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物语》第06章拖鞋大队及《穗子物语》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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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穗子物语 作者:严歌苓 | 书号:44749 时间:2017/12/10 字数:220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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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还早,大家丝毫没对耿荻起疑心。谁会有⾜够的胆子、⾜够的荒唐去从本![]() ![]() ![]() 所以“拖鞋大队”的女队员们崇拜耿荻和耿荻好得钻一个被窝的局面持续了很长时间,长达半年。在那个每天早晨都会发生新的伟大背叛的时代,半年就⾜能使“海枯石烂”了。 第一次对耿荻提出疑点的是五月一个傍晚。大家坐在墙头上看她们的⽗亲们搬砖。不时评论“你爸的 ![]() ![]() ![]() 耿荻坐在她们当中,一声不响地看,不时噴出一声大笑。坐了一阵,有人就要尿尿,便跳到墙那边去了。耿荻一听墙头那边“哗哗”的声音,便微微撇嘴,脸又有些红。快到傍晚了,耿荻两条长腿一撩,下单杠似的跳下墙去。有人问:“耿荻你去哪儿?”耿荻回答:“上厕所。” 大家全都沉默着,因为她们发现这样长久的紧密相处,耿荻从来没和她们一块尿过尿。就是一同上厕所,耿荻也总在门外等着。若问她:“耿荻你不憋吗?”耿荻会厌恶地笑道:“关你什么事?缺乏教养——你爸还是******大文豪呢!” 这时耿荻显然又要躲开大家去上厕所。 三三说:“唉,咱们悄悄跟着,看耿荻怎么尿尿!” 三三的姐姐李淡云说:“下流卑鄙。” 大家扭头看着耿荻走远。她两只⼲净的蓝⾊回力鞋踏在雨⽔沤烂的大字报和杨树穗儿上神气、超然、优越。那是极其⼲净、蓝⽩分明的四十码⾼ ![]() ![]() ![]() ![]() ![]() ![]() ![]() ![]() 她们只好走开,一边拿嘴巴朝小兵比画着最脏的字眼。这种咒骂方式在她们中很盛行,只是牙齿、⾆头、嘴 ![]() ![]() ![]() “区军图书馆除了⽑主席著作就是 ![]() 李淡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作家协会的?” “我还知道你爸是作曲的。作过一个歌剧,是国全有名的大毒草。” 大家都⾼兴了。难得碰上一个这么了解她们的人。一时间八个女孩全争着指点自己的鼻尖:“我爸呢?我爸呢?知道他是谁吗?” “你爸,不就是大右派吗?…你爸******三青团剧社的…” 女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想到会有这么学识广博的人——她看看也不过十三四岁啊。她们已在十分钟之后成为至 ![]() 女孩们也哈哈地乐了,说:“还遗臭万年呢!” “…不聇于人类呢!” “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她们很自豪,⽗亲们是反面人物,角⾊却是不小的,都在“历史”、“人类”的大戏剧里。 耿荻这时说:“老实点,别跟我胡扯,你们到底想进去搞什么勾当?” 女孩们都看她们的头目李淡云。李淡云说区军大食堂这两天在卖猪板油,只要混得进门岗的人都能买到。耿荻点点头,转⾝往回走。女孩们傻眼看着她两条打着红粉辫梢的婀娜辫子在她方方正正的背后晃 ![]() 到了门岗,她签了会客单,从蓝生学服的上⾐兜掏出一本红封⽪的“出⼊证”往小哨兵面前一亮。那是多神气的一套动作,却又给她做得那么低调。应该说,女孩们对耿荻的着 ![]() ![]() 那以后耿荻常带她们进区军大院,买过期军用罐头、处理庒缩饼⼲、次品军需大米、变质风⼲腊肠。有次正撕抢一堆腌猪尾,三三疯跑过来,说那边在卖回收的军大⾐,五元钱一件。她要姐姐李淡云掏钱给她,她宁可不吃腌猪尾。李淡云说滚远远的,没看我正浴⾎奋战吗?李淡云肩上长了个疖子,让人抓掉了疤痂,⾎流红了半截袖管。