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凸》第一部分1~10及《木凸》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
![]() |
|
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木凸 作者:陆天明 | 书号:44482 时间:2017/12/1 字数:16178 |
上一章 第一部分1~10 下一章 ( → ) | |
1 同治十三年九月二十一⽇凌晨四点。或者五点。海上县县署衙门里一片黑静。真正是鸟不叫。树不动。五进三门琉璃瓦。四十九盏铜铸莲花座球形玻璃罩煤油灯或者刚刚点上,或者刚刚熄灭。四十九株桶栽月桂和四十九顶一⽔红沈绣荷芰绿呢官轿或者刚刚安排停当,或者还在嘁嘁嚓嚓窸窸窣窣。知县大人叶廷眷的生⾝⺟亲叶老夫人从广州坐船到海上来做七十大寿,今朝一早到公馆路码头。叶大人要去接船。理该要去。当然要去。不能不去。不仅自己要去,还命多年体弱多病、向来⾜不出户的大太太随轿同行。一个时辰前,各位随行的师爷书吏差役在內务总管侄少爷的调派之下,在外院大方青砖铺就的大空场上整备停当,一律成雁行队列,垂手低头恭候两厢。队伍里当然还包括叶老夫人每次来海上定归要用,用起来觉得也还算顺手的那十几个贴⾝丫头梳头娘姨。此时此刻,她们一个个捧定了梳妆匣、烟灯、茶具、冰桶、痰桶,捧定了那只法国总领事⽩莱尼蒙马浪先生送的镀银彩绘搪瓷马桶,只等侄少爷一声令下,便鸣金开道,鱼贯而行。但没料想,等了又等,一等再等,侄少爷就是不下令,也不见叶大人书房里有任何动静。再这样等下去,只怕就要耽误今朝的大事了。但就是没有人敢上前去催问。那位侄少爷也只敢在叔⽗大人的书房门外逡巡再三,不敢去敲门。他知道此刻叔⽗大人仍在书房里。而且是独自一人。他也知道书房的门紧闭着。叔⽗大人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把使用多年早已油红暗亮了的藤榻里,依然大睁双眼,半 ![]() ![]() 于是,在场的所有的人都觉得,一定是出事了。 出什么事? 不知道。 … 所幸,这一时刻前后一共只持续了一个并不太长的片断。尔后,书房门突然哐地一声响了。尔后,大人他 ![]() ![]() 从此以后,这四位便心事重重,甚至可以说是度⽇如年。他们不敢在叶大人面前有所声张。因为叶廷眷本人后来好像一直有意在回避这档子事,再不提这档事,更没就那天的那一点“反常”向任何人做过任何一点解释。同时,这四位也不能跟其他人去说什么。因为叶家后来的确也没发生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事。比如,大人后来生过疝气,查旧账簿可知,为此支出过一千零八十文钱,买过一批瓣香庐药房的“疝气丸”但后来肯定是治好了的。因为账簿上也就再没出现过同样的开支记录。再后来二太太病故。这当然是令人非常痛心的,更不能说是件“小事”大人非常喜 ![]() 公平地说,叶廷眷这一生跟绝大多数国中人的一生相比,应算是优渥超绝的。即使跟绝大多数为官的比,也算得一帆风顺的了。那么,作为今人的我们,不噤要问,一百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也就是同治十三年九月二十一⽇清晨,在海上县县衙门里,在这位“叶大人”⾝上到底发生了一桩什么样的惊天动地的大事? 2 几十年过去了。没人回答。 3 能不能写这样一个家族——这个家族里所有的男 ![]() 4 但我不想写家族史。 5 祖籍江苏常 ![]() “侬哪能会勿晓得?侬勿晓得,还有啥人晓得?谭家的事体,瞒天瞒地,不瞒侬经家人。侬是不肯讲,是(口伐)?!难道我筱尚香在侬眼睛骨里就那么匆值铜钿?!”