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神之凄》第六章花生的命运及《灶神之凄》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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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灶神之凄 作者:谭恩美 | 书号:44844 时间:2017/12/12 字数:1699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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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现在明⽩了吧,我没有⺟亲来告诉我,该嫁谁,不该嫁谁。不像你,尽管有时⺟亲也帮不了女儿,不管是什么事。 还记得那位你以为离开他就活不了的男孩吗?他叫什么来着?伦迪。不记得了?他就是第一个引起你注意的那个男孩。有一次你还把他带到家里来吃饭。 我瞧见了,他一开口说话,你就笑,可你说话时,他怎么就不在意呢?你说,吃点东西吧,他没说,不,不,你先吃,你自己先吃点吧。他说,你家有啤酒吗?你当时很不好意思,你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后来我跟你说,要当心,要当心啊。你说,你在说什么呀?我说,这男人首先考虑的是他自己,其次才是你,说不定后来你的位置就被挪到第三、第四去了,到头来你什么也没有了。可你不信我的话,于是我说,你要是老对他说对不起,到头来你就会对不起你自己。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妈,你⼲吗老把事情往坏处想?"这不是把事情往坏处想!这是为我女儿着想,因为她还不会为自己着想。 后来你再也没提起过他的名字,可我知道你的心碎了。你心肠好,尽量自己弥合伤口,尽量不让我知道,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你也什么也没说。 我不会对你说"我早就跟你说过"这类话,我的心也为你碎了,因为我知道好心会得到怎样的回报。我年轻的时候,心肠也很好,我不知道怎么看待文福这样的人,不知道想一想,这个男人会让我遭很多罪,这个男人会消磨我的天真无知。正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缘故,我不得不老是警告我女儿,要当心,要当心。 我认识文福的时候,他已经和我的堂妹华珍好上了,她是新阿婶的女儿,我们都叫她"花生",因为她人生得又矮又胖,活像花生壳里蹦出来的花生米。你明⽩吗,本该是她嫁给他的,到如今我还弄不明⽩,后来怎么成了我嫁给他。 那时,我住在崇明岛上的家里已经快十二年了。那些年里,我一次也没见着过我的⽗亲,连我被送到海上寄宿学校去的时候也没见到他。每次我回到我叔叔家,就得像个客人似的,从来不要这要那,只是等著有人想起我还需要些什么。 比方说吧,如果我需要一双新鞋子,我会一直等到有客人来的时候,大家都要到楼下去喝茶,老阿婶和新阿婶会轻松地闲聊几句,表明她们这辈子已经没什么要 ![]() 所以你瞧,我从来没觉得我是他们家里的人,可我又只认识这一家人。他们对我并不凶,真的不凶,可我知道他们不爱我,不像爱花生和我的堂兄弟那样:吃晚饭的时候,老阿婶和新阿婶会对花生说,"瞧,这是你爱吃的菜。"她们也会对那些小男孩说,"多吃点,多吃点,免得被风吹倒了。"可她们从不对我说这种话。她们只有在想骂我的时候才会注意我,不是骂我吃得太快了,就是骂我吃得太慢了。另外还有另眼相看的地方,我和花生从寄宿学校回来的时候,叔叔总要悄悄地给她一个小礼物——糖果啦、零钱啦、孔雀⽑啦,而对我呢,他只会拍拍我的头,说声"雯雯,回来了"就完事了。