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外传》第二章宝刀和柔情及《飞狐外传》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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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飞狐外传 作者:金庸 | 书号:1925 时间:2016/10/5 字数:166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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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人凤望着怀里幼女那甜美文秀的小脸,脑海中出现了三年之前的往事。这件事已过了三年,但就像是刚过了三天一般,一切全清清楚楚,眼前下着倾盆大雨,三年前的那一天,却下的是雪,是漫天鹅⽑一般纷纷撒着的大雪。 那是在河北沧州道上,时近岁晚,道上行人稀少,苗人风骑着一匹⾼头长腿的⻩马,按辔北行。 十年前的腊月,他与辽东大侠胡一刀在沧州比武,以毒刀误伤了胡一刀。 胡夫人自刎殉夫。他与胡一刀武功相若,豪气相悻,两人化敌为友,相敬相重,岂知一招之失,竟尔伤了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纵横海內,只有遇到了这位辽东大侠,二人比武五⽇,联 ![]() ![]() 胡一刀夫妇逝世十年之期将届,苗人风千里迢迢地从浙南赶来,他是要到亡友墓前亲祭。 风雪残年,马上⻩昏,苗人凤愈近沧州,心头愈是沉重,他纵马缓行,心中在想:“当年若不是一招失手,今⽇与胡氏夫妇三骑漫游天下,叫贪官恶吏、土豪巨寇,无不心惊胆落,那是何等的快事?” 正自出神,忽听⾝后车轮庒雪,一个车夫卷着⾆头“得儿一一”声响,催赶骡子,击鞭劈拍作声,一辆大车从⽩茫茫的雪原上疾行而来。拉车的健骡口噴⽩气,冲风冒雪,放蹄急奔。 大车从苗人凤⾝旁掠过,忽听车中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送广出来:“爹,到了京里,你就陪我去买宮花儿戴…”下面的话儿却听不见了,这是江南姑娘极柔极清的语声,在这北方莽莽平原的风雪之中,却是极不相衬。 突然之间,骡子左⾜踏进了一个空洞,登时向前一蹶。那车夫⾝子前倾,随下一提,骡子借力提⾜,继续前奔。 苗人凤暗暗诧异:“那车夫这一倾一提,好俊的⾝手,好強的膂力,行来是位风尘奇士,怎么去做了赶大车的?” 思念未定,只听得脚步声响,后面一个脚夫挑了一担行李,迈开大步赶了上来。这担行李庒得一 ![]() 苗人凤更是奇怪:”这脚夫非但力大,而且轻功更是了得。”他知道其中必有踢跷:”这脚夫似在追踪那车夫,看来有什么凶杀寻仇之事。”当下提着马鞭,不疾不徐的遥遥地跟在大车之后,要侍青个究竟。 行出数里,见那脚夫虽然肩上庒着沉重行李,仍是奔跑如飞,忽听⾝后铜片儿叮叮当当响亮,一条汉子挑着一副补锅的担儿,虚飘飘地赶来。这人在雪中行走,落步更轻,虽然说不上踏雪无痕,但轻功之佳,武林中甚是罕见。苗人凤寻思:“又多了一个。这人是哪一派的?”但见他斗笠和蓑⾐上罩満了⽩雪,在风中一晃一飘,走得歪歪斜斜,登时省起:”这⾝奈何功是鄂北鬼见愁锤家的功夫。” 行了七八里路,天⾊黑将下来,来到一个小小市集。苗人凤见大车停在一家客店前面,于是进店借宿。客店甚小,集上就此一家。