对⺟亲的抛弃像弟弟那样并不忍残。忍残的是⽗亲和哥哥,他们抛弃⺟亲而爬上她一生最为仇恨的寡妇的 ![]() 我离去以后,⽗亲孙广才越加卖力地将自己培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同时他还开始履行起一个搬运工的职责,将家中的一些物件拿出去献给耝壮的寡妇,从而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得以细⽔长流。孙广才的忠心收到了相应的成效。那段⽇子里,寡妇变得清心寡 ![]() ![]() 孙光平那时已经丧失了十四岁时的勇敢,他也学会了⺟亲那种忍气呑声,他默默无语地看着⽗亲所⼲的一切,有时⺟亲忧心忡忡地告诉他,又被拿走了一件什么东西时,他总是安慰⺟亲: “以后再买吧。” 事实上孙光平直到后来都没有仇恨过寡妇,而且始终在心里对她保存着感 ![]() ![]() 寡妇一向不习惯对光临她⾁体的男人盘 ![]() ![]() ![]() 孙光平⾼中毕业回家务农以后,脸上的自信就一扫而光了。刚开始的⽇子里,我经常看到哥哥躺在 ![]() 孙光平在心里默认了现实对他的安排以后,开始強烈地感受到自己对女人含糊不清的望渴。此时他对女人的需要已不同当初对寡妇的需要。他需要一个时刻维护自己,侍候自己的女人,同时又能将他那些烦躁不安的夜晚转化为别无所求的平静。于是他订了婚。 那个姑娘容貌平常,居住在邻村一幢二层的楼房里,她家后窗下流淌着呑没我弟弟生命的那条河流。由于是附近农村第一家盖起了楼房,她家富名远扬。孙光平不是看中她家的富裕,我哥哥知道盖屋后才一年仍欠着债的她家,已不会拿出值得炫耀的嫁妆。这是村里那个裹着小脚,走路时像跳蚤一般活泼的媒婆送上门来的礼物。媒婆在那天下午笑眯眯走过来时,孙光平就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了,同时知道自己什么都会答应。 孙光平婚事的整个过程,⽗亲都被排斥在外,将这消息告诉⽗亲的不是⺟亲,而是寡妇。我⽗亲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感到自己有责任去侦察一下: “陪我儿子觉睡的姑娘长得怎么样?” 孙广才那天上午双手背在⾝后,躬着⾝子嬉⽪笑脸地走去了。他还在远处的时候就看到了姑娘家气派的楼房,因此他见到对方⽗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孙光平这小子真有福气呵。” 我⽗亲坐在姑娘的家中,如同坐在寡妇的 ![]() ![]() 差一点成为我嫂子的那位姑娘在楼上答应了几声,可就是不愿意下来,姑娘的哥哥跑上楼去,片刻后下来时笑容可爱,他告诉孙广才: “她不肯下来。” 那时候孙广才表现出了应有的大度,连连说: “没关系,没关系,她不下来,我上去。” 孙广才朝厨房窥探一眼后,上楼去看那姑娘了。我敢肯定⽗亲那一眼是多么恋恋不舍。孙广才上楼后不久,让姑娘在楼下的家人听到了一声⽑骨悚然的喊叫,楼下⽗子瞠目结⾆坐在那里,厨房里那个女人则是惊恐万分地窜了出来。当他们共同费解那一声喊叫为何而起时,孙广才笑眯眯地走下楼来,嘴里连连说道: “不错,不错。” 楼上传来了沉闷的哭声,哭声仿佛是被布捂住了难以突围似的。 我⽗亲却神态自然地在桌旁坐下来,当姑娘的哥哥跑上楼去时,孙广才告诉对方⽗亲: “你女儿真结实呵。” 对方听了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同时疑虑重重地望着孙广才,孙广才继续说: “孙光平真他娘的有福气。” 那时姑娘的哥哥快速地从楼梯上冲下来,一拳将孙广才连同椅子一起打翻了过去。 那天下午,孙广才鼻青眼肿地回到村里,见到孙光平第一句话就是: “你的亲事被我退掉啦。” 我⽗亲怒气冲冲地大声喊叫: “哪有这样不讲理的,我不就是替我儿子摸摸她⾝子骨结实不结实,就把我打成这样子。” 从邻村传来的消息,则是另一种说法。我⽗亲孙广才送给未过门儿媳妇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伸手去摸人家的Rx房。 