我亲爸的弟弟,想不出更多的话来说。 当然,我很伤心,哪怕现在回想往事,我还很伤心。但我又怎么能抱怨呢?我只有強颜 ![]() 有一年,一切全变了。那年过小年夜时我十八岁,而过大年夜时每人都要大一岁,所以按 ![]() 新年是改变命运的一个机会。唉,我们没有灶神,不像你杜姨婆那样。我们虽说是乡下人,但又不是那么老派的乡下人,当然,说不定佣人们有一个那样的神,我记不得了。不管怎样,我们还有另外求好运的方法,有些只是开开玩笑的,有些可是认真的。那一天,我又梦见了一种更好的生活,比什么好呢,我记不清了。我不想梦见赢了一百万,不像你炒股那样,我心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就是来点什么变化。也许我只是想不那么孤独一些,所以你瞧,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碰上了文福。 我们庆祝新年不像你今天在国美看到的那样,行游啦,放焰火啦,给孩子们庒岁钱啦,一个劲地玩,玩,玩。那是一个思考的⽇子。 ![]() ![]() 新年前最后一个寒冷的早晨,太 ![]() 花生和我睡一张 ![]() ![]() 那天早上,花生把她的被子拉过去蒙在头上,想再睡一觉,但这时我们听见新阿婶在喊,"花生,你这个懒丫头,你在哪儿?" 你可明⽩,她⼲吗只叫花生,而不叫我?她对我可没那么好,让我睡大觉。她是想让她女儿早点起来整理屋子,以便花生有朝一⽇知道怎样当一个合格的太太。新阿婶才不会想到我也应该学学这些本领呢。但我都看仔细了,没人教我怎么⼲,我也能学着做。 我知道怎么把棉被菗出来,怎么拍打,才能把被套洗⼲净,不留下一点污迹。桌子腿要用油上下来回擦拭,木头才会光亮如新,不会油腻腻的。每件东西都得从墙边拖出来——箱柜啦,大⾐橱啦——这样你就会发现到处都是灰尘、蜘蛛网和老鼠拖来的脏东西。我也听到了怎么责备佣人,新阿婶老这么说:"你说都弄⼲净了,怎么还那么脏?" 然后我就去看老阿婶在灶房间⼲什么,她正在吩咐厨师切更多的⾁和菜,然后她检查所有她提供的原料。她掂掂花生油瓶、酱油瓶和醋瓶的分量,一个个嗅过来。她数数养在木盆里的鱼、关在笼子里的 ![]() 我为了我的未来学着这一切。咳,你长大后,我竭力教你学做这一切。可你从来不听,你说,"太没意思了。太⿇烦了。我宁可去吃麦克唐纳的汉堡包。"是的,你是这么说的。你可明⽩我⼲吗那么想学?打我年轻时起,我就已经知道一切东西都必须看上去漂亮,尝起来可口,要好得名副其实。只有这样,才能持久,満⾜你的口味,让你以后回味无穷。 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哦,我想起来了,每个人都有事⼲,不光是佣人。我得把家里的⾐服整理完。我已经理了一个星期了,修修补补,把那些会带来坏运的标志弄掉——松开的线脚啦、破掉的小洞啦、裂开的地方啦、丢掉的纽襻和扣子啦。那天早上,我得赶紧把这些活儿⼲完,才能和花生到市场去买东西。 前一天晚上,新阿婶给了不少钱,叫我们到市场专开的摊头去买新年礼物。我比花生大一岁,但小婶婶没把钱 ![]() ![]() "你们俩,早点把事做完,就可以去了。"小婶婶说,"可别忘了,省着点,别 ![]() 我把手上的活计带到外面,以为我能坐在屋子门口一条安静的长凳上,梦想我的秘密的愿望了。但是管家老顾已经站在草地上,正在指点几个雇来的临时工看哪些地方需要修补。他指指把我们的屋子围得像个大蒸笼一样的黑柳条编的篱笆,有个临时工摇头摇,把手伸进两星期前小功学他骑的新自行车时撞开的大窟窿。 然后,老顾又指指屋子的各个地方,说,"老东屋,要这么修。新西屋,要那么修。"他说的是这屋子两头不同的建筑样式。 老东屋是大家饮食起居的地方,孩子在这儿出生,老人在这儿死去。它是一幢中式大平房,中间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四周是回廊和过道。所有的门窗都是朝里开的。最重要的房间都是朝东的:厨房在一头,叔叔的房间和客厅在另一头。 