众客商都挤在厅上烤火喝⽩⼲,车夫、脚夫、补锅匠都在其內。 苗人凤虽然名満天下,但近十年来隐居浙南,武林中识得他的人不多。 那脚夫、车夫和补锅匠他都不相识,当下默然坐在一张小桌之旁,要了酒饭,见那三人分别喝酒用饭,瞧来并非一路。 忽听內院一个人大声说道:“南大人、姐小,小地方委屈点儿,只好在外边厅上用饭。”棉帘掀开,店伴引着一位员官、一位姐小来到厅上。本来坐着的众客商见到员官,纷纷起立。苗人凤并不理会,自管喝酒。只见那员官穿着酱⾊缎面狐⽪袍子,⽩⽩胖胖,一副福相,那姐小相貌娇美,肤⾊⽩腻,别说北地罕有如此佳丽,即令江南也极为少有。她⾝穿一件葱绿织锦的⽪袄,颜⾊甚是鲜 ![]() 众人眼前一亮,不由得都有自惭形秽之感,有的讪讪地竟自退到了廊下,厅上登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那店伴一叠连声的“大人、姐小”送饭送酒,极是殷勤,苗人凤听他叫喊酒菜之时,中气充沛,不觉留神,一瞧他⾝形步法,却不是会家子是什么?又见他两边太 ![]() 这一留神,不免向那官儿与姐小多看了几眼。那官儿忽地一拍桌子,发作起来,指着苗人凤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见了官府不回避也就罢了,贼眼还骨溜溜地瞧个不体。我看你耝手大脚。生成一副贼相,再瞧一眼,拿片子送到县里去打你个⽪开⾁绽。”苗人凤低头喝酒,并不理会。那官儿更加怒了,叫道:“你请安陪礼也不会么?这么大刺刺地坐着。” 那姐小柔声劝道:“爹,你犯得着生这么大气?乡下人不懂规矩,也是有的。何必跟这些耝人一般见识?哪,喝了这杯吧。”说着将一杯酒递到他的嘴边。那官儿骨嘟一口喝⼲,似乎将怒气和酒呑服了,横了苗人凤一眼,见他低头不语,想是怕了,于是自斟自饮地跟女儿说笑起来。话中说的都是到了京北之后,补上了官便怎样怎样,瞧神情是一名赴京谋⼲差使的候补官儿。 说话之间,大门推开,飘进一片风雪,跟着走进一位员官来。这人⻩⽪精瘦,远没先前那官儿的气派十⾜。他大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又与仁通兄在这里撞见,真是巧之极矣!”说着抢上来与那姓南的官儿南仁通行礼厮见。 南氏⽗女一齐站起,南仁通拱手道:“调侯兄,幸会幸会!一起坐罢。” 那“调侯兄”谢了,坐在桌边。店伴添上杯筷,传酒呼菜。 苗人凤心道:“连这个调侯兄,一共是五个⾼手了。这姓南的⽗女看不出有什么武功。会不会大智若愚,竟让我走了眼呢?”想到此处,不噤暗自警戒,不敢向他们多瞧一眼。要知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外号,实是犯了武林大忌,天下英雄好汉,哪一个不想将这头衔摘了下来。他一生所历风险多过常人百倍,皆拜这外号之所赐。此刻心想:“这几人说不定是冲着我而来。他们成群结 ![]() 只听那“调侯兄”与南仁通⾼谈阔论,说的都是些官场中升迁降滴的软闻。廊下那脚夫和补锅匠却大声吵嚷起来,两人争的是世上有没有当真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刀。那脚夫道:“什么削铁如泥,都是吹大气!那宝刀也不过锋利点儿,当真就这么神?”补锅匠道:“你见过多少世面了?知道什么? 宝刀就是宝刀,若不是怕吓坏了你,我就拿一口让你开开眼界。”脚夫嚷道:“你有宝刀?呸,别发你的清秋大梦吧!有宝刀也不补锅儿啦!只怕磨不利的钝柴刀、锈菜刀,倒有”这么一把两把!”众人听着都大笑起来。 补锅匠气鼓鼓地从担儿里取出一把刀来,绿⽪鞘子金呑口,模样甚是不凡。他刷地拔刀出鞘,寒光 ![]() 苗人风瞧了二人伸情,心道:“这两人果是一路。