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血》第05章及《绿血》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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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绿血 作者:严歌苓 | 书号:44757 时间:2017/12/10 字数:106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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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燹携⻩小嫚回家,在楼梯上碰见嫂子领着女儿下来。嫂子胖得象个洋娃娃,看见⻩小嫚,马上向杨燹做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脸。她舍不得掏钱买彩电,女儿说他们家那个九寸黑⽩看起来象“小人书”因此每晚不惜领着女儿跑几里路,连蹭晚饭带看电视。 ⻩小嫚搬了个小凳坐到客厅里。电视上正转播⾜球赛,这大概是嫂子中途退场的原因。⽗亲一个人在看,继⺟在一边读杂志——她的趣兴已从《红旗》转到电影杂志上来了。⽗亲看了一眼小嫚,伸手递了一只削好的苹果给她。那是继⺟削给他的。杨燹佩服⽗亲和继⺟的修养,他们 ![]() 杨燹也彬彬有理地掏出预先准备好的民人币:“我们 ![]() 老头儿气得一甩手走了。但吃中午饭时,他依然为小嫚夹菜,和蔼可亲。到底是 ![]() 小嫚很专注地看电视。客厅里没人 ![]() 他翻开一本,很快又合上,再换一本。但他感到自己象中了尼古丁的毒一样,晕眩并丝毫也安宁不下来,由里向外,一阵接一阵地烦躁。书上所有的字在他视觉中象无数活动着的细胞,在进行着有丝或无丝裂分。他几乎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一定是连着熬夜,整宿菗烟的结果…不,不,别糊弄自己了,明明不是这个原因。他可不是什么娇弱体质,熬夜也是他多年的习惯。在伐木连⽩天⼲十来个钟头超级重活,夜里也读书到下一点。唉,乔怡,你这家伙!自从你的脸在那共公汽车的窗口闪现那么一瞬,我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自打你呼唤了我那么两声,我的耳朵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我以为全了结了,起码早就淡了,没想到见到你时,我又变成了当年的小伙子,又野蛮又忘情。你呢,当然还是我印象中的你,只不过更象个修女了。我他妈的是个混蛋:就用的是这只该死的手吧?…那一巴掌真狠,把一切都击碎了。不可粘合地碎啦!后悔吧,你这野蛮人,你只配去驮粪桶、砍木头,你配爱一个那样脆弱柔的少女吗?没说的,你野蛮!野蛮是狭隘的孪生兄弟。你⽩长这么一副虎背熊 ![]() 电影中老说的那句话叫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小嫚似乎在咳嗽…咳个不止,定是今天出去散步着了凉。她的精神和体质都属于过敏型的。杨燹合上书,到楼下药柜里找出半瓶枇杷露,又倒上开⽔。⾜球赛到了⾼xdx嘲,老⽗亲时而遗憾地跺地板,时而⾼兴地拍腿大,他不知向着谁。为了考生物系研究生,杨燹杜绝了一切嗜好,⾜球赛被视为最大牺牲。 他先替小嫚披上一件绒⾐,又把药和开⽔递给她。他发现继⺟叵测的目光从侧面 ![]() “看一会就去睡吧,啊?你都咳嗽了。”他关照小嫚。象她的大哥哥,甚至象长辈。 除却关怀,体贴,他对⻩小嫚的感情里还有什么呢?还有怜爱。