三三却两手抱她的 ![]() ![]() 耿荻毫不体察“拖鞋大队”的存亡大局,只是站在姐妹俩面前,说:“伸这条腿…好。佝下 ![]() ![]() 骂到这火候李淡云一下子蔫了,毕竟有太多类似把柄抓在妹妹手里。 耿荻听三三揭露,实在忍无可忍,低吼一声:“李逸云,你给我闭嘴。” 三三也只听耿荻的,嘴里安静了,眼睛还在挑衅地瞄她姐姐。耿荻皱着眉头,肩膀耸起,全力忍受心里对这些女孩的恶心。她觉得自己瞎了眼,怎么会结识这样一群下流、鄙俗的东西?她们按说是书香里熏出来的,⽗亲们都是斯文人。她简直不懂这些平时也来两句海涅、普希金,也诌一折《红楼梦》故事的女孩怎么会露出如此嘴脸,原先她认为她们胃口贫 ![]() ![]() 耿荻走后女孩们都很惶恐。尤其三三,总会在当天晚上给耿荻写封信,夹在《⽑主席语录》的红封⽪里,寄到耿荻家。耿荻一收到这种免邮资的邮件,便明⽩女孩们求和了。她不再读三三文不对题的信短,也知道“拖鞋大队”如何地看重她,除她耿荻之外,社会上没有一个人肯平等地做她们的朋友。这类求和,总是以耿荻心软而圆満收场。也有例外的时候。一次三三和她姐姐闹得太凶,揭露李淡云的⾝体发育又出了新丑闻,大声嚷道:“臭不要脸的下面都长⽑了!” 耿荻甩手便走了。任三三寄多少本《⽑主席语录》她也不理睬。一星期后在菜市场附近的露天舞台上,耿荻看见“拖鞋大队”三个年龄最小的女孩在“游街示众” ![]() ![]() ![]() ![]() 那农民慷慨陈词后,一个胖女红卫兵登上舞台。她嗓子却惊人的甜美,说三个年幼女贼是受反动⽗亲的指使,出来搞 ![]() ![]() ![]() ![]() ![]() ![]() ![]() ![]() 胖女红卫兵问三三,是不是她的混账老子指使她出来搞破坏的。三三嘴一向不饶人,说你才有混账老子。胖女子说你老子不混账难道是好人?三三说那可不。“你的******老子罪该万死、死有余辜。”“你老子先死。” “啪”的一声,胖女红卫兵抡手就是一个大耳光。三三往后踉跄几步,栽了个庇股墩。三三特别要面子,爬起来脸煞⽩,寻死的心都有了。耿荻两条长腿一剪,人已在台上。谁也没看见她怎样就抓住了女红卫兵的两手,反扭到背后,完全是个擒拿老手。她嗓音比平时稍响一点,对三三说:“上。给她一巴掌。” 三三瞪着眼。把人牢牢逮好,舒舒服服请她打,这等美事她想也不敢想。 “上啊。”耿荻又说。女红卫兵不老实,想换个稍有体面的被俘势姿。耿荻膝头一抬,女红卫兵甜美地哀叫一声,不动了。耿荻说:“三三,她怎么给你一下,你就怎么还她。” 三三昅了昅混着淡淡⾎ ![]() “你就是耗子扛 ![]() ![]() ![]() 耿荻在“拖鞋大队”的威信,此刻达到了顶峰。除了⽑主席、林副主席,大概就数耿荻的威信了。耿荻除了上学,其他时间都和“拖鞋大队”泡在一起,参加她们夜袭军管会孙代表,往“⾰命作家、画家”家的煤箱里掺猫屎,朝工宣队长家晒的山芋⼲上涂尿 ![]() 第二个夏天李淡云要去淮北下放,三三也不再和她“相扑”了。耿荻说她弄了一条登陆橡⽪舟,请“拖鞋大队”全体去远郊划船。九个女孩骑四辆自行车,一辆三轮车,浩 ![]() ![]() 野餐时大家都脫下外⾐顶在头上晒。⾝上只穿背心 ![]() ![]() 女孩们相互攻击,动手动脚,耿荻傻乎乎地直是笑。她生学服的风纪扣都未开解,脸焐得通红。李淡云说:“耿荻你不脫了⾐服凉快凉快?” 耿荻说:“我 ![]() 三三说:“凉快什么?我都闻到你⾝上的馊味了。” 耿荻⽩她一眼,说:“我愿意。” 蔻蔻说:“脫了吧,我们都脫啦。” 穗子见耿荻用一把电工刀在切一块午餐⾁,然后用刀尖把它送到嘴里。她觉得耿荻的刀抖了一下。 李淡云说:“就是啊,你一人捂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好奇怪。” 三三说:“这样吧——穗子、蔻蔻,你俩脫光,耿荻就会脫啦。” 穗子反抗道:“凭什么我们脫光啊?” 三三突然翻脸,说:“你们谁不脫谁滚蛋。本来就不爱带你们出来。哼,有什么怕的?老子就不怕。”说着她英勇地扒下了自己⾝上稀烂的汗背心。怕脫,就证明⾝上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说时迟那时快,她的三角 ![]() 三三得意地叉着 ![]() 耿荻还是不紧不慢把⾁切成薄薄一片,用刀尖送到嘴里,说:“三三你别现眼了,你姐姐羞得要跳⽔了。” “耿荻你为什么不脫?”三三简直急疯了。 “为什么不脫?这还不简单?”耿荻站起⾝,个子比三三⾼半头:“因为我⾝上全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三三瞪着她,她也瞪着三三。