这么串戏,却不是演给我看的了。” 补锅匠道:“有上好菜刀柴刀,请借一把。”那店伴应声⼊厨,取了一把菜刀出来。补锅匠道:“你拿稳了!”那店伴将菜刀⾼⾼举起。补锅匠横刀挥去,当的一声,菜刀断为两截。 众人齐声喝采:“果是宝刀!” 补锅匠得意洋洋,大声吹嘘,说他这柄刀如何厉害,如何名贵。廊下众人脸现仰慕之⾊,津津有味地听着。南仁通听他说了一会,忍不住“哼”了一声,脸现不屑之⾊。 那“调侯兄”道:“仁通兄,这柄刀确也称得上个‘宝’字了,想不到贩夫走卒之徒,居然⾝怀这等利器。”南仁通道:“利则利矣,宝则未必。” “调侯兄”道:“我兄此言差矣!你瞧此刀削铁如泥,世上哪里更有胜于此刀的呢?”南仁通道:“吾兄未免少见多怪,兄弟就…”还侍再说下去,南姐小忽然揷口道:“爹,你喝得多啦,快吃了饭去睡吧。” 南仁通笑道:“嘿,女孩儿就爱管你爹爹。”说着却真的要饭吃,不再喝酒。那“调侯兄”又道:“兄弟今⽇总算开了眼界,这等宝刀,吾兄想来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南仁通冷笑道:“胜于此刀十倍的,兄弟也常常见到。”“调侯兄”哈哈大笑,道:“取笑取笑!吾兄是位文官,又见过什么宝刀来?” 补锅匠听到了二人对答,大声道:“世上若有更胜得此刀的宝刀,我宁愿把头割下来送他。吹大气又谁不会啦?嘿,我说我 儿子也做个五品官呢,你们信不信啦,?”众人忙喝:“胡说,快闭蒲!” 南仁通气得脸也⽩了,霍地站起,大踏步走向房中。南姐小连叫:“爹爹!”他哪里理会,片刻间捧了一柄三尺来长的弯刀出来,但见刀鞘乌沉沉的,也无异处,他大声道:”喂,补锅儿的,我这里有把刀,跟你的比一下,你输了可得割脑袋。”补锅匠道:”若是老爷输了呢,”南仁通气道:“我也把脑袋割与你,”南姐小道:“爹,你喝多啦,跟他们有什么说的?回房去吧!”南仁通若有所悟,哼了一声,捧着刀转⾝回房。 补锅匠见他意 ![]() ![]() ![]() ![]() 补锅匠凑近一行,见刀柄上用金丝银丝镶着一钩眉⽑月之形,说道:“老爷的刀好,那不用比了。” 苗人凤见众人言语相 ![]() ![]() ![]() ![]() ![]() 南仁通恨那补锅匠口齿轻薄,本要比试,但见他那把刀锋锐无比,也非常物,若是斗个两败俱伤,岂非损伤了至宝?于是说道:“你知道了就好,下次可还敢胡说八道么?”正要还刀⼊鞘,那‘调侯兄”突然一伸手,将刀夺过,擦的一声轻响,与补锅匠手中利刃相 ![]() 苗人凤知道适才五人 ![]() 次⽇绝早起来,只见南仁通已然起行,补锅匠等固然都已不在店內,连那店伴也已离去。一问之下,这人果然是昨天傍晚才到的恶客,给了十两银子,要乔装店伴,苗人凤暗暗叹息:“常言道:谩蔵海盗,果然一点儿不错。” 结了店帐,上马便行。 驰出二十余里,忽听西面山⾕中一个女子声音惨呼:“救命!救命!” 正是南姐小的声音。苗人凤心想:“这些恶贼夺了刀还想杀人,这可不能不管。”一跃下马,展开轻⾝功夫循声赶去,转过两个弯,只见雪地里殷红一片,南仁通⾝首异处,死在当地。那“冷月宝刀”横在他⾝畔,五个人谁也不敢伸手先拿。南姐小却给补锅匠抓住了双手,挣扎不得。 苗人风隐⾝一块大石之后,察看动静,只听“调侯兄”道:“宝刀只有一把,却有五个人想要,怎么办?”那脚夫道:“凭功夫分上下,胜者得刀,公平 ![]() 那车夫笑道:“姐小,别哭啦。待会儿就有你乐的啦!”伸手去摸她脸,神⾊极是轻薄。 苗人凤瞧到此处,再也忍耐不注,大踏步从石后走了出来,低沉着嗓子喝道:“下流东西,都给我滚!”那五人吃了一惊,齐声喝道:“你是谁?” 苗人凤生 ![]() ![]() ![]() 其余四人见他如此神勇,无不骇然,过了半晌,不约而同地问道:“你是谁?”