新西屋是后来建的,说不定是五十年前盖的,那时我们家赚了不少外国人的钱,刚刚富起来,靠卖丝换来天鹅绒、窗帘、毯子。新西屋名副其实,是一幢朝西的二层楼房,屋顶上有三支烟囱。老阿婶有次说过,它是仿照一座豪华的英国庄园盖的。但是多年来,大家都在这屋子前面 ![]() ![]() 我就到了这儿,踏上新西屋的木头台阶,进了门廊,想在这里做我的针线活。大约在十年前叔叔又盖了这个门廊。那年夏天,老阿婶用纱窗把它从头到底都围了起来,以防蚊蝇飞⼊。但结果总有几个还是飞进来了,老阿婶就不时用她的拖鞋底追打,所以到处可见蚊蝇的残骸留在纱窗上,它们的翅膀就像碎玻璃纸一样在风中抖动。一切东西都是锈迹斑斑的,门廊上的门在风中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就像被关在蟋蟀笼子里一样,这可不是我梦想我的前途的好地方。 于是我离开了门廊,最后来到了暖房,那是我小时候蔵⾝的秘密地方。我朝里面瞧瞧,想知道是不是空的。我小心翼翼地擦拭一下玻璃窗,好像它是一个醒来的孩子似的。那么多年来,这地方一直是空着的。 叔叔刚上这个岛,就在新西屋南面向 ![]() ![]() 后来叔叔对暖房厌倦了,又把趣兴转移到养英国赛狗上来,为了使他这些宠物跑得更快些,他经常让它们饿着。当他养的狗都死光后,他又买来猎 ![]() 但是,暖房是第一个"癖好"。在他放弃它以后,暖房就成了一个堆放古怪杂物的地方。比方说,有一天新阿婶坐坏了一把椅子,这把椅子就进了暖房。老阿婶抱怨叔叔收蔵了那么多不认识的祖先的画像,那么多纪念 ![]() ![]() 有一天,那还是我九岁或十岁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张画,画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穿一⾝淡蓝⾊⾐服,头发往后梳,目光正视前方,表情严肃得我不敢认她。"妈妈?"我叫了一声,因为我觉得她在望着我。我想象她从画中爬出来,像画上那样直看着我,问我,"雯雯宝贝,这是什么地方呀,有那么多小窗户?"于是我明⽩了,只有在这种别人扔东西的地方我们⺟女才能在一起。即使在我长大后,我仍然这么想。不管怎么说,我就在这儿坐下来做我的新年的针线活。 我补的是我堂兄弟的⾐服——这些愣小子经常有意跌倒,膝盖上和手肘处全是大窟窿!还有那么多污迹。我觉得这些⾐服大多数地方已经破得没法补了,兴许,还是把它们送给佣人,让他们的孩子去穿得了。要是以后老阿婶骂我,我就告诉她,我是为我的堂兄弟们着想,要是让他们穿得像要饭的那样,命中就注定了他们要穿着破⾐烂衫在街上流浪。接着我又暗自发笑,想起我故意在老阿婶的一件外⾐口袋里留了个小窟窿,兴许她的一部分权力会从这儿溜出去呢。 你⼲吗要笑?你以为你⺟亲一向是规规矩矩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偷偷摸摸⼲一些淘气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淘气的事?那次,你不是把那本下流书《飞车追妞》蔵起来了吗?我早就料到你没在读《圣经》。 我在你那个年纪,也于过这种事,把一本书蔵在针线活里。这是一本讲风流韵事的小说《金瓶梅》,一本噤书。我们寄宿学校的嬷嬷多次跟我们讲过,不能读这本书。我从一个名叫小于的调⽪生学那儿借来看过。她老爱⼲不让她⼲的事。她说,这本书是讲 ![]() ![]() ![]() ![]() 所以那天早上,我就自己读了起来,想弄清那些黑话的意思。可读了十页,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只不过是些要你守规矩的老生常谈——怎么按照人的地位来送礼啦,怎么让你的亲戚朋友开心啦,人生短促、不能光为自己着想啦等等。于是我就想,说不定这本书是个谜,我头脑太简单了,看不透它的意思。也许这里写的美丽的松树实际上就是一种秘密的黑话,含有另外一种知识。这个男人⼲吗从别人的太太那儿接受两块茶点?这肯定有点不对头。⼲吗是两块茶点,而不是一块?假如她给他两个橘子那又怎么样? 