顾名思义,怜爱就是怜悯加爱护,和爱情是不沾边的。爱情是个复杂玩艺,比一百种元素化合在一块还复杂。那么怜爱有朝一⽇能生长成爱情吗?不会的,不是一个品系。或许可以嫁接?或许能够杂 ![]() 回到你的书上去!一个男人能留多少位置给爱情呢?男人的用武之地是事业,男人的強悍就表现在他常常不动声⾊地牺牲、包括牺牲他一生中最珍爱的东西。要不怎么叫做“男人”呢?爱情在男 ![]() ⾜球赛结束了,隔壁传出⽗亲长长的哈欠声。⻩小嫚兴致 ![]() ![]() ![]() 小嫚睡在他的房间里,他这些天一直到客厅的长沙发上凑合。他躺下来,为明早的试考,他必须早些⼊睡。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手表庒在枕下,那摆声真烦人。好吧好吧,就这么睁着眼。眼睛往往在黑夜的天花板上看到⽩天蔵匿起来的图景,那是人心中最隐秘的荧光屏… 赞比亚睁开眼时,发现天已黑了。一小时之前,这儿还是阵地。那时热闹极了,外面的人要往里冲,里面的人要往外杀,相持了整整一个下午。现在看来算告一段落,这磨坊已全塌下来。赞比亚觉得刚才那一番厮杀简直象场恶梦,醒来时那一小节一小节的情景怎么也连缀不起来。战友们好歹全部突围了,他作为掩护,死守到房子最后坍塌。⼲得不错,伙计。他満意地想奖给自己一 ![]() 甘蔗林大片大片地折断,倒伏,空气中弥漫着很 ![]() 他躺着,⾝上整整盖着一座房子。房椽和断墙恰恰形成一个夹角。这个夹角将他保存下来了。他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这一点如今又一次得到证实。他从头顶的 ![]() ![]() 小星星爱莫能助地瞅着他。拿光来说,频率决定颜⾊:紫⾊的光频率最⾼,红光频率最低。那类具有杀伤力的光甚至不具有对视觉产生⾊彩感的频率。因此这小星星是温和的。它是浅红⾊。用目前最新的天文观测仪—— ![]() ![]() 战争把一个少女重新推到他面前。荞子,你使这个奋力杀戮的硬汉子內心多了点什么。是人道的意识吗?不中用啊,你原来庒 ![]() ![]() 感情,这是他先天不⾜的东西。 他出生在队部⼊川的马车上。出生后和他的哥哥姐姐们一样,用一块⻩军被裹着,被送进山坳里一间低矮简陋的草房。他哇哇哭号着,从一个怀抱转换到另一个怀抱。⺟亲往那个 ![]() ![]() 两年后,当一个戴着帽子、挎着手 ![]() “亲妈”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他。这目光有疑惑,有嫌弃,有疼爱,也有疚痛。她把眉⽑一挑,对乡妇说:“这孩子是不是有病?肚子怎么这样大?” 乡妇嘻嘻笑道:“乡里娃儿,吃得一顿三碗红苕,硬把个肚儿 ![]() “亲妈”迟迟疑疑地伸出手,想拉他,而他却拖长声尖叫着,拼命往门后面躲。他很快被两个⺟亲扯将出来,只得对亲妈又踢又打,并用唾沫啐她,用山里的野话骂她。他不仅不承认她是“亲妈”甚至连她是个女人也否认。他心目中的“妈”是这一个,这个常拉过来照他庇股就给几巴掌的、这个毫无拘束地袒出两个面粉口袋似的大Rx房让他 ![]() 大码头、亲妈和我有什么相⼲?我爱吃红苕。只要顿顿尽我吃够,过年没有嘎嘎⾁吃也无所谓。他象条黑泥鳅似的在亲妈手里挣扎动扭。伹他毕竟还是屈服了。因为亲妈发了脾气,朝他冷冷地板着脸,他宁可挨一百次打也决不看这张冷冷的脸。他被抱到车上,回头求救似的朝那个哭作一团的乡妇喊:“妈——妈…” 后来的许多年里,他一直管⺟亲叫“亲妈”为強调这中间的区别。 他被那汽车带到一个人多得可怕的“大码头”带进一个深宅大院。大院看门老头叫他“幺少爷”“大少爷”是他那个⽩净的哥哥, ![]() ![]() 许多年后,⺟亲提起他这段故事,还皱起耝耝的眉⽑“我当时简直不敢认这个孩子!我打老远看见他坐在塘沟上,又黑又痩,肚子倒腆得老大!浑⾝挂不一 ![]() 的确,大浴缸和药⽔皂始终没将他洗⽩,尤其他跟哥哥走在一道,别人向⺟亲恭维哥哥清秀⽩净,说到他,只有一句“怪结实的。” 