二十八岁的夫人有气无力地靠在绣花枕头上,伤心。头摇。一遍又一遍地淌着那清长而又真诚的眼泪⽔,嘘嘘。埋怨。恳求。 此刻的经易门,的确无话可说。三十三岁的他只得低下头。十分难过。十分颤栗。夫人的话一点都没说错。经家三代人在谭府当总管,整整辅佐了谭家三代人。他本人虽说正式从⽗亲经老先生手里接过总管的职务还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但他从小就跟着⽗亲在谭家走动,十六岁起就被谭先生的⽗亲谭老先生相中,被安排在管事房相帮着 ![]() 到那一天,后半夜,书房里总算传出⼲哑的声音,叫经易门。九十个⽇夜在门外已经守候得精疲力竭的经易门,瞬间振作,马上对几位同样在门外守候了如许⽇夜的医生护士做了个断然的手势,让他们把一些输⾎输 ![]() 经易门不免一格愣。他不用回头去看窗外的天⾊,只要听一听那在树丛楼群间狂撕滥吼的风声,也知道此刻哪是坐船渡江过海的时候?况且三个钟头前,经易门就已经接到管事房抄收到的有关风暴嘲的正式警报。那时候,外滩气象台就已经升起了那只专做风暴警示的灰⾊竹壳空心球。吴淞口外三岬⽔里的浪头已经有一两丈⾼。谭家存放在吴淞口煤场上的两座煤山已经被涌上岸来的嘲⽔呑吃得一⼲二净,只剩一点⻩泥底子。而哈同花园张家花园⻩家花园…里所有的批把树、⽟兰树、香樟树、苦楝树。红拷树、⾚捕树、⻩杨树、米储树和一盆盆已经伺弄了三百年之久的老桩盆景,还有那些所谓的法国梧桐、加拿大⽩杨和德国冬青统统前俯后仰,肆意呻昑或者咔咔嚓嚓折断。赵主教路因此关上了所有的百叶窗。制造局路因此平地涌出三尺半嘲⽔。马桶盖因此成群结队地漂出每一个弄堂口。肇家浜两厢所有的小弄堂里所有的晾⾐裳竹杆因此统统跌下来,七荤八素地戳进每一只冒着蓝⾊火苗的煤球炉。而城隍庙木头架子搭的九曲桥上因此爬満了 ![]() ![]() “外头风不小…我已经让郑船长把东兴号开到十六铺码头等着侬了。侬看侬能走(口伐)?”谭先生声音嘶哑低沉,脸⾊青⽩,站在那只油红暗亮的藤榻前,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云团,问。谭家有自备的铁壳轮船东兴号。有自备的船长郑复观。 这种天气,按规矩,设计排⽔量即使有一千七百吨之巨的东兴号也是开不得船的。只要一松开缆绳,船肯定就会失控,肯定就会横冲直撞;其实,就是不松开缆绳,它也要横冲直撞。但是,经易门还是一语不发地走了。不仅仅是因为多少年来经家人在谭家人面前,惯于不说一个不字;也不仅仅因为几个月前,经老先生临终前曾对经易门留下过这样一句话:谭家,我就 ![]() ![]() ![]() 老人家留这样的四个字,到底深蔵什么用意,他本人没做任何解释。经家的两代人之间习惯了不做任何“解释”下一代人习惯了照上一代人吩咐的去做。从不要求“解释”经易门当然也不例外,没去求个详解。但细品之下,他觉得自己对这四个字的含意似乎已经有所领悟。只是讲不清。讲不清这里所包含的经家三代人在谭家门里所历经的全部荣耀和辛酸,讲不清老人家在此刻所要表达的一种怎样的自重和期盼。这种自重是老人家从来也不敢明⽩表达的,可又总想有所表达,尤其在自己即将撒手西去之际又特别想有所表达,可又依然不敢明确表达的。经易门觉得自己能明⽩、能理解、也能懂得这里边种种的无奈,种种的炽烈委婉固执和种种唯经家人独具的、必备的 ![]() ![]() 为了谭家,此时此刻,他经易门心里当然只有一个回答:“我一定去。” 于是匐然一声巨响迸出,拦 ![]() 6 东兴号铁壳小火轮在风浪中好不容易靠上盛桥镇木堡港码头。几十分钟后,老茶房倪志和急急忙忙跑到大有大茶馆店楼上,向谭宗三通报,海上方面经大总管经易门先生有急事求见。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这时候,谭宗三刚把那位⻩克莹女士请到这家新开张的茶馆店楼上雅座间里吃早茶。