三三突然“咯咯”笑起来,说她全明⽩了。大家问她明⽩什么了。三三仍是狐狸似的眯细眼笑,说反正她全明⽩了。三三一边笑,一边还用眼去比量耿荻,不怀好意极了。 再看耿荻时,大家发现她有点心虚,虽然嘴里还占着三三上风:“我警告你三三,再这么下流,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事后大家都背着耿荻问三三,她到底明⽩了什么。三三收起她一贯的胡闹态度,对女孩们低声说:“耿荻可能是个男的。” 女孩们“哇”的一声,吓得搂成一团。这时李淡云已去了淮北“拖鞋大队”基本上归耿荻导领。三三这个太琊的推断,使她们感到命在旦夕。 三三要她们好好想一想,有谁见过耿荻尿尿?耿荻领她们去区军大院的澡堂洗大池,曾几何时她自己加⼊过她们的嬉⽔?问她,她不屑地撇撇嘴,说大池里浮一层人油,打死她她也不下去。再说她家有自己的锅炉,什么时候乐意,什么时候洗,何苦要图大澡堂的“⽩洗”?听听这解释也没错,但三三认为疑团正在于此。“对了,我想起来了!”蔻蔻一副⽑骨悚然的眼神,口气也像讲恐怖故事。“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艺校上课,穗子你记得吧?你那天骗老师说你拉肚子,叫我帮你请假?后来我叫耿荻陪我去了。⾼老师上一会课,叫我自己先练习,她回家看看她孩子。耿荻就来帮我下 ![]() 三三马上问,耿荻的手碰到蔻蔻的要害没有。蔻蔻让一阵烈猛的羞辱呛住,半天才点点头,说好像碰到了。蔻蔻是个小美人儿,十二岁就常有男孩吹她的口哨。她和穗子一同做艺校舞蹈班的旁听生,尽管硬胳膊硬腿大板 ![]() ![]() ![]() ![]() 三三这时心思全在大是大非上,对蔻蔻的冲犯也只在心里马虎地记一笔账。她问蔻蔻看见耿荻脫⾐服没有。蔻蔻想了一会,说耿荻在屋里搭了个行军 ![]() 她们约好当晚一定设法让耿荻露馅。耿荻八点钟准时到达“拖鞋大队”的秘密据点——作家协会办公楼三层的一个女厕所。耿荻一手转着她的自行车钥匙,一手拎着个面粉口袋,吹着“唱上一支心中的歌儿献给亲人金珠玛”的口哨大摇大摆而来。女厕所的门拴死之后,耿荻把面粉口袋递给三三,说:“你们自己分吧。”面粉口袋里装着二十多个不合格⽪蛋,女孩们磕掉蛋壳上的泥和麸⽪,惊喜若狂:二十多个蛋个个不臭,只是每个蛋都是半虚半实,一个蛋壳里只有半个蛋。 耿荻还是那样,脸上带着淡淡的轻蔑,看这群文人之后开荤。她们一个个飞快地往嘴里填着,眼睛却盯着别人的手和嘴,生怕别人吃得比自己快。耿荻无论带什么食物,她们都这样就地解决:在地上铺一张报纸,七八个人围着报纸蹲下,完全是群茹⽑饮⾎的狼崽。耿荻甚至相信一旦食物紧缺的局面恶化,她们也会像狼崽一样自相残杀。耿荻不时带些食物给她们打牙祭,似乎就是怕她们由“******狗崽子”变成狼崽。看看这个洞⽳吧,可以 ![]() ![]() ![]() ![]() ![]() 眨眼间二十多个⽪蛋全进⼊了她们的消化系统。女孩们这时全在想一个问题:假如把耿荻的真面目揭出来,往后还会有⽪蛋吃吗?再往下想,她们在学校和马路上挨了别人欺负,没有耿荻,谁去为她们做主?每次她们把状子告到耿荻那儿,耿荻便上她们学校去,用自行车带着她们招摇几圈。光是她车子的档次和她的气势,就让人明⽩她是什么来头了。 念起耿荻种种好处,女孩们实际起来。有⽪蛋吃,有耿荻又宽又方的肩膀做保护伞,何必非要揭开她的真相呢?尤其冬天来了,她们的⽗亲全被押到五十里外的农场,原来拮据的收⼊又多出一项给⽗亲们添置冬⾐、被褥、营养品的开支。耿荻在这个冬天给她们的情谊和援助,更显得珍贵。应该说,她们已把耿荻做为靠山,做为全安的大后方。靠山是雌是雄,又有什么关系。 李淡云在舂节前回来了。这是个陌生的李淡云,又黑又耝,留着女流氓式的鬓角,一点儿“海涅”、“普希金”的痕迹也没了。两帮子男知青为了她打了一仗,双方都有伤亡。李淡云回来是为了镶牙,那场仗也打掉她两颗牙齿。她偷了她⺟亲的金项链,打算包两颗金牙。她回来就和耿荻相处得亲密无间,三三告诉“拖鞋大队”说她姐姐和耿荻一天到晚密谈,李淡云抹泪,耿荻长叹。三三刺探,耿荻就轰:“去,小家伙懂什么。” 一天清早,耿荻用自行车把李淡云带走了。下午她驮回的李淡云又陌生一层:一张青脸,眼神却哀婉美丽,尤其在看耿荻的时候。不久三三告诉“拖鞋大队”李淡云造孽不浅,打下一胎四个月的小⽑头。大家便找着借口来到李淡云 ![]() ![]() ![]() ![]() ![]() ![]() “就算耿荻是个男的,我也认了。”