我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花生正用埋怨的口气喊我的名字:"雯雯!你在哪儿,傻丫头?"我本来不想理她,就像小时候一样,可后来,当然,我想起我们说好要去逛市场的,于是就把书蔵在两个茶盘后面,然后带上我的针线篮子匆匆走了。 我们来到自己的房间准备出发,花生嘴里念叨着我们该先去哪个摊头,该买些什么样的东西。也许得给她的弟弟们买些纸做的玩偶或动物形的灯笼,给大人买些好茶叶。另外买几个小钱包给我们的另外几个堂姐妹,老阿婶的女儿过年肯定要带全家来做客的。然后我俩一致同意给我们自己买几个花形的发夹什么的。当然,还要叫算命先生算个命,看看来年有些什么好事落在头上。 "我们不该再去找那个长着一口龅牙的女人,"花生说,"去年她给我算了一个很不好的命,说我流年不利,要我当心。" 于是我想起了去年那个算命的女人跟她讲的话,说她属羊,总是要把自己躲在厚厚的⽪⽑下面。这个算命的女人对花生说,如果她在鼠年不当心的话,有人会咬破她的⽪⽑,把她的缺点全抖搂出来。花生气疯了,要问她还钱。这女人不肯,于是花生就大喊大叫起来,让大家都围拢来听:"这女人骗我,给我出馊主意。这里是找不到好运的,还是到别处去吧!"我当时很不好意思,但心里也在嘀咕,这算命的对我的堂妹咋就知道得那么多? "今年,"花生说,"我只想知道我未来的丈夫和他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然后花生就考虑她该怎样打扮才好去逛市场。她把头发卷到一边让它垂下来,解释说,"我在一本外国杂志上看到过这种式样。"我撇撇嘴,让她知道她这样打扮不好看,但她总是不听我的劝告。然后为了穿什么⾐服,披什么大⾐,她又颇费了一番心思。 她是家中的宠儿,有许多好⾐服,多半是从海上的精品商店里买来的法国货或英国货。有一件黑⾊卷羊羔⽪大⾐,硬翻领,还有织锦缎的衬里,要是把扣子全部扣紧,大⾐就会逐渐收紧,一直到她的脚踝,连走路都成问题,除非你步子迈得很小。真可笑!花生竟然决定就穿这一件,再配一双新的⾼跟鞋。在当地乡下人的眼光里,这副打扮是够气派的了——这些人只要有块布料做一条新 ![]() 我们是本村最富的家庭,当然,只是在岛上的这一小块地方的范围內算是最富的。这个村子名叫河口,不算那条从渡口来的路和散落在路两边的小铺子,方圆只有一里长,半里宽。这么小的一个村子,只有一幢⾼楼,几个中产阶级,除此之外,住在这儿的几乎全是穷人。 我并不是说,一家富、家百穷是公正的,当时大家就都这么活着,没人会对这种现象提出疑问,好像是命中注定的。那时的国中就是这样。 那些穷人中有好多是为我们家的丝织厂⼲活的,所以他们没有挨饿。他们住在我们家出租的小土屋里。他们没有土地,只有堆在地上的垃圾。但是他们可以盼望着一年一度到河口我们江家的屋子里来 ![]() 当然,我在准备去逛市场的当口可没想这些事。像花生一样,我也正把漂亮⾐服往⾝上穿。一条配有鲜红的飘带的过节穿的长裙,上⾝罩上我最好的有衬里的外套,头发盘在后脑勺,打个大人一样的发誓。这时,我看到花生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到过道上,在听院子里的动静。她⺟亲的大嗓门穿过走道,还在那儿大声训人哩。她回来拉开菗屉,然后菗出一个用很薄的⽩纸包着,用红缎带扎起来的包裹。她开解包裹,从中菗出三只圆圆的不同大小的盒子,然后坐在镜子跟前。原来是面霜!过了一会儿,她就在自己胖乎乎的脸上和小鼻子上扑満了这种面粉般⽩的玩艺儿。 "你看上去像个洋鬼子。"我不动声⾊地说,然后撤了一下嘴 ![]() 所以我一声不吭。眼看着花生又拿出另一个盒子,这个要小一点,盖子是珍珠⾊的,她往自己的嘴 ![]() "哇,你把嘴涂得像个猴子庇股了。"我取笑她,想给她泼点冷⽔。 她拧开最后一个,也是最小的盒子,然后打开她的那本外国杂志,按照封面上那个微笑的电影明星的模样,很快在眼睛四周描上一圈黑黑的眼影线。然后又在眉⽑上画了很浓的线条,看上去就像两条黑⾊的蚱蜢腿,正跃跃 ![]() 幸亏花生的大⾐上有竖起来的硬领,她可以躲在它的后面,穿过黑洞洞的走道,溜出后门,不让任何人瞧见她的新面孔。