苗人凤仍是挥了挥手,这次连“滚”字也不说了。 那车夫从 ![]() ![]() ![]() 那“调侯兄”知道难敌,说道:“佩服,佩服,这宝刀该当阁下所有。” 一面说一面俯⾝抬起宝刀,双手递了过来。苗人凤道:“我不要,你还给原主!”那“调侯兄”一怔,心想:“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人?”一抬头,只见他脸如金纸,神威凛凛,突然想起,说道:“原来阁下是金面佛苗大侠?” 苗人凤点了点头。”“调侯兄”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栽在苗大侠手里,还有什么话说?”当下又将宝刀递上,说道:“小人蒋调侯,三生有幸,得逢当世大侠,这宝刀请苗大侠处置吧!”苗人凤最不喜别人摽唆,心想拿过之后再 ![]() 他正要提手,突听嗤嗤两声轻响,腿上微微一疼。蒋调侯跃开丈余,向前飞跑,叫道:“他中了我的绝门毒针,快 ![]() 脚夫、车夫等本已一败涂地,忽听得敌人中了毒针,无不喜出望外,远远围着,均不 ![]() 那车夫挥动软鞭护⾝,只盼抵挡得十招八招,挨到他⾝上毒 ![]() 苗人凤连毙二人,脚上已自发⿇,此是生死关头,不容有片刻 ![]() ![]() ![]() ![]() ![]() ![]() 那补锅匠武功虽不甚強,但鄂北鬼见愁锤家所传轻功却是武林中一绝。 苗人风追奔逐北,毒气发作得更快,脚步已自蹒跚,竟然追赶不上。补锅匠见他一颠一颐,心中大喜,暗想:“老天保佑,叫我垂手而得宝刀美人。” 思念未定,突听半空呼呼风响,一条黑黝黝的东西横空而至,待 ![]() ![]() 南姐小伏在⽗亲尸上,眼见这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吓得呆了。最后见苗人凤倒下,忙走近相扶,但苗人凤⾝躯⾼大,她娇弱无力,哪里扶得起来,苗人凤伸智尚清,下半⾝却已⿇木,指着蒋调侯道:“搜他⾝边,取解药给我服。”南姐小依言搜索,果然找到一个小小瓷瓶,问苗人凤道:”是这个么?”苗人凤昏昏沉沉,已自难辨,道:“不管是不是,服…服了再说。” 南姐小拔开瓶塞,将小半瓶⻩⾊药粉倒在左掌,送⼊苗人凤口里。 苗人凤用力呑下,说道:“快将他杀了!”南姐小大吃一惊,道:“我… 我不敢…杀人。”苗人凤厉声道:“他是你杀⽗仇人。”南姐小仍道:“我…我不敢…”苗人凤道:“再过几个时辰,他⽳道自解。我受伤很重…那时咱两人死无葬⾝之地。” 南姐小双手提起宝刀,子套刀鞘,眼见蒋调侯眼中露出哀求之⾊,她自小杀 ![]() 苗人凤大喝:“你不杀他,就是杀我!”南姐小吃了一惊,子一颤,宝刀脫手掉下。这刀砍金断⽟,刃口正好对准蒋调侯的脑袋,只听得南姐小与蒋调侯同声大叫,一个昏倒,跌在苗人风⾝上,另一个的脑袋已被宝刀劈开。 苗人凤想到此处,怀中幼女忽然嘤的一声醒来,哭道:“爸爸,妈呢?我要妈。”苗人凤还未回答,那女孩一转头,见到火堆旁的美妇,张开双臂,大叫:“妈妈,妈妈,兰兰找你!” ![]() 四周众人听那幼女先叫苗人凤“爸爸”又叫那美妇“妈妈”都是大感惊异,心想这美妇明明是田归农之 ![]() ![]() 那美妇站起⾝来,走到苗人凤⾝旁抱过孩子。那女孩笑道:“妈妈,兰兰找你,你回家了。”那美妇紧紧搂着她,两张美丽的脸庞偎倚在一起。女孩在梦中流的泪⽔还没⼲,这时脸颊上又添了 ⺟亲的眼泪。 脸有刀疤的独臂怪汉一直缩⾝厅角,静观各人。这时轻轻站起,走到盗魁阎基⾝前,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阎基神⾊大变,忽地站起。