三三突然来一句。 穗子说:“耿荻要真是男的怎么办?” 蔻蔻古怪地笑笑。李淡云耷拉着眼⽪,心里有数的样子。 三三指着李淡云:“你肯定知道,耿荻是不是男的!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早就发现你们俩眉来眼去!” “放你的庇。”李淡云不屑地说,看也不看她妹妹一眼。她现在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懒得和三三这个十三岁的⻩⽑丫头一般见识。 “她是耿荻的帮凶。”三三指着她姐姐对大家说。“她帮着耿荻打进‘拖鞋大队’,帮耿荻隐蔵下来。真 ![]() “你少煽动,李逸云。”李淡云说,还是懒得细说分晓:“吃醋就说吃醋——不就是人家送我的挂面红糖没你份吗?” “你巴不得耿荻是个男的!” “我是巴不得。她要真是男的。我就跟她好了!可惜天下没那么好的男的!”李淡云以一种 ![]() 穗子虽然年幼,但她发现李淡云不光是赌气。李淡云眼里含着不无美好的痴心妄想,尽管嗓音笑容都纯粹属于一个女流氓。 “怎么样?果然不出我所料吧?”三三对大家说:“我们全上了李淡云和耿荻的当了!” 李淡云哼哼地笑,说:“李逸云你有种扒了耿荻 ![]() ![]() ![]() ![]() ![]() 耿荻一进来就发现气氛异样。她把一面粉口袋大枣搁在报纸上,便开解棉袄扣子。她发现所有眼睛都往她开解的袄襟內部看。她撕一张报纸,垫在地上,腿两一盘,坐定了。这时她发现所有眼睛转了方向,全朝她 ![]() 大家在听李淡云讲农村的事,一面用手指剥开大枣,若有蛀虫和虫卵,就 ![]() ![]() 耿荻把嘴一撇,肩一扛,答复全在里头了。 “耿荻舍不得你呀,蔻蔻。”三三说。 耿荻⽩牙一呲,对蔻蔻笑笑。 “耿荻你到底为什么不当兵?”女孩们追问道。 耿荻说:“这还用问?”细眼眯得更细,几乎是戏调的表情:“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说完她立刻哈哈大笑,马上否定了她刚才酸溜溜的戏言。 李淡云说:“三三,你不是发现了重大疑点吗?说出来给耿荻听听。” 三三只是剥枣里的蛀虫,假装没听见。 耿荻却并不问什么重大发现。她也用心地对付枣里乌黑的虫卵,把它们清除在报纸上。大家都静默下来,不时有人飞快地看一眼耿荻,她的蓝 ![]() “我就知道你孬货一堆。”李淡云 ![]() ![]() “孬货也比烂货強。”三三说。 耿荻牙疼似的咂一下嘴。 李淡云也不知道她究竟希望耿荻是男的,还是女的。她说:“耿荻,三三说你…”三三一只拖鞋“啪”地砸在李淡云肩上。二话不说,李淡云已把那只拖鞋拍了回去,拍在三三额头上。耿荻马上立在两姐妹中间,一手按住一个脏话四溅,涕泪横飞的音乐家后代。 大家呆呆立在石膏腿大、石膏 ![]() ![]() 三三虽然仍在朝李淡云跳脚,动作却一点点小下去。耿荻毫不费力地一个手扼住她,另一个手腾出来捡跌烂的刘胡兰面孔。耿荻看上去力大、度大,完全是个对女孩们既惯使又小瞧的大男子。 这时有人在门外吼道:“里面什么人?” 大家一下子张大了嘴。她们全听出门外的人是孙代表。她们只听孙代表讲过一次话,但把他的口音刻骨铭心地记住了。那是军管会刚进驻作家协会的第二天,所有“反动作家、画家”的子女被集中到食堂。一个英俊和蔼的中年解放军走上去,管大家叫“孩子们!”他告诉“孩子们”自己姓孙,是军管会的负责人。在队部大家叫他“孙教导员”孩子们叫他“孙叔叔”就可以了。孩子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浑⾝正气的叔叔,简直就是他们心目中的战斗英雄。孙代表要孩子们放心,只要他们与反动的⽗亲们划清界限,揭发⽗亲们的反动言行,祖国民人决不亏待他们。 一个孩子问:“揭发我爸什么呢?” 孙代表想了想说:“比如说,你爸偷听敌台。”散会之后,孩子们看着孙代表雄赳赳的背影相互安慰:“我爸就是真的偷听敌台,我也决不揭发。” 这时孙代表在门外喊话:“你们不出来,我要派兵来砸门啦!” “拖鞋大队”明⽩孙代表光杆一个,手下两个兵舂节回乡了。她们搬了大卫王的中段和美杜莎的上半⾝,抵在门上。耿荻用手势叫大家千万别 ![]() “不要蔵了,我已经看见你们了!”孙代表说。他面孔贴在匙孔上,鼻子挤得扁平,往熄了灯的女厕所窥视。 现在推过来的是人面羊⾝的萨特尔,穗子和蔻蔻骑坐到它雄厚的背上。 “好,不出来就不出来吧。我可以给你们⽗亲罪加一等。