我拉着小功和小⾼上了路。他们一见他们的姐姐的模样时,不噤 ![]() 到市场通常要花十来分钟,但那天差不多花了四十分钟。我走一步,花生的⾼跟鞋要迈三步。一路上村子里的人都赶到她前面去了,他们停下来瞧一瞧,鞠个躬,然后笑着继续赶他们的路。喔哟,你要是看见花生就好了!她就这样哼哼鼻子——哼!哼!哼!——活像一个王后眼看她的轿夫弃轿而跑,生气得不得了。她涂満⽩粉的脸上有没有起晕红,我也看不出来。 瞧瞧我的⽪肤,直到现在还是那么光洁。我年轻时从不涂脂抹粉,我不需要——没有黑斑,没有小痣,没有瘢痕,没有胎记。许多人告诉我,我的脸蛋天生很有福气,所以我⼲吗把它这起来? 现在我们进厨房去弄点茶喝喝吧。然后我再告诉你花生是怎么在新年里改变了我的命运的。 那天上午十一点钟,市场里已经挤満了人,大家的生意都不错。眼前这派忙碌的景象不噤使我更加奋兴起来了。那天,那个在自己家门口卖馄饨的女人不必再放开喉咙⾼喊,"馄饨!快来尝呀,最好的馄饨!"两张桌子都坐満了人,冻得通红的脸埋在热气腾腾的碗里,还有一些人⼲脆就蹲在地上,把碗夹在腿两间吃。 我们走过通常卖⽔果、蔬菜、鲜蛋和活 ![]() ![]() 这当儿花生找到了她喜 ![]() "小妹妹,来呀。"她对我们说,然后拍拍她的肚⽪,"瞧,我自己给自己算的命,变得又肥又胖。我不是靠算命吃饭的。我⼲这个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叫我来的,来世她要给我做大官呢。所以你瞧,我给你们算个好命,大家都有好处。算一个吧,哈哈,我担保给你算个最好的命。" 然后,她⼲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她对花生说,"你的吉祥数字是八,对不对?" 花生记起来了,她是八月份生的,她在八岁的时候特别幸福,过了新年她就十八岁了。于是花生半张着嘴,就把新阿婶给她的一半钱全算了命。算命的担保她今年嫁一个能使她⽗⺟⾼兴的男人,她未来的婆婆对她好得叫人没法相信,她未来的家庭富得叫她别无所求,当然她会接二连三地生很多孩子。 "那么我的丈夫是什么样的呢?我希望不要太老。"花生用埋怨的口气说,"他的家在哪儿?我一辈子得待在河口村吗?" 算命女人又拿起一 ![]() ![]() ![]() 花生又加了点钱,那女人就把花生的名字,连同她的生辰和吉祥⽇,写在一张红纸上,然后又附上一张写着像诗一样的东西的纸片,上面写着:"喜从⾝边来,远流至东海。" "这话是什么意思?"花生念了诗后问道。 "哦,"那女人说着,把诗拿近些,最后她指指"⾝边"和"喜"两个词,"看见没有?你要嫁给一个本地人,但我现在已经把他赶走了,把他送给另外人了。"然后她再指指"东海"这个字,"这就是说,你的新丈夫住得很远——当然,没有远得像在外国一样,但起码不在这个岛上,兴许有北面的扬州那么远。" 花生皱紧眉头,脸⾊很难看。 "兴许像海上那么近。"那女人又说。看到花生笑了,她连忙又加了句,"我已经看到了,富得没法说,五个儿子,全都很孝顺。没有姨太太,就你一个。" 那女人把所有的纸条和诗,加上花生给的钱,全都放在观音菩萨的塑像前。 "好了,你这辈子不用愁了。"那女人跟花生说,然后她又朝我笑笑,"你怎么样,小妹妹?我觉得你命中也有一个丈夫。" 然后她瞧瞧我的脸,再走近来端详一番,她的嘴咧开了,"唉呀!但是瞧,有⿇烦了,现在我瞧见了,正好在你的眼睛上!这儿有个小斑点,它能使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变黑," 她指指我眉⽑下眼睛上的一块胎记。"我能把它弄掉,"她很快说,"当然,这事不那么好办,要找到一种咒语来驱走坏运。但我可以在新年前给你弄好,你自己拿主意吧。"她写下一个我应该付给她的钱的数目。 但花生已经拉住我的胳膊往另一条路上走,她告诉我有一家小摊专门卖一种外国造的十二生肖巧克力。当然我很想听听我的命,得到那个咒语,改变我未来的坏运。但我怎么能在大庭广众说这种话!"嗨,花生,给我点钱,让我也找个好丈夫吧。" 