哥哥的婚事因此完结以后,我⺟亲坐在厨房的灶头,用围裙偷偷擦了一天的眼泪。在这件事上,孙光平并没有像村里人猜测的那样,与孙广才大打出手,他最为 ![]() 我哥哥在此后的两年里,再没看到村里媒婆笑眯眯向他走来。那些⽇子,只有在夜晚 ![]() 那时我经常收到哥哥的来信,但在信上什么都没说,信上空洞的內容让我感受到了哥哥空洞的內心。 孙光平二十四岁时,和同村的一个姑娘结婚了。这个名叫英花的姑娘,家中只有一个瘫痪在 ![]() ![]() ![]() 孙光平唯一的这次婚姻,是他和英花池塘经历之后第二年来到的。那次婚礼的穷酸劲,让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轻而易举地回忆起旧社会地主家长工的结婚。英花作为新娘,大腹便便走动的情形,倒是给那贫穷的婚礼带来了一些幽默。翌⽇清晨,太 ![]() ![]() ![]() 孙光平的婚姻,是一次自愿的作茧自缚。他结婚后,便义不容辞地赡养起了瘫痪在 ![]() 孙广才那时表现出了他⾝上另一部分才华,即偷盗。孙光平內外 ![]() ![]() 岳⽗的死使孙光平如释重负,然而真正平静的生活远还没有来到。不久之后我⽗亲孙广才旧病复发,从而让英花痛哭流涕了整整三天。 那是我侄儿孙晓明三岁时的夏⽇,我⽗亲坐在门槛上看着英花去井旁打⽔。孙广才看到了英花短 ![]() ![]() ![]() ![]() 孙光平这天有事去城里,回来后看到⺟亲老泪纵横地坐在门槛上,嘴里喃喃自语: “作孽呵。” 然后是英花披头散发坐在 ![]() 明⽩了一切的孙光平脸⾊苍⽩地走进厨房,然后提着一把锃亮的斧子走出来,他走到哭泣的英花⾝旁说: “你要照顾好儿子和娘。” 明⽩过来的英花开始了她的嚎啕大哭,她拉扯住丈夫的⾐服连连说: “你-别-别这样。” 我的⺟亲那时已经跪在门口,张开双臂拦住孙光平,⺟亲沙哑的嗓音在那个下午颤抖不已,她虽然泪眼模糊却神态庄重地告诉孙光平: “你杀了他,吃亏的还是你。” ⺟亲的神情使我哥哥泪流而出,他向⺟亲喊道: “你站起来,我不杀他我就没法在村里活啦。” 我的⺟亲坚定不移地跪在那里,她声嘶力竭地说: “看看你三岁的儿子吧,你犯不着和他去拚命。” 我哥哥苦笑了一下,对⺟亲说: “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英花的受辱,使孙光平感到必须和孙广才清算一切。几年来,他一直忍受着⽗亲给他带来的聇辱,孙广才的进一步行为,在我哥哥看来是把他们两人都 ![]() ![]() 那天下午,村里所有人都站到了屋外,孙光平在耀眼的 ![]() 那时孙广才就站在寡妇屋前的一棵树下,他疑虑重重地望着走来的孙光平。我哥哥听到孙广才对寡妇说: “这小子难道还想杀我。” 然后孙广才向孙光平喊道: “儿子,我是你爹。” 孙光平一声不吭,他走去时神态固执。在他越走越近时,孙广才的喊声开始惊慌起来: “你只有一个爹,杀了就没啦。” 我⽗亲喊完这一句,孙光平已经走到了近前,孙广才慌张地嘟哝一声: “真要杀我了。” 说完孙广才转⾝就跑,同时连声喊叫: “要出人命啦。” 那个下午显得寂静无声,我⽗亲年愈六十以后,开始了他惊慌失措的逃命。他在那条通往城里的小路上,跑得疲惫不堪。我哥哥孙光平手提斧子紧追其后。孙广才呼喊救命的声音接连传来,那时他已经丧失了往常的声调,以至站在村口的罗老头询问⾝旁眺望孙广才的人: “这是孙广才在喊吗?” 我⽗亲一大把年纪如此奔跑,实在难为他了。孙广才跑到那座桥上时摔倒在地,于是他就坐在那里哇哇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像婴儿一样响亮。 我哥哥追到桥上后,他看到了⽗亲不堪⼊目的形象。混浊的眼泪使我⽗亲的脸像一只蝴蝶一样花里胡哨,青⻩的鼻涕挂在嘴 ![]() ![]() ![]() 我哥哥那天下午朝家中走去时浑⾝颤抖,在那炎热的夏⽇,孙光平紧抱双臂一副被冻坏的模样。他从涌来的村里人中间穿过去时,让他们清晰地听到了他牙齿打着寒战的声响。 我⺟亲和英花脸⾊惨⽩地看着孙光平走来,这两个女人那时共同感到眼前出现无数黑点,犹如蝗虫铺天盖地而来。孙光平向她们露出了惨淡的一笑。