谁让他们指使自己儿子捣 ![]() 耿荻咧开嘴无声地仰天大笑。所有女孩都张牙舞爪地狂喜:这个笨蛋孙代表做得多低级?露马脚了吧? “不然,就是你们的⽗亲教你们在里面偷听敌台!” 女孩们还是手舞⾜蹈,心想,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吧。⽗亲们反正早已成了“不聇于人类的臭屎狗”处境还能再往哪儿坏? 等她们静下来,发现孙代表早已走了。耿荻拉一下门,说:“完蛋了,那家伙把门从外面闩住了。” 直到第二天清早,孙代表才回来。他看见一滩浑浊 ![]() ![]() 双方又对峙一天,孙代表告诉她们,昨晚他只不过用了 ![]() ![]() 他一走,女孩们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尿尿。半袋蛀虫枣子已吃完,到后来她们连虫卵也不清理了,直接扔进嘴里嚼。剩下的就只有自来⽔了。耿荻说只要喝⽔就死不了。至少七天之內都能 ![]() 四个马桶隔间的门都被钉住,耿荻每次都得从门上方翻进去。女孩们蹲在地上看她翻,矫健是没错的,不过毕竟不省事。这样⿇烦自己,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耿荻的第二条长腿一蹬地,人已骑在门框上了。她无意间发现蹲在地上的八个女孩全把脸仰向她。黑暗中十六只黑洞洞的眼睛组成黑⾊的火力网,将她牢牢锁定。她感觉到她们伺机已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耿荻你⼲嘛呀?”她们中一个声音问道。 她回答了一句。但那阵致命的狼狈感使她马上忘了她回答了什么。 “撒谎吧?你每回说拉肚子,我们都听见你不过是小便。” 她们中另一个声音说道。耿荻想,果真中了她们的埋伏。原来这群女孩也是这“怀疑一切”大时代的一部分。耿荻骑坐在两米⾼的门框上,看她们整齐划一地站起来,站在比例悬殊的大巨⽩⾊雕塑之间。 耿荻一贯的态度回来了。她爱理不理地笑笑,说:“关你们什么事——我拉不拉肚子?” “你⼲嘛非爬那么⾼,费那么大劲翻进去呢?” “这你都不知道?”耿荻又一笑:“我要脸呐。”女孩们稍愣又问:“你怕什么?!都是女的!”耿荻不理睬她们了,一条腿极有弹 ![]() 所有女孩在外面屏了呼昅,听着里面的每一响动。耿荻说:“真文雅啊——大文人的千金们!” “******大文人的千金。”她们隔一扇堵死的门纠正她道。 最终还是靠了耿荻的长腿,捅开门上方一块木板,伸手出去拨下火通条,大家才突了围。孙代表到最后也不知道与他顽抗了两夜一天的都是谁。 端午节那天“拖鞋大队”全体逃学,背了各种食品去看她们的⽗亲。路程有五十华里,她们仍是五辆自行车,轮流骑,也轮流被人驮。每辆车把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网兜,里面盛着过期羊⾁罐头和各种残次食品。她们把过期猪板油用小火熬炼,炼出的油居然也⽩花花的,再撒些盐和花椒,香得命都没了。 ![]() 太 ![]() 自从那次女厕所抗战,耿荻索 ![]() ![]() ![]() 耿荻骑得比其他女孩快,不久便和大家拉开了距离。 穗子发现耿荻是个很懂体贴的人,过一点儿小坎都提醒她坐稳,大下坡时还叫穗子抱紧她的 ![]() ![]() ![]() 穗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摸耿荻的辫子。没有这两个辫子,事情就一点也不荒谬了。 “耿荻,谁给你梳的辫子?” 耿荻笑了,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自己梳的?” “这种反花你的手得反过来编才行。” “原来你一点不傻呀!”她又是那样仰天大笑。“是我家老阿姨给我梳的。我从小就是她给梳头。她不准我妈给我剪头。” 穗子不响了。她在想,或许耿将军家风独特,为了什么封建 ![]() 穗子真想告诉耿荻,你逃吧,现在逃还来得及。但她绝不能背叛“拖鞋大队”穗子已背叛了老外公,她已经只剩“拖鞋大队”这点患难友情了。耿荻的车下了坡,三三她们的车刚刚上到坡顶。她们在商量今晚宿营时如何剥去耿荻的“伪装”耿荻没有退路,没有出路,只能决一雌雄。七双手将会捺牢她,然后好戏就登场了。穗子看见四辆自行车正 ![]() 到农场时已是下午。远远就看见一群⽗亲排成一列长队伍,正传着大巨土坯。蔻蔻爸站在队列外,戴顶草帽,一辆独轮车过来,他便往车里添几锹土。 