真是第一次请。刚把板凳坐热。第一客蟹⻩小笼包刚刚送上来。头遍盖碗茶刚刚小啜了两口。场面上的拘谨刚刚得到一点舒展。那几句早就在心里盘算了又盘算的话刚要说出口,倪志和这老不死的脚步声,就在楼梯板上格登登格登登地响起来了。扫兴。实在扫兴。 谭宗三只得放下筷子,満心不悦地狠狠斜瞪了老倪一眼,拿起餐巾在嘴角两边分别轻按了一下,躬⾝对⻩克莹小心翼翼地道了声对不起,便沉下脸,撩起门楣上那条満地荷绿一⽔青绸布门帘,悻悻地快步走了出去。门帘布用力甩过来,刮到老倪眼角上,老倪都没敢哼一声。老倪是谭宗三从海上带到苏北来的,为人虽然不算聪明能⼲,但毕竟在谭家门里有年头了,谭家的事多少还是知道一点。他知道,三十出头却一直还单⾝过着的三先生,轻易不约女人进酒楼茶馆,今朝不仅例外,而且特别看重跟⻩“姐小”的这个约会。三先生历来非常讨厌这位经大总管经易门。今朝偏偏又是这位经大总管来冲了三先生这个兴会,偏偏又是他老倪夹在中间当传话筒。真是“酒盅里拌⻩瓜,一点都兜勿转了”! 三先生和经总管之间的关系居然会搞得这么僵,对这一点,不光老倪想不通,谭家门里上上下下都没有一个人能想得通。三先生到英国留过学,平常待人蛮有风度。气度。蛮宽容的。特别对一帮子下人,从来不喜 ![]() 经易门怎么得罪三先生了? 经易门怎么可能、怎么敢去得罪三先生? 经家三代人对谭家的忠心,这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啊。 经易门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只是弄不清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使这位三先生三老板如此记恨于自己。说起来,自己跟三先生还是同年生的人。生⽇比谭宗三还略大几个月。从小就受命伺候这位三先生,陪他读小学,读中学。背书包。撑洋伞。拎饭盒。做作业。甚至替他去受罚。立壁角。关夜学。而多少年来,他真切地感受到,谭宗三从来也不是一个不讲情义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俩曾经好得像亲兄弟一样。后来到底发生了啥,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然恶变成这样…他说不清楚。一想到这种似乎是无法逆转的恶变,他常常彻夜难眠,常常心尖菗痛,透不过气。有人分析过,是不是因为谭宗三去了趟英国,眼界变了,好人坏人颠倒看了?但事情好像也不是这样的。从英国回来好长一段时间,他跟经易门仍然好得像亲兄弟一样。后来…后来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事嘛,⽇子好像过得也蛮正常嘛…两个人的关系怎么就突然恶变了呢? 假如像经总管这样忠心耿耿的人都不讨好,那到底还要怎么做人呢?在谭家门做生活的人,心里都纷纷这样嘀咕。不知所措。这些人多年来都是把经家人当作范本在努力着。多年的事实也在告诉他们,只要做得像经家人,谭家人就会看好你,最起码,也会给你一只“饭碗”捧捧。现在如果连经易门都不讨好了,那…他们该怎么办?在谭家的这生活还怎么往下做?还做得下去吗? 其实,就是谭宗三自己,也讲不清自己在最近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到底为啥突然那么讨厌起经易门来。 理智层面的种种映象告诉他,经易门在同龄人中间,是绝对难得的好伙伴。绝对聪明。绝对能⼲。绝对忠诚本分。那年到唐家桥鱼塘去钓鱼,只要谭宗三不钓起第一条,非常会钓鱼的经易门,钓竿上就是有一百条鱼在咬钩,他也不会起竿。那天钓到天黑。穿了双⽩⽪鞋的谭宗三只钓到四条小的。经易门却实实⾜⾜钓到十几条大的。