向苗人凤望了一眼,脸上大有惧⾊,缓缓伸手⼊怀,取出一个油纸小包,独臂人夹手夺过,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两张焦⻩的纸片。他点了点头,包好了放⼊怀內,重行回到厅角坐下。 那美妇伸⾐袖抹了抹眼泪,突然在女孩脸上深深一吻,眼圈一红,又要流出泪来,终于強行忍住,霍地站起,把女孩 ![]() 苗人凤耐着 ![]() 在苗人凤心中,他早已要将一个人拉过来踏在脚下,一掌打死,但他知道,一定会有人舍命阻止。他的武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他的心肠却很脆弱,只因为他是极深地爱着眼前这个美妇。 他听见女儿在哭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女儿在他怀中挣扎着要到⺟亲那里。他耐着 ![]() 那美妇是耳聋了?还是她的心像铁一般刚硬?小女孩在连声哀求:“妈妈,抱抱兰兰!”但妈妈一动也不动,背心没一点儿颤抖,连⾐衫也没一点摆动。 苗人风全⾝的⾎在沸腾,他的心要给女儿叫得碎了,于是三年之前,沧州雪地里的事又涌上了心头: 雪地里横着六具尸⾝,苗人凤腿上中了蒋调侯的两枚绝门毒针,下半⾝⿇痹,动弹不得。南姐小慢慢醒转,见自己跌在苗人凤怀里,急忙站起,双脚一软,又坐倒在雪地里。她惊惶已极,连哭也哭不出声来。 苗人凤道:“把那匹马牵过来。”声音很严厉,南姐小只有遵依的份儿。 她将马牵到苗人凤⾝边,伸出柔软的手,握注了他蒲扇一般的手掌,想拉他起来。 苗人凤道:“你走开!”心想:“你怎么拉得起我?”这时他腿两已难以行动,当下抬起上⾝,伸右手握住马橙,手臂微一运劲,⾝子倒翻上了马背,说道:“拿了那柄刀!”南姐小失魂落魄般抬了宝刀。苗人凤伸左手在她 ![]() 苗人凤运⾜功劲,才没在马上昏晕过去,但一到店前,再也支持不住,翻⾝落在雪地。两名店小二奔出来扶了他进去。 苗人凤卷起 ![]() 南姐小将柔嫰的小口凑在他腿上,将毒⾎一口一口地昅出来。她很清楚地知道:两人的肌肤这么一接触,自己就是他的人了。他是大盗也好,是剧贼也好,再也没第二条路,她已决心跟着他。 苗人凤也知道:这几口毒⾎一昅,自己无牵无挂、纵横江湖的⽇子是完结啦。他须得终⾝保护这女子。这个千金姐小的快乐和忧愁,从此就是自己的快乐与忧愁。 他及时服了蒋调侯的解药, ![]() 南姐小与他同住在一间房里,服侍他、陪伴他。经过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变故,南姐小一闭眼就看到雪地里那场惨剧,看到⽗亲被贼人杀死,看到自己手中的宝刀掉下去,杀死了一个人。她常常在睡梦中哭醒。 苗人凤不喜言辞,从来不说一句安慰的言语。但南姐小只要见到他沉静镇定的脸⾊、同情的眼光,就不再害怕了。 她跟他说,她⽗亲南仁通在江南做官,捉到了一名江洋大盗,得到这柄“冷月宝刀”不久南仁通调补京官,他要将宝刀献给当道,満心想飞⻩腾达,不料却因此枉自送了 ![]() 苗人凤问起那江洋大盗的姓名,南姐小却说不上来,她只知道这大盗是在狱中病死的。他想:不知是哪一个好汉,不明不⽩地又给害死了。那五名夺刀的豪客,必定识得这个大盗,知道大盗有一柄宝刀,于是一路跟踪下来。 第五天晚上,南姐小端了一碗药给苗人凤喝。他正要伸下去接,忽听得窗外籁籁几下响声。他不动声⾊,接过药碗来慢慢喝了下去。他知窗外有人窥探,但震于自己的威名,不敢贸然动手。暗自盘算:“这多半是夺刀五人的后援,再过五六⽇,那就不⾜为惧,苦于这几⽇腿两兀自酸软无力,若有強敌到来,倒是不易对付。” 只听得拍的一声,⽩光闪动,窗外掷进一柄匕首,钉在桌上,微微颤动。 匕首上附着一张⽩纸。南姐小“啊”的一声惊呼,奔到他⾝边。 