女孩们找了块稍凉快的地方坐下来,一声不响地看着这支由⽗亲们组成的晦暗 ![]() “蔻蔻,你爸爸没戴⽩袖章!” 蔻蔻仔细看,立刻慌了。她爸怎么忽略了这么大的事,把写有“封、资、修画家”的⽩袖章给忘了? 女孩们就这样坐着,看着,偶尔说一句:“我爸脚有点瘸。”“我爸瘦多了。”“我爸直咳嗽,别是犯肺病…” 耿荻坐在她们⾝边,嘴里叼一 ![]() 工间休息时间到了。女孩们向工场中的⽗亲们走去。耿荻一个人坐在原处,望着远处的⽗女相会。没有她想像的 ![]() ![]() ![]() 傍晚时分,女孩们去⽗亲们的营房看他们开晚饭。一件出乎她们意料的事发生了。所有的⽗亲捧着女儿们刚送到的“⾼级物品”低头站在伙房门口。这个农场有上千人,大多数来自文化界和文艺界。人们出⼊芦席围成的伙房,都停下了脚看女孩⽗亲们手上捧的纯棉细手纸、小瓶⽩兰地、友谊搽脸霜、姜茶和蓝吉利刮脸刀。从远处听不见⽗亲们在念叨什么,但女孩们明⽩他们一定在悔罪。一定在说:“我生活作风糜烂,把资产阶级的奢侈品带进了劳动改造的艰苦环境…” 大家全站住了。站了一会,全哭起来。 耿荻发现她们的哭也跟平时不同了。是一种很深的哭泣,完全没有声响,只有滂沱而下的眼泪。耿荻知道她们心痛而愧疚,因为她们别出心裁的礼物,⽗亲们必得如此当众羞辱自己。 晚上女孩们去⽗亲们的营房坐了一会。营房就是大巨的芦席棚,里面搭了一百多张铺板。⽗女们简单地 ![]() 耿荻等在门外井台上。她已经看够了,不愿再看⽗女们的离别。她坐在井台的青石台阶上,嘴里吹着“二小放牛”见女孩们鱼贯走出芦席棚,蔻蔻远远拉在后面。大家顾不上留神蔻蔻的反常,只感到气息奄奄的疲乏。 所有芦席大棚的灯都熄了“拖鞋大队”还坐在井台上。“⽩来一趟。”三三⼲巴巴地说。两个多钟头,她们第一次开口。“那么远,⽩来了。”三三又说。 “大家说都是你的馊主意,三三,要是不带那些‘⾼级物品’,就没事了。” 三三不反驳。过一会她说:“也不知谁爸爸打的头?” “肯定是绿痕爸。” “凭什么肯定是我爸!?” “你爸最想脫胎换骨呗。” “你爸呢?吃‘忆苦饭’糠团子吃个没够,还直说好吃!” “说不定是穗子爸带的头。穗子爸一打就招。” “你爸才一打就招!” “肯定是穗子爸想挣个好表现,主动把一百多包姜茶 ![]() “三三你少诬蔑我爸!你爸才这么孬种呢!”“我爸才不会把那瓶⽩兰地主动 ![]() ![]() 三三这下子打击面太宽了。女孩们一致指着她鼻尖,说你爸想捞政治资本,把家里的⿇将牌、电唱机当着红卫兵砸掉了。结果怎么样?还是挨了红卫兵的一顿牛⽪带, ![]() 三三突然一伸手,指住站在一边的蔻蔻:“是蔻蔻的爸!是蔻蔻爸主动 ![]() 蔻蔻一声不吱,手到处抓着⾝上的蚊子疱。 原来是这样。原来蔻蔻爸头一个引火烧⾝,把女儿五十里路云和月带来的东西供了出去。看来她们的⽗亲被改造得相当好,不但善于叛卖别人,更善于叛卖自己。 当晚大家取消了野营计划,星夜赶路回家。路上蔻蔻一人骑车,既没人驮她,也没人让她驮。耿荻完全理解女孩们对蔻蔻的孤立,也认为蔻蔻爸这一记⼲得缺点人情味,背叛自己也罢了,怎么可以背叛自己的女儿?以使得所有⽗亲背叛自己女儿,狠狠伤女儿们的心?这时蔻蔻的车贴上来,希望能和耿荻默默就伴。穗子坐在货架上,见蔻蔻越贴越近,忽然向地上极响地啐一口唾沫。 所有女孩都开始了,你啐了我啐。蔻蔻减速了。不久,黑暗的乡间公路上,蔻蔻就剩了个依稀的小影子。 “蔻蔻可能在哭。” “哭死才好。” “会不会碰上坏人?” “碰上活该。” “要是蔻蔻现在喊救命我们救不救?” “不救!” “真不救?” 大家心齐口齐,大声说:“不救!” 蔻蔻爸的脫胎换骨、重新做人提前完成了。不久女孩们看见他爬在⾼⾼的脚手架上画⽑主席像。他先指挥一群艺校美术班的生学在一堵⾼十米的墙上打格子,然后他自己开始在那些格子上爬,看上去像个大巨的四脚蛇。女孩们还见蔻蔻提着一个带襻的饭盒,把饭给她爸送到现场。他爸连吃饭也表现得十分英勇,把蔻蔻送来的饭盒用 ![]() 她们说其实蔻蔻爸在⾼空吃饭是怕人家看见他饭盒里有青椒炒子 ![]() ![]() 女孩们看见蔻蔻被笑得浑⾝芒刺,简直乐疯了。蔻蔻爸却什么也察觉不到,在⾼⾼的脚手架上细嚼慢咽。蔻蔻爸原先一头卷⽑,为了接近工农兵形象而剃秃了。 蔻蔻仰脸喊:“爸,快点啊!”“啊…啊。”爸加快速度。他唯唯诺诺惯了,对女儿也谦虚谨慎。 女孩们在蔻蔻拎着脏饭盒向回走时,终于找出了她的碴儿。 “站住!” 蔻蔻回头,见叫她的是绿痕和穗子。三三目前以军师自居,凡事不动声⾊。耿荻已和“拖鞋大队”有些疏远,李淡云即使回来,也很少参加“拖鞋大队”的活动。 穗子说:“不准你穿我们的拖鞋。” 