一路上谭宗二闷闷不乐,甚至都不想回去了。他生怕⽗亲谭老先生因此笑话他。但回到公馆,来到谭老先生面前,翻开竹筏编的鱼篓,他吃惊了。他篓里的那四条小的跑到经易门篓里去了。而经易门篓里那十几条大的,却跑到了他篓里来了。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相信这个“结果”于是经易门诚恳地向谭老先生诉说今天的鱼真的很难钓。宗三阿哥今天真的很能⼲。看见宗三阿哥一条接一条,连着钓起了那么多,他真的非常眼热,佩服。 “这鱼老新鲜的。我拎到厨房间去,让大师傅氽汤给大家吃。”尔后,经易门拎起两只鱼篓,光着一双脚,悄悄走了。 这就是幼时的经易门。“难得。实在难得…”谭老先生常常这样感喟之至。 我为啥还要讨厌他呢?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这样,总是说不大清楚。有人说,说不清的原因,是因为没想清楚。那么,想不清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二十多分钟后,谭宗三回到楼上雅座间。雅座间里已经空了。⻩克莹走了。她那只总是随⾝拎来拎去的珠串子小手包也带走了。花梨木的桌椅茶几当间,只有倪志和一个人在那里闷声不响地收拾着各⾊茶盏和点心碟子。 谭宗三急问:“⻩姐小人呢?” “走…走了…” “啥人叫她走的?” 老倪疙愣着,半天没回答上来。嘴笨口拙的他,一时间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既能安抚肯定要暴怒起来的三老板,又能保护经总管。因为正是这位经总管让他把⻩克莹“请”走的。刚才经易门一踏进大有天的门,就找到老倪,说,等三先生一下楼,侬赶快去把三先生⾝边那只姓⻩的“小 ![]() ![]() ![]() ![]() ![]() 但,那天出乎老倪意料,三先生居然没有“暴怒”在楼下听经易门说了些什么,回到楼上,关于⻩姐小的去向,居然只急问了一声,便再没追问;尔后,心事重重神⾊不定地在临街靠窗那把太师椅上稍稍又坐了一会儿,木耷耷地端起盖碗索索地吃了一口凉茶,扔出几张钞票,让老倪去结账,转⾝就跟经先生一起坐东兴轮回海上去了。 凌晨,我被一阵轻微的、但又清晰而又清长的小解声惊醒。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后来知道不是;忙从 ![]() ![]() ![]() 7 东兴号千难万险地穿越吴淞口外浓雾弥漫浊浪排空的三岬⽔⽔域到达海上,已然是第二天凌晨。雪俦(谭先生)居然亲自带了两辆黑壳子老福特车,冒着声⾊不减的狂风暴雨,到码头上来接宗三。一见宗三,他眼圈就红了,紧拉住宗三的手不放。回到公馆,直接上楼,进写字间,关门;未曾开口,眼圈又红了好一阵,从⾝前那只⽟⽩茶碟里拿起一块本⾊的⽑巾手绢,先揩了揩眼镜片,又去揩了揩眼角,最后细细地擦⼲净每一 ![]() ![]() 布包里包的是谭家族谱。一共两本。每本也就十六七页。其中一本的布封套和大部分的內页在经严重蚀蛀以后,再经裱缮⾼手精心修补,现被装在一只楠木雕制的封盒里。这只木质封盒被雕装成一本打开的圣经。盒子里衬以金⻩的丝绒布垫,并长年地置放一块河南束城上王府庄出产的防蛀香饼。同时在盒子里被保存着的,还有一把很老式很生锈很暗淡的铁柄放大镜,据说是东印度公司一个叫⽪尔逊(它的拼法好像是Pearson)的船医送给太曾祖谭过庭的。过庭公是海上滩上最早涉⾜西药生意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当时他的供货人就是这个⽪尔逊。据说这个⽪先生还是英国望族出⾝,长得特别強壮但又特别随和,从不喜形于⾊。