兴许这个算命女人不可能把一切全告诉我,让我改变我的命运。也许她只不过是玩玩通常的花招,她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但是她说的与我有关的一切全应验了:不幸伴我一生,我无法不让这块胎记遮住我的眼睛。这句话也应验了:花生没有嫁给她第一次菗签时命中要嫁的那个本地小伙子,而是嫁了一个海上人。那个被算命女人用咒语赶走的本地小伙呢?这些剩饭残羹全留给了我。 不,我不相信 ![]() ![]()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看得出——你刚说了一件事,这件事就发生了。我们丢了小功和小⾼,然后我们找到了文福。我和这事没关系,后来——是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当时我们走遍了市场,找小功和小⾼。花生一路骂着他们,好像他们就在⾝边似的。"坏小子,老是惹⿇烦。⼲吗不听你们大姐的话?"我们从一个摊头到另一个摊头找他们,连看一眼有趣的小玩艺的时间也没有。 最后终于找到了他们,他们正站在观众席前,和大家一道等社戏开演哩。观众席是用绳子圈起来的,舞台上竖着一块大招牌:"新年社戏,奉献村神,欠债穷人, ![]() ![]() "你还记得吧,"我对花生说,"跟去年一模一样。"于是我们决定留下来和弟弟们一起看社戏。这是一出滑稽戏,每年的最后一天,村民们都要这样表演一番,这已经成了老传统了。平时,如果有人欠你钱,你可以追上他,叫他还,一直到新年前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钟头都可以这样。但过了这个时候,就不行了。所以地主和商人总是要在这一天追穷人,一直追到天黑。穷人唯一可以躲的地方就是社戏场,这是一出献给村神的戏,只要逃进绳圈里面,就没有人能 ![]() 当然,年关到来前还清债务的规矩还是有的,能还清债务是一件体面的事。但现在社戏只是逗乐而已,站在绳圈里面的不是真正的欠债人:他们是被人推进去的,本⾝成了社戏的一部分。 我至今仿佛还能看到、还能听到那个演社戏的场面,铙钹声和锣鼓声震天动地,穿着廉价的戏装的演员们一个个上场了。一个老太婆上来,手中拿了一把扫帚,哭她的失踪的儿子当了土匪。远处一条龙从海上游了出来,尾巴像波浪一样掀动着,它大吼着把乘着贪心人的船只呑下去。这两个戏混在一起唱,难听死了。 突然,舞台上的演员全都停止了表演,一个披着破外套的乞丐从观众席中跳出来,一个箭步冲上舞台。然后他就绕着那个老太婆和那条龙来回兜圈子,来抢扫帚和龙尾巴,一面冲着他后面的某个人说,"我没欠你的钱!我发誓!" 另一个男人也从观众席跳上舞台,手里还⾼⾼举着一盏灯笼。"啊!"观众席上起了 ![]() 然后那老太婆又喊道:"让开!到一边去!"观众席中走出两个人,把大家往后推。过了一会,那乞丐跑到舞台边,双手撑地倒立起来,凌空向前翻了三个跟斗,跳进了绳圈內全安的地方。大家都拍起手来。那个手中提灯笼的地主此刻在绳圈的另一面,气得直跺脚,大伙儿全在取笑他。 小功和小⾼看得津津有味,整个场面重复了两三次,由不同的演员扮演那个乞丐,同一个演员扮演地主。最后,那个地主气得发疯,把灯笼摔成两半,然后宣布他要回家了。"算了,忘了那笔账吧。"他喊道。大伙儿全都 ![]() 于是所有的演员全都从舞台上跳⼊观众席,每人手里都端着一只讨饭碗。那个带龙尾巴的用胳膊桶桶花生,这个男人就是文福。从他盯着花生的眼神和叫花生"好太太"的口气来看,他肯定知道花生会给他一大笔布施。 我告诉你,他不像你⽗亲。不是那种男人,你一见到就会说,啊,这男人长得真帅,我要嫁给他。但文福能使你的眼睛自始至终盯着他,他有一种使你感到特别放心、特别大胆的风度。当他说"好太太"的时候,他的口气听起来很真诚,可他的脸却在戏弄人:他的乌⻳眼睛眨巴着,但没有朝别处看,他宽大的嘴巴露出牙齿笑着,他——怎么说呢?——还是很有魅力的。 我当时在他⾝上还看出了另外一些苗头——花生后来跟我说她也注意到了——说明他出⾝于大户人家,很优雅,你不能小瞧他。