连他本人也常常怀疑自己的⾎统。他感到自己⾝上的关键素质不属于这个家庭。他从小就试着要破坏这个家庭的规矩。他常趁⽗亲转过⾝时,把鱼缸里的“鹤顶红”拎起来。他知道这名贵的金鱼是⽗亲最珍爱的,是⽗亲工作之余唯一的喜好。他将鱼放在玻璃板上,看着它挣扎,快速翕动着嘴巴。 他一面享受由此而来的快意一面紧张地窥视⽗亲的脊梁,他能在⽗亲转过⾝的同时将鱼放回缸里。他的用意不在惩罚鱼,而在于惩罚这个过于忽视儿子存在的⽗亲。他总想弄出点什么惊人之举打破这个家庭严肃得不近情理的相互关系。这家里的气氛使他想大喊大叫,而当他大闹之后,⽗亲就让保姆把这个“野孩子”领下楼,那间堆杂物的没窗的小屋就是他的噤闭室。 ⽗亲对他说:“什么时侯放你出来,我将酌情而定。”并常用“我正告你”这类不属于儿童理解范围的词汇。每当被“正告”时,⺟亲脸上总露出少许不忍,她反对任何強硬措施。但就她那副永久 ![]() ⺟亲只有一个宗旨:“要什么?拿去!不要来烦我。”她以为将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一古脑堆在孩子面前,就是天下第一的慈⺟了。 小时上幼儿园,每到周末,当他一见⺟亲总是打老远就跑上去,向她热烈叙述一个礼拜中他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时,⺟亲总象急于脫⾝似的匆匆走开。⺟亲没吻过他。“俄狄普斯情结”只在他单方面起着作用。 后来他上学了。在⼊学填表格时⽗亲的名字刚一出现,就听见周围一阵唏嘘声。他当然地成了班里笫一任班长,但第二年就被⾰职了:他天生不具备那些“好孩子”的素质,总喜 ![]() 他个头很快超过了哥哥,所以改变了捡⾐服穿的局面。他为此已对哥哥不屑一顾。上中学头一年,⺟亲为他买了一辆深蓝⾊锰钢跑车,凤凰牌,二六型,全包链盒,骑上去风一样轻。这辆车把全班男同学的心都搔庠了。当他骑车从人群里穿过,人群会陡然止住。甭管多么热烈的谈话,变得静悄悄的。 这时的妒忌也使他感到快意。这是一个男孩子虚荣心抬头的年龄,也是雄 ![]() ![]() 他感到女同学在他面前头一次脸红,头一次用 ![]() 幸而一场大风暴把他刚刚萌起的优越感冲刷掉了。初中刚毕业,⽗⺟被双双剃了 ![]() ![]() “喂!你爸是啥玩艺?”男女同学站在他周围的课桌上,俯视着他“你爸是走资派!是大叛徒! ![]() ![]() 他猛一菗桌腿,那几个嗓门最⾼的栽了下去。接着,他遭到一顿痛揍,那些羡慕与妒忌的拳头彻底惩罚了他的傲慢。落难公子头一次想要与人平等了。他是个普通人,离开了家庭,他的价值等于零或负于零。 他不再去学校,因为学校的各派红卫兵组织均不接收他。他剃了平头,穿起⽗亲早年的破军装,整天煞有介事地上街抄有关⽗⺟的大字报,让⽗⺟及时了解外面的情况,好早作打算。 有一天夜里,正当⽗⺟结束了最后一场批斗归来,全家准备安寝时,院子的大门被擂响了。⺟亲嘴 ![]() ⽗亲和⺟亲撕扭着,安眠药撒了一地。⺟亲搂着⽗亲嘤嘤地哭了:“我受不了!受不了了…” 一贯理 ![]() ![]() ![]() ![]() 大门被擂得天摇地动。⺟亲闭着眼依在⽗亲肩上,仿佛已没有了生息… 他看了哥哥一眼,而那优等生却象傻瓜一样直着眼:“不,不去开门!不去开门!” 他却一跃而起,迅速套上破军装,又翻出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红袖章往臂上一橹,猛地打开院门:“⼲什么?⼲什么?!” “⼲什么?揪姓杨的!还有他那个臭老婆!”几个佩戴体育学院袖章的彪形大汉用丹田之气答道。 他微斜着靠在门上,晃悠着手里的铜头宽⽪带:“来晚啦!走资派已经被带到我们总部去了。这里已被我们占领啦!” “你们是哪一部分?” “…不会看吗?”他懒洋洋一晃胳膊。臂章上“五一四一”几个数目字跳进那帮人眼里,大汉们往后缩了缩。