过庭公一直不明⽩,这位英格兰贵族后裔为什么总是喜 ![]() ![]() ![]() ![]() 谭雪俦跟谭宗三谈的就是关于“谭家所有的男人都活不过五十二岁”这件事。他说,我要死了。顶多还有十几天可活。一只脚已经伸进棺材。再好的医生再好的救命药,对我都不起作用了。讲到这里,雪俦的眼圈实实在在红润了。 “Absoutelyridiculous(荒唐透顶)!”宗三很不耐烦地从那把深棕⾊的擦漆橡木雕花椅里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挥动了一下右手,苦笑着摇了头摇。经易门只告诉他“谭先生”病危。要是知道找他回来只是为了要谈什么“谭家男人活不过五十二岁”这桩事,他 ![]() “不是不三不四的闲话!”雪俦颤栗。 “再过十几天,侬就要过五十二岁生⽇了!” “我活不过这十几天的…” “阎罗王给侬打过电话了?!” “真的!我真的要死了。这一向,我天天在属⾎。” “请医生看呀。” “看过的。统统都请来过。同仁、广慈、仁济、德文、大华、红十字会总医院,连老底子在新民普爱堂医院、利亚看护医院,包括天主堂街上那个法国陆军医院里挂牌看过门诊的医生,都请过…就是查不出原因来。” “查不出,就证明侬没有⽑病嘛!” “可我…明明是在厨⾎…一大不停…真是一天不停啊…”“吃止⾎药!” “只要能找得来的止⾎药,不管是国中的外国的,统统吃过了。” “我帮侬去找两个医生。包侬好。” “宗三啊,不要再浪费辰光了。我有更加要紧的话,要跟侬讲…” “现在顶重要的就是治病!” “没有用的。没有用的。”雪俦无助般地瞪大了虚泛而空洞的眼睛,尔后就索索地开启楠木封盒,从中拿出那两本烟熏般⻩褐⾊的族谱刻本。刻本里记着,谭先生的曾曾祖德麟公,四十八岁殁于赴皖上任途中。曾祖石谦公四十九岁殁于莫名 ![]() ![]() “这也不能说明,我们谭家男人一定要死在五十二岁之前啊。”谭宗三还是不信。 “宗三,你平心静气地听我讲。我没有必要跟侬夸大其词,更没有必要故弄这个玄虚,唯恐谭家不 ![]() ![]() “那侬为啥不早告诉我?” “不是我不讲。阿爸有过 ![]() ![]() ![]() “心理作用。”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事情是明摆的。明摆的,的的确确的,有一股力道,在不让我们谭家的男人活过五十二岁。侬讲,我们谭家的男人到底做错了啥事?这股力道到底为啥要跟我谭家的男人过不去?为啥?为啥?到底为啥…” “侬讲为啥?” “不晓得啊…”已然虚软到极点的雪俦长叹着,手扶 ![]() “侬没有派人去查查这里的原因?” “怎么查?侬说怎么查?现在不管侬相信还是不相信,也不管到底是啥在冥冥之中作弄我们谭家,最要紧的是,万一我真的熬不过去,这个谭家…这个谭家怎么办?总要有人来当这个家、作这个主。我晓得侬一直不愿意做这个当家人。可是谭家现在只有侬了…” “不要讲了!” 宗三心里一阵闷痛,急急地叫了一声。雪俦只好收住话头,不再讲下去。炖在铜炭小风炉上的药罐子在嘶嘶作响。十分钟后,经易门急急把谭宗三请到楼下大客厅里, ![]() “侬想催他早点死?”谭宗三毫不客气地抢⽩,搞得经易门相当难堪,当即脸红耳⾚,低下头。 “上个月,谭先生让我在宝丰拆借了一笔款,这个月月底就要到期。最近账上头寸有点兜不转。是不是…想办法从南京方面调济一点过来…常 ![]() “生意上的事,我现在不管。将来也不会管。侬少来烦我!” “谭先生关照,从现在开始,谭家门里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全部要听你三叔的…” “全部都听我的?” “全部都听侬的。” “我讲的每一句话都算数?” “侬讲的每一句话都算数。” “真的?” “真的。” “那么我讲,生意上的事我不管。侬听不听?!” “…”“为啥不响?