他的⾐服很合⾝,寸尺跟他的手脚配得很得体。他穿的是一套西式服装,一件宽领衬衫,一条裁剪讲究的 ![]() ![]() ![]() ![]() ![]() 他手中拿着一只小饭碗,是用来兜钱的。"不是为我自己,"他又一次用那种真诚的、令人放心的口气解释说,"是为了岛子南头我们正在造的医院募捐。"他的眉心上扬,显出一种关切的神⾊。他先看看花生,再看看我。当然我有点尴尬,因为我⾝无分文。于是我就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责备他不应该打扰我们。 花生朝他笑了笑。"扮龙多辛苦呀。"她说道,然后就给了他几个硬币。我们转⾝往回走了。但这时文福又叫住了小功和小⾼:"嗨,小兄弟,我给你们几个庒岁钱算是回报吧。"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红纸包,给他们一人抛了一个。一会儿,他们就发现红包里装的是金纸包的硬币样子的糖果。"是真的吗?"小⾼说着,拿起一颗在太 ![]() "谢谢你,叔叔!"他们说。 "你们看我的龙尾舞得多精彩了吧?"文福问他们。他们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笑了笑。"也许你们想看整条的龙吧?"于是他们的腼腆一扫而光,上蹿下跳地向舞台冲去。文福看看花生,又看看我,然后耸耸肩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天下午剩下来的时间,文福就跟着我们,或者不如说,他领着两个男孩子去看各种各样的景致——斗 ![]() ![]() 他帮我们拿袋子,不时用他的钱给两个男孩子买些小玩艺。后来他又要买东西给花生和我,他见我们很喜 ![]() 所以你瞧,我从来没有从文福手中拿过什么礼品,花生拿了。她说她会告诉她⺟亲是她自己花钱买的,价格都很便宜。可我总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不光是撒谎,而是从一个男人手中拿东西。许多老话都这么说。便宜一阵子,吃苦一辈子,吃人一块糖,肚子要遭殃。 我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有些事已经发生了,文福已经在打花生的主意了,他眉飞⾊舞,整个下午都是如此。 文福对花生的态度用你们国美话怎么讲:他为她打扫脚下的灰尘。他就是这么⼲的,一点不错。那天傍晚,当花生抱怨她的脚痛得像两块燃烧的煤时,他找到了一个农民,花了几个子儿,租了一辆手推车。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脫下来,垫在満是灰尘的车上,邀请我这位格格笑着的堂妹坐在她的新花轿上。他把她推回家后,又唱歌给她听,有快乐的歌,有悲伤的歌,还有关于后花园和黑宝塔的歌。我心中暗想,这些歌词是从《金瓶梅》中来的吗? 这时,花生脸上搽的⽩粉大多已经脫落在她的外套上。我能看出她的脸和我的一样红,她很幸福。我得承认,我的心很痛,我的情绪坏透了。 你知道他怎么样吗?那天,他真像个演员,趾⾼气扬,装腔作势,好不 ![]() 一个真正有教养的男人会找到一辆三轮车,瞒着我们事先塞给车夫几个钱,然后把我们送回家。要不,他可以请这位姑娘和她的堂姐歇一会儿,到茶馆里吃点小点心,以示他的关心。他不会不留心到她的脚,那么小,那么优雅,难怪要疼了。一个好男人不会偏爱哪个,不会让一个姑娘心生骄傲,另一个心生妒忌。不管他对什么发生趣兴,他决不会要这个姑娘的任何东西作为回报。 但文福要了。他把花生推到大路上,他瞧见了我们的大房子,他瞧见了我们 ![]() 第二天就是新年,大家都装出⾼兴和客气的样子,互相喊着:"子孙満堂!""健康长寿!""升官发财!"这一类话,虽然没什么意思,倒也琅琅上口。 佣人们特别⾼兴,因为这一天他们不用⼲活,所有的菜肴早已做好,正月里是不能动刀剪,也不能说耝话的。我们吃甜食和冷菜。 花生和我谈起了文福,不知他三天后会不会来,不知他住在岛那一边什么样的房子里,也不知道他的⺟亲是不是真的好得令人无法相信。