这个万余人的军械厂,听说目前每人都装备了手 ![]() 当夜,⽗⺟转移到一位退休的老司机家里,那个老司机曾长期受过⽗亲的接济,一口认定“杨副记书是好人” …哎,等等,下肢还在么?让我用手来摸一下。不,最好还是不要摸,很难说会摸到怎样一个结果。那么凭感觉试试,可感觉遗失在刚才那场 ![]() ![]() 记得当时他被石头砸翻,从山上一直滚到山底,一个小姑娘看见他那只无力地搭向一边的右腿,吓得尖声哭叫起来,朝大路上边跑边喊:“救人哪!砸着人啦!…” 人们赶来朝他看了一会,却又迟迟疑疑地走开了。不知谁对那个小姑娘说了—句:“他不是好人,在我们这里监督劳动的…” 那小姑娘立即不哭了,并带着懊悔神⾊夹在人群中离去。后来,等那几个“同类项”赶下山来,才把他抬到那辆“深蓝锰钢”的车后座上,推了三十公里,送进城里医院。结果连医生也惊异这个犍牛似的家伙居然又一次获得了完好的腿。几乎是奇迹。奇迹在于他有着非同常人的弥合能力和再生能力。但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小姑娘的最后的一瞥… 在那颗简单、纯洁的心灵中,他无疑是坏人。好人怎么会被监督呢?他惧怕也恶心自已那一段历史。一九六八年,他和二十个“可教育子女”一同随大队伍去云南…三个月后,他收到一封电报,內容是“⺟病危速归” 他即去队部告假。队长是个农场老职工,只有一只眼,另一只眼在喝醉酒与人格斗时报废了。他看看电报,问他:“你妈是黑帮?你怎么不划清界限,还回去看她?”过了一会他似乎想通了“我管你黑呀红的。过去这一块绑了土匪,也让儿孙孝敬他一顿酒饭再宰。你去吧!”等打点好行李,他又去找队长,见队长仅剩的那一只眼也眯上了,満屋子酒气。他问是否可以跟公家借点盘 ![]() 他正悻悻走着,那位与队长对酌的湖北佬追上来,他也是老职工:“后生子!找钱的营生有的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接着把他的门路告诉了他。他听后心里一动,但还是回头走了。 “你莫急,听我说!”湖北佬接着感叹这后生的⾝世,一副悲天悯人的形象“你晓得从我们这里到你家顺顺当当也要个把礼拜,不打票,一路混车,逮住你就不晓得怎么耽搁了。你妈还等得不?其实⼲这事,你又不是头一个!” 他咬咬牙,只得照他的办法⼲了。说定将分给湖北佬一半好处,因为这报情是他提供的。 他俩等天黑来到队里仓库,湖北佬在门外望风,他从那个开得很⾼的窗口翻进去。他在不见五指的库房里摸索,指望能摸到那个两尺见方的箱子,那里面装着大烟。听说把这玩艺拿到镇上能换钱,知青中有不少人⼲过。 而他在战战兢兢中将一个废电灯泡踩爆了,声响惊动了巡夜的兵民。他刚要往外翻,被几支手电同时照准了。那湖北佬业已混⼊擒贼者的行列,坦然地看着人们将他捆绑起来。尔后他苦苦哀求,无论怎样处理他,先容他去与⺟亲见最后一面。他被押解着去看望⺟亲。⺟亲的 ![]() ![]() ![]() ![]() 对他的处理是关押半年,再发配到由劳改释放的人组织的劳工队里。又在这里脫了几层⽪,添了几块硬梆梆的⾁,才回到城市近郊当一个自由农民。这时⺟亲早已长辞于世,她给⽗亲和哥哥各留下一封信,唯独没有给他…这个始终不愿了解儿子的⺟亲啊! 仅仅两年,他的生活经过这样大的跌宕和变迁,他感到自己从灵魂深处已派生出另一个自我,一个顽強、硬坚、与世无争的自我。这个自我常在一旁嘲讽过去那个自我的稚嫰可笑;过去那个自我却又以清⽩凌驾于这个自我之上。两个自我在不同时间、情形与地点更迭、重合或撕扯他。他的心如脚下这个星球一样形成三个层次:売、幔、核。硬坚的壳保护着 ![]() 荞子,这个文静荏弱的女孩子哪来的力量,象井钻一样打进去,又提取出他的实质呢?爱情,他过去谈起它总象在谈一个 ![]() 那颗浅红⾊的小星星变得模糊了。他头昏沉沉的,需要一次又一次把意识扭送回来。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想死就决不会死,他的意志顽強得能够掌握生命。