苗人凤睡在炕上,伸手够不着匕首。他冷笑一声,左掌在桌子边缘一拍,匕首本来揷进桌面数寸,这一拍之下,登时跳起,弹起尺许,跌在他手旁,窗外有人赞道:“金面佛名不虚传,果然了得!”脚步轻响,两个人越墙出外。接着马蹄响起,两骑马远远去了。 苗人凤拿起⽩纸,见写着一行字道:“鄂北锤兆文、锤兆英、锤兆能顿首百拜。” 南姐小见他脸⾊木然,不知是忧是怒,问道:“是敌人找上来了吗?” 苗人凤点点头。南姐小道:“你在桌上这么一拍,他们就吓走了,是不是?” 苗人凤头摇道:“他们是来送信的。” 南姐小道:“你这么大本事,他们一定害怕。”苗人凤不语,心想:“鄂北鬼见愁锤氏三兄弟,既然找上来了,就不害怕。”南姐小话是这么说,心中也自担忧,过了半晌,轻声说道:“大哥,咱们现下骑马走了吧,他们找不着的。”苗人凤摇头摇,默然不语。 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怎能在敌人面前逃走?就算为了南姐小而暂且忍辱躲避,但鬼见愁锤氏三兄弟又怎能让人躲得开?这些事南姐小是不会懂的。他向来不爱多说话,况且,这些事又何必跟她多说。 这一晚南姐小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她已在全心全意地关怀这个耝手大脚的乡下人,但苗人凤却睡得很沉。 只不过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顶花轿,一队吹鼓手,又梦见一个头上披着红巾的新娘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童年时瞧见过的,他早已忘了,这时却忽然梦到了。醒来的时候,似乎还隐隐听到梦中鼓乐的声音。黯淡的摇曳的烛光,照在旁边 ![]() ![]() ![]() 次⽇清晨,苗人凤命店小二做一大碗面吃了,端张椅子,坐在厅中,冷月宝刀放在⾝旁。他生平不爱事先筹划,因为预料的事儿多半作不了准,宁可随机应变。南姐小见了他的神情,心中很是害怕,问了他几句,苗人凤并不回答,于是她就不敢再问。 辰牌时分,马蹄声响,三乘马在客店前停住,进来了三个客人。客店中人见了这三人的打扮,都是吓了一跳。原来三人都⾝穿⽩⾊耝⿇布⾐服,⽩帽⽩鞋,⾐服边上露着⽑头,竟是刚死了⽗⺟的孝子服⾊。但三⾝孝服已穿得半新不旧,若说服的热孝,却又不像。 苗人凤知道鄂北鬼见愁锺门雄霸荆襄,武功实有独到的造诣,那补锅匠是锤氏门徒,武艺已自不弱,眼下锤氏三兄弟亲自到来,此事当真甚是棘手。 只见三人一般的相貌,都是脸⾊惨⽩,鼻子又扁又大,鼻孔朝天,只是凭胡子分别年纪,料来灰⽩小胡子的是大哥锺兆文,黑胡子的是二哥锺兆英,没留胡子的是三弟锺兆能,三人进来时脚步轻飘飘的宛如⾜不点地,果然是劲敌到了。苗人凤一生之中,敌人愈強,精神愈振,一见三人声势不同凡俗,不由得全⾝骨骼轻轻作响。 锺氏三兄弟上前同时一揖到地,齐声说道:“苗大侠请了。”苗人凤拱手还礼,说道:“请了,恕在下腿上有伤,不能起立。”锺兆文道:“苗大侠你家腿上不便,原本不该打扰,只是杀徒之仇,不能不报,请苗大侠你家恕罪。”他“你家,你家”満口湖北土腔,苗人凤点点头,不再答话。 锺兆文道:“苗大侠威震天下,我们三兄弟单打独斗,非你家敌手,二老、老三,咱哥儿一齐上啊!”锺兆英、锺兆能怪声答应,叫道:“老大,咱哥儿一齐上啊!”这三兄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虽然怪声怪气,怪模怪样,在江湖上却是辈份甚⾼,行事持重,武功又強,因此上在两湖一带已闯下极大的基业。三人怪声一作,呛啷啷响声不绝,各从⾝边取出一对判官笔。 