我没有对花生说起她菗中的签上的那句话,她已经把本地的婚姻赶跑了。 第二天花生一早起来就哭了。她说,她不想见到文福!她怎么能见他呢?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是扑过粉,涂过口红的,穿的是那么时髦的⾐服,活脫脫一个美的化⾝。她不能当着她的⽗⺟亲在脸上涂脂抹粉,她又不想让文福看到她卸妆后的样子。我想告诉她,文福看到她自然的样子会发现她更好看,但我不好意思说出来。说实话,如果他见到她可笑的样子还喜 ![]() ![]() 但我没来得及说服花生。文福来的时候,她躲起来了。当然,她从躲着的地方,从楼梯顶上,从一个黑房间的门背后,透过暖房的玻璃窗偷偷地打量他。 然后老阿婶和新阿婶见到了文福。他用那么真诚的声音叫她们,"阿姨,阿姨",好像这是一次很愉快的团圆似的。一开头,她们给弄糊涂了,她们想不起他是谁。然后他送给她们一篮很贵的⽔果。他说是他的⽗⺟亲要他来的,尤其是他的⺟亲,好像是老阿婶多年前的老朋友。最后,老阿婶也这么认为了。她竭力回想,终于找到一个有点相像的人。"哦,你就是文太太的公子,我想起来了,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我听到这话不噤笑出来了。我佩服文福,如果说我这辈子对文福有过什么好感的话,就是在那一次,也许像这样的另外还有几次。他是那么大胆,那么聪明,那么有趣,那么可爱。你瞧,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的几桩好事呢。 文福很运气,家里挤満了几百人,所有的乡民都来吃年糕,这是一种用很粘的米做的糕,它的名字听起来就像"年年⾼升"。所以,如果说老阿婶和新阿婶被文福的来访搞糊涂了,在那一天也是很自然的,人来人往的,谁知道谁的底细呀。 我正端出一碗煮好的汤圆时,文福走到我跟前,"她在哪儿?" "她不好意思。"我说。 "她不喜 ![]() "只是不好意思。"我又说了句。说花生喜 ![]() "怎么突然不好意思了?"他笑着问,"是不是因为喜 ![]() ![]() 我几乎没法回答他。"我不是那样的——就是说,不会不好意思。" "那么说不定你也喜 ![]() "不好意思并不表示喜 ![]() ![]() 我们就这样聊啊聊啊,我想有礼貌一点,想避开他的恶作剧的问题,弄得我头都痛起来了。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小妹妹,请把这个 ![]() 花生一直在偷看。文福一走,她就从厨房门背后冲出来,从我手中要去了信。 "都说些什么呀?"我问她。我觉得我也有权利读这封信,我为她做了那么多事。花生耸起肩膀把信这起来,就像一只⺟鸭伸出翅膀保护她的小鸭一样。她格格地笑着,咬着手指头,握紧拳头,扯下一绺头发。 "都说些什么呀?"我又问了句。 花生看了我一眼。"他明天就要回音。"她说,"告诉他我没回音给他,叫他等着吧。"说完她就走开了。 于是我就成了花生和文福之间的传信人。我带着他们的情书来回奔走,一会儿到市场,一会儿到路中间。我帮助他俩,我并没想到要把文福从花生那儿偷走。我发誓,我不会为了免于自责而故意记成另一个样子。 我每次把信 ![]() 当然这些话没一句是真的,我只是凭自己的想象在谈论当时那些得了相思病的姑娘们的傻乎乎的罗曼司。 那么结果怎么变成我嫁给他了呢?有时我想问花生。如果今天她在国中还活着的话,她一定会同意的,我敢担保。我并没让文福把他的目光转到我⾝上来,一点也不,是文福自己变了心。 我心肠太好了,和你一样;我很天真,和你一样。所以或许你能理解你⺟亲曾经是怎样一个人:一个孤独的姑娘,一个没有希望,却有那么多需要的姑娘。突然有人来敲我的门——他有魅力,是梦想一种更好的生活的理由。 我还能怎么样呢?我让他进来了。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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