他怕自己在这时沉睡过去,那就等于杀自… 他想爬起来,可是不行,顶不动,庒住他大半截⾝子的是那 ![]() 他又使了把劲,把全⾝力气使上也⽩搭。因为他这个势姿是被动的,不利于用力。那怎么办?等着⽇晒雨淋,和这一堆木头瓦砾一块烂掉吗? 脚步声!由远而近,忽远忽近。近时几乎就在离他脑袋不这的地方走动,一会又走到他脚那边,轻得象一把条帚在瓦砾上扫着。他朝⾝边摸了摸,万幸, ![]() 总共几秒钟,各种猜测轮番出现。是敌人?⼲吗又这样轻悄悄的,他完全可以扫一梭子试探。再说那脚步不象男人,而象个女人甚至孩子。难道是这磨坊的主人回来了?有可能。这位主人会把他怎样?越南府政善于煽动狭隘而愚蠢的民族仇恨,他们的女人有着甚于男人的蛮狠。也许是个少女?一个⽗⺟皆亡、无家可归的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他应该向这个弱小的女孩子开 ![]() ![]() ![]() ![]() ![]() 那双脚在离他两尺左右的地方停住了,大槪发现了他。接着十 ![]() 杨燹点燃一 ![]() ![]() 他蹬上车子出门时已近十点了。他想先到宁萍萍家去打听,或者找丁万,他们不会不知道乔怡的住处。 这辆“深蓝锰钢”目前是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它扔在楼梯夹角里无人理会,直到他从边疆回来才给它点照顾。不过那曾萤萤发亮的烤漆任怎么擦也亮不了了。有几年,全仗了它,一边各驮一个木制粪桶,到城里来挣工分。来时,木桶在塘⽔里涮一下,装満土⾖或红苕之类,换些钱。他比乡下人了解城里人,又比城里人了解乡下人,所以他总能取巧。从城里回乡下,自然桶里要装満大粪。掏粪也并不容易,每个共公厕所都有看类人,需要更多的机智和无赖。同样是一辆自行车,那时不是引来倾慕,而是辱骂,追打。孩子们用瓦烁撵着他:“打哟!打这个偷粪的!…”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魏么伯——那个看粪老头儿。一九六九年元旦那天,他仍用自行车驮着粪桶进城卖土⾖。因为逢年过节,看粪人多半回家团聚,好趁机多弄点粪。傍晚,他卖完了土⾖。拐到厕所后面的粪池边,正打算⼲活,发现竹庵棚门开了,站着个矮老头,正不声不响地打量他。他赶紧扔下手里的粪勺,盘算怎样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但那看粪人丝毫未动,只是痴痴地看着他,脸上很难说是一副什么表情。他被这无言的凝视弄得手⾜无措,竟朝那老头儿傻里傻气一笑。老汉开口了:“你是个城里娃儿吧?” “你咋晓得?” “这把岁数了,不会看风⽔,也会看个脸相吧。过年你爹妈不接你回家?” 杨燹愣愣地答道:“我没爹妈。” 那老人似乎很明⽩,并不往下追问。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能驮动这两大桶粪?” “能。我天天驮。比这重的活路我也⼲得了。” “来回要百把里吧?造孽。是个念书的娃娃…你弄两桶粪回去值几分?” “八分。要是社员就十分。” “到处都一样。” “那你…为啥子不回家过年?” “两个丫头嫁走了。回去冷冷清清,好莫得意思。” “你…老伴呢?” “早年就死了。你二天就到我这里来舀粪吧。到旁处人家轰你,搞不好还讨一顿打。”说完他进棚里去了。 等杨燹将粪桶舀満,那老人又喊住他:“我才刚煮好饭,你吃点不?” “不…不⿇烦了。”他咽了口冰凉的涎⽔。 老人并不过分挽留,且将一个滚烫的蒸红苕揣到他⾐袋里,又不声不响进棚里去了。 杨燹和魏幺伯的“忘年 ![]() 他飞快地瞪着嘁咔作响的自行车:但愿⻩小嫚今夜做好梦。原谅我,小嫚,我已不会对你改变什么了。我仅仅想见见她…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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