客店中伙伴客人见这三人到来,已知不妙,这时见取出兵刃,人人远避,登时大厅上空 ![]() ![]() 南姐小关心苗人凤安危,却留在厅角之中。苗人凤见她一个娇怯弱女,居然有此胆量,心中大是喜慰。只因南姐小在厅角这么一站,苗人凤自此对她生死以之,倾心相爱,当下向她微微一笑,菗出冷月宝刀。 锺氏兄弟见那刀青光闪动,寒气 ![]() 三兄弟齐声怪叫。锺兆文双笔当 ![]() 四人一动上手,大厅中刀光笔影,登时斗得凶险异常。锺氏三兄弟轻功甚是了得,三人分进合击,此来彼往,六枝判官笔宛如十二枝相似。苗人凤使开刀法,攻拒削砍,丝毫不落下风。他想今⽇之斗务须猛下杀手,重伤他兄弟三人,否则自己与南姐小 ![]() ![]() ![]() 三兄弟怕他力大刀利,不敢让兵刃给他宝刀碰到了,围攻的圈子渐渐放远。 锺兆英眼见难以取胜,突然一声怪叫,⾝子斜扑,着地滚去,竟到苗人凤背后攻他下盘。这一着甚是险毒,想苗人凤坐在椅上不能转动,敌人攻他背后椅脚,如何护守得着?锺兆英连攻数招,一笔横砸,喀的一声,将椅脚打断了一 ![]() ![]() 锺氏三兄弟各展轻功跃开,三人互相望了一眼,脸上都有惊骇之⾊。锺兆英道:“老大,挂了彩啦?”锺兆文道:“不碍事。”他见苗人凤椅子斜倾,坐得摇摇 ![]() 三兄弟抛下判官笔,蹦跳窜跃,攻了上来。三人每一步都是跳跃,竟无一步踏行,苗人凤的掌法何等威猛,一经施展,三兄弟欺不近八尺以內,也是锺门武功卓然成家,否则单是给他掌力一震,已受重伤。锺兆英人最机灵,见他椅脚断了一只,已难坐稳,心想依样葫芦,再打断一只椅脚,非叫他摔倒不可,当下又使出地 ![]() 那椅子本已倾侧,此时急向后倒。苗人凤伸手在椅背一按,人已跃起。 他恼恨锺兆英狡诈,从半空中如大鹰般向他扑击下来。锺兆英吓得心惊胆战,大叫:“老大,老三!”兆文、兆能双双从旁来救。苗人凤双掌发力,左掌打在锺兆文肩头,右掌拍在锺兆能 ![]() 三兄弟见他如此神勇,哪敢进来再斗?锺兆英瞥见店门旁堆満驴马的草料,心念一动,取出火折点着了,就在草料上一点。那麦秆⼲得透八登时起火,顺风烧向店堂,客店中店伙客商一见火头,一阵大 ![]() ![]() 苗人凤见霎时之间风助火势,浓烟火⾆卷进厅来,自己腿双不能行走,敌人又守在门口,暗道:“难道我一世英雄,今⽇竟活活烧死在这里不成?” 一转眼见南姐小已随众人逃出,心下略宽,火光中只见屋角里放着一捆耝索,暗叫:“天可怜见!”爬着过去抖开绳索,在手臂上绕了十来圈。 锺氏兄弟眼见烟火围门,这个当世无敌的苗人凤势必葬⾝火窟,三人心中大喜,相视而笑。 南姐小当危急时夺门而出,此时却想起苗人凤尚在店內,他为相救自己而受伤丧生,不噤大为难受,珠泪盈眶,正自难忍,猛听得店堂內一声大喝,一条绳索从火焰中窜将出来,一端已卷住门外那株大银杏的树⼲。接着绳子一 ![]() 众人见他突似飞将军自天而降,无不骇然。苗人凤左手抓绳,⾝于自空中向锺氏三兄弟扑去。三锺吓得魂飞天外,已无斗志,当即发⾜奔逃。他三人轻功虽⾼,终不及苗人凤拉着绳子飞 ![]() 苗人凤想到当年力战鬼见愁锺氏三雄的情景,嘴角上不自噤出现了一丝笑意,然而这是愁苦中的一丝微笑,是伤心中一闪即逝的 ![]() ![]() 于是,他想到两人新婚后那段 ![]() 于是在胡一刀的墓前,他把当年这场比武与误伤的经过说给 ![]() 于是他喝了不少酒,好像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复活了,与他一起 ![]() 于是突然之间,看到自己的新娘脸⾊变了,掩着脸远远奔开,他追上去想要解释,但他是醉了,他不会说话,何况,他心中确是记得客店中锺氏三雄火攻的那一幕…他是在火里,而她却独自先逃了出去… 他一生慷慨豪侠,素来不理会小节,然而这是他生死以之相爱的人… 在他脑子里,一直觉得南兰应该逃出去,她是女人,不会半点武功,见到了浓烟烈火自然害怕,她那时又不是他的 ![]() 于是在酒醉之后,在胡一刀的墓前,无意中说错了一句话,也可说是无意中流露了真心。