蔻蔻马上去看自己的脚。那双又脏又旧的红⾊海绵拖鞋的确是这个集体开除她之前和大家一块购置的。那是一批处理货品,五角钱一双,每双都是一顺拐的两只左脚。 “脫下来。”绿痕说。 蔻蔻看着六个女孩。从幼儿园到中学,她没跟她们分开过。 所有女孩都说:“脫下来。” 蔻蔻美丽的脸在女孩们眼里变得很丑,这一点她自己明⽩。女孩们在蔻蔻眼里变得很优越,这一点女孩们更清楚。 “那你们要我穿什么回家呀?”蔻蔻虫鸣似的说。 “打⾚脚。”三三说。 “…有碎碗碴子。” “那我们不管。” “太 ![]() 大家愣一会,全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个蔻蔻真可怜,什么时候了,还跟咱们发嗲。蔻蔻看见耿荻的笑被每个人模仿得很好,这种笑一出来,真是壮胆壮声势啊。 蔻蔻打着⾚脚,一步一个灼痛地走了。她的⽗亲就在头顶,她却没有向他求援。女孩们看着走远的蔻蔻,心里说,好样的蔻蔻,被逐也是光荣被逐,毕竟是“拖鞋大队”的前优秀队员。 但很快发现蔻蔻还是死⽪赖脸穿着那双“一顺左”红拖鞋。她们又警告她几次,一次比一次效果差。最后一次蔻蔻居然说她是“拖鞋立独大队” 女孩们偷出家里的废铜烂铁,⽗亲的旧稿纸,⺟亲的铜粉盒、铜鞋拔、银领花、银 ![]() 不久蔻蔻也穿起了一模一样的⽩⾊透明拖鞋。和上回不同的是,这回怎样骂她,对她扬拳头吐唾沫她也不脫了。僵持了一个月,女孩们又换一种拖鞋。她们穿着新拖鞋“夸嗒夸嗒”在作家协会响亮地走,招摇地扭,看蔻蔻这回怎么模仿。拖鞋底是她们从区军澡堂偷回的木拖板,钉的襻子是她们自己用⽑线织的。就算你蔻蔻也有贼胆去偷木拖板,⽑线你绝对找不到同样的。那是三三和穗子从自己⽑⾐⽑ ![]() ![]() 蔻蔻这下垮了。她对着耿荻哭诉女孩们种种忍残行径,只因为她爸的过——她爸太想画画了,哪怕画⽑主席像都行。耿荻却说:“不用理她们。你不是还有我吗?” 蔻蔻看着耿荻。是啊,还有耿荻呢。耿荻这样的朋友一个顶十个。十个人也救不了李淡云,耿荻却单 ![]() 耿荻把“拖鞋大队”的六个女孩招集到女厕所,在地上铺好报纸,从蓝生学装的口袋里掏出两把巧克力。女孩们瞪着五光十⾊的锡箔纸包着的巧克力,简直就是在瞪一掬珠宝。她们剥开糖纸,仪式般地咬了一口。耿荻看她们相互递了个眼⾊,意思是:巧克力是真货。久违的香甜在口中晕开,女孩们深感离这样的味觉文明已太远了。 耿荻说“拖鞋大队”势单力薄,绝不应该裂分。女孩们说,自从清除了蔻蔻,大家空前的团结。耿荻说你们不要忘了,正是别人排斥你们、孤立你们,才使你们最初那样友爱;那时矛盾冲突也有,但总在格斗或争吵中很快解决。女孩们说,那可不同,那都是民人內部矛盾。耿荻问,难道蔻蔻成敌人了?女孩们说,看看她爸!得意忘形了!跟孙代表拍肩打背,晚上乘凉还坐一块打“拱猪”呢!蔻蔻妈也不是个东西,教孙代表那个蠢丫头弹起钢琴来了!三三的钢琴给抄家抄走了,孙代表凭什么敢动那些查封的“抄家物资”!? 到了晚上十点,耿荻烦了,说行行行,都是些难养的小女子,我算领教了。她站起⾝,拍拍庇股,对女孩们一摆下巴:“回见了。”女孩们黯然神伤地坐在报纸上,明⽩耿荻对她们有多失望。 再看见耿荻是秋天了。耿荻的车后座上常常坐着蔻蔻。蔻蔻穿着合⾝的“的确良”女军装,比一棵小⽩菜心还馋人。每看见“拖鞋大队”在作家协会门口坐成一排,一派笑傲江湖的潇洒,蔻蔻就眼⽪一垂心碎肠断的样子。耿荻似乎什么也没意识到,大巴掌扬扬,⽩牙一龇,笑道:“向娘子军战士们致敬!”她仍是优越感十⾜,英气 ![]() ![]() ![]() 女孩们说:“看上去耿荻和蔻蔻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她们浑话归浑话,心里却酸楚得很。她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对耿荻的确喜爱超过其他人,也认为耿荻该对自己偏些心。除了耿荻那对辫子虚假之外,耿荻是她们遇到的最真诚一个人。因为一个蔻蔻,耿荻已不可逆转地在远离她们。 这天三三在课堂被老师罚了站。三三在门外站了一会,见蔻蔻也被罚了出来。三三当然不知道,蔻蔻存心惹祸,以得到这一罚。 一分钟后,蔻蔻说:“我爸又被你爸揭发了,昨晚给带回农场了。” 三三一句话也没有。 “你爸揭发我爸在农场画了两个女看守的****。” 三三奇怪了,问道:“女看守把⾐服给你爸脫了?” “不用脫我爸也画得了。穿再多⾐服我爸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光着腚什么样。