就走⼊屋中。然后他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自己的棉⾐。当我⺟亲和英花走进去后,孙光平已经穿上了棉⾐,坐在 ![]() 半个月以后,头上 ![]() 事实上在⽗亲给我写信的时候,哥哥已经被捕。哥哥被带走的时候,我⺟亲拉着英花在路上拦住了穿制服的察警。这个年老的女人失声痛哭,她向察警⾼喊: “把我们带走吧,我们俩换他一个,你们还不便宜?” 哥哥在监狱里呆了两年,他出来时⺟亲已经病魔 ![]() 此后⺟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走路时都开始步履不稳。哥哥要带她去医院治病,⺟亲执意不肯,她说: “死都要死了,不花那钱。” 当哥哥硬将她背在⾝上向城里走去时,⺟亲气得眼泪直流,她捶打着哥哥的脊背说: “我会恨你到死的。” 然而走过那座木桥以后,⺟亲就安静下来,她趴在哥哥的背脊上,脸上开始出现少女般甜藌的涩羞。 ⺟亲是这年舂节来临前死去的,那个冬天的晚上她吐⾎不止。起初⺟亲感到自己有一口⾎已经吐到了口腔里,她没有往地上吐去,怕弄脏了房屋,免得孙光平花力气打扫。已经卧 ![]() ![]() ![]() 第二天清晨,哥哥来到⺟亲房中时,看到⺟亲的头吊在 ![]() ![]() “不要把便桶拿走,我还要用。” 还有: “脚盆还给我…” ⺟亲的喊叫罗列了所有被孙广才拿走的物件。 ⺟亲的葬礼比我弟弟孙光明的要阔气一些,她是被安放在棺材里埋葬的。葬礼的整个过程,⽗亲孙广才被安排到了我从前的位置上,他也游离到了家人之外。就像过去别人指责我一样,孙广才由于远离葬礼同样遭受指责,虽然他和寡妇的关系已被人们在內心确认。我⽗亲看着安放⺟亲的棺材抬出村口时,他神情慌 ![]() “这老太婆死啦?” 后来整个下午,村里人看到孙广才在寡妇家中若无其事地喝酒。然而这天半夜村里人都听到了来自村外⽑骨悚然的哭声。我哥哥听出了那是⽗亲在⺟亲坟前的痛哭。我⽗亲在寡妇睡着以后偷偷来到坟前,悲痛使他忘记了自己是在响亮地哭喊。不久以后,我哥哥就听到了寡妇的训斥声和简洁明了的命令: “回去。” ⽗亲呜咽着走回寡妇家中,他的脚步声听起来像一个 ![]() 寡妇昔⽇蓬 ![]() ![]() 孙广才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表现出了对酒的无限热爱。他每天下午风雨无阻进城去打酒,回到家中时酒瓶已经空空 ![]() ![]() 孙广才是由他无限热爱的酒带⼊坟墓的。那天他改变了长期以来路上喝酒的习惯,而在城里一家小店酒里度过了他心醉神 ![]() “别推我。” 翌⽇清晨被人发现时,他俯⾝漂浮在粪⽔之上,⾝上爬満了⽩⾊的小虫。他葬⾝于最为肮脏的地方,可他死去时并不知道这些,他就完全有理由在寿终正寝时显得心安理得。 孙广才那天晚上掉落粪坑之后,另一个酒鬼罗老头随后醉意朦胧地走到那里。他的眼睛在月光下 ![]() ![]() “是谁家的猪?” 随后他站起来喊叫: “谁家的猪掉到…” 罗老头没喊完就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后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 “别叫唤,我偷偷把它捞上来。” 完全被酒控制的罗老头,轻飘飘地窜回家中,取了一 ![]() ![]() “谁家的猪这么瘦,脖子和人差不多。” 接着他站起来,将绳子勒在肩膀上往前拉着走去。他嘿嘿一笑,说道: “摸起来瘦,拖起来倒是很肥的。” 罗老头是将孙广才拖上来以后,俯下⾝去解绳子时才看清是孙广才,孙广才咧着嘴面对着罗老头。罗老头先是吓一跳,接着气得连连捶打孙广才的脸,他破口大骂: “孙广才呵孙广才,你这条老狗,死了还装猪相来骗我。” 随后罗老头一脚将孙广才蹬回到粪坑里去,孙广才掉落后 ![]() “他娘的,还要捉弄我。”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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