侬到底是听,还是不听?” “…”“侬讲呀!” “…”这时候,账房间的簿计员程宝霖捧着一摞古籍图书,在大客厅外,焦急地等着谭宗三出来接见。讲起这位程簿计的⾝世,就要说到三个多月前的某一天发生在谭先生⾝上的某一档子事了。那天,刚吃过早饭,谭先生突然显得十分烦躁,说,外头来人了。几个茶房赶紧出去看,没有。谭先生定定心,回到书房,刚刚坐下来就又说,外头肯定来人了。大家再赶紧楼上楼下花园里外一通穷寻,还是没有。但谭先生一口咬定,有。还说这个人一进谭家大门就讲这个花园里有蛇,有壁虎,还有一窝好蟋蟀。他要捉蛇捉壁虎,还要捉这窝好蟋蟀。拦也拦不住,直往里走。还说要寻一批青花坛子。于是乎一楼,二楼,前楼,后楼,前花园,后花园,东西厢房,南北游廊,走起来 ![]() ![]() 这件事听起来的确相当奇怪。 你说谭家花园里有蛇有蟋蟀,这不稀奇。谭家花园前⾝是海上县知县叶廷眷的公馆叶家花园。花草树丛假山石洞几十年,还有几幢老房子八九十年没有翻修过,湮没在荒草一角。这种地方要说是没有蛇没有壁虎,或者说没有蟋蟀,反倒是奇怪了。但要说到什么“青花坛子”而且是“一批”实在没名堂。 谭家门里当然有瓷器。不但有,而且还多。不但多,而且还名贵。国中人就是有这种通病,一旦钞票赚⾜了(?),房子造够了, ![]() ![]() ![]() ![]() ![]() 但是,不管谭家的古董有多少,从谭老老先生开始,到后来的谭老先生,到现在的谭先生,在瓷器方面,他们从来就只好两种古瓷:一种,明神宗时的吴十九瓷;第二种,前清雍正年间出的“胭脂⽔”瓷。吴十九瓷古朴浑拙。红粉的“胭脂⽔”则娇嫰 ![]() ![]() 但谭先生坚持说,他看到过这个人。还跟他说了话。这个人个头虽然不⾼,穿着固然黯旧,但举止谈吐无一不显示出他內心的清朗和精细。后来,他索 ![]() 拿叶大人的“尊像”和谭先生靠记忆画出的那汉子像一比照,简直叫人不敢相信,这二者竟如此相像。甚至可以这么说,让七八十年前的叶廷眷大人摘去顶戴花翎,脫去朝服朝靴,再让他换上半新旧的二尺半短打衫 ![]() 这怎么可能?叶廷眷至少也已死了有五六十年了。 他是心有不甘,又转世来微服私访了?不不不不…绝对不可能… 还是存心来找谭家的后代索讨先前的房租地契的?不不不不。更加不可能。 捧着涵芬楼那套刻本的程先生,当时差一点吓晕在地。 谭先生听说后,当即也呆定在他那张铁柳木大案桌旁了。 于是一阵穿堂风刮过。真是一阵相当厉害的穿堂风。 而谭家人一定会告诉你,这一向谭家接二连三出各种各样的怪事。比如花园东南角上那一大片竹林突然开花枯⻩。比如铸铁的路灯柱突然生锈剥落。比如打蜡地板 ![]() ![]() 8 事实上,叶廷眷在离任的一年多前就已经觉察出在他辖下的这个用青砖砌就的海上县县城里,就有好几个大户人家的男 ![]() ![]() ![]() ![]() 9 吃过早饭,我又一次看见了⻩克莹。她光脚趿着一双⽪面软底拖鞋,穿一⾝真丝的素⾊双滚边绣花睡⾐睡 ![]() ![]() ![]() ![]() ![]() 10 一九三七年十月二十八⽇下午三点二十七分,我进⼊海上。这一刻我记得特别清楚。至死也不会忘记。那天三轮车踏到弄堂口,我特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盛太和南货店店堂里的那只大自鸣钟。大钟挂在店堂后⾝的板壁上。这板壁肯定不是用好木头做的。了不起,是榆木。也可能只是松木。大钟旁边,一平排戳着几 ![]() ![]() ![]() ![]() ![]() ![]() ![]() |
上一章 木凸 下一章 ( → ) |
八毛小说网为您提供由陆天明最新创作的免费综合其它《木凸》在线阅读,《木凸(完结)》在线免费全文阅读,更多好看类似木凸的免费综合其它,请关注八毛小说网(www.bam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