我爸一向就那样。” 两个人沉默一会,三三开口了。她说:“你现在和耿荻成死 ![]() 蔻蔻沉默着。 “你不是常去耿荻家住吗?” “…耿荻家离舞蹈班近。” “我又没别的意思,你急着辩解什么呀?” “我没辩解啊!”“看你急得,我又没说你和耿荻在搞鬼!” 蔻蔻真想咬三三一口。不过现在“拖鞋大队”是三三主事,蔻蔻若想回到集体怀抱必须忍受三三。一共才离开集体三个月,蔻蔻觉得像半辈子。她想死了和女孩们四处游击的生活,装鬼吓工宣队军代表的崽子们,撕毁⽗亲们的大字报,往“⾰命左派”老婆们晒的⾐服上放⽑⽑虫,或者齐声大唱充満下流暗语的歌谣。那是多么令蔻蔻神往的一段⽇子。共同的屈辱和共同的荣耀一样,让女孩们自尊,甚至自大。 “告诉你一个绝对秘密。”蔻蔻向三三凑近一步“你不准告诉任何人。” “我保证不告诉。”三三已闻得到蔻蔻嘴里发酵的 ![]() “去你妈的,李淡云一年才回来三次!” “你肯定会告诉穗子!” “穗子考上军队文工团了,快走了!”三三说:“滚蛋,你别告诉我了,我不想听了。” 三三把脸转向大 ![]() ![]() 蔻蔻嘴巴贴在三三耳 ![]() ![]() ![]() 蔻蔻说:还有衬衫、背心,全是军队男兵的! 三三思考一会,问蔻蔻:“耿荻肯定摸了你吧?” 蔻蔻脸涨得通红,说:“三三你个 ![]() “你们俩睡一个 ![]() “你不相信什么!?” “你说我不相信什么?”三三坏笑着。 “你爱信不信!”蔻蔻叫起来。 老师的脸伸出来,看看这两个“******女狗崽”在门外造什么孽。“罚站都不安生?跟你们反动老子一样,死不改悔!” 放学后老师让三三和蔻蔻继续站在那里。又下雨了,蔻蔻拿出伞,看看英勇不屈的三三,决定也英勇不屈地挨淋。 “三三…” 三三像什么也没听见。 “三三,我告诉你…”三三仍是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 “三三,你听我说嘛…”蔻蔻崩溃了。 三三说:“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耿荻是个男的。”尾声 后来的事是穗子当兵后从女孩们的信上读到的。 蔻蔻终于坦⽩,说耿荻摸过她。蔻蔻一坦⽩“拖鞋大队”立刻宽恕了她,并发给她一双红⻩带子的木拖板。那是冬天了,蔻蔻也不嫌冷“夸嗒夸嗒”地穿着鲜亮刺目的木拖板跟着女孩们吵闹地四处走动。 一切都布置好了,她们让蔻蔻去请耿荻。耿荻突然戴起眼镜来了,好像近视得还不轻。进了女厕所,耿荻拿出两把大⽩兔 ![]() ![]() “哟,今天怎么了?拒腐蚀永不沾啊。”耿荻感觉到气氛不对,却仍有侥幸,打着她平素大大咧咧的哈哈。 “耿荻,你不要笑。”绿痕说。 耿荻说:“呵,呵!”她仰天大笑。 女孩们都喝:“不准笑!” 耿荻的军人⾎ ![]() “再笑一个看。”三三说。 耿荻发现情况越来越不妙。 “⼲什么?你们找死啊!?”她两 ![]() “你欺负了蔻蔻。”三三说。 耿荻大吃一惊。“我欺负蔻蔻?”她看着蔻蔻:“蔻蔻,我欺负过你?” 蔻蔻一点也不敢看耿荻,支吾道:“嗯…”“你怎么这样不讲良心,蔻蔻?我怎么欺负你了?”耿荻的目光 ![]() ![]() 耿荻伸手去推蔻蔻的肩,蔻蔻甩开她。耿荻又去扒蔻蔻的脸,说:“姜蔻蔻,你可是晓得冤枉是怎么回事。你们的⽗亲更知道冤枉是怎么回事。蔻蔻,你胆敢抬起头看着我说我欺负你,我任打任罚。” 蔻蔻头埋得更深,泼喊泼闹起来:“你就是欺负我了!你把我骗到你家,就想欺负我!…” 耿荻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可怕起来。蔻蔻又拔⾼一个调哭喊:“你趁我睡着就动手动脚!…”大家只听“嗵嗵”两声,耿荻四十码的回力鞋已在蔻蔻⾝上两次着陆。 “小 ![]() 预先摆好的陈永贵几双大手“哗啦啦”朝耿荻倾塌下来。耿荻明⽩中了圈套,正要夺门而逃,悬拴在门上的“美杜莎”突然坠落,砸在耿荻头上。 耿荻看看地上的⾎滴:五!六!七八九…顿时几十滴、上百滴…不久,浸透尿 ![]() 女孩们狞笑着,围上来,撕开她洁净的生学蓝伪装。 穗子读到此处闭上眼睛。那是个军营的礼拜天,同寝室的女兵仅穿着三角 ![]() ![]() 信的结尾非常唐突。女孩们告诉穗子,扒下耿荻的男式衬衫和背心,男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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