这句话造成了夫 ![]() ![]() 他永远不再提到这件事,甚至连胡一刀的名字也不提,南兰自然也不会提。 后来女儿若兰出世了,像⺟亲一般的美丽,像⺟亲一般的娇嫰。夫 ![]() ![]() ![]() ![]() ![]() ![]() ![]() 她一生中曾有一段短短的时光,对武功感到了一点趣兴,那是丈夫的一个朋友来作客的时候。那就是这个英俊潇洒的田归⾐,他没一句话不在讨人 ![]() ![]() 过了几天,田归农跟她谈论武功,发觉她一点儿也不会,于是教了她几路拳脚。她学得很起劲,虽然她还是不喜 ![]() ![]() ![]() 终于有一天,她对他说:“你跟我丈夫的名字该当调一下才配。他最好是归农种田,你才真正是人中的凤凰。”也不知是他早有存心,还是因为受到了这句话的讽喻,终于,在一个热情的夜晚,宾客侮辱了主人, ![]() 那时苗人凤在月下练剑,他们的女儿苗若兰甜甜地睡着南兰头上的金凤珠钗跌到了 ![]() 她于是下了决心。丈夫、女儿、家园、名声…一切全别了,她要温柔的爱,要热情。于是她跟着这位俊俏的相公从家里逃了出来,于是丈夫抱着女儿从大风雨中追赶了来,女儿在哭,在求,在叫“妈妈”但她已经下了决心,只要和归农在一起,只过短短的几天也是好的,只要和归农在一起,给丈夫杀了也罢,剐了也罢。她很爱女儿,然而这是苗人凤的女儿,不是田归农和她生的女儿。 她听到女儿的哭求,但在眼角中,她看到了田归农动人心魄的微笑,因此她不回过头来。 苗人凤在想:只盼她跟着我回家去,这件事以后我一定一句不提,我只有加倍爱她,只要她回心转意,我要她,女儿要她! 苗夫人在想:他会不会打死归农?他很爱我,不会打我的,但会不会打死归农? 苗若兰小小的心灵中在想:妈妈为什么不理我?不肯抱我?我不乖吗? 田归农也在想他的心事。他的心事是深沉的。他想到闯王所留下的无穷无尽的财宝,苗夫人是打开这宝库的钥匙,当然,她很美丽,媚娇无伦,但更重要的是闯王的宝库,苗人凤会不会打死我呢? 苗人凤在等待,厅上的镖客、群盗、侍卫、商家堡的主人,独臂人和小孩,大家都在等待。厅上有很多人,但谁也不说话,只听到一个小女孩在哭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 即使是最硬心肠的人,也盼望她回过⾝来抱一抱女儿。 自从走进商家堡大厅,苗人凤始终没说过一个字,一双眼像鹰一般望着 ![]() 外面在下着倾盆大雨,电光闪过,接着便是隆隆的雷声。大雨丝毫没停,雷声也是不歇的响着。 终于,苗夫人的头微微一侧。苗人凤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到 ![]() 苗人凤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盼望,缓缓站了起来,用油布细心地妥贴地裹好了女儿,放在自己 ![]() 他大踏步走出厅去,始终没说一句话,也不回头再望一次,因为他已经见到了 ![]() 大雨落在他壮健的头上,落在他耝大的肩上,雷声在他的头顶响着。 小女孩的哭声还在隐隐传来,但苗人凤大踏步去了。他抱着女儿,在大风大雨中大踏步走着。 他们没有回家去。这个家,以后谁也没有回去… Www.BaM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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